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20.
一直到上课铃响了,唐越才反应过来侯帅让他午休的时候去办公室一趟。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他说了“好”。
化学老师开始上课了,唐越开始走神,他止不住地想侯帅找他是为了什么事。
在以前的学校,老师经常把同学叫到办公室里去谈话,有时候只是单纯的“聊聊”,有时候是分析成绩,既照顾到同学们的自尊心,也能在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里让同学们觉得“安全”,更容易说些真心话。
唐越也被叫去谈过话,内容通常围绕“你要多参与集体活动”和“你要多和同学老师们交流”展开,老师越苦口婆心,他越觉得无趣,听不进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有老师想让同学们全都积极参加活动,都表现出一副积极向上不争第一不罢休的激进模样,都能敞开心扉和身边的人畅所欲言。
有人优秀,也有人平庸,有人滔滔不绝,也有人寡言少语。
这世界上总有人心甘情愿为了衬托主角的优秀和夺目做一个无名小卒,哪怕主角身上的光照不到自己身上也无所谓。
总会有这样的人,比如他。
可侯帅肯定不会跟他说这些,侯帅虽然是挺热心的一个人,但这种只有班主任会关心的问题并不会得到他的关注。
唐越走了好几次神,因为侯帅的话,也因为饿得只唱空城计的胃,快下课的时候还被化学老师点名上讲台写了一次方程式。
他没认真听课,站黑板前以半走神的状态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写错了,配平没配对,被化学老师说了几句。
下课后他和江印飞奔进了食堂,本来想先吃点垫垫肚子,然后再去超市买包子,谁知道保温桶一掀盖儿,浑浊的菜汤上飘着一只绿头苍蝇。
江印当场干呕了一声。
唐越收回伸向大勺的手,恶心差点儿从头顶喷出来,他立刻偏开头咳了一声,眼不见为净。
最后他俩都没在食堂吃饭,趁食堂人还不多,不断往食堂里涌进的同学们还没发现汤里的情况,赶紧又转场去了超市。
江印带着他的泡面和包子回宿舍去了,唐越拎着5个包子回了教室。
他回得早,教室里只有学委一个人正在埋头做题。
听到他拉椅子的声音,学委转过头瞟了他一眼,然后又回过去继续做题。
唐越被她这一眼瞟得有些不自在。
学委学习挺拼的,各科老师的表扬名单里都有她的名字,虽然唐越总记不住她的名字,但只要有老师提起她的名字,他就能把正确的名字跟学委本人对上号。
这技能实在是有些诡异。
不知道学委会不会因为侯帅的表扬名单里多了他这个不速之客而焦虑紧张不安有危机感。
希望不会吧,他这次真的只是误打误撞,并没有任何想要夺高位的意思。
唐越关上门,拉上窗帘,拿出手机。
教室外的阳光被挡开了,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开学后何竞发朋友圈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有时是教室一角,有时是操场一角,拍的都是成堆的试卷和穿着校服在阳光下奔跑跳跃的同学,偶尔更新一张老师上课时的抓拍图。
其中一张拍的是高一时给唐越他们班代过一个月语文课的中年男老师,熟悉的地中海和黑框大厚眼镜片,镜片反光,夹着粉笔的手指直指镜头。
命运堪忧啊。
何竞以前也爱发照片,但发的大多是图书馆书桌一角、写完订正后的英语试卷和涂涂改改的英语作文,顺便配一句“今天也超努力”,但现在这些内容都已经不再出现了。
何竞的生活正因为他的选择发生着改变,照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着。
唐越继续往下滑,发现已经到底了,何竞的朋友圈范围设置成了“最近一个月”。
唐越退出去,点开赵兰的朋友圈。
赵兰的动态每天都在更新,早上一条“感恩生活”,中午一条“奋斗奋斗”,凌晨一条“晚安世界”,处处透着“我善待生活,生活不负我”的拼劲儿。
窗帘突然被拉开了。
唐越下意识遮住手机。
是侯帅。
“老师。”唐越有点儿尴尬,把手机往桌斗里塞了塞。
“饭吃了没?”侯帅没管手机的事儿,“没去食堂啊?走吧,到我办公室去。”
“哦。”唐越最后把手机往桌斗里一推。
蹬开椅子站起来的时候,学委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唐越心里有些发毛,轻轻合上门出去了。
唐越在侯帅的斜后方跟着,听侯帅裤腰上的钥匙串儿丁零当啷响着,穿过连廊,走进了办公楼。
“哎!张老师!”侯帅朝着迎面走过来的张老师举了举手,“占用你们班唐越一点时间。”
“哦!好的!”张老师有点儿惊讶,“唐越他怎么了?”
