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10.
江印订了个大包,因为来得比较晚,预留的包厢只剩二楼最末端的那一间。
唐越一路走一路看,越看越觉得这家店的装修风格更像个KTV而不是火锅店,推开包厢门,他的疑惑被证实了。
谁家火锅店包厢里还能唱歌?
这还是个小破镇子,小破镇子都这么洋气了?
“我天——”李书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
“你们家是KTV改造的吗?”张琪琪问出了唐越心中的疑问,拿起沙发上的话筒拍了拍。
领路的服务员小姐姐粲然一笑:“不好意思,我也不清楚呢,各位现在点菜吗?还是先唱会儿歌?”
“现在点吧。”江印说,“唱歌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唱。”
服务员从门边的柜子里拿出两本菜单,一本递给江印,一本给了离她最近的诸葛一阳。
又进来一个服务员搬开多余的椅子,大家就近坐下,江印自然和王珺瑶挨着坐,陈舸坐在王珺瑶旁边,唐越跟在她后面,没想到诸葛一阳抢先一步越过他,拉开椅子坐到了陈舸的另一边。
他顿时就觉得对不起江印的嘱咐,抱歉地朝瞪着眼睛的江印笑笑,硬着头皮坐到了诸葛一阳的另一边。
然而诸葛一阳并没有趁机和陈舸套近乎,而是先凑过来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问完他之后又把菜单往李书那儿传,让李书和张琪琪点。
他们上来的时候一楼大堂已经人满为患了,服务员上菜加水都要跑着走,点完菜以后江印兴致勃勃地提议唱歌,李书张琪琪和诸葛一阳鼓掌同意。
这包厢原先应该是个KTV特大包,改成火锅店之后换了皮面四人座沙发,屋子里空出一半地方吃火锅,剩下的一半延续原来的K歌功能,吃嗨了还能点首歌烘托气氛。
江印起身关了顶灯,屋子里瞬间暗下来,只剩一圈淡蓝色的小灯闪着幽幽的光。
王珺瑶点了首《听海》,寂寞的海浪声随着灯光暗下渐渐响起,又逐渐过渡成跳跃的琴键音,大家都默契地安静下来。
唐越很久没这么认真地听过慢歌了,睡不着的时候就听相声听小品,觉得无聊了就看电视看电影,即使在街上听到某家店大喇叭外放伤感情歌,他也能自动过滤伤感因素,迅速从低落的心情中脱离。
但也称不上开心,更准确的说,应该是麻木。
偶尔他会无缘无故想起以前练琴的时候,在凳子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叮叮咚咚叮叮咚咚,一开始累得全身肌肉都绷紧了疼,可时间长了,累和疼成了习惯,连身体都没什么大感觉了,坐一下午也不过如此。
练拳也是,和练琴一样,都是身体习惯痛苦的过程,肌肉和心理形成习惯,也就感知不到曾经的折磨有多难熬。
王珺瑶的声音条件很好,虽然声线和原唱并不相同,但听得出她唱得认真且动情,那极力压抑着的、想要喷薄而出的某些歇斯底里的情感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唱到动情处的时候唐越似乎能听到浅浅的哭腔。
他又想起老唐了,那些他已经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的场景,老唐低下头喃喃自责的那些话,在歌声的掩盖下悉数跳出来折磨他的脑神经和泪腺。
他妈的有点儿想哭了!
唐越瞪大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移开目光,扭过头不再去看屏幕上的画面,却又对上陈舸在昏暗的灯光下更加明亮的眼睛。
他愣了愣,突然发现坐他边上的诸葛一阳怎么缺了一块?
头呢?
再定睛一看,诸葛一阳正侧身在陈舸耳边说着什么,头都快怼陈舸身上了!
靠!
这位兄台你也太会挑时候了!大家伙儿聚精会神欣赏歌声的时候你一个人搁这儿趁黑撩妹?能不能尊重一下表演者!
