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纳萨力克的一天09
纳萨力克时间10∶30
“吵什么,安静。”
安兹挥起左手,然后保持着姿势停住了动作。
一拍之后,恢复了本来的姿势。
“吵什么,安静。”
他又挥起左手,然后同样停住了动作。
他一边看着眼前等身大穿衣镜中的自己,一边对左手的位置进行微调。
“安静。这个位置吗?不……把手再靠左一点会不会比较帅气?”
他重新恢复了本来的姿势。
“吵什么,安静。”
安兹对自己的姿势满意了,拿起放在手边桌上的笔记本。
“好了,这个姿势完成了。接下来练习争取时间用的台词。”
安兹用笔把刚才反复练习过的台词圈了起来,向后翻了一页。
这一页上面写的,大部分都是类似“容我三思”的台词。有些台词太拗口,或者做作过了头反而显得很逊,上面已经打了叉。
对于本来只是个平头百姓的安兹来说,扮演统治者很难。所以他平时就反复练习自己扮演的角色,以图有备无患。这册笔记本自不必说,是安兹自己想出的台词集。
安兹开始这次训练已经一个小时了,还没有休息的意思。
安兹虽然是最高统治者,但是坦白说,他根本不需要做什么。统治者必须做的事情是决定方针,除非有紧急情况或者是极其重要的事情,此外的时间他都很闲。具体事务有雅儿贝德为他处理,安兹能做的最多也就是看看下面交上来的报告。
不过,就算读了报告,安兹也从没觉得哪件事部下处理得有问题,如今真的已经成了单纯的过目。这对于统治者来说虽然不是好兆头,但是有雅儿贝德在,只要不发生紧急情况,应该就没有问题。
(成熟的组织就是这样的,领导者在最前线做事不是什么好事。)
除非目的是提升部下的士气,否则总指挥官跑到最前线去挥剑,是一种非常愚蠢的行为。毕竟刀剑无眼。
(我也知道本不该扮演什么冒险者。为了防备紧急情况,我应该学习知识——锻炼头脑。可是,我该怎么做才好?谁能来当我的老师啊……在不破坏大家心目中的安兹·乌尔·恭形象的前提下……)
纳萨力克内的所有成员都把安兹当作绝对的统治者敬爱、崇拜。是的,安兹受到部下们,也是曾经的同伴们创造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像是孩子的存在的尊敬。就像父亲不愿让尊敬自己的孩子失望,安兹也不能让他们失望。因此他觉得自己至少表面上要扮演一个合格的统治者,一直重复着这样的练习。
当然,安兹也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不光彩的事。
不然,他不会把门反锁,禁止女仆和暗中保护自己的八肢刀暗杀虫入内。也不会在实在羞得难受的时候,扑到床上“啊——”地放声大叫。
“我要练成符合纳萨力克最高统治者身份的……不怒自威的仪态……”
安兹忍着想要吐血的感觉翻开下一页。他有空时想出的台词还有很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练完。
安兹·乌尔·恭是不死者,超过一定程度的情感会遭到抑制。即使如此——
“好想休息……”
铃木悟的精神残骸疲劳了,发出哀号,不想再继续下去。
然而——他紧咬牙关发出“吱”的一声。
“我在做什么,我要加油啊。”
呵斥着想要逃避的软弱的自己,安兹的眼睛中恢复了力量,重新把视线投向镜子。
这时,响起了“哔哔哔哔”的电子音。
安兹看向自己左手腕上发出声音的手环,这声音在他听来仿佛天籁。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停住声音,叹了口气。
“到时间就没办法了。没错,到时间就没办法了。”
他没有忘记把笔记本收进箱子。盖好盖子后,响起了好几道锁上好的声音。如果想强行打开上好的锁,施加的复数攻击魔法就会向箱子的中心极尽破坏之能事。除非九十级以上的盗贼系职业,或者八十级以上的盗贼系特化职业,想突破这个箱子的防御阵线是不可能的。