“没事,他这次作业完成得特别好,特地表扬一下。”侯帅笑着说。
唐越低了低头,侯帅如此直白的表扬都让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侯帅的办公室在三楼,门口挂着“物理组”的牌子,他的位置在靠窗的角落。
“坐,别客气。”办公室里没人,一进去侯帅就跟邀请他到自家做客一样帮他拉开办公桌旁边的椅子。
唐越赶紧把着椅子,等侯帅坐下之后才跟着坐下。
侯帅问:“一星期过去了,还习惯吧?和十三中的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
“还行。”唐越说。
“我也是外地来的,刚从老家到这里的时候啊,非常不习惯,吃也不习惯,住也不习惯,这里的人说话一开口就像外国人吵架,一个字也听不明白。”侯帅起身给他倒了杯水,然后端着自己的陶瓷水杯,捏着杯盖儿往里吹了吹,抿了一口,“现在倒是好多了,学生骂我的时候我全都听得懂。”
唐越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没想到侯帅会先和他说这些,直接点出他们之间共同的“不习惯”,确实能让他放松一些。
“唉,没事,等以后习惯了就行了,我也是坚持了很久才慢慢习惯这里的生活的。”侯帅放下水杯,“时间不多,我们长话短说。”
唐越想说您这长话短说的技能可一直修炼得不咋地,上午光宣布个表扬名单就拖了好几句话。
侯帅打开一个讲义夹,里面只夹了几张纸,最上面那张印了一个表格,唐越在侯帅翻页的时候看到后面几张上面也全是表格。
“我问你们张老师,就是你们班主任,要了你以前的成绩单啊,我看了一下,仔细看了一下,你这个成绩啊……”侯帅说。
侯帅停顿的点让唐越心里也跟着顿了顿,反应两秒后想起他以前的成绩虽然说不上有多好,但也并没有多差。
不过侯帅这话可真是挺长的,句子也确实是短句。
“很好。”侯帅说,“尤其是物理,非常好。”
唐越看着他的成绩单。
具体的分数他早就忘干净了,回想起来,“以前”和“现在”,就像是不同世界里的不同经历,分成两条时间线进行,怎么都连不到一起。
但自己是个什么水平他心里还是有点AC数的,“很好”绝对说不上,充其量就是“还行”、“还可以”,中等水平,不上不下,只有物理稍微好一点,卡在中上位置。
侯帅却用“很”和“非常”这种程度的词来夸他,他觉得不太能接受,有点儿过了。
侯帅翻了翻成绩单,然后合上讲义夹。
“怎么不说话?”侯帅问,“对自己过去一年的成绩发表一下意见。”
唐越想了想,挑了个最诚实的词:“一般吧。”
“非一般,非一般。”侯帅笑着说,“我今天找你来啊,是有个工作要交给你,想跟你商量商量,看看你愿不愿意。”
唐越听得眼皮都快垂下去了,被吊起的心都悬那儿懒得落下了。
“我们班物理课代表的工作就交给你,你觉得怎么样?”侯帅说。
说的是“商量”,等说出来的时候用的却是通知的语气。
唐越愣了两秒,立刻否决:“我不行。”
“理由呢?”侯帅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所有学科里你的物理是学得最好的……”
“我不是最好的选择。”唐越对侯帅表现出的胜券在握的自信很不舒服,甚至慌张,他想到学委看他的眼神,感觉像是背地里抢走了别人的东西,“我们班还有比我更努力更优秀的同学,我觉得他们比我更能胜任这个工作。”
“嗯……突然说这么多……”侯帅笑得更开了,“行,尊重你的意见。要不我们各自让步,课代表我再物色一下其他同学,你呢,你平时有空的话帮一下班里成绩靠后的同学,督促一下他们学习,像是江印和孙小斌,让他们别老抄作业,靠自己做几道题,这总可以吧?”
唐越想了想:“行。”
“好!”侯帅站起来,朝他伸出右手。
唐越赶紧也站起来,握住他的手,郑重地上下晃了晃。
“作为感谢,我要送你个东西。”侯帅收回手,拉开桌子靠墙那边儿最上面的抽屉,“这是我老家的特产,你带回教室跟同学们分着吃。”
唐越还是第一次见老师从学生这么特别的特产,一整只趴开的酱板鸭!
“这……”唐越接过来,“谢谢老师。”
“什么老师!”办公室门打开了,进来一个老师,侯帅笑着,压低了声音,“叫侯帅!”