原先每个人和身边的人的距离有半臂宽,空间并没有多宽松,而诸葛一阳身体这么一扭这么一歪,给唐越的视野腾出了很大一片空间,唐越一偏过头就能毫无遮挡地看到和他隔了一个人的陈舸。
陈舸手撑着脸,歪靠在桌上,正好避开诸葛一阳凑过来的脸。
唐越和她对视着,陈舸歪了歪头,朝他挑了下眉,比了个口型:“干嘛?”
唐越看了眼还拢着嘴说话的诸葛一阳。
陈舸勾了一下嘴角,继续比口型:“没事。”
音乐声渐渐停了,屋子里静默了几秒,响起零零散散的鼓掌声,李书先站起来鼓掌,然后是张琪琪。
诸葛一阳终于把话说完了,直起上身,后知后觉跟着一块儿鼓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还沉浸在歌声里难以自拔。
李书在那儿抹着眼泪:“唱得好好啊。”
“基本操作。”诸葛一阳接话,“王珺瑶什么水平你还不知道啊,校园十佳歌手冠军是随便给的吗?”
李书不知道被戳到哪个点了,坐下捂着脸缓不过劲儿,又哭又笑的,眼泪鼻涕挂了一脸。
包厢门突然被推开一条缝,然后打开。
“你好,请问现在可以上菜吗?”先前的服务员小姐姐探头进来问。
“可以!”江印拍开灯,顺手扔过来一包纸。
或许是他扔得太急了,准头有些偏,纸巾朝着桌上的茶壶飞过来,唐越抬手截住,放到李书面前。
“行啊你!”诸葛一阳一把搭上唐越肩膀晃了晃,“反应力杠杠的。”
唐越一早上就喝了半瓶水,吃了根冰棍儿,胃早就饿秃噜了,被诸葛一阳捏着肩大力一晃,肚子直接不给面子地叽里咕噜了好几声。
他在心里暗自祈祷这声儿只有他自己听见,尴尬地撇开诸葛一阳的手,往后退了退:“小心。”
服务员小哥和服务员小姐姐一起推着装菜的小车进来,唐越和诸葛一阳背门坐,锅底先从他俩这边开始上。
大桌吃大锅不方便,江印点菜时提议一人一锅,从玻璃转盘上夹菜放锅里烫就行,但是菜单有两本,点菜分成两拨人,各自点了自己喜欢吃的,没想到菜一上桌……
全是肉,推车上还剩两碟南瓜饼无处可放。
“你们没人点菜吗?”李书握着筷子愣住了,“我说的是青菜白菜大头菜。”
“你吃火锅点大头菜?”张琪琪怼了他一句。
桌上满满的全是切成卷的冻肉片和薄如纸片的鲜切肉,玻璃转盘上堆不下,服务员还往上摞了摞,乍一眼看过去跟某个鉴肉团队来品鉴不同种类的肉的不同口味似的,特壮观。
“麻烦再拿一下菜单。”江印无奈地举了举手,“想吃什么菜赶紧说。”
饭桌上最有话语权的张琪琪接过了菜单。
这回点的菜很快就上来了,一帮人霍霍着筷子二话不说开吃。
唐越不爱在饭桌上说话,他从小就过半寄宿生活,脑子里“食不言”的习惯根深蒂固,不管在哪儿都要贯彻到底。
再者他本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大家现在在一张桌上吃饭,但其实认识也不过两个小时而已,关系并没有多亲近,偶尔从方言堆里突出重围的几个人名他也全都不认识,有心插话却没那机会,还不如低头顾好自己面前那口锅。
饥饿是食欲的最佳催化剂,筷子夹起的第一口永远最美味,越往后越觉得乏味,锅里咕嘟的透明泡泡一个接一个顶出来,又一个接一个破裂。
唐越捏着筷子,拳头抵住嘴,暗暗打了个嗝。
忒他妈饱了,感觉接下来一星期都不用吃饭了。
他放下筷子,拿出手机看了看,何竞还是无声无息仿佛消失在人世间,赵兰回了他一个“奋斗”的表情。
不知道是太忙了没空打字或说话,还是“奋斗”正巧契合她的心情,所以才发给他。
