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12.
20分钟。
又过去了20分钟。
陈舸第不知道多少次看手机右上角的时间。
今日份的单词她早上就已经背过了,背了不知道多少轮,每次跳出一个词,她都能下意识地选出匹配的意思,不是因为背顺了、背熟了,而是轮了太多遍,眼睛把看到的字母组合和中文字形反馈给大脑,大脑迅速指挥手指选了最眼熟的那一个,其实她都不知道自己选了个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跳到下个单词了。
机械化的学习容易让脑子发懵,陈舸闭了闭隐隐酸痛的眼睛,支起下巴。
唐越喝光了一整瓶水,瓶子没扔,就放在离她左手不到10厘米的地方。
陈舸透过弯曲的瓶身花纹,看到扭曲成波浪形的黑褐色树干,很朦胧,很模糊,层层重叠在一起,晃成虚影,看不清上面的树皮纹路。应该是粗糙又斑驳的,上面可能还有小虫在爬,保不齐还有虫洞。
她错过开学高峰,提前一天从家里出来,床换了,房间里的呼噜声没了,安静得只剩窗外的虫鸣声,照惯例有些不习惯,一个人肆无忌惮地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着,虽说比在家的时候更自由,但是睡得并不好,一大早就被楼里搬行李的人吵醒了,再看墙上的挂钟,8点都不到。
这会儿才下午两点多,正好是一天中人最容易昏昏欲睡的时候,往凳子上一坐,整个人就像被挂在门上的气球,昏沉,下坠,里头的气悄悄地、不停地往外漏,外层的气球皮慢慢地松懈下来……
耳边突然炸开一声巨响!
陈舸猛地睁开眼,气漏得差不多的气球也猛地鼓起来差点儿爆了。眼前的画面从模糊到清晰,像是无数张半透明画片迅速归位堆叠到一起,平面图变成有棱有角的实物。
隔了几张桌子有一堆男生正围在一块儿,不知道炸了什么东西,戳了他们笑点,一群人乐得我在你背上来一掌你在桌上拍两下。
陈舸感觉脑子稀里糊涂的,夏天就是这样,热气蒸得人随时都能睡着,一醒过来满脑子问号。
什么时候睡着的?这哪儿?什么情况?我原来在干嘛来着?
她摇摇头,晃了两下感觉更晕了。今天日头很烈,南河街上没什么能遮阳的地方,树荫下也热得像蒸笼,估计是中午绕的路太多,在太阳下晒得太狠了,整个人跟被蒸发了一样发虚,脑子好像飘在空中,跟脖子都不挨着了。
按了按太阳穴,这样反而更难受,只好闭了闭眼,然后抬起头。
有两个人一前一后从超市里出来,一个撕开雪糕包装袋,一个拧开汽水瓶盖儿。
这样才对嘛。
有谁会在学校超市里大采购?
除了唐越。
她还是第一回见有人在学校超市里买这么一大堆东西,学校里的东西单价比外面贵,每样高出几毛几块,看着没多少,都是小钱,可积少就会成多,买得多了那就是多付了几十几百,多亏多浪费啊!
