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03.
何竞这么随口一提,唐越算是反应过来了。
且不说昨晚他当不留名大侠惊不惊天地泣不泣鬼神,看二楼那位挥着衣架拍被子的老太太指着他一脸兴奋的模样,明显是认识他的。
估计是混混打击大队里的其中一员。
唐越三言两语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把昨晚上巷子里的事儿跟何竞说了,何竞的兴奋程度抵得过几十个老太太。
“牛逼!牛逼牛逼牛逼!”何竞啪啪啪拍在手腕上,镜头晃得像地震,“搬过去第一天就出这事儿,你就不怕那帮人打击报复啊?地头蛇什么的,一个电话能喊来一个连的人,到时候你招架得住?”
“人都快被打死了,谁想得了这么多,我们新世纪优秀少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声吼……”唐越摸出钥匙开了门,“到了。”
镜头转成后置,唐越抬高手机,站在玄关从左往右慢慢移动。
新家说不上大,但是比之前住的老楼宽敞一些,桌椅家电齐全且和谐,亮灯的时候显得热闹。
屋子里整体色调很温馨,不浓郁不冷淡,浅米色的墙面和原木家具,桌椅之类的有点儿旧了,但是不耽误用。
他尤其喜欢茶几下面的灰色长毛地毯,房东收拾得很干净,毛毯细缝里没有食物碎屑之类的垃圾,开了空调以后光脚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很舒服。
“条件还不错,就是邻居有点儿吵,墙也不咋隔音。”唐越说,“去我房间看看不?”
“刚开始听你说海州,我还以为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呢,果然我国人民的生活水平正在节节拔高啊。”何竞说,“你们那儿比我这儿热闹多了,我在家背单词声音大那么一点儿都会被邻居敲门,烦死了,我爸都快焦虑到搬家了。”
“搬我隔壁。”唐越笑起来。
“好主意。”何竞也跟着笑,“好歹看到你笑了,我坐地铁去了啊,等会儿没信号了,先挂了。”
“成,你去吧。”唐越说。
何竞没着急挂,站地铁口晃了晃,找了个阳光明媚的角度单手给他比了半个心:“开学以后跟我说说你们学校,我挺好奇的,市里排名倒数第一的高中得是个啥环境啊。”
“滚。”唐越笑着说。
“闲着没事儿就去打打拳练练琴什么的,练琴应该不太可能,我都好几年没见你碰琴了。”何竞说,“还有还有,看到漂亮妹子记得拍个照,给我一个见识江南水乡吴侬软语的宝贵机会。”
“闭嘴吧。”唐越说,“地铁都走两趟了。”
“有空了来看看我,或者我有空了去看看你,我给你带我妈腌的泡菜。”何竞摆摆手,“再见。”
唐越点点头,突然煽情的气氛整得他有点儿想哭。
挂了电话以后,唐越靠在沙发上,瞪着漆黑的电视屏里的自己发呆,然后往下挪了挪,又往边上一滑,整个人都躺进了沙发里。
5楼并不算高,小区里拥有无敌铁金刚款大嗓门儿的大爷大婶们一旦聊起天来,他在屋子里关着窗都能听个七七八八,能不能听懂另说。
但现在很安静,看来邻居们的生活节奏很一致。
一上午的运动量并不大,回家时又错过了午餐的高峰期,没赶上小区里食物香气最浓烈的时候,这会儿胃跟不存在似的,别说饿了,连一点儿进食的欲望都没有。
不饿,不馋,也说不上困,躺在沙发上不想动。
感觉很迷茫。
像是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前后左右白茫茫空荡荡,没有红绿灯的指示,也没有喇叭催他转向或直行。
环顾四周,连空气都是陌生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更别说下一步该往哪儿走。
突然失去了束缚和规则的生活,像失去弹力的皮筋,不管干什么都没动力。
自由,但是无趣。
回想10分钟前和何竞视频。
这是他一周以来说话频率达到顶峰的一天,上一次说这么多话还是跟同学们最后聚会的那天。
你们那儿。
我这儿。
唐越叹了口气。
