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05.
赵兰出发当天发了条消息。
唐越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外头天还是亮的,而且亮得刺眼,距离消息发送已经过去了将近6个小时。
-已启程。
只有短短三个字。
上一条消息是四天前发的。
-好的,叔叔的电话是135XXXXXXXX。
时间是晚上23:32。
那会儿他已经睡了,并且几乎一睡不起,一觉醒来浑身发冷头重脚轻,呼出的气都撩着火星发着烫。
作为一个有基本生活常识的人,作为一个在生病时必须举手打报告申请出外买药的半寄宿生活下沉浸了许多年的老手,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发烧了。
社区诊所就在沙县对面。
脚步虚浮地从房间一步一步往诊所挪,唐越压低帽檐,在帽檐边缘和口罩的缝隙里瞄到距离诊所不远的公交站牌旁边的马路牙子上坐着四个眼熟的混混。
他是凭身形辨人,那四个混混背对着诊所坐太阳底下不知道在干啥,等着被下午一点的烈日吸走精气,好等晚上凭借相对过剩的阴气入魔吗?
在诊所里挨了一针,排队买了药,半边身体都疼得发麻,出来的时候那四个还在那儿杵着,只不过三个跟班儿有两个手里撑了伞,胖子和瘦子跟一坨发霉面团里塞了根短擀面杖似的强行挤在一把伞下,高个儿给花轮头打着伞。
入魔计划搁置了,估计是在等人吧,除了陈舸唐越暂时也想不出这帮闲出屁的混混能找谁麻烦了,这个不知道为什么被混混盯上的别人家的可怜蛋。
热伤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他懒得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家里待了四天,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吃。
时针滴滴哒哒地转动,窗外黑夜白昼轮番交替,小区里安静和热闹相互交织,等待,煎熬,焦虑,生理心理痛苦翻倍,日子过得一点儿也不痛快。
自由,就他妈是个屁。
赵兰要坐8个小时高铁,下了高铁就算打个的过来也得起码30分钟。
四舍五入,他至少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拾掇自己。
唐越起床冲了个温水澡,衣服扔进洗衣机开快速模式,洗完澡出来把剩下的半包饺子全煮了,饺子出锅的时候洗衣机正好“滴”了6声。
依然是那片隔热垫,依然是那个吃饭的位置。
原本想偷懒少洗一个碗,可等他晾完衣服回来饺子还是烫得能让他满嘴吐泡泡,于是他只好“勤”字当头,回厨房拿了橱柜里仅有的一个碗,把饺子全捞了出来。
这顿饺子吃着没什么意思,感觉没怎么吃碗就空了,说不清是因为病好了胃口也跟着好了,还是因为他心里不停想着这间屋子里马上就会多一个人,所以一顿能解决整袋速冻饺子的胃口也开始变得飘忽。
说不清,但一冷静下来又感觉能厘清。
按照流程,他应该起床,洗澡,洗衣服,晾衣服,吃饭,洗碗,然后坐等赵兰拖着行李箱敲门。
然而火急火燎地洗了碗,百米赛跑一般做完了所有事,把屋子都打扫了一遍,他发现能做的、剩下的只有“等”了。
又是“等”。
唐越靠着沙发,使劲儿往后撞了两下,像是要把心给撞踏实了,但也没真的踏实下来。
坐立难安。
只有这四个字能完美表达他此时此刻的状态。
无数次在电话中听到“今天晚上别锁门”,有老唐的,也有赵兰的,可一千次里面估计只有一两次是真的需要他“别锁门”。
还有从小到大听过的“没空”,“很忙”,“我忘了”,“下次吧”,以及根本等不到回应的沉默。
这种失望的感觉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已经厌倦了,即使知道赵兰一个小时以后就会出现,可等待的过程实在太煎熬,七上八下的焦灼让时间也变得更慢了。
唐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才过了10分钟!这比等下课铃响还难熬!
得PTSD的不是何竞而是他吧!
何竞自从那天被他单方面结束视频后就没了动静,连朋友圈里也不发“我今天超努力”和漂亮妹子了。
想来想去,他还是给何竞发了条消息。
-还活着吗
看动静他以为何竞手机没在手边,回不了消息,可过了差不多5分钟聊天页面底部跳出一条新消息。
【何竞】:活着活着!大气喘得嗖嗖的!
【何竞】:都等你多少天了,你咋才来找我啊!