一想起唐越那一大兜东西,陈舸就替他肉疼。
再看了眼时间,才两点半,这一觉睡得跟过去好几个小时了似的,敢情也就几分钟而已。
杨宇发泄完情绪后甩了一句“我走了”,果真没再轰炸她,倒是王珺瑶发了个格子发圈,问她好不好看,她点开图,放大,没仔细看几秒又开始晃神,脑子一片空白,愣了会儿才回过神,退出去,回了个不太走心的“不错不错”。
时间接近下午3点,放假回来的第一天,食堂通常会提前开门放饭,但十三中的伙食水平一言难尽,这时候放饭后热闹程度还不如超市。
陈舸拖着脚步打了饭,找了个避光的靠窗位置坐下。
今天的体力和脑力消耗都不算大,中午吃得又多,加上天气热,这会儿根本就没有食欲,而且这菜……不管什么食材都能做出隔夜菜的卖相也是一门技术。
每当看到食堂里的菜色,她都不自觉地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的胃口没有被王美云的厨艺养刁,不然她在十三中只有挨饿的份。
她只随便应付了两口,尝尝味儿,每一口都嚼得特慢,勉强给胃传达“今天的晚饭已经吃过了”的信号,免得晚上再饿,或者说,免得晚上饿得太厉害,叽里咕噜叫得跟山歌似的悠扬婉转,被家教的小同学听到挺丢人的。
“你肚子唱歌了。”小同学总这么说。
“你要是能再认真点儿,肚子叫起来能唱整首九曲十八弯。”陈舸总这么回答。
给人上课的时候不能吃东西,等下了课,她早就饿过头了,轻则无事,重则胀气发冷,饿过头是真不好受,可吃多了又容易犯困,上课的时候脑子容易发愣。
“饱得恰到好处”这件事她一向都做不好。
食堂里人声逐渐嘈杂,她倒了剩饭,放好餐盘,避开一小群勾肩搭背往上走的同学,几乎贴着墙下楼。
校园里的人也比上午多多了,一个个都大包小包的提着往宿舍走、往教学楼里走。陈舸看了看时间,3点24,再过两个小时六分钟,学校广播站会准时开始放音乐,等到那时候同学们都已经在教室里继续新学期新叽喳,而她也会开始新学期并不新鲜的兼职。
陈舸慢悠悠地往校门口磨蹭。
她心里还是没底,脚下的步伐也是越来越慢,这速度邻居轮椅老大爷也能分分钟超过去。
校门外的车都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大多是小摊贩们挂着各色招牌的小三轮儿,各种煎饼摊奶茶摊水饺馄饨摊,离得近的离得远的,并没有意料中显眼的白色跑车出现。
保安还不能换班吃饭,一人在岗亭里坐着,一人背着手站在岗亭外。陈舸经过的时候和岗亭外的保安打了声招呼。
“还是不上晚自习啊?”保安大叔问。
“嗯,跟以前一样。”陈舸回答。
“高二了,要紧张起来了!”保安大叔笑着说。
“知道啦!”陈舸笑着摆摆手,心里一片轻松。
“三碗馄饨。”馄饨摊老板提着三个白色塑料袋放到小桌上,转身回到三轮儿后面,抄起案板,把上头的馄饨全下进了锅里。
唐越拎起自己和张琪琪的那份,跟李书一块儿往学校走。
“那是不是那个谁?江印他朋友。”李书突然朝着学校对面那条小路,扬起手,“哎!”
唐越还没看清,那人已经跑过去了,只有边上奶茶摊几个女生扭头看了眼李书,李书耳根噌地蹿上来一片红。
十分钟前还停在校门对面的白色保时捷已经开走了,车上那四个人唐越刚出学校的时候就看得清清楚楚——非主流头头杨宇,还有他那三个跟屁虫。