装在如此安全的箱子里后,他才把笔记本连同箱子存放到空间中。存放的空间也是个放有众多稀有道具的地方。高阶盗贼能把放置得最妥帖的道具偷走。虽说如此,就算封住对手的行动,也不能无限偷下去。从一位玩家身上偷一两次已经是极限了。不过这一两次的可能性,已经足够让身为不死者、本该感受不到恐惧的安兹为之颤抖。
而且还有名为天生异能的未知能力。安兹考虑常人比起这个盒子,可能对其他值钱的道具更感兴趣,所以才把它放在了稀有道具栏里。
放好之后,他再次确认盒子已经在里面了。
就像主妇出门旅行之前,反复确认房子大门是否已经锁好。确认完之后,他总算松了口气。
做完一系列的准备,安兹终于走出了卧室,来到了他平时用作办公室的房间。房间里的人纷纷深深鞠躬行礼,表达自己的忠心:先是一般女仆,然后是雅儿贝德,最后是马雷。
前面二人并不稀奇,安兹看到在这房间里并不常见的少年有些吃惊,不过他还是横穿过房间,绕过黑檀办公桌,展示了他练了三十次以上的落座动作。
这样的坐法不会压到长袍,也不需要发出刺耳的声音调整椅子的位置。
接下来他开始注意自己倚在椅子上的方式。动作太快,或者重心太偏都会很逊。王者有符合自己身份的—大概—倚法。
(我也不知道王者应该是什么样的倚法啊……真想找个王观摩一下啊。)
作为业务员,坐在椅子正中,不依靠背,被认为是最礼貌的坐法。然而安兹·乌尔·恭不是业务员。
于是,安兹实践了自己想象中王者的正确坐姿。
“抬起头来。”
这时三人才抬起头来。不说这句话,部下们就绝对不肯抬头,这让他觉得有点麻烦,浪费时间。然而,安兹觉得不能无视属下想对主人表达忠心的意愿,所以他只能忍着麻烦,每次都重复同样的流程。
“好了,我先问问马雷,来找我有什么事?”
“是、是的!”
安兹听到了因为紧张而有些破音的声音,他露出了微笑。当然,那张没有皮肉的脸纹丝未动,不过,确实产生了和悦的氛围。大概是敏感地感受到了氛围的变化,马雷轻轻吸了口气,状态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
“那、那个,就是,那个,我拿来了。”
安兹不会像某些性格恶劣的上司,反问拿来了什么。既然拿来了,那他收下就好,因为他也没准是忘记了自己曾经发出的命令。
“是吗——没事,不用。”安兹看到候在旁边的当值随侍女仆动了起来,想要过去接马雷说的拿来了的东西,伸手制止了她,“马雷,直接拿过来。”
“好的!”
马雷挺直后背,来到他的面前,把手中的文件夹递了过来。
安兹高傲地接过文件夹,把它打开。
(这是……那个传阅板啊。)
三位守护者都选择了接受安兹的邀请。
“考虑到顺序,应该是科塞特斯的部下把它拿回来才对,辛苦你特意跑一趟啊,马雷。”
“没、没事,您过、过虑了!只是科塞特斯正在工作,我自己硬要送来的。而且——”
马雷轻柔地抚摸着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动作中饱含着爱意。
(安兹·乌尔·恭之戒。看到他这么珍惜这枚戒指,我很欣慰,可是戴在那根手指上……还有这孩子为什么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呢……)
安兹后背一阵发凉,侧眼看了看雅儿贝德。他只看到了和平时一样温柔的笑容。
安兹的视线移向雅儿贝德左手的无名指。
果然和马雷一样,戒指戴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仿佛这枚戒指就应该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才正确。
(什么来着?古希腊的故事?)
