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微服私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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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微服私巡

  

    御医局内。

    各位御医分坐于不同的小间内,药僮在其间拿着药方奔走抓药。燕昭绾路过那些小间,闻到不同的药味,黄芪的苦味,紫苏的呛鼻辛辣,甘草如花果般的香甜……各种药味混到一起,在鼻尖留下一抹奇异的药香味。

    在一阵微微的木芷清香中,燕昭绾见到了夏无舟,他正埋头写着药方,仔细叮嘱着小药僮。

    “人参一钱,当归一钱,生黄芪一钱,白术一钱,升麻三分,陈皮一钱,熬制半个时辰,趁热服下补中益气……”

    夏无舟突然看到燕昭绾立于隔间外,便笑着摆手让药僮下去抓药,对燕昭绾说:“开了新药方,本想去见殿下,没想到殿下先来找我了。”

    “小夏,我想请你帮个忙。”燕昭绾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与夏无舟听,他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乐意,被燕昭绾看在眼中。

    “我不治穷人。上次治那个姑姑,也是看在公主和殿下的面子上。”夏无舟说。

    他说出这些话时,神情十分冷漠,燕昭绾不愿相信夏无舟是这种嫌贫爱富之人,不由惊讶地问:“有何不妥?”

    “殿下听说过东郭先生与中山狼的故事吗?非要说的话,我的师父是那个东郭先生,他医治的穷人是狼。”

    夏无舟收起了笑容,缓缓地说起了他的师父。

    “师父医者仁心救过许多人,有一次他行医救了一个农人,截掉他一只溃烂坏死的手,那人却觉得师父是个庸医,便发怒砍掉了师父的手,师父年龄大了,捱不住疼,失血过多死去了。”

    他说着这些事,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不像往日那般胆小谨慎,燕昭绾却受了许大的震撼。

    “那个农人最后怎么了?”

    “我砍了他另一只手,由他自生自灭,之后我逃到了秦国,入宫廷服侍秦王,再也不给穷人医治。对于愚者,医人却难医心。”夏无舟说着,语气有些疲惫。

    燕昭绾想到倒在血泊中韩清的尸首。民智不开,占国中九成以上的平民,大多一字不识,贫困的百姓,是最可怜却最愚笨的人。

    “你不用给他们医治,只带些常备的药品发给东角村的村民,能与他们搭上话便是。”燕昭绾提出了折中的办法,他并不想勉强夏无舟,谁都有不愿意触碰的心事。

    夏无舟略微思考了一番,还是同意了。两人正商量着计划时,明成峤突然来了,手上拿着夏无舟开的药。

    明成峤得知此事,非要缠着他们一起去,“你们能去,我不能去?外面多危险,我得保护你们!”

    燕昭绾十分无奈,可她还没打发掉成峤,明政也来了。他处理完国事,想到燕昭绾不由有些好奇便过来看看,一进来见他们仨拉扯在一起,也非要一起跟着去。

    “我是带小夏打探消息,你们俩去能干什么啊?添乱!”燕昭绾瞧明政这一副死缠烂打的架势,不由数落了他一番。

    “凶巴巴的,一看就是大财主家的两兄弟,话没问到,别把人吓跑了!”

    “还不是担心你?去那种乡下地方!”明政有些气恼,接着说道:“不然就把那些村民抓过来审问,别让你辛苦跑一趟。”

    燕昭绾皱起眉头,心里万分无奈地说:“能这样吗?除了打探消息,还得切身处地了解村民是怎么想的,我们不了解他们,所以我们也根本摸不透墨白,每次对付他都陷入困境。”

    明政眼珠转了几下,瞬间想通了燕昭绾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墨白的依靠是那些最底层的百姓,所以你得去摸个底,那我更得去了,我还没你知道的多呢。”

    明政不肯退步,明成峤也在一旁胡闹,燕昭绾与夏无舟交换了眼神,只能带上了这不省心的两兄弟。

    次日一大早,最终还是四人踏上了前往东角村的路,城外的路不比长安平坦,十分颠簸。蒙天带着侍卫坐在外面赶车,明成峤看着窗外,一路上说个不停。燕昭绾叮嘱他们宫外不比宫内,不能乱说话,不能乱发脾气,否则下次不带他们出来。

    待他们俩都做出保证,燕昭绾才放他们下车。

    东角村正是农忙的时节,村民们在外刈麦,金黄色的田地中站着农忙的农人,正弯着腰割下一把把麦子。燕昭绾捏了一把汗,得亏劝住了明政,要是真把人抓过来,农时都耽误了。

    燕昭绾与夏无舟一起去村子里找线索,明政则带着明成峤在田地转悠打探消息。燕昭绾本有些担心,但看到明成峤向来活泼,不一会就和村庄的农人搭上了话,只得由他们去了。

    村中人家并不多,男子大多出去打仗,留在村里的尽是些妇孺。

    夏无舟带着常用的药,一家一家地发过去,一边问墨白的事,一个农妇告诉他们确实见过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额头有道疤痕,身边还有个天仙似的姑娘,他们来过村子里,去了最穷的张婆婆家。