唐越和李书刚出来的时候,车就停在学校门口正对面,车门开着,一副大佬样子的杨宇叼着烟,坐在驾驶座上看手机,
跟屁虫们坐在马路牙子上旁若无人地吞云吐雾,不怀好意地盯着每个进出校门的人,唐越从保安身边经过的时候,三个人同时愣了愣,回头看了眼杨宇,竟然没人过去报告。
等他俩坐小桌板旁等馄饨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车里忽然飞出来个不明物体,瘦和高俩跟屁虫立马屁颠儿屁颠儿地围过去,胖子在地上摸索半天,捡了一小堆东西捧给杨宇,似乎是个手机,黑色的手机屏在阳光下狠狠闪了一下。
接着没过一会儿,跟屁虫们上了车,车门“砰”的一关,车跟火箭附体一样发射了,顺带还撞飞碾坏了馄饨摊老板摆在路边的小板凳一枚,小桌也被磕了一下,晃了晃,没倒。
李书虽然站得很及时,但是吓得脚打脚,没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唐越眼疾手快拽着他往后拖了一截,还没等街上的人定一定惊魂,车已经连车尾气都看不见了。
“没事儿吧?”唐越问。
李书喘着气,摆了摆手:“操。”
唐越看向车消失的路口,阳光下飞扬的尘土飘起下落,好像只是过去了一阵风。
超市门口那几分钟,他原本还想问问陈舸需不需要帮忙,然而陈舸一句“知道路吗”直接把他的所有善意都强行摁了头。
既然她乐意在学校里耗费时间等着,既然她藏着不想说,就像之前抽烟一样,当作一个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的秘密一样守着,那他也没必要戳破这层纸,给自己找事儿。
没想到她运气还不错,要是早个10分钟出来,校门口这条短短的路她走得就不会这么顺了。
只是不知道她的运气能不能次次都这么好。
“唉,她没听到。”李书摸了摸头,“尴尬了。”
“急着有事儿吧。”唐越随口应着,“看她跑得挺急的。”
“错失一次跟学霸套近乎的机会,可惜了。”李书在手抓饼的摊子前停下来,给张琪琪买手抓饼。
“跟她套什么近乎?”唐越不太明白。
“……还要两个鸡蛋,午餐肉放两份,多放点黄瓜,就这么多。”李书看着手机上张琪琪发过来的内容,“跟学霸搞好关系,以后考试靠她罩啊!我今天跟班主任探了一下底,不行,”他摇摇头,“我们班的总体水平不太行,没几个靠得住的,上学期考试总分最高也才三百多名……”
“这么多一个饼包不下!”手抓饼摊老板娘提醒李书。
“生菜多放一点嘛,姐姐。”李书话被打断,赶紧又续上,“陈舸你不知道吗?陈舸哎!有了她,语数英三门就是这个。”他梳了个大拇指。
“啊。”唐越有些迷糊了,虽然早就知道陈舸成绩顶呱呱,但这一瞬间脑子里浮现的居然是陈舸一个人躲绿化带里抽烟的画面。
“我忘了,你是转学过来的,以前肯定不知道她。”李书挠了挠脑袋,额头上一滴汗被甩下来,“她读书很厉害的,表扬大会上听好几次她的名字了,反正搞好关系有利无弊,再说还有江印能帮忙,有备无患嘛!”
唐越附和着笑了笑。
靠陈舸罩着?成绩?考试?
除了老师,除了他自己,还真没人在意试卷上的数字是多是少。
张琪琪的手抓饼最后在李书的强烈要求之下变成了生菜包肉,圆滚滚绿油油一大包,跟大饭包似的。
张琪琪两手捧着手抓饼:“放这么多生菜,老板没多收钱吗?”
