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决战梦醒
这日是农历七月七乞巧节，大将军蒙武与明政并辔而行，他们带领着兵强马壮的秦国军队，往楚王藏匿的湘山攻去。
秦国的玄鸟旌旗遮天蔽日，在洪亮的号角声中，投石车接连投出了黑色的爆炸丹药，落地后发出沉闷的巨响。疯狂的楚军从山中涌出，如潮水一样向秦军漫来。与此同时，双方发动连弩弓，在万箭齐发的箭雨中，秦军与楚军进行了最后一场鏖战，秦军势头正盛，彻底击败了饥饿孱弱的楚国。
与此同时，茯林带来的山中机关图发挥了作用，秦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入山中，在后山隐蔽的楼台上，他们擒获了正打算服毒自尽的楚王芈怀之，他被生擒至秦王面前。
明政手中握着明珠的木马，还未说话，就已经冲了上去，抬起脚从头到脚，将芈怀之踢了个遍。他嘴角流出鲜血，却一声不吭，明政见他毫无悔改之意，便又是一脚踹在他的脸上，他这才发出一声闷闷的叫声，从嘴中掉落两颗牙齿，却擦着嘴角的血，突然嘻嘻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那个贱女人……”
明政见他嘴角流着血，竟然疯笑了起来，怒气上头扯起他的衣领，又要更狠地揍他一顿，忽然被燕昭绾拉住了手臂，她劝说道：“够了，再打他就死了，他一定得活着，每日跪着忏悔认罪。”
明政放下了手，可是芈怀之还是笑得猖狂，看上去已经是疯了。明政刚伸出手又要教训他，燕昭绾却先抬起了脚，一脚干净利落，直接踹在芈怀之的下颚，将他踹昏。做完一切，转头撞见明政惊讶的目光。
明政问：“不是说再打就死了吗？”
“死不了的，我们去那边。”
燕昭绾面色冷酷，经过那么多事，她失去了很多仁慈，多了几分狠心。她默默擦去了手指溅上的些许鲜血，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顶，那是墨白所在的楼阁，隐隐约约在云海翻腾中露出黑色的尖尖屋顶。
楼阁内，门外系在绳子上的铃铛忽然“叮铃叮铃”无规律地乱响了起来，墨白便知道有人来了。
“一，二，三……”他数着来人，不禁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来得还不少。”
来者一旦踩上羊肠小道上的隐秘麻绳，便会随着串在一起的其他绳子传达到山顶，绳子上的铃铛发出声响预警，这是他作为杀手的秘密手段。如果是往日的他，面对那么多敌人，一定会立刻逃离此地。
可是他并没有逃走的意愿，他在等待，等待翎华醒来的时刻，墨白伸出手抚摸过她的额头，在手掌上绑起一串红线，缓缓推开门走了出去。
“既然来了，就该好好招待一番。”墨白自言自语道，从门外抓起自己的小剑。
第一队秦军已经悄悄爬了上山顶，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惊动了墨白，刚一上山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在山顶的寒风中，衣袂仿若仙人高高飘起。他拿着那把轻巧的小剑冲来，还未等士兵们反应过来，一道如月光般冷冽的寒光闪过，手起刀落，一队十二个人头七零八落，从山顶滚落下去。
墨白陷入了偏执的疯狂中，他在等待，等待她能苏醒的机会，即便没有结果，他也不容许任何人打扰。
过了片刻，第二队秦军也猛烈攻了上去，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便以人数优势强攻。
墨白依旧没有退后，他的身法诡异轻快，在众人的空当中穿梭而过，十二个人头落地，与前一队一样，他们瞪大着眼睛，依旧保持着生前震惊的神情，只因墨白的剑太快，甚至还没感受到痛楚，他们便失去了知觉。不让对手痛苦地死去，一击必杀，这是墨白作为剑客最后一丝仁慈。
明政与燕昭绾在半山腰的栈道前，看着一个个人头接着滚落而下，跌落到了无底的悬崖，焦虑万分。墨白占据的位置，易守难攻，每次只能上一个小队。即使只有他一个人，已是必败的局面，可是他们都相信，只要墨白还剩一丝力气，他便会一直杀下去。