安兹想起了以前曾经听夜舞子提起过,戒指戴在哪根手指代表什么意义。
(好像是说左手的无名指被认为有连接心脏的大血管?因此左手无名指如果碰到对身体有害的东西,信号会直接传到心脏,所以会用左手无名指调药……那位副厨师长也会这样做吗?不好……他还看着我。)
安兹在桌上把两只手交叉在一起。
“怎么了,马雷,你在看什么?我的脸上沾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为了不让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讽刺,安兹对自己的口吻注意再注意。
“不、不是的。我只是在想,安兹大人好帅气啊……”
“我……帅气?”安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骷髅脸。“哈哈哈,马雷真会恭维人啊。”
“不是恭维!”马雷发出了难以想象来自他口中的大声音,“失,失礼了,安兹大人。不过,我真的觉得您很帅气。刚才您坐到椅子上之前的一连串举止,都带着纳萨力克最高统治者的威风……”
安兹向女仆投去询问意味的目光。人造人察觉到主人的意思,默默地用力点了点头,意思是“他说得没错”,表示同意马雷的话。安兹并没有看雅儿贝德,她却也把头点得像啄米一样,不仅如此,翅膀也在呼扇呼扇地动着。
“是吗?谢谢你。”
安兹简短地回答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马雷面前,抚摸起了以为自己要挨训而浑身紧张的少年的头。
虽然是一通乱摸,但是其中蕴含着慈爱。
“安、安兹大人……”
“谢谢你,马雷,你说的话总能让我开心。”安兹绝对不会把铃木悟感到有点难为情的情感表现出来。“我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感谢同伴们。”
“您是说无上至尊们吗?”
安兹单膝跪地,让自己的视线和马雷相平。
“没错。我认为应该感谢他们建造了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感谢他们创造了马雷和其他所有人。你们——当然,包括你们两个,雅儿贝德和西苏。”
雅儿贝德的翅膀好像达到了高潮一样伸直了。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女仆更是受宠若惊,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安兹看到平时冷静的她难得失态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是我的宝贝,”安兹把马雷扛了起来,“我都不想把你还给泡泡茶壶了。”
“非常感谢,安兹大人。”
西苏代替马雷道谢,欢喜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众多无上至尊隐居之后,您还一直留在这里,我们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全体成员都感谢您。我们有许多事做得不好,可能会令您感到不快。我知道对造物主说出这样的话十分失礼,但我还是要说——请允许我们向您献上我们的忠义。”
“可以。我记得和雅儿贝德还有迪米乌哥斯说过类似的话——我就是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主人,你们的主人,安兹·乌尔·恭。”
自己居然流利地说出了没有练习过的台词,这让安兹有点吃惊。不过仔细一想,他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只是在说真心话,能流利地说出来很正常。
马雷抱住了安兹,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幸亏没有穿平时的装备,他头脑中冷静的部分这样说道。
安兹感到长袍的肩部有点湿,不过他没有放下马雷。等到马雷哭泣的声音平静下来后,安兹才温柔地抚摸着马雷的头,把他放了下来。
安兹从口袋中掏出手帕,为马雷擦起了脸。
从来没有给别人擦过脸,他的动作或许有些粗暴,马雷却没有丝毫要躲闪的意思。
“好了,马雷,去洗洗脸。”
“那,那个,安兹大人呢?”
“啊,我接下来得去耶·兰提尔了。据说要和工会长他们开会。我因为嫌麻烦一直推掉,这次实在是没法再推了。好了——”
安兹看了看唯一一个不言不语的雅儿贝德。她低着头,长发遮住了脸,看不出表情。不过这副样子加上她的浑身颤抖,就有点可怕了,令人联想到即将喷发的活火山。
“你怎么了,雅儿贝德。”
这个瞬间——
“——唔,哇!”
随着视野猛然一甩,安兹觉得后背撞到了什么。
当然,他不会感到疼痛,如果不是带有魔法的武器,无法让安兹的身体负伤。他虽然能感觉到撞击带来的微小冲击,但是不会有疼痛那么强烈的感觉。即使如此,人类的感情残渣还是让他在短短一瞬间,明明没有眼皮,却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
突如其来的事情让他没法正常地思考。不死者的精神构造虽然令他不会混乱,但是铃木悟却会觉得困惑。
“嗯,嗯唔。”
睁开眼睛后,他看到了趴在天花板上的八肢刀暗杀虫。这说明自己现在躺在地板上。明白了这一点后,安兹试图起身,可是有某种不知何物的异常柔软的东西,在他全身蠢动着试图拘束住他,让他难以动弹。
(这怎么可能,我拥有道具,对以拘束为代表的移动困难不良状态有完全抗性。动作被彻底封住的瞬间,应该会得到解放才对……也就是说,我遭到了极其高阶的捕缚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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