    在她热情地引路下,两人很快走到了张婆婆的屋子外。那屋子像是泥土随意搭砌的鸡窝,软趴趴地瘫成一堆。

    木材价高,虽然村里的房子大多由泥土砌筑而成,却不似张婆婆这样,几乎要倒下来。

    农妇向他们解释着:“婆婆的家里人都死了,过得拮据,村里没有余粮,也没法接济她,还生着重病,得亏那个小哥的帮助。”

    燕昭绾先是敲了敲门,没人答应,农妇大嗓门喊了好几声,里面才传来一声虚弱的应答声。

    农妇大着嗓门,取笑着他俩,“小姐斯斯文文的样子,城里来的吧!婆婆眼瞎耳朵背,看不到也听不到!那个小哥儿和姑娘也是这样!”

    燕昭绾道谢着推开了门,刚踏进门,扑面而来一股尿骚味,一只黑色的大老鼠贴着墙从燕昭绾脚边飞快窜出,吓得她下意识迅速退了一步,差点撞倒身后的夏无舟。

    “抱歉……”

    阳光照入屋内,内里仅见一张床和一个大柜子,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那张脸枯如槁木,眼皮下垂得可怕,斜着的眼皮几乎遮住了眼睛。

    那股浓郁的尿骚味就是她身上散出来的,见到她的样貌,像母亲以前哄她睡觉说的故事中的老妖怪,燕昭绾心头涌上些恐惧,顿时愣在门外。

    夏无舟瞧出了燕昭绾的迟疑,先行走进了屋子。

    “婆婆独居多日,难免不洁。我先进去驱驱虫鼠,阁下再进来。”

    农事繁忙,农妇先行离开了。院子外围了几个好奇的孩子,趴在篱笆外偷窥着村里的陌生人。

    “村庄,向来是肮脏不洁的。阁下从小贵养,没见过这些,适应了便好。”夏无舟对他说。

    燕昭绾在门口看着夏无舟打扫撒药,心里很感激,“我本以为你只给达官显贵医治,其实你还是更愿意给平民治病吧。”

    “也许吧,很多人是无辜的。”夏无舟摇头笑了笑,说道:“但我更愿意选择秦王。他身边的人,从韩姑娘、我甚至到阁下,都是些怪人。可是对于秦王来说,他并不在乎过去,只在乎能力。秦王待人,向来善罚分明,大家都愿意到他身边来。”

    “他虽然脾气暴臭毛病也多,但对臣子倒挺不错的,毕竟是要任用的人……”

    正谈论着明政,那个婆婆突然开口,朝着门口大声嚷嚷,“是华姑娘吗?”

    两人一愣,反而是夏无舟反应快,只是那个婆婆又聋又瞎,只能闻到燕昭绾身上的幽兰香味,又是女子,才弄错了人。

    “是华姑娘来看婆婆了!”夏无舟大声说了好几次,她才听到。

    “好,好姑娘!”张婆婆伸出手往外抓了几把,夏无舟使了个眼色,燕昭绾只得应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

    夏无舟小声地说:“婆婆情绪不稳,你得先安抚她才能问出话。”

    婆婆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燕昭绾的脸庞,她的手上有股酸臭味,是很多农人都会有的味道,用明政的话来说,像腌了好几年的腐烂酸菜。

    燕昭绾素日喜好洁净,此时犯了些恶心,可还是忍住了没有躲开。她的枯瘦蜡黄的手上也有许多沟壑,还有嵌些黑色的泥土,滑过他的脸有些刺痛。

    “你和墨少爷都好久没来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婆婆眼角滴下一滴浑浊的眼泪,嘴里牙齿缺了有些漏风。

    夏无舟抓过她的手,仔细地擦干净后替她把了脉,安慰她说道:“小姐是成婚了,过段时间要老家,以后便来不了了。”

    “墨少爷是个大好人,会保护你的。”

    “好人?”

    “是啊,送了许多药和吃的,可是一年都没见过他了。”

    夏无舟在屋角找到一个小白瓷瓶,里面有一颗丹药,擦干净收了起来,给燕昭绾使了个眼色,可以离去了。

    夏无舟留下一些药,又送了一些钱给那个带路的农妇,让她帮忙看着婆婆,下次再来之时,夏无舟打算问更多关于墨白的事,不急在一时。

    她却一直拉着燕昭绾的手,舍不得他离去,燕昭绾也有些伤感,这个婆婆没有家人,都是邻里相互照应着,皆是乡村间的朴素纯粹的人情。

    然而燕昭绾更在意的是墨白,她嘴里的那个“大好人”,她对墨白的夸赞不断。燕昭绾回想起上次相见,墨白是个讨厌权贵与压迫的人,可是她却很怀疑,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也饱受欺凌,竟然让那个疯子产生了一点对于弱者的同情心吗??

    他似乎对于弱者有种执念,他的眼泪也是真的。燕昭绾却讨厌他对自己的那点同情心,自己不是弱者,不需要他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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