“加钱就不只这点菜了,我要让她用生菜再包一个。”李书踢掉鞋,钻进蚊帐里。
“牛逼。”张琪琪说。
外面太热了,唐越懒得再出去,一碗馄饨下肚后就一直在宿舍里待着,躺木板床上听歌,健身包当枕头垫着脖子,和何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聊多久,何竞要陪他爸去了,他爸这会儿还在气头上,何竞不敢他就放下手机,闭目养神。
张琪琪睡了个姗姗来迟的午觉,呼噜声跟电钻一样拐着弯儿钻进耳机,李书在下铺疯狂补作业,一遍抄一遍骂骂咧咧问候他高一各科老师祖宗十八代,声音像蚊子盘旋,嗡嗡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越清醒过来,看到窗帘透出的光不再那么亮了。楼道里响动挺大,张琪琪翻了个身,像要憋过气去一样吭哧了两声,又开始继续打呼,李书咳嗽了两声,叹了口气,没什么大动静。
身下木板挺粗糙的,有点儿扎手,唐越闭着眼在上面摸了摸,摸到手机后打开一看,5点过一刻。
等他轻手轻脚爬下床,去露台上收了草席枕头和毛巾被回来,推开宿舍门,发现江印已经回来了,屋里还聚了一群陌生同学,正围一块儿吃烧烤。
“唐越来了。”李书坐在床沿上,两腿之间夹着个垃圾桶,正伸着脖子撸串儿。
江印是一群人里个头最高的,一扭头就能看到唐越进来。
“这就是你弟?”有个把袖子卷到肩膀上、衣领正中还沾了颗白芝麻的人含糊不清地问。
唐越看了“芝麻”一眼,抬了一下胳膊,抱着枕头和毛巾被,紧着胳肢窝不让草席掉下去,感觉这样的出场方式实在是过于草率。
“唐越来吃点?”江印招呼他。
“不了。”唐越把东西全扔上床,为了让态度显得不那么冷淡,又在爬上床前补充说明,“中午吃多了,胃里难受。”
江印小声回了个“那好吧”,大概觉得有些扫兴,把烤串儿给那几个人分了,打发他们出去。
从上铺的角度看过去,桌上的烧烤只剩下一小把烤得焦黄流油的肉,就放在张琪琪面前,最后的归宿显而易见。
放下的蚊帐把不自在的感觉挡开了不少,虽然只有薄薄一层,虽然陌生的感觉依然在,但这薄薄透光的一层围成的小空间让他打从心底里舒服了许多。
“唐越。”江印把桌上漏的油擦了擦,“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嗯?”唐越扯下耳机,“没啊。”
江印长长地“哦”了一声,“我看你今天都不怎么说话,还以为你不高兴呢。”
“说不上高不高兴,就是不太习惯吧。”唐越靠在掀开的草席上,认真给自己想了个理由,“我没住过校,还不太适应。”
“我高一军训第一天还偷摸躲被窝里哭了呢。”李书踢开垃圾桶,在张琪琪床头抽了张纸,“太尼玛累了,蚊子多,肚子饿,想家想得要命,不适应是正常的,等和同学混熟了就行了。”
张琪琪伸手想打李书的手,拍空了,直接抓起纸巾扔到了桌子上,“要不是离家远,谁想住校啊,笼子里一关就是一星期,下学期还有大小周,校门一进就是半个月,要死了,坐牢一样,而且饭还难吃,妈的。”
“也没那么恐怖吧……”江印靠在爬梯上,“说得好像平时你就出不去似的。”
“我好学生,学校不让出校门我就不出校门。”李书说。
“我也是。”张琪琪说。
江印重重“啧”了一声:“别被我发现啊,一个个的,装得这么像。”
张琪琪说了句方言,李书很快跟上,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说了什么,笑作一团。
唐越听得好好的,集中的注意力被一句突然出现的方言给打散了,他愣了愣,这才发现另一边的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来了,两只耳朵一字不落地把江印他们说的话听了进去。
挺好玩儿的。
他把耳机戴了回去,耳边的说话声立刻淡去了,但欢乐的气氛还在,笑声一阵一阵,他渐渐放松下来,发现自己嘴角居然也是上扬的。
熟悉的感觉好像回来了。热闹的聊天声就在身边,笑骂,打闹,与他无关,却也与他有关,他是安静的配角,是脱离话题中心的倾听者,有一层薄纱隔在中间,离得很近,又有一定距离,安静又安全。
尽管是在陌生的地方,身边是接触不久的新同学,但这种熟悉的安全感陪伴、包裹着他,让他不至于像个局外人一样不知所措。他好像是个看电影的人,不会被关注,不用想其他,只需要放轻松,大家笑的时候跟着笑就行了。
宿舍楼里的喇叭响第二遍的时候,唐越和江印他们一块儿跑出了宿舍楼门,宿管阿姨在门里心情颇为烦躁地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
教学楼像个巨大的鸟笼,越接近越觉得耳边的空气都在震动,效果像极了小区里老大爷的吼声攻击,等进到楼里,唐越发现说话也得和老大爷一样,靠吼。
“几楼?”唐越扯着嗓子问江印。
江印满脸红光,洗完澡后没来得及吹干的头发钢刷一样根根竖起,他在楼梯口的大镜子前扯了扯歪掉的领子,“二楼!上面两层是高一!”
