第五十一章 命用情赌
墨白的声音仿佛从最为幽深的水底传来，燕昭绾头脑一片眩晕，隔着流淌朦胧的水波，看不清眼前的人。
已经死去的父王突然凑到身前，摸着她的头低语道：“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父王还是那样温和地笑着，重重地压了上来，燕昭绾身体颤抖着想躲开，手腕被紧紧按住，挣脱不得。越是挣扎，越是反抗，那个男人就越开心。
母亲突然出现在床榻前，她给了父王一巴掌，发了疯似的推开了父王。
“滚！”
她伸开双臂护在燕昭绾身前，如一只护崽的野兽，燕昭绾感受到母亲在剧烈地发抖。
父王捂着脸，气不过朝她胸口狠狠踹了一脚，冷漠地说道：“贱女人，连自己的本分都忘了，寡人是王，是父，是夫，你们都是寡人的东西，让开！”
说罢，父王提着母亲的胳膊，强行要将她拖出去，她抱着父王的腿不肯松手。
父王厌恶地看着她，“跟母猪一样，唯一的好处，就是生了昭儿这么好看的孩子。”
王后因为生产身体有些走形，胸部晃悠着，又被父王踢了好几下，母亲顿时发出闷闷地呻吟声。
这么反复折腾了几次，燕王只当她是个疯女人，干脆离开了寝宫，去别的地方寻乐。
燕昭绾在床上看着，她眼睁睁看着母后被父王殴打得鼻青脸肿，红肿的嘴角流淌出鲜血，可是她却不敢说话，不敢赶走欺负母亲的父亲。她的腿剧烈颤抖着，一步都走不了。
燕昭绾陷入了恐惧的深渊中，被这种恐惧压迫得止不住呕吐了起来，抬头却撞见母亲冷漠的眼神。她的额头上是一块红肿的印子，头发散开胡乱披着，此外，王后佩戴的金凤玉簪掉落在地上，摔了一道裂痕。
空气仿佛凝固了，她眼巴巴地望着母亲，胃部翻涌着恶心，她很害怕，头痛欲裂，燕昭绾只是希望母亲能抱抱他，像以往那样温柔地安慰她，这么想着，她扑进了母亲怀里。
母亲做了一个意外之举，突然一把推开她，目光无比冷漠，是她从未见过的凉薄。
“脏！下贱！”
那个温柔的母亲仿佛变了一个人，粗俗的话语从她嘴里吐出，重重地砸在燕昭绾的心头，她愣愣地看着母亲，完全不相信这是母亲会说的话。她又扑向母亲的怀抱，再一次被推开，后脑勺狠狠地撞在了床榻的楠木上。
记忆再次出现断裂的空白，母亲搂着她的肩膀，推搡着仿佛又说了什么，燕昭绾只能看到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眼泪从她的眼角掉出，滴在自己的脸上。
随后她也离开了寝宫，留燕昭绾在一个人在父王的房中。待燕昭绾恢复意识，她立马拿着那支玉簪去找母亲，可是一到母亲的寝宫，映入眼帘的却是母亲站在她面前，一根绳索套在雪白的脖颈上。
“啪”的一声，她突然踢开了垫脚的木榻。
在燕昭绾的记忆中，母后从未如此狼狈，像一只嘶哑吼叫的动物，挣扎着发出哀婉的叫声，令人不寒而栗。她越挣扎，脖颈上的绳索越紧，她始终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燕昭绾，拼命朝她伸出手，仿佛在求救。见到这番情形，燕昭绾吓得立马摔倒在地上，脚底发软根本走不动，仿佛被钉在了地上，母亲的话语一直萦绕在心头。
“脏，下贱。”
这不是母亲，母亲不会说这样粗俗的话，不会这么伤害她。这个人死了的话，真正的母亲，那个温柔的母亲，高贵优雅的母亲便会回来。
可是真正的母亲始终再也没有回来。
“脏，下贱！”
燕昭绾一直喃喃自语着这句话，她慢慢睁开眼睛醒了过来，目光空洞，好像已经失去了自我，完全陷入了疯狂的自我放逐中。
一旁，墨白满意地笑着望向她，在催眠下，燕昭绾终于想了起来，自己父亲和母亲，父亲是个令人作呕的男人，母亲是个可怜的女人，而自己，则是个软弱无能的人。什么都做不了，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任由她死在自己面前，更是不敢向自己的父亲报仇。
剑光在燕昭绾空洞的眼眸闪过，墨白拔出一把长剑。他将长剑塞到燕昭绾手中，在她耳畔轻轻地说道：“我是在真心帮你，实在太可怜了。”
