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身若浮萍
在高山之巅的楼阁中,燕昭绾见到了墨白,面对天下最强的剑客,她有些心惊胆战,却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
燕昭绾盯着屋内,隐隐约约有些光亮溢出,她知道华妹的遗体一定在这里。
“我还能回去吗?”燕昭绾问。
“矩子已经准许你离开了,我自然无权拦你。”
听到墨白的回答,燕昭绾平复了心情,跟着墨白走进了楼阁内,门在身后沉闷地响了一声,便关上了。墨白打开一间密室,墙上雕刻着铜钱花纹,内里画了一幅壁画,画着一只一飞冲天的白鹤,华妹的遗体被摆放在正中,还保持着生前的美丽容颜。水玉棺材每一角摆了一盏精致纷扰莲花小灯,但是正上摆着一盏奇异的灯,丝帛灯罩内,发出流萤般的柔美光芒,吸引了燕昭绾的注意。
墨白拿起了那盏流萤一般的灯,走到了燕昭绾面前,见他凑了过来,燕昭绾皱起了眉头,不由气愤地质问道:“当着华妹的面,我问你,郢都那些可怜的百姓,整整三十万人,为什么你要那么做?把他们都变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墨白转过身,淡淡地说:“我本只想要三千守城士兵,可是芈怀之阳奉阴违,在茯林那儿拿走了所有的药,在撤离前毒死了全城的人,让他们为楚国殉国。”
那些人命,在墨白和芈怀之眼中,只是个轻飘飘的数量。想到这点,燕昭绾差点破口大骂,但是看到华妹也在这里,忍住了心中的怒火说,“你和芈怀之蛇鼠一窝,真是臭味相投!”
“他是他,我是我。他的事,我不会再管了。”
“茯林说已经把复活的药交给你了,难道你也要将华妹变成那种怪物?”
“啪”的一声,燕昭绾更加发怒,在墨白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他却并没有躲开,嘴角渗出些许鲜血,被他若无其事的抹去后,说道:“当然不是,茯林给的药是真正的复活,事实上,我已经成功一半了。她的魂魄,已经回来了。”
燕昭绾不想和他多做纠结,转身朝门口走去。在她眼中,墨白已经疯了,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仿佛一个神棍。事实上,他确实是个神棍,靠着那些虚无缥缈的空谈幻想,这是个没有饥饿,没有疾病,没有偏见的美梦,笼络了最可怜的平民们。
衣袖被墨白从身后拉住,燕昭绾不耐烦地说:“疯子!”
笑声从身后响起,墨白轻笑着说:“我们都是疯子,才能看到世上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你不也看到另一个自己了吗?你觉得那是幻想吗?”
衣袖被拉着,一时无法脱身,燕昭绾只得转过了身子,见墨白举起了那盏奇异的灯。
“闭上眼睛。”墨白说。
朱色的犀角被他点燃,青烟带来了独特的清香,在这甜香的熏染下,燕昭绾半信半疑地闭上眼睛,她感到自己似乎飘在高空中,和乘着小白飞翔的感觉一样,羽化而飞升,扑面而来的是带着水雾的云气。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叹息,燕昭绾惊得浑身一激灵,汗毛竖起,差点睁开了眼睛,墨白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高空传来,“别睁眼,你会看到的。”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云雾散去,天空的霞光如五彩的琉璃珠一样无比绚烂,淡紫色的木槿尽数花开,连成了无边无际的花海,成群鲜艳蝴蝶飞舞在其中。在一树素白的海棠之下,燕昭绾看到了华妹,她正在荡着秋千,随风高高荡起,她的头上别着一支淡紫色的木槿。她朝着两人莞尔一笑,如同生前活泼的模样一般。
华妹见到他,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
燕昭绾走到了秋千旁,问道:“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是啊,起初这是个冰冷黑暗的地方,有一天墨白来了,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还给我做了秋千。”
燕昭绾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由衷地说:“你看上去很开心,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开心。”
