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终章·改变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众人离楚国经年,心中的阴霾却挥散不去。
回秦地后不久,明政就在长安中举办了称帝典礼,四方来贺,山呼万岁。而燕昭绾牵着小槿的小手,只是站在台阶下,默默看着明政成为了真正的帝王,怅然若失。明政也是一样,在称帝当日,身着帝王十二章礼服,成串的旒珠冠冕下却是一张阴沉的脸。
底下众人当是皇帝素日威严,皆是唯唯诺诺,可是燕昭绾明白,明政和她一样,没有想象中的欢喜若狂,他们的心中受着煎熬,死去的翎华,被残忍分食的明珠姐姐,还有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一切历历在目,不光于他们二人,甚至对于从楚国归来的人,皆是终身无法忘怀的噩梦。
那日翎华跳崖后,下了一场滂沱大雨,士兵们在崖底找寻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墨白和翎华的尸体,他们告诉明政,崖底有一条湍急汹涌的河川,他们或许是被冲走了,顺着湘水的瀑布,漂向了云梦泽。
在浩浩汤汤的八百里云梦泽中找两具尸体,无异于大海捞针。燕昭绾劝说明政还他们自由,明政思索了片刻,最终放弃捞尸的打算。由于没有找到尸体,他将翎华与墨白的衣冠冢合葬在邯郸,曾经的阳成君祖坟。小白从那日以后也飞走消失了,邯郸守墓的人来报,次年的清明时节,墓园飞来一只雪白的巨鸟,叼来许多死老鼠和野兔,放在墓穴前,除此以外,在一个清晨,守墓人还发现了一把沾满露珠的白海棠花。
燕昭绾追问小白的去向,他们都说大白鸟往北飞去了。燕昭绾担心小白在外挨饿受冻想派人去寻它,而茯林得知此事却无比淡定,他说小白之所以长了一身雪色的羽毛,是因为它从北方极寒之地出身,根本不会挨冻受饿,往北飞去,意味着它回家了,是好事。
“北方极寒之地是什么地方?是北海吗?”燕昭绾好奇地问。
“比北海更远,没有人烟,没有记载,据说那是一片常年积雪的冰雪森林和高岭山脉,生长着巨大的奇珍异兽,那是小白的故乡,他早就该飞回家乡,却因为墨白和华姑娘,才在南方停留了那么久。”
提到墨白,燕昭绾生怕茯林想多,解释道:“墨白的事……抱歉……”
“他的事我都了解,我们罪孽深重,无论在哪儿,都应该尽力偿还吧。”茯林说着,两根手指搓在一起,“也许,墨白和华姑娘跟着小白一起回家了。”
燕昭绾惊讶地望着他,茯林突然轻笑了一声,“殿下不必当真,只是个笑谈。”
另一侧,明珠姐姐的衣冠冢埋在长安附近的骊山里,芈怀之被发配守墓,被人打断了双腿,每天长跪在明珠的牌位前。
起初芈怀之每日都是骂骂咧咧地跪着,明政得知此事,气得想亲自去砍了他的人头。燕昭绾阻止了他,将那盏奇异的招魂灯带给了芈怀之。后来有人来报,芈怀之疯癫地喊着明珠的名字,说着含糊不清的疯话,当他磕着头时,眼泪流个不停。
明政有些诧异,那盏灯竟然真的会有如此奇效,燕昭绾知道是怎么回事,却向明政解释不清,她在明政面前燃过这盏灯,明政什么都没有看到,可是燕昭绾却看到了,在令人作呕的肉香味中,一个女子眼中流着血,在笼子里狠狠地拍着牢笼,燕昭绾帮她解开了牢笼,告诉她,你自由了。
燕昭绾似乎开始明白了,只有对于疯子来说,这盏灯才是有用的。自己是个分裂的疯子,墨白是个偏执的疯子,而芈怀之是个扭曲嗜血的疯子,在疯子的脑海中,有一个现实不可触碰的地界,能见到奇异的事。
似乎一切都结束了,长安乃至整个秦国一片喜气洋洋,秦国一统天下,各地皆是歌功颂德、千秋万世,可是燕昭绾的眉头却一日日皱得深了。
一日,燕昭绾抱着幼小的小槿读书时,他稚气十足地问:“父皇和母后为什么不高兴啊?”
“你怎么也看出来了?”
小槿撅起了嘴,嚷嚷道:“母后常常一个人呆着,都不笑了。”
小继承了明政的早熟聪慧,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眨巴着眼睛问道:“你们吵架了吗?不会不要我了吧!”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搬弄是非的人,燕昭绾敲了敲她的额头,严厉地说:“什么叫不要你?你是我们的孩子,是公主,日后再有人嚼舌根,便撵她出去,听见没?”
