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身陷蛛网的蝴蝶06
它看上去像穿着黑色全身铠甲的骑士，只是和人武装之后的样子完全是两回事。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巨大的身体，身高轻松超过两米。
然后是它身上的黑色全身铠甲，上面画着仿佛爬满血管般的纹路，四处突起象征暴力的尖刺。头盔上长着恶魔的角，面部敞开，露出腐败剥落的人脸，空洞洞的眼窝中闪烁着对生者的憎恶和杀戮欲望形成的红光。
它并非生者，而是死者。不是这样的话，它不可能向周围倾泻对生者的怨念。
“死亡……骑士。”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一位弟子，轻声说出了这个传说级不死者的名字。那是由于太近乎传说，知名度反而比较低的不死者的名字。
死亡骑士的眼睛红光闪动，像是舔舐在场的魔法吟唱者们一般。不对，从光的闪烁中不可能看得出视线的移动，可是令身体颤抖的恐惧，让人觉得它就是在看自己。
能随同弗鲁达来到这里的，是最低也能用到第三位阶魔法的、一小撮颇具实力的人。可是，就算是他们，也控制不住自己牙齿打战，发出声音。
虽然施加过精神系的防御魔法，但还是抑制不住从心底涌出的恐惧。尽管如此，能站在这里而不逃跑，还是多亏了魔法的保护。
“——保持自己的意志，意志薄弱者会死的。”
弗鲁达发出警告声，然后靠近死亡骑士。死亡骑士对他产生反应，放出杀气，四肢用力。
嘎吱一声，铁链像刺耳地惨叫着一样，发出了巨大的撕扯声，死亡骑士的身体却几乎纹丝未动。
弗鲁达举起手掌，朝向死亡骑士。
魔法光驱散黑暗的地方，回荡起弗鲁达吟唱魔法的声音。这是弗鲁达通过改良“第六位阶死者召唤”自创的魔法。
“——屈服吧。”
魔法被施放出来——弗鲁达发出的细小声音仿佛融入周围空间一样。
可是与之相对，死亡骑士眼窝中，依然是对生者的憎恶，大家都知道魔法失败了。
“到现在还是无法支配啊。”
弗鲁达的声音中有遗憾，因为五年过去了，他还是无法支配这只不死者。
这只魔物是在著名的不死者多发地带卡兹平原被发现的。
发现它的帝国骑士中队，并没有因为它是没见过的不死者就放弃任务，而是像平时一样进行讨伐。几十秒后，当以强悍著称的帝国骑士们的脸上写满恐惧和绝望时，他们才发现这个决定的轻率和愚蠢。
他们处于绝对的劣势，毫无还手之力——对手过于强大。
许多骑士像割草一样遭到残杀后，他们才判断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开始撤退。
当然，这样的怪物不能置之不管，特别是亲眼看到遇害的骑士被它当作不死者使役之后，大家都明白给它时间，会直接造成更大的危害。
帝国首脑们经过许多次吵吵嚷嚷的讨论，决定起手就用上王牌——动员帝国最大的战斗力，弗鲁达及其率领的高徒们。
从死亡骑士被束缚在这里可以看出，战斗最后的胜利者是弗鲁达和他的高徒们。然而，弗鲁达他们能赢，单纯是因为死亡骑士没有飞行的手段。他们通过地毯式轰炸一样的范围攻击——重复从上空进行“火球”连射，削弱死亡骑士的体力。最终，被其强大力量吸引的弗鲁达抓住了它。
现在，弗鲁达把死亡骑士束缚在这个房间，用上各种魔法、各种魔法道具、各种手段——能用来支配普通不死者的所有方法，想要支配死亡骑士。
“可惜……如果能支配它，我就能超越那位魔法吟唱者，成为最强魔法吟唱者了。”
超越十三英雄之一，亡灵师利古里多·贝尔兹·高兰。
实际上，弗鲁达对力量并没有多大的欲望。他真正的意图只是窥探深渊，获得力量只是其过程而已。
弟子们并不明白这一点，纷纷以不对题的方式安慰弗鲁达。
“弟子认为老师已经凌驾于英雄之上了。”
“没错。十三英雄不过是过眼云烟，绝对无法战胜走在现代魔法技术最前端的老师。”
“我也认为老师早已超过十三英雄，不过，如果老师能支配死亡骑士，帝国将得到最大的战斗力。”
“虽然常说寡不敌众，但那只是所谓‘寡’力量不够。这个死亡骑士就是最强级别的‘寡’。”
弗鲁达站在最前面，没人能看到他微微露出的苦笑，只有眼中闪烁憎恶的死亡骑士看到了。