这简简单单几个字瞬间就把他从过去的回忆中拽出十万八千里远。
就这样吧。
顺其自然吧。
去他大爷的。
破罐破摔地闭上眼,奇迹般地迅速入睡,团团白雾里缓缓走出一个穿西装的男人。
咯噔。
咯噔。
皮鞋踩在柔软的云端,却偏偏发出清晰的响声。
他说:“唐越,你干嘛呢?大白天睡觉。”
唐越一动不动,看着身高戳破天、脖子上围着一圈云的男人越走越近,停在他面前。
他说:“这次考试考了多少分,试卷拿来我看看。”
“烧给你吗?”唐越试探着问,没张嘴,声音是从心里发出来的。
“你小子,敢这么跟你爸说话!”他突然暴躁起来,手上多了根藤条,唐越看着藤条莫名觉得熟悉,挺像楼下小孩儿欺负流浪狗的时候手里抓的某一根。
藤条先飞起来,控制着他的手高高举过头顶,失重一般猛地落下。
唐越像被绳子捆住一样动弹不得,下意识闭眼,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一阵轻飘飘的风从他的脸上蹭了过去。
有只手拉住了他。
睁开眼,那男人跪在地上,垂着头,两只手都拉着唐越垂在身侧的手,藤条不见了。
“爸爸没用,爸爸对不起你们娘儿俩。”他哽咽着,抽泣着,说的每个字都带着颤抖的回音,“钱没了,前途没了,我没脸见你们,欠你们的只好下辈子还了。”
唐越想说我们没人怪你,而且欠的钱赵兰卖房卖车已经还得差不多了,有钱没钱日子照样过,你人回来就行。
但他张不开嘴,也出不了声。
他知道这是个梦,梦里什么都有,所以他低下头,挣扎着想努力看清他的脸,就像之前努力辨别新闻里的每个字一样,想要最后看一眼活生生的老唐,一眼就行。
一阵风呼啸着卷过来,面前一直低头喃喃忏悔的男人忽然像充了气似地疯狂膨胀,一会儿又像照了缩小灯一样变得只有米粒大小,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忽大忽小地打着旋儿飞走了。
一直到他飞远了,唐越才看清,那不过是张薄薄的纸片。
思绪渐渐回归,唐越眼睛睁开一条缝。
屋子里敞亮到有些刺眼,没有雾,也没有其他人。
天花板,缀在天花板外圈的小灯,沙发靠背……他还在沙发上躺着。
临了了他也没看到老唐的脸。
在沙发上愣了一会儿,脑子里还回忆着梦里的内容,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不用想都知道,大爷又开始吼了。
唐越在裤兜里摸了摸,空的。
又沿着裤缝往身下摸,只摸到柔软的布艺沙发,棉麻料的,很有弹性。
后背躺得有点儿麻,他翻了个身,刚翻到一半就反应过来他现在是在沙发上不是在床上,翻个身只会翻到地上而不是简单换个躺姿。
然而等他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已经晚了,下一秒半边肩膀不受控制地往下垂,蜷着的腿还没等伸直,膝盖磕到茶几边缘,接着整个人半趴在了地毯上。
同时落下的还有他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掉下来砸了一下他的头,他连疼都没来得及喊出声,手机跟他一样翻了个身仰面躺在他眼前。
眼睛被闪了一下,屏幕被震亮了。
16:06。
要按以前,这时间还不到吃饭的时候,不过听小区里的动静,已经快到饭点儿了。
唐越闭了闭眼,原地躺着数了10秒才慢腾腾爬起来。一天下来他就喝了一瓶水,再不吃东西他大概能打个报告填个表申请位列仙班。翻了翻外卖APP,看什么都感觉能入口,看什么都感觉没太大胃口。
详情图用的几乎都是网图,图都失真了,连角落的出处logo也没截掉,他不想等送到了才发现“图片仅供参考”,纠结了快半个小时,最后决定去小区门口的沙县吃碗面。
在卫生间用冷水呼了把脸,唐越揣上手机下楼,走到三楼拐弯处时忽然有户人家的门开了,有个年轻男人从里面出来,顺手关上了门,握着手机匆匆跑下了楼。
门一开一合带出一阵浓郁的肉香,铺天盖地地往外蹿。
红烧肉啊。
唐越吸了吸鼻子,迅速脑补出一大盘油光闪烁肥瘦相间的红烧肉,肉上还歘歘歘闪着诱人的光芒,全身都振奋了!