小槿点了点头,继续看起了书,燕昭绾知道他们情绪不佳,已经影响到了孩子,不能再拖下去了。怀着这种想法,他走到了章台殿,明政下朝后在那里处理政事。与此同时,夏无舟、明成峤、田媚儿、卫仪和茯林,每一个人都等在外面。
六人一对视,纷纷明白了对方的来意。他们也一样,心中有放不下的事。
明政召他们进去,明成峤耐不住性子,首先冲到了前头,“王兄,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明政并没有很意外,反而要他说下去。
“大御医要去行医,我当然得跟在身边保护,不然受人欺负怎么办?”
明成峤说着,朝夏无舟眨了眨眼睛。夏无舟行了一礼,说道:“底层百姓常患疾病,民间医者稀少,且草药价贵,百姓得不到有效医治。臣来向王上辞行,请臣去民间行医,建立行医体系,让百姓都能得到医治。”
“寡人赏你御赐金牌,权同钦差,没人敢伤你。”明政说。
而后,田媚儿拜了一拜,两块玉挂在细细地脖颈上,清脆地撞在一起。
她清瘦了不少,声音柔媚却坚定,“媚儿也是来辞行的。女子一向艰难,或受到夫君的欺压,或是公婆的为难,亦或者没有丈夫,一个人支撑整个家,还受到人的骚扰,媚儿想尽力去帮助这些可怜的女子。”
明政又让人拿出金牌,皱着眉看着他们六个人,想必都是有事而来,干脆叫人一齐拿了六块秦帝金牌。
“陛下,媚儿还有一个请求,将明珠姐姐的木马送给我,可好?”
那个木马放在几案上,明政叹了口气,将木马给了媚儿。
媚儿抚摸着木马,心中百感交集,不由滴下了眼泪,像翎华,韩清,明珠这些女子,她们并不可怜,都是勇敢的人,为自己抗争过,反抗过这不公的世道。她们都走了,而活着的人,是改变世界的希望。
卫仪接着说:“陛下,臣来辞行,连连战乱生出许多孤儿,大多沦为乞丐活或娼妓。臣本为孤儿,幸得师父与师姐收养,苟活于世。如今臣想收养这些可怜的孤儿,教他们习武护身,日后好为王上效力。”
“茯林呢?”明政转向茯林,他一脸淡然,显然不点到他,他是不会说话的。
“其实臣没有什么特别的,陛下有所不知,臣最擅长的不是医术,而是机关器械。臣只想有块清闲地方,整理图稿罢罢了,有了器械,平民百姓可以借助它们,在农忙时也能省力。还有许多流落民间的墨者,臣劝说他们,便不会作乱。”
明政指了指卫仪,“你跟着卫统领吧,还有媚儿,你也跟着他。你们不会武功,卫统领能保护你们。”
茯林突然失态地大笑起来,嘲讽道:“陛下,不知谁保护谁呢?卫统领那榆木脑袋啊,被骗个八百回都没有长进!”
众人听后,都忍俊不禁,原来回来之时,卫仪在路上见到有人乞讨,散尽了身上钱财,茯林暗中观察着,告诉他一半都是有手有脚,单纯骗吃骗喝的刁民。卫仪被他一嘲笑,脸上有些挂发烫,小麦色的面庞遮盖了微红的尴尬。
最后,明政望向了燕昭绾,他却一直没有说话。众人察言观色,纷纷退下,只留燕昭绾与明政呆在殿内。
“你也是来告辞的,对吗?”
“是,也不是。”燕昭绾微微一笑,上前拉住了明政的手,感受到他的手心因为紧张在颤抖着。
“小夏与成峤,去医治人的身体;媚儿,打算帮助受难的女子;魏统领,将要收养战争孤儿;茯林,是想发展墨家留下的技术。而我想做的,是医治人心。当今天下百姓,大多目不识丁,愚昧不化,导致民智不开,你以律法治国,可是百姓连大字都不识,难免会碰到难处。我想广开公学,以法、德教化众人。人心,得用人心来医治,我知道是如何了。”
明政默默低下了头,亲手将令牌交给了她,“朝内依旧有贪官污吏,只要律法不完善,一日压迫百姓,贪污便一日不止,我将要整顿朝纲,推行新政,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
谁知燕昭绾却大笑起来,将手掌叠在他的掌心上,“谁说我要一个人了?你以前不是说要一起去巡视天下,安抚人心吗?”
明政有些惊讶,“那……他们也是一起的吗?”
燕昭绾点了点头,拉着明政的手走出了殿外,其余五人已经等在殿外了。。
远处的红日升起,朝着四方照耀真正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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