“可是，既然连老师都支配不了……这死亡骑士到底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啊。”
“谁知道呢……说不好，从理论上来说，应该可以支配才对。我到底缺少什么，有谁有自己的想法吗？”
提问者得到的回答是沉默。
可以用魔法手段支配不死者，实际上十三英雄之一就是这样做的。以弗鲁达的实力来说，应该可以支配相当高级的不死者，甚至应该可以支配眼前的死亡骑士。
不过，那只是单纯的思考方式，实际上以魔法支配不死者有着更复杂的系统。基本来说，支配和破坏不死者是借助神之力量的神官的领域。强行用魔法力量代替神之力量，难免会发生各种问题。
“我并不是侮辱老师。”
一位弟子为难地开了口，弗鲁达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会不会是老师的力量还不够呢？假设死亡骑士是相当于第七位阶魔法的存在，会不会有可能，只有用达到第七位阶的不死者召唤才能令其产生回应……”
“这确实是个很好的观点。”
“我听说冒险者们把各种魔物数值化，以名为难度的数值来衡量魔物。以此为基准进行考量如何？”
“我听说他们作为基准的数值太笼统，年龄和体形大小不同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参考价值。”
另一位弟子开了口。
“可是，除去未知的魔物，没有比他们那样更直观的方法了。那毕竟也是冒险者以战斗中的感觉之类为依据，收集各种数据制定的，不可能完全没有参考价值。”
“那么在死亡骑士这种传说级的魔物身上，岂不就是没有什么用。”
“对了，老师，记载了无数魔物的秘传书上面没有记载吗？”
“没有记载。”弗鲁达抚了抚胡子，“也许艾留恩求有完整版，但是流传于世的都是不完整的。”
似乎产生了什么疑问，一位弟子向旁边的另一位弟子提出了问题，声音本身虽然不大，但是房间过于寂静，所以显得特别响。
“艾留恩求到底是什么意思？”
“城市的名字吧？”
“这我知道，只是觉得这名字好奇怪。”
“对了……我记得查过一次，在这一带的古语中，它的意思是‘世界中心的大树’。”
弗鲁达用法杖敲了一下地板，警告擅自开始聊天的弟子。这里是关押传说中不死者的危险之地，绝不是可以容忍懈怠的地方。
弟子听到警告马上停止说话，房间的主人（寂静）又回来了，只能听到死亡骑士尝试扯断铁链的蠢动声。
“很遗憾，今天我们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了，走吧。”
“是。”
听到几声语气像是松了口气一样的回答，弗鲁达转身离开了死亡骑士身前。
就连弗鲁达也没法让离开房间时的步速和进入房间时一样。背负身后死亡骑士投来的视线，谁都会加快脚步，当然，弟子们也是一样。
弗鲁达走在黑暗中，回想起刚才弟子的话。
艾留恩求。
它是传说中的八欲王建立起的国家的首都，也是那个国家剩下的最后一座都市，还是由三十位装备着超乎想象的魔法道具的都市守护者保护的都市。
弗鲁达心驰神往，想象如果能得到八欲王留在那里的魔法道具，自己的魔法技术也许能继续进步。那是些没有人能得到，只有十三英雄拿出过几件的超级魔法道具。
黑色的火焰在弗鲁达心中摇曳。
十三英雄，曾经的英雄，本该是自己这样的强者可以比肩的存在。他们能得到，自己却得不到，自己到底差在哪里？
弗鲁达急忙开始自我安慰，想要扑灭摇曳的火焰。自己现在的地位，自己建立的成就，这些绝不逊于十三英雄。不对，在帝国的魔法吟唱者心目中，弗鲁达的地位应该超过了十三英雄。
但是，名为嫉妒的黑色火焰一旦烧起，并没有那么容易熄灭。因为弗鲁达不是嫉妒先贤的强大——才能和力量，而是嫉妒他们能得到窥探魔法深渊的机会。
弗鲁达是最高阶的魔法吟唱者，这一点没有人不承认，能与他比肩的大概只有曾经的十三英雄。可是，他无法使役死亡骑士，在据说全部——虽然是不太可信的情报——十位阶魔法中，他也只能用到第六位阶。
这样的状况提醒他，自己距离魔法的深渊还非常遥远。
弗鲁达年龄已经不小了。