犀角燃尽,恍若隔世,燕昭绾从那个近乎于梦境的地方离开,面庞湿湿的,果然掉了眼泪,燕昭绾心有所觉,感叹道:“昔者庄周梦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墨白淡然一笑,“人的生命,并不会随着肉体的消亡而离去,这个世界存在许多奥秘,我们无法堪破,但却是存在的,你得承认这一点。”
世上存在许多无法解释的事,燕昭绾并不想同他争辩,燕昭绾更关心的是活人的事,她擦去眼泪,说道:“墨白,放下你的仇恨吧,已经死了太多人了。生命的存在,并不是毫无意义,至少在肉体上,他们还活着,还能感受到疼痛,喜怒哀乐。任何人都有存在的价值,而你不是他们的审判者,更不是神。”
墨白放下灯笼,抚摸着光滑的水玉,“我已经放下了,现在不放下的人,并不是我。”
“芈怀之?”燕昭绾问。
墨白默认了燕昭绾的猜测,望向燕昭绾说:“离开吧。”
“让我去见他。”
“别去,你活不了的。记住,他是个更疯的人,能做出任何事,不要对他手软。”
墨白的警告罕见地严厉,带着燕昭绾出了楼阁。
骨笛在墨白薄薄的唇沿边响起凄婉的声音,小白睁开了眼睛,墨白摸了摸它胸前柔软的白色羽毛,眼角掉下一滴眼泪。
“小白跟了我十几年,最爱吃牛肉,却很少如愿。我少时贫困,颠沛流离,自己都吃不饱,它只能抓捕老鼠和野兔,还将抓到的猎物先给我,仿佛我才是受它照顾的小孩。现在我让它跟着你离开,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日后请你要好好照顾它。”
小白悲鸣了一声,扑腾着巨大的翅膀,鸟是无法流泪的,燕昭绾却似乎看到小白金色的眼瞳中,有些许泪光一闪而过。万物有灵,小白也是悲伤的,它也爱着华儿。
燕昭绾盯着墨白,又一次注意额头交叠的红印,仔仔细细观察到了疤痕的凸起,问道:“你眉心的疤痕是怎么来的?”
“阳城君遇难那一天,叔父将矩子令交给我,叮嘱我复兴墨家。他在我眉间划了一刀,让我记住受过的一切不公。后来华儿说不好看,所以用红纹遮掉了。”
燕昭绾心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格外沉闷无法纾解,这些年兜兜转转经历的事,仿佛只是一场闹剧,一场游戏,你方唱罢我登场,天下皆是无意义的纷争,却给许多无辜的人带来了苦难。
“墨白,你真的想通了,是吗?”燕昭绾问。
“吾身若浮萍,幸得一人心。世间纷扰,我真的累了,只想陪在她身边。”
“可是你做过的错事,终究无法偿还了。”
对于无可救药的墨白,燕昭绾只能摇头,说罢,她头也不回地乘着小白离开了墨教的高山,穿过了来时的重重叠峦和河川,此刻她明白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事,她只想见到明政。
她将茯林的解药交给夏无舟,夏无舟见到药方,无比惊讶,他从没见过这样精妙绝伦的配方,熬着汤药时啧啧称奇。明政喝下汤药,发热不出一会便退了下去,却依旧昏迷不醒,夏无舟说他体力消耗太多,得明日早晨才能醒来。
是日晚间,燕昭绾握住了明政受伤的右手,上面包裹的布条依稀透出红色的血迹,燕昭绾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就是这么看着他,心里某个地方仿佛豁然开朗,这不是个完美的世界,甚至可以说是个糟糕的世界,可是有他在身边,对于自己来说,已经是最完美的境地了,燕昭绾相信明政也是这么想的。
守护天下的第一步,是珍惜身边的人,不要等到失去才后悔莫及,燕昭绾终于了明白了这个道理,心中的仇恨,暴躁,这些消极的情感似乎都消失了。
次日,明政醒来,第一眼便看到了燕昭绾关切的脸,笑着说:“好像在幽深的鬼门关走了一趟,见到你,我便知道活过来了。”
燕昭绾将他抱在怀里,在耳畔轻轻说道:“我一直在等你醒来。”
两人的唇紧紧贴在一起,诉说着无穷的爱意。和以往一样,在到来之前,明政俯下身子亲吻着她,爱抚着她的长发,温柔地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燕昭绾仿佛站立不稳,头脑混乱地从虚空中上升了起来,又掉了下去。她是如此爱他,想要一直在他的身边,那样,就能永远幸福了吧。
正是亲昵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明成峤熟悉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焦急。
“王兄,你怎么样了?”
“等等!”
“我有急事!很急!”。
话音未落,明成峤已经鲁莽地闯了进来。明政慌乱地将被子盖在燕昭绾身上,在明成峤诧异的眼光中,披上了衣服,瞬间拿出兄长严厉的面孔呵斥道:“何事?天没塌下来呢,慌慌张张的,没半点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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