唐越盯着头上绑了根红绳的小黄脸看了好一会儿,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受。
等大部分人都放下筷子,又向张琪琪确认不用再加菜后,江印按铃喊来服务员结账。
王珺瑶抱着陈舸胳膊,几乎挂在她身上,满脸遗憾:“撑死了,本来想多唱几首过过瘾的。”
“你可以多唱几首消消食。”陈舸笑着说。
“唱吗?”江印付完钱,拿着手机没往回放。
“唱歌的话按每小时30元收费,可以包场。”服务员非常有眼力见儿地提醒,顺便拿过柜子上的菜单哗哗翻到最后一页,“包场的话……”
“哎呀不唱了不唱了。”王珺瑶赶紧坐直了摆摆手,“我就是说说,就是说说而已,不花这个钱了。”
大家伙儿都撑得有些过,瘫椅子上玩手机的玩手机,聊天儿的聊天儿,一直到服务员领着新一波客人过来了才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背包的背包,拿手机的拿手机,匆匆出了包厢。
这一趟出来就是为了吃顿饭,至于吃完饭后要去干什么,唐越忙着吃的时候没注意他们是不是有商量,一直到站回到火锅店门口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这帮人真没商量过,就净顾着吃了。
“陈舸有安排没?”王珺瑶搂住陈舸,“跟我们一起去玩吧,反正下午没事,回市里玩爽了早点吃晚饭,回来还赶得上晚自习。”
“我不想当电灯泡。”陈舸笑着说。
江印“切”了一声:“你忙你的去吧,整天在市里转悠的人。”
“你们要去哪玩,带我一个呗。”李书巴巴地凑过来,“下午我也挺闲的。”
江印一掌盖住他的脸,中指撑起他的眼镜鼻托把他往外推,“下午不是还要搬书?”
“唐越呢?我跟你一起。”李书立马转移目标,“你不会要去搬书吧?”
“我去买东西。”唐越看着他想要逃避劳动的急切表情,“买完就回去了。”
“行了快走吧,搬个书有什么不行的,你作业空了那么多没写,多搬几本书正好在老师面前留个好印象,免得晚上被批得太惨。”张琪琪热得不停擦汗,“我不行了,再站下去我都要化了,我要坐黄包车回去。”
李书眉头拧成三道扭曲的沟壑,明显更愿意被批一顿,于是把目光转向诸葛一阳,诸葛一阳干咳两声,看向陈舸:“陈舸要干什么去?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陈舸下意识搓了搓耳朵,包厢里诸葛一阳喷在她耳廓上的气似乎还在上空盘旋,强烈的不适感还残留着,当时念及王珺瑶开回嗓不容易,给他留了点儿面子,现在当然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张琪琪在路边拦了辆黄包车,扶着车沿儿朝李书喊:“走不走?”
李书纠结地来回看了好几遍,一挥手:“算了算了,我先走了,搬书就搬书吧。”
“带我一个!”诸葛一阳也挤了上去。
骑黄包车的大妈“哎哟哎哟”叫起来,方言噼里啪啦地往外喷,看表情估计是嫌三个人超重了,不过也没把人拦下来,指着最先上去的张琪琪说了什么,张琪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大妈站起来踩着车蹬子发力,车像拖着壳的蜗牛一样艰难地起步了。
“叮”的一声。
声音挺响亮的,像烤箱的提示音。
“你的吗?”江印问陈舸。
陈舸随口应着,低头掏手机。
“什么时候换的。”江印顿了顿,“你一个人行吗?”