作为精神系魔法吟唱者习得的仙术中有一个系统——禁咒。通过使用这些被禁止的魔法，弗鲁达停止了自己的老化。当然，从弗鲁达习得的位阶来看，用这种魔法过于勉强。他通过与仪式魔法进行融合，强行发动了禁咒。
不过，因为化不可能为可能，魔法产生了明显的扭曲。完美发动的情况下，魔法本该让弗鲁达不再老化，然而他还是能略微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现在虽然还能维持，但是扭曲会慢慢变大，魔法最终将崩溃。
是的，弗鲁达会在一窥魔法深渊的真容之前死去。
如果有优秀的先贤，弗鲁达也许能更快地走到现在的高度，但是他的前方没有人带路，他只能自己开路。
弗鲁达不经意地看了看身旁的弟子们。
看了看这些走在弗鲁达开创的道路上的人们。
嫉妒之火仿佛注入了燃料，变得更加火光冲天。
自己，比在场的任何弟子都更有天赋的自己，是多大年龄到达弟子们的水平的？不，这连想都不用想，肯定比这些弟子要大。是否有教导自己、走在自己身前的人，就是会造成这么大的差距？
为什么自己没有老师呢？
弗鲁达尝试用另一种观点慰藉时常产生的抱怨。
——有什么不好呢，自己会作为先贤名垂青史。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成为卓越魔法吟唱者的人，都要说站在了自己这个巨人的肩膀上。弟子们才是我的宝物，只要其中有一个能超过我，他的力量就是我的力量。
弗鲁达这样安慰着自己，想起了现在已经不在身边的一名弟子。
那位少女如果一直跟自己学习，到底能提高到哪个位阶呢？
“——爱雪·伊福·利尔·菲尔特啊。”
那是一个优秀的姑娘，年纪轻轻就习得了第二位阶魔法，已经开始涉足第三位阶。如果继续学习下去，她有可能——迟早会到达弗鲁达的领域。结果，她出于某些原因不再跟随弗鲁达学习魔法了……
那时候弗鲁达只觉得愚蠢，非常失望。
“真是太可惜了。”
自己或许放走了一只大鸟。
那个姑娘现在在什么地方，弗鲁达产生了要不要去找找的想法。如果她已经能用第三位阶魔法了，可以给她相当高的地位。
不过，眼前还有不得不优先做的工作。
弗鲁达念起暗语，关上了沉重的门。
来到门外之后，他和周围的弟子一样，重复了几次深呼吸。死亡骑士的气息占据着室内，空气沉重，让人有种就算用力呼吸，空气也很难被吸进肺里的感觉。
“老师！”
一个低沉、粗犷的声音呼唤弗鲁达。呼叫者是他的高徒之一，一名曾经作为冒险者声名远扬的男子。因为有这样的经历，他现在任职魔法省警备方面的二把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不是出事了，是有几位精钢级冒险者希望与老师会面。”
弗鲁达有点诧异地端详着高徒。
他没有和精钢级冒险者约好见面。弗鲁达作为帝国最卓越的魔法吟唱者，身兼数职，再加上留给自己研究魔法的时间，他基本没有闲暇。就算突然有人说想见他，他也没法马上点头。在帝国，想见弗鲁达又不用预约的，只有皇帝。
虽说如此，如果这样拒绝，就太轻率了。精钢级冒险者是英雄，虽说是个人，但也是绝对无法忽视的存在。这一点对于大魔法吟唱者弗鲁达来说也是一样，他有时还会委托精钢级冒险者为自己寻找稀有道具，绝对不能薄了他们的面子。
“是‘银丝鸟’的几位吗？还是‘涟八连’的几位呢？”
弗鲁达问出的是帝国内两支精钢级冒险者小队的名字。
可是，弟子摇了摇头。
“并不是，是自称‘漆黑’的二人组。作为证据，两人给我看了精钢级的铭牌。”
“你说什么?!”
最近在王国名声大噪的冒险者小队“漆黑”。只有两人，却达成了诸多英雄级的成就。据说他们最近刚刚在王国首都，与作乱的亚达巴沃单挑并将其击退。
这样的人物，为什么来见自己呢？虽然几个疑问同时浮现在弗鲁达的脑海中，但是想到能和被称为高阶魔法吟唱者的“美姬”娜贝谈论魔法，他马上把疑问抛到了九霄云外。
只是，作为皇帝的臣子，他想起自己的主人吉克尼夫也很想见他们。
等会面结束，跟他们提一提这件事吧，弗鲁达想着，向弟子下令。
“安排两位进来，我整理一下仪容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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