【唐越】:?咋了
【何竞】:我爸把我手机没收了,奶奶的,非说没人踩着开学边找我,逼着我看书做题
【唐越】:明天就考试了吧,赶紧临时抱个佛脚,心不诚佛光照不着你
【何竞】:求求了,我都下定决心放弃了,求求佛祖千万让我考个史低
唐越正打字,何竞发了个语音通话过来。
“非得动嘴皮子才能满足你吗这位仁兄?”唐越说,“你是有多急。”
“我被我爸软禁了,就给了我10分钟的休息时间。”何竞嘴上打快板似的快速嘚啵,“我太烦了,我表哥回来了,在芬兰上学的那个,妈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站他跟前儿我连头都不敢抬,稍微动动他就问我‘啥时候考试啊’,‘咋考了这么多回成绩都不理想啊’,‘这成绩野鸡大学都不乐意收你’,“啊不对你这成绩国门都出不了”。哎哟我天,每回来都那几句,比我姨姥姥都啰嗦,还不如直接说我没出息呢,痛痛快快一句话的事儿非得拐弯抹角……”
“没出息。”唐越说。
何竞愣了两秒:“……啥?”
“痛快吗?”唐越笑着说。
“一点儿都!不!我谢谢您嘞!”何竞提高声音,估计是气到喝水去了,咕咚咕咚三大声,“哎我天,珍惜最后的自由时光吧少年,你妈这会儿该到了吧?”
“估计高铁上呢。”唐越说,“出火车站还好一段路得走,快不了。”
何竞嘿嘿乐了两声:“人生第一次远行,还是孤苦伶仃一个人。”
“嘴能再毒点儿么,谁孤苦谁伶仃。”唐越说。
何竞还是贱兮兮地嘿嘿笑着:“你妈那绝世好闺蜜呢,今儿晚上是不是得订个包间开怀畅饮啊?”
何竞这碎嘴子不愧是他铁瓷,随口问个问题就能往他心口上戳。
是不是,他怎么知道,赵兰又不会跟他说打算,只会通知他该干什么。
“不知道,估计是吧。”唐越随口应着,“对了,我见着‘别人家的孩子’了,还记得不,陈舸,跟你说过的。”
“哟!哟!”何竞吊嗓子一样吼着,“漂亮不?有照片儿没赶紧发过来瞧瞧!”
“没有!”唐越一嗓子打断他,“别老不正经了,人那长相根本就不是你的菜。”
“那你找机会拍一张给我瞧瞧。”何竞说,“能让你妈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得是个什么样的乖宝宝,我好奇心都快沸腾了都。”
“上辈子死青楼里的吧你。”唐越松了劲儿往下一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地毯上,“就见了两回,连正脸都没看清,就之前跟你说的,被混混堵巷子里的那可怜蛋,就是陈舸。”
何竞呆了两秒,半兴奋半震惊地拉长声音骂了句“我——靠——”,唐越听他那语气是在笑,震惊过后何竞刚说了个“那她”,扬声器里剩下的全是杂音和一声清晰的“咚”。
“十分钟!都!过去!三十秒!了!”何竞爸的声音突然出现,“你!还在!你……”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哎!我这儿正说着呢!家暴可耻!”何竞不停地边喊疼边应着,“不是啊爸你这计时方法不对啊……”
“哪儿不对!哪儿不对!啊!哪儿!不对!”听声儿何竞爸应该是下狠手了,每一下都伴随着何竞的哀嚎与嘶吼。
从小到大唐越没少见何竞挨打,但都是小打小闹,很少会像这样往死里狠揍,估计还用上道具了,棍子什么的,一打一个闷响。
跟何竞爸打招呼是没什么必要了,唐越退出语音通话,把手机放到茶几上,把可怜蛋二号何竞隔绝在几千公里外。
不知道为什么,回想何竞听到跟混混扯上关系的人就是陈舸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惊讶和难以置信,他反而觉得特别想笑。
何竞这人过得吊儿郎当,也玩儿得开,但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就算上KTV之类的一听就特别容易玩出成人范儿的地方,接触的也都是普通款,唱个歌喝个酒互相递个烟已经是极限了,随便开个黄腔都能上厕所里待好一会儿。
该规矩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规矩着,不该逾越的也没人跨出那一步。
像“混混”这种过于社会的名词,通常出现在某些遥远的八卦传闻和社会新闻中,或许是蹲马路牙子上叼烟吹口哨的不良青少年,或许是打砸抢烧无恶不作的恶棍,距离他们的中规中矩的现实生活很远,非常远,远到有朝一日他们真的跟生活中某个人扯上关系挂上钩了,唐越也依然觉得有强烈的不真实感。