“有什么不行?”陈舸点开新消息。
-河边奶茶店等你,新开的,二楼。
突然没人说话了,陈舸感觉有点儿不对,抬起眼皮,三双眼睛都看着她,她突然就体会到李书被三座大山围挡的感觉,还正好是背靠墙站着,真跟遮天蔽日一样。
“怎样?”陈舸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按了锁屏键,两秒后才反应过来,“哦……不是跟我说。”
江印“啧”了一声,摇了摇头:“那就各走各的了。”
陈舸点点头,捏紧了手机。
车还在学校停车场停着,江印和王珺瑶要先回学校,上了停在路边等载客的黄包车。
“拜拜——”王珺瑶像偶像剧女主角一样扒拉着车后座,用力挥了挥手。
陈舸目送她走远了,转过身,唐越还站在那儿,挨着角落。
其实像唐越这种外形的人,个子高,脸长也得不差,比如江印,比如诸葛一阳,杵人堆里一打眼就是醒目的存在,可他总是安静得好像要原地消失,这么显眼的人无论站或坐都主动让出位置,一个人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几乎像隐了身,等人都走光了才跟被迫现形的仙人一样引起别人迟来的注意。
“你往哪边?”陈舸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新来的”,对周围的陌生感太过强烈,唐越一个人站在角落的样子看上去非常落寞,和那天晚上好似带着金光从天而降揍混混时的光辉“大侠”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那边。”唐越朝着他们来时的路抬了抬下巴。
“好吧。”陈舸也打算往那方向走,但是她必须绕开唐越,“我往这边。”
她指着相反的方向。
“那……再见。”唐越说。
“再见。”陈舸看了他一眼。
本来想等他先走,可唐越说完以后还是没动,陈舸没办法,只好退后两步转身往前,打算多绕一个路口再去奶茶店。
沿街的小摊收了不少,人也少了一些,没原先那么拥挤。
唐越对顶着能烤化人的太阳在路边精挑细选“开学必备套餐”没有任何一丁点儿兴趣,脑门儿上不停冒出的汗水催着他直接在看到的第一家店买了全套,扯了店门口大黑塑料袋,把东西一股脑儿全装了进去,只剩一截儿草席立在外面。
出了店门,左看右看,他记得之前经过了一条河,河上有座石拱桥,不过桥,沿着河堤一直往前有个路口……
快到河边的时候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江印不知道什么时候建了个聊天群,把李书张琪琪诸葛一阳和他都拉了进去,张琪琪发起语音通话。
唐越没接,过了一会儿振动停下了,又很快开始新一轮。
想着可能是学校里有什么事儿,可能是班主任找他,可能是转学的流程还有什么没办妥,毕竟事情都是脱离他的了解在进行,张琪琪这一通锲而不舍非要人接起不可的通话让他心里有些没底。
通话界面里多了一个小框。
“唐越!唐越!”张琪琪在那头大声喊。
“听着呢。”唐越避开迎面走来的两个女生,站到街边小店的屋檐下,“有什么事儿吗?”
“你现在在哪儿?”张琪琪继续喊着,“到哪里了?”
“我……”唐越四下看了看,这镇子里的店长得都大同小异,没什么特点,“到河边了。”
“帮我们带杯奶茶吧!行吗?”李书的声音响起来,“就在河边新开的那家,买一送一呢!你可以买两杯最便宜的,要冰的!我们四个人AA!记得拿盖章的卡片!让他们盖章!”
四个人?
唐越看了一眼手机,只有张琪琪和李书的头像,估计还有一个是诸葛一阳。
河边确实有家店非常热闹,不断有人拉开门进去,但没见有人出来,远远看去有个白色的大熊立在门口,门开在大熊的鼓起的肚子上,门框和窗框漆的都是特小清新的薄荷绿。
一打开门,里头的冷气像个凛冽的巴掌甩过来,唐越全身毛孔打着抖赶紧闭上。
店里的生意简直好到爆炸,同学们似乎要把开学前最后的自由时光都用在吹冷气喝奶茶和狂补作业上,一楼的卡座上坐满了人,连点完单无处可坐只能站着等叫号的人都排到楼梯口去了。
柜台内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领子上别了个小话筒,奋力叫号的声音也总被店里一波接一波的火热的聊天声盖过。
心情比生意更火热,再强的冷气也压不下来。
唐越点完单后就在门后边儿的发财树旁等着,听着工作人员叫号时快裂开的嗓音,看一眼手上的小纸条。
遥遥无期。
门开了,他离门近,能听到门开时垂在门上的两串小铃铛在鼎沸的人声中挣扎出的清脆碰撞音。
推门进来的人力道不小,门框撞了一下他的鞋跟,他被迫趔趄了两步,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
哎……我去?