上楼前,唐越看了眼离楼梯口最近的班级,后门开着,里面没有老师,教室里已经沸腾了,最后一眼停留在某个踩在讲台桌上四肢通电一样抖动乱舞的男生身上。
理科10班教室就在二楼楼梯口拐弯第一间,后门关着,江印走在最前面,上去就推了一下门。
门吱吱呀呀地开了一半,停住了,教室里的人齐刷刷扭头看过来。
“哦~操!”李书在唐越身后轻飘飘地感叹。
唐越反手搓了搓后背,李书刚刚一头顶过来,正好撞到他肩胛骨,挺疼的,但他硬是把冒到喉咙口的“呃”给吞了下去。
“外面的同学,进来。”班主任张老师细得像丝线一样的声音从教室前面传过来。
四个人窝头窝脑地进去,教室里同学都坐得老老实实,每个人的桌上都放着新发的书。
最后一排空了两个位置,再往前还有两个位置空着,唐越看到诸葛一阳也在最后一排,穿的还是那一身篮球服。
“报一下名字,班长记一下。从你开始。”张老师手里有根拉长了的细天线,顶端指着最后进门的张琪琪。
前排有个梳马尾的女生站起来,转身对着他们,手里捧着个红皮小本儿。
张琪琪瓮声瓮气地报了遍名字。
“声音大一点!”张老师说。
“张琪琪!”张琪琪背着手,昂首挺胸,喊出了壮士扼腕的气势,班里有人笑出了声。
“下一个。”张老师的天线往边上移了移。
“……李书。”李书低着头,唐越瞄了他一眼,他正盯着地面,声音跟蚊子飞似的。
“什么?”张老师晃了晃天线,“叫什么?”
江印的声音从另一边响起来:“他说他叫李书!”
后排有几个男生拉长了声音起哄:“哦——”
唐越在一堆陌生的面孔中看到下午出现在宿舍的“芝麻”,“芝麻”正用力鼓着掌,脸上笑得褶子一道一道的。
身边的江印站得更直了,肩膀蹭到了他的胳膊,唐越这一刻有了夺门而逃的念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叫江印是吧?很有性格嘛你,记住你了。”张老师拿起讲台桌上的一张纸仔细看了看,又抬起头,举起她的天线,“你呢?”
唐越憋着气,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
“唐越。”他尽量喊出声音,不想和张琪琪一样喊第二遍,更不想像李书那样需要江印传话。
“唐越。”张老师重复了一遍,“这位同学本学期刚转到我们学校,同学们多多照顾一下,平时生活和学习上多给予一些帮助,帮助新同学尽快融入新集体。”
唐越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
张老师这番话完全把他置于了教室的目光中心,全班同学都转过来看着他,齐刷刷的,眼神比教室后门打开时更亮,也更复杂。
好奇的,冷漠的,玩笑的,目光一道道都打在他身上,他像个闯入陌生领地的奇特动物,被迫接受原住民的各色打量,张老师说完后还停顿了至少半分钟,不知道是刻意的还是无意的,这半分钟里他简直快要窒息。
好在这样的过程最终还是结束了,张老师坐在讲台桌后面,除了“严肃”以外脸上从没出现过其他表情,教室里静了几分钟后慢慢开始有人小声说话,被她的天线无情地指了出来,等教室里真正静下来了,她才握着鼠标点了几下,让同学们跟着录音跟读英语单词。
唐越还是在教室后站着,身边李书已经开始低声抱怨了,声音细细小小,几乎淹没在齐声的跟读中。
这会儿没人注意他了,唐越稍微动了动,放松了一下脖子。
张老师正认真看着那张一直被她攥在手里的纸,时不时在上面写点儿什么,估计是在记录他们四个今天违反纪律的行为,顺便揣摩四个人各自的性格,想应对方法。
害羞,腼腆,话少,不合群。
唐越迅速从过去各个老师对他的评语中摘出几个出现率最高的词。
又或许是……闷骚?