赵兰口中集乖巧懂事聪明勤奋于一体的优秀的化身,或许并没有那么乖巧懂事聪明勤奋,毕竟大多数人都不止一张脸皮,怕就怕这乖宝宝把“优秀”的脸皮炼得炉火纯青。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眼下最烦的还是赵兰会把他拉出来跟陈舸作比对,而且这事儿早晚都会发生,一想到这让人尴尬至极的场面他简直想冲进厕所一头扎进马桶里把自己淹死算了。
下午4点过10分,赵兰给他发了个“已到站”。
紧接着朋友圈更新了一条“最初的地方,崭新的开始”,配图是海州站的正面照片,还有一张出站口人挤人排队检票的俯视图。
唐越在玄关换了鞋,提前开了门坐玄关的换鞋小凳上等着,大约半个小时后楼道里传来高跟鞋蹬地和行李箱轮子在水泥地面滑动的声音。
声音出现后,他出门,趴在楼梯口往下看,很快看到赵兰连拖带拽地拉着行李箱走到拐角。
俩箱子分量不小,赵兰几乎是甩着胳膊把箱子往上扔,往上一级,甩一下左胳膊,再甩一下右胳膊,然后另一条腿也跟上来,接着喘口气,休息一会儿,继续同一动作流程。
照这速度走到明儿晚上估计才到三楼,运气好的话还能闻一闻红烧肉味儿,一鼓作气上五楼腰不酸气不喘,顶呱呱。
唐越转身拿上钥匙关上家门,下楼,和赵兰打了照面后喊了声“妈”,然后说了句“我来吧”。
赵兰点了点头,松开手,唐越弯腰横向提起箱子直接上了五楼。
唐越留了门,把箱子搬进了屋放在鞋柜旁边,去厨房想给赵兰倒杯水,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才发现他压根儿忘了买杯子,这几天喝水都是用锅煮开了晾凉倒碗里喝的。
赵兰穿高跟鞋走得慢一些,等她上来的时候唐越已经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个特大不锈钢碗。
“喝点儿水吧。”唐越说。
赵兰看着他手里的碗迟疑了一下,“嗯”了一声,接过碗在嘴边抬了一下,唐越都没见她往下咽,碗被放到了茶几上。
“吃饭了吗?”赵兰问。
“吃了。”唐越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
“这么早?”赵兰又说。
唐越顿了顿:“午饭。”
“都几点了才吃午饭。”赵兰在屋子里大致转了转,推开卫生间和厨房的门往里看了看,然后走到沙发前坐下,“这房子还不错,跟图片上看起来一个样。”
“还……行吧。”唐越像个听候吩咐的小厮一样站在茶几旁,纠结手应该握着放身前,还是应该背在身后。
赵兰在沙发上坐了有小半分钟才起身,走到箱子前挽起袖子,低头在箱子上转密码,依然是熟悉的通知语气:“去收拾收拾,等会儿去美云阿姨家吃饭。见了美云阿姨记得叫阿姨,别叫婶儿啊,千万记住了。”
“哦。”唐越转身进了房间。
早两个小时前他就已经收拾好了,房间,卫生间,整间屋子,包括他这个人,全都收拾过了。
可他依然关着房间门,坐在窗前发愣。
赵兰来了,等了近一周的人终于活生生地在客厅里站着了,之前定不下的心突然就躺平完全失去了存在感。
气氛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环绕在他和赵兰之间的空气是凝固的,尴尬的,对话超过三句就让他想逃跑。
从两个箱子开始,到一碗水终结。
从楼梯口开始,到房间门口终结。
他像个带人看房的中介一样,搬行李领路端茶倒水,然后就完全没他什么事儿了。
太奇怪了,这样的相处方式。
奇怪但是又很奇特地延续到了现在。
这是他和赵兰一贯的相处方式,一问一答,对话随着问答的结束而结束。两个人随着年纪的增长而逐渐生疏,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的,像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唐越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离5点还有3分钟,透过窗户望出去,对面五楼有一户人家在阳台上支了个小桌,两个人头顶着一片衣服,面对面正坐着吃饭。
赵兰在客厅里收拾她带过来的两个大行李箱,胶带被撕开的声音很难听,像什么东西被割裂了一样撕心裂肺。
唐越小心听着,那俩箱子那么沉,她也没开口让他帮忙整理,茶几上不知道能不能放下两个箱子里的东西,难不成要扔地上?
靠!
下午吃的药还搁在茶几上忘了收拾!
是在茶几上吗?还是沙发上?又或者是地毯上?