“不好意思……”同样震惊的还有扶着门没来得及收手的陈舸,她身后的两三个人借着门没关的工夫全侧着身从她身后挤了过去。
“真巧。”唐越说。
明明指的是相反的方向,没隔多久居然在同个地方碰见。
陈舸笑得敷衍又客套,两颊的肉毫无感情地往上堆了堆,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上了楼。
二楼人不比一楼少,陈舸从楼梯口的那一桌开始看过去,最后在窗边的角落发现一人占了一桌的杨宇。
“来了?”杨宇摘了头上的鸭舌帽,“看看,怎么样?”
陈舸盯着他光溜溜的一颗头:“你得癌症了?”
“操。”杨宇戴好帽子,低头的那一瞬间陈舸看到他脑后贴了块纱布,是新伤。
“喝什么?”杨宇推过来一张小卡片,上面列着奶茶店的所有产品,“让猪油渣买了送上来。”
“猪油渣谁?”陈舸问。
“新收的小弟,那胖子,上次打了你的那个逼。”杨宇在卡片上点了点,“杨枝甘露行不行?我记得你喜欢吃芒果,初二班里那个谁生日的时候请大家吃水果,你吃的就是芒果……”
“不想喝。”陈舸说。
杨宇把卡片往边上一扔,低头掏了包烟出来,拿出一根准备点上。
“这是公共场所!”陈舸压低声音。
“这是窗户。”杨宇推开窗户,外面冒进来一阵热气,夹着烟的手伸出窗外点了点灰,“这样不就行了。”
陈舸忍不住想逃跑了,火机“啪嗒”一声刚响起,四周就有人开始行注目礼。这里几乎都是十三中的学生,上来的时候她还看到有高一的同学和学生会的干事,此时此刻她觉得非常非常丢脸。
“你公德心被狗吃了吧。”陈舸说。
“我没有公德心。”杨宇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
陈舸无话可说,抱着胳膊看着窗外,怕再说一句杨宇直接把腿搁桌上。
从上学期开始,杨宇每当开学第一天就会来南河转一圈,陈舸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她一秒钟都不想在他面前多待。
一根烟的时间变得极其缓慢,几乎凝滞了,陈舸瞪着远处教堂醒目的红十字发愣。
她是坐着的,最近只能看到河面上飘着的绿苔,看不见奶茶店门口来往的人里有没有唐越,不知道他走没走。
“江印电话给我一个。”杨宇抽完烟,烟头直接扔出窗外,“他是选了理科吧?我记得以前他科学还没我好呢。”
“你要想上学随时都能上。”陈舸说,“你老大杀过人又不是你杀过人,花点钱上个普高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杨宇又拿了根烟,没点,只叼在嘴里咬着:“没想到他这破成绩真能在普高活下来,本来想祝贺他顺利进入高中第二年没被退学,没想到这个逼翻脸不认人,居然把我拉黑了,操,白当一年兄弟。”
陈舸没出声,但也并不想听他那些陈年破事。
杨宇没坚持要江印的手机号,或许他就是随口说说,开个话头而已,静了一会儿又换了个话题:“上星期同学会你怎么没来?”