这一大盘肉配米饭真是绝了,浑身没力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翻个身都能摔倒肯定是因为没吃饱,这会儿直接连嘴里都似乎能尝到味儿。
饿了。
唐越闻着久久不散的香味儿慢慢往下走,等出了楼门了才加快脚步。
沙县就开在小区路口的拐角,临近饭点外卖单子多,店里就一个客人,老板和老板娘已经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了。
唐越在葱油拌面和红烧肉盖饭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遵从眼下最刺激他食欲的选择点了份盖饭。厨房里热腾腾的食物香气不停地刺激着他的唾液腺,他连看手机的心思都没了。
小区门口的路很窄,宽度大概是按公交车大小设计的,一次只能过一辆公交,再塞一辆自行车都挤得慌,唐越都担心那些一直按喇叭从高了好几倍的公交车旁挤过去的电动车车主们会命丧车底。
等第二辆公交在站牌前停下开走,老板娘喊了他一声,把打包好的盖饭放到他身后的桌上。
唐越道了声谢,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一个外卖员火急火燎地跑进来,“蛋炒饭和海带排骨汤好了没有!”
唐越脚步一顿。
所以他为什么没有再要一份汤。
回头要一份?
还是去趟超市?
后面老板娘正埋头在一堆外卖里找蛋炒饭和海带排骨汤,老板还在厨房里奋力颠勺,火苗噌一下蹿得老高,带出的香味有点像家的味道,不是他的家,而是想象中的家。
斜对面是小胖子家的小卖部,再往前是几个小时前他刚去过买了两提卷纸的超市。
还是去超市吧,反正饭不怕坨,晚点儿吃也是吃,没什么大影响。
这片老街没什么大地标,唐越作为初来乍到的新住户知道的也就只有这家超市和对面的菜市场。超市和菜市场两两相对,中间隔着一条街,街边全是卖菜卖水果卖海鲜的小贩。
也不知道是饿傻了还是被太阳晒懵了,又或者是急着跟何竞视频,只知道对着镜头看屏幕里的两颗人头,他中午居然都没注意这儿原来这么热闹。
超市旁有家糕饼店,一掀挡风帘就能闻到浓厚的奶油甜味儿,他居然才发现。
储物柜旁边摞了半面墙的推车和手提篮,他居然也才发现。
真神奇,他是怎么做到目不斜视五感丧失一心只盯着超市入口进去就出来的?
食欲重新回归,看什么都想吃。唐越兴致勃勃地推了辆购物车,在离门口不远的副食品区停了停。
中午来的时候还觉得煮面是个麻烦事儿,下午再逛就觉得煮个面而已,不过如此。
老干妈,香菇酱,牛肉酱,每样拿一份。
东西放进车里,又想起应该看看生产日期。
刚弯腰把车里的东西拣出来,身后有个人撞了他一下。
车头撞到货架,一罐辣酱从上面滚下来,唐越被迫往前一步,小腹猛地磕在车把手上,硌得倒吸一口冷气,咬着牙回头。
他看到了记事以来见到的第一个能把非主流气质演绎得如此完美的……混混?
低仿花轮头的厚重发型遮住一只眼睛,露一只眼睛,眼角下方纹了一个指节宽的九宫格,格子里填的似乎是圈叉游戏,随着眯眼的动作稍微皱了皱。
花轮头瞪了他一眼,看他的眼神跟邀请他送他一拳一样,没有一丁点儿要道歉的意思,转过头拿起一瓶酱油煞有介事地看起来。
唐越收回视线,不打算跟他一般见识,但被膈应这么一下也不想再在原地逗留,于是连想看的日期也没看,捡起地上福大命大的辣酱放回去,推着车绕过货架。
货架另一边只有一个人,撑开一条腿蹲在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压腿。
“对,无碘盐。”那人在打电话,手捏着价签,“九毛九,原价两块,活动时间是……今天到后天。”
是个年轻的女声,像半软的脆桃儿。
这声音听着耳熟,唐越没忍住用余光瞟了她一眼,只看到她的背影,又听她说:“要几包?都要?你搞批发啊,盐不要钱的吗?”
在这个方言遍地开花的小城市,在这片普通话也变得不普通的老街区,能听到一句不带一点儿南方口音的标准普通话真是太难得了!
唐越从挂钩上拿了两包什锦杂菜,这回记得先看日期再往车里放。
“知道了,先不挂。”操着一口标准普通话的女生吃力地弯着腰,夹着电话,趴在地上从最底层掏了好几包盐,装了小半个提篮,“反正亲情号时间还很多,你就放着吧,我付完钱再跟你说。”
撇开普通话标不标准不谈,这声音听着实在是耳熟,可又记不起到底是什么时候听见的。
公交车上?营业厅里?路边?难道是小区楼下打羽毛球的某一个?