他突然想起何竞下午在电话里说的,有点儿想笑,不过在笑意漫上脸之前强行忍住了。
晚读一共30分钟,四个人就在教室后面站了30分钟,李书站到后面重心都不稳了,一下一下往身后黑板上撞。
喇叭旁边挂着一面钟,时针和分针重合后又过了大概10秒,下课铃响了。教室里杂七杂八的读书和聊天声短暂停顿了一会会儿,马上就有人站起来往教室外走。
张老师抱着几本书,穿过乱哄哄的教室走到他们前面,目光从江印移到唐越,再移到李书和张琪琪,最后又回到唐越身上。
“好歹也是大城市过来的,学校和家里都不教的吗?怎么这么不守纪律?第一天来就犯错。”张老师一下下拍着手里的英语书,“在这个学校,你要是不摆正态度,不盯准目标,不下定决心,以后是没有前途可言的!知道吗?自己多想想。”
张老师话说得挺重,唐越手交叉着放在身前,微微低头,垂下眼皮,这是他惯用的受教姿势,显得他虔诚又乖巧,赵兰要是在场,震惊之余估计会把安在陈舸身上的各种标签分一些给他。
他认真地听,每个字都从左耳朵蹦进去,在脑子里筛过一遍,再从右耳朵跳出去,在“想想”两个字消失之后的短短几秒,他觉得这段话听着更像是发泄式的批评,对他没什么作用,听完心里毫无波澜。
“座位已经安排好了,你们自己看看,该坐哪坐哪。”张老师说完,蹬着高跟鞋走了。
“真操蛋。”李书等张老师走出教室之后才小声骂了一句,挎着书包和张琪琪一块儿往前走去。
最后一排还剩门口俩座位空着,唐越呼出一口气,扭过头问江印:“你坐哪儿?”
“外面吧。”江印把书包扔到靠走道的那张桌上,桌上的书哗啦啦掉了一地,“我去!”
前排的一个短发女生转过来看了江印一眼,默默弯腰开始捡书。
“谢谢谢谢!”江印赶紧接过来,顺便把地上剩下的几本书也捡起来。
桌边还有两本书跟跳水的跳台似的,几乎挂在桌沿上,摇摇欲坠,唐越顺手把它们往里带了带。
“芝麻”从边上蹭过来,一掌拍在江印肩上,“打球去呗?晚上没老师了。”
“不去。”江印不耐烦地回答,低头在书包里翻着什么。
“江越你呢?一看你就是会打球的。”“芝麻”又把目标转向唐越。
唐越朝着“芝麻”的左半边脸狂抽了两下,并且在他转过身正脸面对“芝麻”的时候也没有缓解的趋势。
“你叫什么名字?”唐越绷住脸,看着“芝麻”。
“芝麻”愣了愣,迟疑着低头看看已经停下动作的江印,又看看唐越,似乎有点怵他:“孙小斌。”
“不去,谢谢。”唐越说,“我姓唐,叫唐越。”
话音还没落,江印已经抱着书包哈哈笑起来:“孙小斌你傻吧你!作业抄丢就算了,现在连个名字都记不住,还读屁个书!”
“你不是说你们是堂兄弟!”赵小斌妄图反驳,“我就是突然忘了你跟你妈姓……”
“滚!”江印正脸都不给他,推开他去李书边上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塑料文件袋,“走了唐越!我们楼下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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