实在是没印象了。
他不想让赵兰发现那盒吃得只剩两颗胶囊的药。
十三中是寄宿中学,这意味着接下来两年他有近一年的时间都要待在学校里过集体生活,一个人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他不想赵兰看到这盒药之后认为他独立自主的能力不足,又把他送到哪个德高望重能力卓越的退休老教师家去图个安心。
唐越想了想,手放上门把手,最后还是往下一拧,打开了门。
赵兰正跪坐在地上,把箱子里的东西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拿出来端正放到地上,另一部分扔飞盘似地扔到茶几上。
茶几上只剩她带来的各种花色的布块、衣物收纳包和化妆包,连那口大材小用的不锈钢碗都不见所踪。
唐越快速在茶几上扫视一遍,没有发现药盒的身影。
“收拾好了没?等会儿就出发了。”赵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没换衣服?”
“衣服干净的。”唐越说。
赵兰没再理他,唐越抓了抓裤缝,避开几袋没能命中目标的不明物体坐到了沙发上,不动声色地贴着沙发缝摸进去。
一无所获。
可能是在厨房?他是在厨房喝的水吗?
记忆就他妈的跟被人撬走了一块似的该想起来的怎么都想不起来!
唐越非常着急,这会儿不仅是担心赵兰看到,还有他死活就要找到那盒药的决心,不找着心里难受,跟有事儿吊着似的,跟之前想不起陈舸的声音一样,特不舒服。
客厅这片区域估计是没戏,他瞟了眼赵兰,刚一站起来,奇迹般看到沙发脚旁边露着个明显不是沙发一部分的白色小尖尖。
就是它了!
唐越简直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捏着那小尖儿往外一拖,果然是它!
“别在那儿干坐着了。”赵兰突然开口说话,“把茶几上地上的东西理一理。”
“知道了。”唐越应了一声,攥着药盒往兜里一塞。
等整理好一切,分针渐渐指向“5”。
赵兰抬头看了眼挂在电视柜上方的钟,“啪”一声合上箱子,小跑着去卫生间补了个妆,神采奕奕地拎起她放在沙发角落的包:“好了,赶紧走吧。”
出了门之后赵兰轻车熟路地绕过楼前的银杏,跟这儿的老住户似的和小区围墙下喂流浪狗的保安打了声招呼,接着连单元号都不看,径直进了楼门,一路奔上四楼。
唐越在这儿住了小一星期了,对小区环境也不如她那么熟悉。
“记得啊,叫阿姨,别叫婶儿。”敲门前赵兰又叮嘱了他一遍,“要有礼貌,别跟在何竞家一样随便。”
“知道了。”唐越闷头应着,心想你又没看过我在何竞家是啥样,咋就知道我在别人家随不随便。
赵兰抬手还没碰到门板,门从里面打开了,迎出来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T恤,绷得肚子浑圆,看脸跟陈舸有七八分相像,这肯定就是陈舸她爸了。
“是赵兰吧?”陈舸爸笑着说,一会儿看赵兰一会儿看唐越,客气地把路让出来,“来来来,进来进来,好久不见了哦,都快不认识了。”
“快20年啦。”赵兰也笑着,回头看了眼唐越,“这是我儿子,唐越,这是你建忠叔叔。”
“叔叔好,我是唐越。”唐越很有眼力见地上前一步,把赵兰特意准备好的礼物双手递给他,“一点儿小心意。”
陈舸爸哈哈笑着,接过礼物,说着“破费了破费了”,肚子上张嘴咆哮的老虎被他的肚子撑成一个饱满的弧形,随他呼吸的频率一缩一张,表情一会儿扭曲成惊恐一会儿膨胀成惊悚。
“陈舸呢?还没回家啊?”赵兰进屋后往阳台张望了两眼。
“在路上了。”陈舸爸擦着唐越手臂走过去,把礼物放到墙角后才跟过来,“给她打电话她不接,现在小孩脾气一个比一个大哈哈哈哈……”
唐越随着他的靠近闻到一股浓重的烟酒气,鼻子一阵痒,赶紧偏过头使劲儿捏了两下鼻尖,憋了好一会儿气才把呼之欲出的喷嚏憋了回去。
赵兰又跟陈舸爸客套了几句“阳台花挺好看”之类的话,然后迅速闪进了厨房。
没一会儿厨房里又出来个人,脸长得更像陈舸了,跟赵兰一块儿哈哈哈乐着:“我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们小越……哎呀,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像妈妈,长大了像爸爸!”