秦军小队折损太多，分开上去简直是以卵击石，燕昭绾不忍心那些秦国士兵白白死去，干脆阻止了继续上山的秦军小队，朝明政说：“我去跟他谈！”
墨白已经杀红了眼，现在上去就是送死，明政将燕昭绾拉到一旁，唤来卫仪，吩咐道：“你带着这队精锐上去，劝降无果的话，格杀勿论。”
山顶上，墨白刚放下剑，又上来了第三队秦军。墨白见领头的人是无剑，并没有任何惊讶，现在来任何人，他都照杀不误。
“原来你是秦王的人，守在我身边这么久，难为你了。”
“我并不是来杀你的，投降吧，你无路可走了。”卫仪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剑。
墨白冷笑了一番，从微白的云雾中冲来，人还未至，凌冽的剑风先扫了过来，卫仪下意识避开了这一击，却被强力的剑风扫到，差点跌倒在地。
“进步了不少。”
墨白笑着说，见他躲过了，并没有多给他喘息的时间，又是一剑劈刺而来。殷红的鲜血溅出，卫仪与他对剑，手掌被割下了一片肉。
卫仪知他即将要变招刺来，立马向后跳了几步，拉开些距离，说道：“你终于认真了，能在此和矩子决斗，是我的荣幸。”
“能让我认真的人，并不多。”
墨白的小剑，席卷着残影，像一阵风一样飘来。他的剑法，飘逸灵动，怀着不可抵御的杀气，中有千种致命的变化，卫仪却难辨其形，只能见招拆招。
韩清曾说过墨白的剑招，几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无人比墨白更快，他无法击败他，可是即使知道结果，卫仪的选择还是直面墨白，他超越不了他，但他永远都不会屈服，他在消耗墨白的体力等待援军。
突然一阵狂风卷过，小白收起了巨大的翅膀，降落在楼阁上，望着一片狼藉，朝墨白哀鸣着。小白从未发出过这样啼叫声，溢满了哀伤与焦急的情绪，急切地盼望着墨白收手，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它是一只十分聪明的鸟，看穿了现在墨白的困境，他一个人，无法打败千军万马，只有逃离此处，才能保住性命。
尽管如此，虽千万人，吾往矣。
墨白却没有理会小白，拿着剑径直冲向了卫仪，他的身法依旧飘逸，卫仪不能敌。
“还是差远了，以后得多练。”墨白说。
“谢矩子指教！”
短兵相接，卫仪刺了个空。在这个空当内，他来不及收回，被一剑捅破了手臂，在剧痛中，接着被墨白一脚踹下了悬崖。
另一侧半山腰处，明成峤抬头见小白来了，立马便慌了。只要乘着飞鸟，墨白这次又能全身而退，着急地吼道：“那只鸟怎么过来了？你们没关住它？真是养不熟的狗！”
明政也大吃一惊，转头望向了燕昭绾。燕昭绾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小白太过聪明，还未来得及将它关在营帐中，这日一大早便飞走了，就算墨白将小白交给了自己，主人有难，它还是选择过来救他。
“拿着弓弩，跟我上！”
明成峤一声令下，集结弓箭手上了小道，明明是瘸了一只腿，此时却爬得飞快。
“小心点！别伤到小白！”
燕昭绾朝明成峤喊道，心中涌出不妙的预感，对明政说：“我们也上去！”
后方的人已经拿着弓箭一齐攻上来，墨白和卫仪拼剑耗了半数体力，在箭雨中，几只箭穿过短剑挥舞的缝隙，扎入了他的血肉中。
他没有倒下，一看到领头的成峤，立马一剑刺了过去。成峤躲了此剑，站立不稳差点摔倒，突然见墨白嘴角闪过一丝冷笑，轻声说：“瘸子也来了？没死的话，再断一只腿，如何？”
说罢，墨白凑过身子，一脚毫不犹豫地将明成峤踹下了山。与此同时，明政见到明成峤从山顶坠落下去，差点昏了过去。
“射箭！快射箭！”
成峤的声音突然从山崖处响起，原来山崖处藤蔓丰盛，成峤拽住了一簇藤蔓，才勉强保住了命，抬头看到也被墨白踢下山崖的卫仪在自己的右上方，正在吃力地爬来，并朝他伸出了手，“长安君，过来！”
越来越多的秦军涌上了山顶，墨白体力消耗太多，只是机械般地麻木砍着人头，敌人的鲜血染红了素白衣衫。又是打退了一波秦军，他不知道今日杀了多少人，可能几十、上百？或许他就这样永无止境地杀人，最终筋疲力尽而死。意识接近模糊之时，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微弱而熟悉的女声。