“哪次同学会我去了?”陈舸反问他。
“可惜了。”杨宇说,“周老师每次都夸你,那么高的分啊,就上了个十三中,太可惜了,还不如直接去职高,三加二熬一熬上大学,比普高混日子强多了,出来还比普高的小朋友们多一门手艺。”
陈舸依然没出声,像杨宇这样高开低走挣扎到初中毕业的人,她不信他会去同学会跟一帮见证过他堕落全过程的青涩高中生忆往昔。
“我听孙小斌说江印还有个堂弟,姓唐。”杨宇叼着烟笑起来,“他不说我都忘了,这逼跟的是他妈的姓。”
“嘴巴放干净点。”陈舸说。
“好好好。”杨宇说,“他那个堂弟,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是上次菜场那个吧?猪油渣看到他们两个今天一起去学校了,长得可真不像堂兄弟,他爸是不是有外遇啊?还是他妈作风有问题?哎你说说……”
陈舸皱了皱眉,真想走了。
“好好好,我不问了。”杨宇吐出被他嚼烂的烟,随手又是往窗外一扔,“每次都是这表情,你脸不累我眼睛都看累了。”
“你又打架了?”陈舸把话题转到他自己身上。
杨宇噘起嘴,满不在乎地挑了下眉毛。
“你爸打的?”陈舸继续问。
杨宇看着窗外,没说话。
陈舸当他是默认,抱着胳膊往前凑了凑,“你爸结婚都多久了,我要是你,就找个借口上寄宿学校,不用整天面对他们,还能往死里花他的钱,要不就去外面打工养活自己,他的钱一分不花,这样还算有点骨气……”
“关你屁事!”杨宇猛地骂了一句。
陈舸躲得不够及时,被他的口水喷到侧脸,她歪头在肩膀上蹭了蹭,不动声色地收回放在桌上的手,攥紧了拳头也止不住颤抖,脑海中浮现陈建忠和王美英对骂的火爆场面,脸上却冷静地笑着:“你整天在我这儿找茬儿有什么用,还不是得腆着脸问他要钱?”
“行了啊你!”杨宇一拍桌子,脸上迅速涨得通红。
“你这烟也是用你爸的钱买的吧?”陈舸看着他,“你那小弟都沦落到抢小孩儿零花钱了,我买包盐他都要抢,你混得真是不怎么样,上个月KPI是不是都没达标?”
“趁我还好好跟你说话的时候注意点!”杨宇也凑过来,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给你面子,你怎么总是不要呢?”
“你面子值几个钱?”陈舸看着他,“比你爸给得多吗?”
杨宇瞪大了眼睛,眼球上泛起恐怖的红,像是布满裂痕的玻璃,陈舸毫不示弱地回瞪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站起身离开。
几乎是逃跑般下到一楼,陈舸不知道杨宇是坐下了还是站着,生怕他飞过来一把刀,踩上一楼地砖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腿都软了。
玻璃门近在咫尺,陈舸稳住心态走过去,门后面发财树边上的人还是原来的那一个。
唐越看到陈舸下楼,站直了朝她笑了笑。
“你怎么还在这儿?”陈舸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跟看傻子似的。
唐越看向门外墙角蹲着的三个人,一胖俩瘦,其中一个瘦子头跟正立的葵花籽儿一样特别尖,三个人正躲门口的阴凉处撸串儿,脚边扔着乱七八糟一堆竹签。
“快走吧。”陈舸往前一步,又回头看了看,“叫到你了吗?”
唐越提了提手上两个透明袋子,一共四杯奶茶。
陈舸拧着眉,感觉自己碰上哑巴了。
“走吧。”她推开门。
那三个跟班儿眼见着她出来,一下有了响动,纷纷掏出手机,陈舸看到了,但不敢多看,余光瞟到唐越跟出来了之后心里更是觉得恐慌,脚步越走越快。
唐越跟在她身后,手上的袋子发出沙沙响声,陈舸听着那声音就在自己右后侧,隐隐有些安心,刚走到拐角准备拦黄包车,一声巨大的“砰”在身后猛然炸响。
地上炸开一片黄色的果汁,还有没化开的冰块散在路上。有个穿短裤骑自行车的年轻女人遭了殃,自行车车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果汁浇了个透,但没人上前帮忙,周围的人反而一下蹦老远。
二楼也开始闹哄哄,有个女声大声叫着“你干什么啊”,窗口有人奋力伸出脑袋往楼下看,有人举起了手机。
“快走快走。”陈舸感觉自己快疯了,上车时回头看到那三个跟班儿笑嘻嘻拿着手机狂拍年轻女人狼狈地清理车子和自己腿上污渍的画面,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心脏一阵一阵抽着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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