一行清泪从燕昭绾失去光彩的无神眼睛中滑出，被墨白轻柔地拭去，他的眼角也滴落了一滴眼泪，继续对她说：“在这个世上，只有我了解你的痛苦，以后，让我来保护你吧，殿下。”
燕昭绾一把拿起剑，她并没有刺向墨白，反而跟在他身后，走向另一间密室，相国苏代被绑在那里。
苏代看到燕昭绾拿着剑，如提线木偶一般被墨白推着走来，惊得浑身发抖，大声求饶说：“太子殿下，你是大好人！别杀我！别杀我！”
刀剑的拖曳声越来越近，跟催命一样急迫，燕昭绾一剑刺来过去，没有一丝犹豫。鲜血从苏代的心脏高高喷出来，与此同时，苏代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墨白贴在燕昭绾背后，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又是温柔地说道：“还有谁欺负过你，去杀了他。”
密室的门被墨白缓缓打开，两人从燕王寝宫的床榻下走出。
如燕昭绾之前所想的那样，墨白一直都躲在王宫中，躲在燕王床榻之下的密室中，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另一边，王宫中的宦官去前殿告诉秦王，太子殿下不见了。明政心神不宁，心里浮现出不好的预感，立马放下了手头的国事，亲自在宫中焦急地寻找他。
寻了许久不见燕昭绾的身影，正着急时，明政忽然看到燕昭绾从燕王寝宫走出，拖曳着刀剑，白色的衣衫上沾满了殷红的血，像在画布上开了一朵猩红色的花。
隔了很长一段距离，明政依旧可以看到燕昭绾的眼睛中没有任何光彩，仿佛失去了自我，她一直在自言自语着什么，一个宦官上前，被燕昭绾一剑砍翻。
明政当即大惊失色，一个短短的午间，竟然让燕昭绾变成了这样，如一个毫无感情的木偶。
身边的人也瞧出了燕昭绾不对劲，侍卫劝明政先撤，他们稍后将太子殿下绑起来面圣。明政却不肯，燕昭绾从未像今天那样凶残，跟犯了疯病一样，这件事万分蹊跷。
她不是这样的人，事出反常，明政知道是谁下的手，只有墨白，那个最善于操纵人心的墨白。所以此时不能逃走，一退便正中墨白的圈套了。
如此想着，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明政下了一道命令，要所有人退后。明政的心中内疚难当，他知道是自己没有照顾好燕昭绾，让墨白钻了空子，在同一个地方又栽了一次。
明政一个人冲到燕昭绾面前，就算真的有危险，这一次也绝不后退。
“出什么事了？”明政大声问她，因为心疼，声音更是微微颤抖。
明政的目光特是止不住的心疼，向来温厚善良的燕昭绾，竟然变得这么凶狠残忍，如同嗜血的野兽，见人即杀，杀红了眼。
燕昭绾盯着他却不言语，明政心里发颤，继续问道：“是不是墨白？他对你做了什么？”
“杀了……仇人。”
燕昭绾僵硬地抬起头，吞吞吐吐只说出了这句话。说罢，一剑就向明政刺来，明政手疾眼快地避开，“哗啦”一声，燕昭绾只刺穿了明政的长袖。
此时，燕昭绾的眼前闪过无数张厉鬼惨白的面庞，里面有父亲，有母亲，有苏代，还有许多宫中的伶官……他们朝燕昭绾扑来，她发了疯似的，一剑一剑将那些脸戳破，可是母亲的声音总是在耳畔回响，折磨得燕昭绾几近疯癫。
“脏！下贱！”“不知羞耻，别碰我！”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燕昭绾大吼道，她紧紧捂着耳朵，头痛到身子几近虚脱。
在一片重影中，母亲出现在面前，带着嘲讽的笑容看着她。
“你不是我母亲！她不会说那种话！”燕昭绾又是一剑刺了过去，鲜血飙出染红了眼前的世界，“你是鬼！把母亲还给我！”
躺在血泊中的母亲突然坐了起来，突然紧紧抱住了她，燕昭绾一愣，手上的剑却握得更紧了。
旁观的人吓得脸色惨白，太子殿下突然疯了，甚至失手刺了秦王一剑，秦王却不让侍卫上前，任由太子殿下发疯。