“谢谢侯帅。”唐越笑着说。
抱着酱板鸭走出办公室,唐越心里一阵轻松,走在没人的走廊上使劲儿往上蹦了两下。
照原路返回,下到二楼,再穿过走廊,往前一直走到尽头再拐弯,然后就是办公楼和教学楼之间的连廊。
经过二楼走廊的时候,有间办公室的门开着,耀眼的阳光穿过房间,直直地落在走廊的大理石地板上,唐越往里看了一眼。
陈舸?
陈舸正坐在电脑前,戴着眼镜,像个小老太太一样伸着脖子看着显示屏,旁边是王珺瑶,还有大课间拦住她的穿得像灯笼的女老师,三个人不知道正商量什么。
回到教室的时候午休才刚过半,唐越透过前门边拉开窗帘的窗户看到班里大部分同学已经瘫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然而等他一推开后门,离门最近的江印一下站了起来,同时看过来的还有后排一群男生,以及位置靠前的学委。
“怎么样?”江印上来就是一句没头没脑的问句。
唐越反手关上门,把酱板鸭扔给他,然后拉开椅子坐下,无视前排几双眼睛的注视。
“什么宝贝?”孙小斌拉着椅子从隔了一大组的座位上挪过来,“酱板鸭?能吃吗?”
“上面标了‘即食’。”江印把酱板鸭扔给孙小斌,凑到唐越边上,“侯帅跟你说什么了?”
孙小斌把包装翻到正面:“什么鸡食?”
唐越觉得侯帅的判断除出错了,课代表这活儿该让江印来,他对物理课的热情已经远超班里所有同学一骑绝尘了。
“他让我想办法劝劝你,以后别再抄作业了。”唐越说。
“啊?”江印愣住了,脸上挂着酱,“这都被他发现了?他怎么看出来的?”
“人当了这么多年老师了怎么可能就这点道行。”孙小斌把没腿儿的鸭子递给唐越,“都不用开火眼金睛,肉眼一看就知道了。”
唐越撕了条胸脯肉,点了点头。
“最后再校对一遍,检查错别字和标点。”团委老师说,“照片怎么还没交过来?王珺瑶帮忙催催摄影协会。”
“王珺瑶今天拍了几张,先导到电脑上看看吧。”陈舸说,“开学活动不多,拍来拍去也就那几张。”
“王珺瑶买相机了?”团委老师有些惊讶。
王珺瑶抿着嘴笑了笑。
“好吧。”团委老师说,“下不为例啊。”
“嗯嗯!”王珺瑶点点头,火速从兜里摸出手机给陈舸。
陈舸从兜里掏出数据线,一头连电脑,一头连手机,点开文件夹,文件加载了好一会儿才亮出一排排的照片。
“这么多……”团委老师眯着眼睛,“找一张把教导主任和段长拍得好看的,像这张就不行,段长头发都飞了。”
陈舸憋着笑,按了下一张。
王珺瑶今天开了连拍,一次性拍了将近两百张,连着看了好几张都跟只看了一张似的,不管是角度光线还是教导主任的面部表情,每个细节都仿佛复制粘贴毫无变化。
“这张……”团委老师顿了顿,“这张只有学生没有老师啊,怎么还比‘耶’呢。现在的男同学长得倒是越来越好看了,镜头感也不错。能不能截一下,就截这两个人,缩成小图放到‘喜迎开学’的版块里?刚好可以填一下那一页的空白。”
陈舸试了一下:“可以。那我到时候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把照片放上去,毕竟拍到正脸了。”
“嗯,交给你了。”团委老师说。
陈舸把敲定的两张图移到桌面“9月第一刊”的文件夹里,收拾好东西和王珺瑶一起离开办公室。
“江印那边我去问,肯定没问题,唐越那边呢?你直接去找他本人吗?”王珺瑶问,“要不还是让江印去问吧?反正他们一个班,又是同桌,说话比较方便。”
“还是当面找他吧,免得他觉得我们校刊有多随便呢,通知一声就完了,还没有稿费拿。”陈舸说。
王珺瑶“嗯”了一声,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又问:“这学期你打算退吗?”
“嗯。”陈舸点点头,“好好一个部门不能就这么荒废了,肯定得让能代替我的顶上来。”
“好吧。”王珺瑶有些失望。
回到教室后,陈舸又打开王珺瑶传给她的图看了看。
这张照片她很喜欢,以她不专业的目光和拍过无数次王珺瑶的经验来看,阳光切入的角度正好把唐越的侧脸描绘得比他平时的模样更精致。
唐越的正脸线条其实更偏向柔和,但他侧过脸时,挺直的鼻梁和凸出的喉结隔开光线,凹凸部位产生了明暗层次,光与影的结合使他的脸显得格外立体。
人是好看的,就是不知道唐越愿不愿意在校刊上亮这个相。
等到周四,文1和理10一起在体育馆集合的时候,陈舸在10班男生队伍里看到了唐越。
这人反正一直都这样,随随便便站那儿就挺好看挺引人注目的,却总是微微垂着头,有些没精打采,旁边江印和孙小斌都快笑得满地打滚灵魂出窍了,他也只是勾一勾嘴角。
“四个人一组,每组一副球拍一个球,不准多拿啊!”体育老师拍了拍手,吹了声哨,“体委记一下每组拿的数量,拿多了还不回来就给我交钱买下来!”