唐越挺尴尬的,这家人的热情程度直超何竞一家人,就差举个横幅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了,他站屋子中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随时都要看赵兰眼色行事,感觉像一大个冰块儿杵在火堆里,尴尬得直流冷汗。
“这是美云阿姨。”赵兰不知道咋回事儿高兴得满脸通红。
“阿姨好。”唐越绷起一个礼貌的笑,“我是唐越。”
“好好好!”陈舸妈的笑声震得唐越耳膜都在颤,“等着啊,菜还有好多!保证你们今天吃得饱饱的!不吃饱不吃好,不!准!回!家!”
赵兰像是跟她比谁笑得声音响亮一样,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挽着她一块儿进了厨房,厨房里很快扬起激动得能把房顶掀了的笑声。
相比厨房的热闹,厨房外少了两员哈哈大将,气氛顿时冷清。
陈舸爸从餐桌边拖出一摞路边摊上常见的塑料椅,踩着椅子上的横杠拔出最上面一张放到桌边,招呼唐越:“来,坐这儿。”
“谢谢叔。”
唐越坐下后陈舸爸又拿了个玻璃杯过来,弯腰从桌底下提出一个光秃秃没有任何标签的塑料瓶子,往杯里倒了一半透明的不明液体,然后把杯子推到唐越面前。
起初他以为是雪碧,或者某个口味的芬达,杯子一推过来他才闻着味儿。
是白酒,味道很刺,度数不低。
唐越又笑着把杯子推回去:“我不喝酒,叔,还是您喝吧。”
陈舸爸咧嘴笑了两声,指了他两下,什么都没说,拎着瓶子把杯子倒满了,接着换了个杯子,倒了杯雪碧放到他手边。
这个家似乎没什么餐桌礼仪,菜没齐人也没齐,陈舸爸已经自顾自开饭了,一手拿着筷子,另一手捏了个类似于青团的东西,一口白酒一颗花生米,吃口菜,咬一口团子,看得唐越有点儿馋。
“吃吧,没事的。”陈舸爸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饿了就吃,还有好多菜呢,今天肯定吃不完的。”
“谢谢叔。”唐越笑着说,还是没去碰筷子。
在这儿住了快一星期了,按说他之前那么向往毫无拘束的自由,一个人过起独居生活的时候更应该照着最理想的生活状态去实现,可没想到被小小的热伤风给打倒了,一病一养就是四天,硬是把这自由的一星期给过成了变相的单人病房四日游,吃个饭还得自己动手,还不如半寄宿。
一直到在这间简陋又拥挤的屋子里坐下,看着桌前一盘盘只看卖相就知道味道肯定不差的菜,他才发觉自己距离上一次和一群人围坐在桌前,像一家人一样举着筷子在一个盘子里夹菜的场景已经过了不知道多久了。
是在何竞家吗?
那天老教师家停水停电,通知所有在他家吃饭的学生自行解决晚餐,唐越放学晚了,就跟着何竞回家,厚着脸皮在他家蹭了一顿。
何竞妈厨艺还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什么菜都喜欢放一堆辣椒,一顿吃完他感觉从嘴巴到食道再到胃,一呼气没一处不是辣得冒火,但他还是就着腌萝卜解决了大半个电饭锅的米饭,何竞妈满意得哈哈大笑,直夸他比何竞捧场。
再往前……再往前就没有印象了。
把酒杯推开之后,唐越就一直保持着手扶膝盖的姿势,这姿势其实特别累,尤其是看到坐在他旁边的陈舸爸吃得忘乎所以,那股子馋劲儿挠得他浑身难受,手也开始撑不住了。
厨房里的说话声一直没停过,赵兰的笑声跟冲天炮似的盖过油烟机的噪音穿过厨房的玻璃门传出来,唐越还没听过她这么豪放的笑声。
陈舸爸又给他夹了一大块鱼:“别客气,赶紧吃!这个是河鱼,不腥,而且没刺,吃了也看不出来!”
唐越盯着眼前的鱼片,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最后还是没忍住,想着这会儿赵兰已经聊嗨了,偷摸吃一点儿也不会被她发现,觉得儿子是个馋鬼非常没面子,于是拿起筷子,在陈舸爸略有些油腻的笑容和期待的目光中夹起鱼片放进嘴里。
“非常非常好吃。”唐越边说边抬起头,“是可以开餐馆的水……”
玄关口站着一个人。
“平。”唐越说。
陈舸爸背对门口坐,看唐越的反应才发现有情况,下意识一回头,乐了,嗓门儿一下亮了起来:“陈舸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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