“墨白！”
墨白瞬间清醒过来，转身看到了她，一个脸色苍白，面庞瘦削的女子，双眸却如星光一般闪亮。翎华真的复活了，正含着眼泪望着他。墨白朝她走了过去，慢慢放下了剑，直到他摸到她跳动的心，才证明这不是梦。
骨笛响起，墨白温柔地说：“我们可以离开了。”
在这个瞬间，本已被击退的弓箭队，听到明成峤的被踹下山时发出的命令，突然又射出了箭雨，一齐射向了他。
待墨白听到声响已经来不及躲避了，那些箭从后射来，穿透了墨白的血肉，他本可以躲开，可是他并没有。他发出一声痛苦轻吟，拦住了同时射向翎华的箭，无力地倒在翎华的怀中。
白鸟降下，在墨白身边哀啼着，声音尖锐哀伤。
明政与燕昭绾终于爬上山，见到翎华，均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连忙中止了射箭的秦军。
明政大喊道，“华儿，快过来！”
她似乎没有听到，只看到了墨白流着血的伤口，随着那些血流出，他的生命也在一点一滴流逝。
所有人都在后面看着，不敢上前，只能听到翎华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拼命着堵着那些孔洞，不让血流出。
“对不起，我会保护你的……”他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气息微弱。
“骗子！骗子！”
墨白的手慢慢放了下去，翎华也感觉自己的心跳愈加微弱了下去，呜呼着哭泣，“从小开始，你便说你会永远守着我，怎么可以先死！”
明政朝士兵们使了个眼色，悄悄上前将翎华拉回来。还未等士兵靠近，翎华却缓缓站了起来，让墨白靠在自己肩头。
墨白费力地睁开眼睛，在她耳畔悄悄说了一句话，随后闭上了眼睛，一动未动，似乎真的是死了。
“华儿，我们回家吧。”燕昭绾安慰着她，朝她走去，想拉过她的手。
“家？什么是家？”
她往后退了几步，晶莹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昭姐姐，政哥哥，能见到你们，我很高兴。可是我的家，并不是在宫中。有人的地方，才有家。”
“回邯郸吧……”
燕昭绾的泪水也止不住掉下，声音愈加苍白无力，她看着华儿慢慢走到了悬崖边，明白了她的决定。哀莫大于心死，她已经无法劝解她了。
“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吧。”
燕昭绾崩溃大哭，手撑着地跪在地上，任由眼泪掉落在红土中，手掌被石子划破。余光中，她见到她的脚往后退去，慢慢消失在崖边。
“谢谢。”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是真诚的感谢。
巨大的白鸟哀鸣着，也从崖边飞了下去，追随着他们不肯离去，尖锐的叫声，如同婴孩的哭喊声，从崖底传来，穿透了山崖。
几只白羽随风飘来，燕昭绾小心翼翼地收在袖中。她知道，这只飞鸟，自由自在的鸟，像翎华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有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梦醒了，什么都没有了。
“明明是夏日，为何山顶会这么冷呢？”燕昭绾自言自语地说。
燕昭绾头脑空白中，感到身子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环绕，明政凑了过来，也是满面泪痕，说道：“炎热之时，你抱着我送你的竹篾纳凉；寒冷之时，你就抱着我取暖，无论何时，我都在你身边。”。
燕昭绾任由自己沉溺在他的温柔中，在这个空无一物的世界中，他是永远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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