今天,昨天,他话说得不多,也听不懂别人说话,只能习惯性地和以前一样,让身边的说话声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各种各样的人的说话声,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声音粗犷的尖细的,最多的还是听完就忘大众款。
唐越背对着她,该挑的各种酱都挑得差不多了,还是没想起来,心里有个问题一直吊着他,挺难受的。
不过他也没多想,再不快点儿买完,饭都快在超市的强力冷气里丧失诱惑力了。他推着车,小心地从那女生身后过去,免得再一个不小心撞到人。
接着就是买锅,买碗,买筷子,买各种跟吃喝有关的大大小小。
挑的都是经摔经用的,不锈钢锅,不锈钢碗,不锈钢筷,还有三个不锈钢勺,一个圆的一个扁的,最后一个是漏勺,买来捞饺子。看到不锈钢餐盘的时候唐越还有些动心,转念一想捧着这玩意儿跟在食堂没什么两样,于是很快打消了念头。
又在超市里转悠了一圈,还真别说,这超市虽然不大,但是里面东西真不少,烤鸡猪蹄儿炸香肠什么的做得也都挺诱人。嗅觉回归后连带着味觉也跟着活跃,往熟食区里扫一眼三魂七魄能窜出来手拉手跳个舞,唐越一圈逛下来口水流下三千尺,顺便把接下来几天的伙食也安排妥了。
选择购物车果然是正确的,等他来来回回终于拿完要买的生活必需品和心血来潮非买不可品,车里已经堆满了,要是进门的时候贪图轻松提着提篮进来,这会儿他还得拖着篮子再跑一趟门口,多麻烦。
往收银台的路要经过一片零食货架,五花八门的膨化食品摆了整整一墙。
逛超市的乐趣就在此,所有零食挨个儿站着供君挑选。
一个人逛超市的乐趣更是如此,想买什么买什么,不用像赖皮小孩儿那样拖着妈妈的腿哭着求着买瓶可乐,还是迷你装的。
唐越犹豫要不要再来点儿薯片瓜子,毕竟他还有将近一周的独居时间,在家闲来无事看个电视,让嘴跟着忙起来也不是不可。
原味黄瓜青柠……这什么……番茄……这个……烧烤……
选择困难又犯了。
他很少吃这些零食,对口味也没有偏爱。
平时在老师家吃饭写作业,退休老教师即使退休了也依然不改严厉的作风,所有人坐在一起不能交头接耳不能窃窃私语,这也不能那也不行,一切在课堂上禁止的行为在老师家依然被列为禁止,不写完不让休息,连他转个魔方也要被念叨好一会儿。
等完成作业回家,从一个紧绷的环境里跳到另一个毫无束缚的环境,身心俱疲,他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也提不起兴致休闲一刻,饿了就叫份夜宵,吃完洗洗睡。
原先的生活还算是张弛有度,眼下的日子却松垮得像条没缝松紧带的内裤,不合身,又不能不穿,还得想方设法穿针引线让它像个样。
正犹豫着要不要放纵一下各来一包,唐越目光随着价签上的商品名慢慢往前,然后看到离他大概5米远的地方站着三个人。
一高一瘦一胖,你推我一下,我踹你一脚,笑嘻嘻旁若无人嚷嚷着。
这可太眼熟了!
同一个角度,同样的人,那高个儿T恤上的亮片小青龙都没变!
唐越想起来了,那个女生!
这他妈,这他妈不就是昨晚被压制在巷子里往死里揍的人吗!
小金还是小秦还是小什么什么的!
超市里的人比他刚来的时候多了不少,大多是上班族,穿着相似的工作服围在一起挑挑拣拣。
唐越趁那三个混混还没注意到他,看了眼车里的东西,咬了咬牙,拖着声音骂了句“操”,扔下推车一路小跑到副食品区。
之前那女生蹲着的地方现在只有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以几乎趴在地上的姿势,伸长了手臂试图从货架最底层唯一一块空位里掏东西。
其中一个老太太看到他过来,特热情地半跪在地上招了招手,说了句什么。
唐越愣了愣,确认老太太是朝他招手后才走过去,“不好意思,我不会说方言。”
俩老太太对视一眼,喊他过来的老太太扬着嗓音“哦”了一声,“麻烦你帮我们看看,这个活动什么时候结束。”
唐越蹲下来看了看她指着的价签。
食盐,0.99/包,价签后面的位置空无一物。
看来已经被洗劫一空了。
“今天到后天。”唐越说。
老太太笑眯眯地跟他说了声“谢谢”,互相搀扶着慢慢站起来。
唐越急着找人,正准备走,往前两步后回头问:“请问您过来的时候,这儿还有别人吗?”
俩老太太又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好多人啊,你找爸爸妈妈吗?”