“陈舸?”同桌喊了她一声,“我去拿球?”
“我去占场地。”陈舸边说边跑开。
十三中虽然是个烂学校,但烂学校里的重点班也依然担得起“重点”二字,十分钟不到羽毛球场地就被其他班的人给占了,文1的班的男生和女生几乎全在休息区坐着。
陈舸和另三个女生打双打,她练过武,手劲儿比一般女生大了不少,兴致上来一拍子下去直接把球扣地上了,接也没法接,没一会儿对方两个人就开始消极应战。
她自己也觉得这么打挺没意思,打了两场就还了球拍去小卖部买水了。
小卖部的空桌椅又被占了,每次来都是那几个,跟年费会员似的连每个人的位置都不带换的。
陈舸买了水,想着要不要再给唐越带一只小布丁。
上次因为看他好像不太开心,想着反正小布丁就5毛钱,又不贵,就给他买一根正好消消火,还带他去看了阿黄。
谁知道他脸上的表情就那么几个,无论绷紧还是轻松都是面无表情,就连在她家听到王美云和陈建忠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也完全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
就只有被蟑螂吓到的时候他才从一个面瘫的木头人变成一个有表情有情绪的正常人。
陈舸把小布丁放了回去,拿了瓶冻实了的小瓶矿泉水,然后去会阿黄。
中午的时候天气就开始转阴了,上星期还在阳光下闪着光的杂草们这次像是蒙了一层灰,颜色黯淡了许多。
墙角狗洞前蹲着一个人。
从陈舸的角度看过去这人肩膀往上的部位,脖子、头,全都像是被挖空了一样。
她站在拐角,有点儿不爽。
她一直觉得阿黄除了主人以外就只有她时不时地来喂一喂,除了主人以外阿黄就跟她亲,没想到她并不是除主人以外的唯一,说实话她有点儿小小小小地吃醋,心里酸溜溜的。
犹豫了一会儿是不是应该遵循先来后到的规则,把这片废地让给这位找不着脖子和头的先来者,她还是选择转身往回走,绝不吃没来由的飞醋!
天阴,场外打球的人比场内的多,但玩手机的大多都躲在体育馆里面,陈舸在门口台阶上坐下。
本来想背背单词,可提不起兴致,走马观花一样背了两个,感觉还不如愣着让大脑休息一会儿。
“陈舸!”江印就在离门口最近的篮筐下打球,“去给我买瓶水!”
“我给你接点尿你喝不喝?”陈舸靠在上一层台阶上,懒得去看他,偏过头看了眼废地的方向。
嘿,那人出来了。
……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熟?
那人站在小卖部外墙边,朝她招了招手。
陈舸愣了愣,指了指自己。
那人点点头,继续朝她招手。
“你怎么穿上校服了?”陈舸跑到唐越跟前儿了问了一句。
“教导主任都发话了,再不穿就得裸奔了。”唐越说,“阿黄它不听我的,怎么叫都不出来。”
陈舸乐得颠儿颠儿的:“这事儿还得我来。”
她刚在狗洞前蹲下,阿黄的头就从里面钻出来了。
太给面儿了!
唐越递过来一个小塑料袋:“骨头,都是带软骨的,不硬。”
“这哪儿来的?”陈舸解开袋子放到地上,阿黄已经整个儿钻出来站她跟前儿,两只前爪不停地在地上跺着。
“中午点的外卖。”唐越直接在草地上坐下。
校服裤子不心疼,陈舸还记得上回她用美工刀裁了半片塑料袋给他,他没要。
“哦,对了!”陈舸想起照片的事儿,“我正好有事儿找你。”
她在手机上翻出那张图,递给唐越:“升旗仪式的时候王珺瑶拍的,团委老师觉得这照片不错,可以放到这期校刊上,想问问你愿不愿意。”
唐越偏过头看了一眼。
他并不是这张图的主角,连正脸都没有。
唐越没直接回答,而是问:“江印愿意吗?”
陈舸点点头。
“我不愿意。”唐越说,“你把我的部分截了,只留江印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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