那剑扎在肩窝处，明政不顾伤口剧痛，立马爬了起来，着急得抱住了燕昭绾的腰。
而燕昭绾的世界依旧是血红色的，将那把剑缓缓地举到了眼中“母亲”头顶。
“你醒醒！”
明政跪在她脚下，摇晃着她的腰，拼命想让她清醒过来。
“母亲，你愿意抱我了吗？”燕昭绾流下眼泪，从脸庞滑落，正好滴落在明政脸上。
明政绷紧了身子，泪水也从眼角滑落，他在赌，以自己的命，赌燕昭绾会清醒过来，筹码是爱，就算这个赌真的输掉了，他也不会后悔。
命用情赌，因为爱。
被明政剧烈地摇晃了一番，燕昭绾暂时从墨白的催眠中醒来，恢复了些意识。那些失去的记忆都回来了，她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记忆，不愿意想起是自己，才刺激了可怜的母亲，那个可怜的女人，最后还是不能面对这一切，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会死，是因为自己没有救她。
剑依旧悬在明政的眉心前，随时都要刺下去。
燕昭绾一只手放下剑，另一只手擦去明政的眼泪，自己也忍不住流下泪水，大颗泪珠蓄在眼中，不停地掉落。
“你也不躲，傻子。”她的声音嘶哑，内心止不住心痛眼前的明政。
他说他爱她，她现在终于愿意相信了。
明政望着她，忍着伤口疼痛，强行流露出一丝笑容，温柔地安慰她说：“我相信你，会醒过来的。”
“如果没有呢？你不是被我杀了？”
“我愿意死在你手上。”
更多眼泪滴落在明政的脸庞上，两人的眼泪融合在一起，明政凝视着燕昭绾，眼神无比决绝，立了一个终身的誓言。
“如果真的有人能取走我的命，那一定是你。我早就把我的一切，包括我的性命都交给你了，如果拿走我的命，会让你放下疼痛，那你便取走吧。”
燕昭绾摇了摇头，眼神无比决绝，在明政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可是我不想取走你的命，你要好好活着，长享盛世。”
燕昭绾默默推开了明政，又举起了剑，将锋利的剑放在自己脖颈上。
“对不起……”她喃喃自语道，“我不能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次发疯，我会伤害你的……”
“不！”
话音未落，明政冲了上来想要夺下剑，燕昭绾看穿了他的意图，往后飞速退了几步，退到了湖水的桥上。
身后湖水中的如碧玉一般的莲叶接天连结，荷花也开了，花叶交映，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上，显得格外娇媚。
不是冬日，水应该就不冷了。燕昭绾暗暗地想。
“别过来！”在退步中，那把剑已经割破了皮肤，她的脖颈隐隐约约冒出鲜血，明政生怕失手伤到他，不敢上去硬抢。
“不，就我当求你，放下剑！”明政的身子止不住颤抖着，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脸上的五官因为痛苦几乎扭成一团，“求你，不要离开我！”
“你受伤了，我会伤害你的。”
燕昭绾目不转睛地盯着明政，苍白无力的声音从干涩的喉咙发出，“我……我这样的人，没法面对你，没法和你在一起……我差点失身于父王，又害死了自己的母亲，我，又脏又下贱。”
明政没想到她这么说，瞬间愣在原地，燕昭绾的剑转眼却放下下来，又露出了平日温柔的笑容，“我答应你的最后一件事。”。
接下来明政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像十年前那样，她再一次跳入了湖中。和她想的一样，湖水并不冷，反而是温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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