唐越语塞,他的长相和身高跟在超市里和爸爸妈妈走丢的小孩儿形象还是有十万八千里的差距吧……
“不是。”唐越朝她们笑了笑,“谢谢。”
购物车还在原地等着他,那三个混混已经不知所踪了,唐越推着车排队,心想她早就回家吃饭去了,当时对着手机说的就是“付完钱再跟你说”,估计来这一趟就是为了买盐,不会在这儿久待。
不知道他着急个什么劲儿,做好事还带售后,费劲。
付完钱,一身轻松地提着两个特大购物袋往外走,肩膀顶开挡风帘,腿刚迈出去,唐越心里狠狠地骂了声“操”。
今天操字开会吗!全聚到今天排队从他嘴里往外跑!
“冤家路窄”这四个字怎么写他算是彻彻底底知道了。
那三个混混,一高一胖一瘦,正排成一排跟等待检阅似地站在超市门口。
看样子似乎不是在堵他,三个人面朝大街,唐越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
操啊。
预想中已经回家的人就在菜市场门口。
唐越终于看到她的正脸,准确来说只看到半张脸,还有半张脸隐在口罩里。光看露出来的部位就知道她昨晚被揍得不轻,眼角是黑的,颧骨擦伤的周围泛着一圈深深浅浅的青紫,胳膊上也同样惨烈,跟调色盘似的大块大块涂满药水,小臂上还贴着纱布。
那女生对面站着个人,貌似起了争执。
厚重如同发套一样的发型……看来是一伙的。
胖子吐烟的时候往边上歪了歪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唐越就站在旁边,狠狠骂了句“我操”,嗓音飞着拐了九曲十八弯,警戒地看了他一眼,马不停蹄地过马路在低仿花轮头耳边说了什么。
低仿花轮头转过头看着他。
只这一眼,与之前货架前全然不同的一眼,唐越看出花轮头是他们的老大,光是眼神杀伤力就远比这三个武力值达不到上岗要求的小弟大,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不过对他没用。
唐越回敬了他一个十分友好的眼神。
是的,没错,就是我,别瞎看了!
跟个小姑娘寻仇算什么好汉?要打就打不打回家吃饭成不成?
不要妄想动刀动枪,你跑过来的空当我可以打电话叫警察叔叔哦!
花轮头压根儿没搭理他,扭过脸不知道跟那女生说了什么。
唐越非常没面子,碍着“好人”的身份和“不能表现出被他一个眼神吓跑”的自尊,无视瘦子和高个儿的不善目光和窃窃私语,往前站到了树荫下。
那女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花轮头,口罩轻微的蠕动频率显示她说了短短一句话,话说完,她刚一错身就被花轮头拽了回去,人差点儿摔了。
对了,她还伤了腿,昨晚上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拉拉扯扯没轻没重。
唐越看出点儿眉目了,“啧”了一声。
剧情根本不是小弟被打老大帮出头的兄弟情深走向,这讲的是小弟揍错人,老大亲自道歉的狗血戏码,而且这俩道歉和被道歉的人明显还有其他纠葛。
奇了怪了真是,他摊上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不想管了,这故事里不知道包含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爱恨情仇,一个局外人横插一脚实在是不厚道。
唐越放下袋子,活动了一下手指,把两个大购物袋的提手都拢到一只手里,空出一只手单独拎他的宝贝盖饭。
他一走,身后那俩立刻马不停蹄地跑去跟胖子会合,生怕他不知道似地脚步踩得啪啪响。
经过拐角的时候唐越依然不太放心,眼睁睁看着一个24小时前被揍到毫无反击之力的小姑娘重新被同一帮“不怀好意”的人包围,他心里还是有挥之不去的不安和罪恶感。
要是哪句话惹了对方,又被拖到哪个乌漆嘛黑的地方往死里揍……
唐越感觉这帮混混不是干不出这种事儿。
没看到是一回事,看到了却没有帮她一把,这就另当别论了。
地头蛇,小混混。初来乍到,外地人,普通男学生。
他停下脚步,在当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普通过路人回家快乐享受红烧肉盖饭和好人做到底回去拯救潜在受害者之间犹豫了起码10秒,最后捏了捏拳头。
“不好意思,借您地方存一下东西。”唐越把两个袋子放到离得最近的一家粮店的柜台上,把盖饭塞进购物袋里,揪着提手打了个牢牢的结,嘴里一连串地说着,“超市钱找多了我去还一下马上回来!谢谢!”
“哎!哎!”粮店老板反应过来,赶紧喊他。
唐越撒腿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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