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里·耶斯提杰王国08
他们眼中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希尔玛有点好奇，这舞台在打扮得雍容华贵的贵族们眼中，到底是什么样子。
一流的料理、一流的侍者、一流的陈设、一流的音乐，再加上三流以下的垃圾贵族。
来到这里的人中，许多都是吃闲饭的，在家中排行老三以下的，备用品中的备用品。他们是曾经由于各种原因没法出头，心怀不满的人。
这一点看他们的表情就明白了。
许多人在解放感中露出开朗的表情，也有许多人身上正燃烧着欲望之火。
对于这样一群人来说，这会场大概是满足他们虚荣心的场所。
不过本来，这里应该是猎场才对。
现在，王国的贵族社会正处在混乱之中，
虽然已经过了数月，但是与魔导国的战争留下的巨大伤痕依然没有愈合。几个旧派阀解体，新的派阀诞生。许多地位较高的贵族被地位较低的贵族抢班夺权。
现在王国的混乱，对于此前因各种原因没有从属于派阀的贵族们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不，应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才对吧。如果派阀势力图再次稳定下来，想必他们会被赶到角落。正因如此，这次集会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巨大的猎场。
他们是饥饿的鱼，想要吞噬小鱼来果腹。
小鱼会在没有察觉到对方目的的情况下，被一口吞下，还是会察觉到危险，巧妙地寻得生路？抑或——会不会有反咬一口，将对方作为猎物吃下肚去的贵族呢？
希尔玛观察整个会场的动向几十分钟后，断定这里没有称得上一流，令她想要全力拉拢的贵族。
不过，她并不失望。如果真的有一流贵族满不在乎地来到这么危险的会场，那么他是间谍的可能性就太高了。
虽然在发送请柬的时候已经进行过挑选，但是希尔玛也不认为剔除得完全干净。肯定已经有某派阀的人潜入了会场。
她认为这样也挺有趣的。
这能让她提交的报告更有深度，显示出她的价值，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那么，差不多到时间了吧。）
舞会开始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到了指定的时间。
希尔玛真正的工作，接下来才开始。
——可怕。
她刚才的傲慢仿佛烟消云散了。
用可怕这么温和的词，不足以形容从她胃部涌出的恐惧。一想到自己如果做错了事，那地狱或许还在等着自己，她就想拼命逃离这里。当然，如果她敢逃，等着她的惩罚，将会让她觉得以前的地狱也是天堂。
作为“八指”的一员，她曾经下达过很多次杀人的命令。她也曾经下令要让对方饱受折磨之后再死。不过，不管什么样的命令，比起那些怪物对付她的手段，都算得上充满仁慈。
“希尔玛。”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希尔玛差点儿肩头一颤。
回过头去，她看到了会场内最愚蠢的男人。
“嗯？你怎么了？”
“没事，菲利普大人，没什么。”
希尔玛把真实想法隐藏在笑容之下，为自己被这种垃圾吓到感到恼火。
“雅儿贝德大人说想休息十分钟左右，我正在找你呢。”
“我看到使者阁下一直不停地和诸位贵族聊天，会累也是当然的。明白了，那么我来带使者阁下去休息室吧。”
“是吗？既然这样，我也一起去吧。”
这家伙说什么呢。希尔玛真心觉得无法理解蠢货的想法。不对，莫非他察觉到了什么吗？
希尔玛一边提高警惕，一边继续演戏。
“我觉得您还是不要跟来为好。”
“为什么？我刚才还一直在雅儿贝德大人身边，我觉得和她一起去休息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希尔玛明白了，这个男的真的什么都不懂。
也就是说，他是蠢货中的蠢货，是个完全不懂贵族礼仪和知识的，彻底的低能儿。
“并非丈夫的男士陪同女性前往休息场所，恐怕会给大家提供各方面来讲都不太令人愉快的话题。”
“嗯——可是，我是打算带她过去之后就回来。”
“即使如此，也不好。我知道您作为主办者，有点不放心。不过，我身为会场的提供者，会负责把雅儿贝德大人平安送到休息室。”
“嗯……”
看到菲利普似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希尔玛默默等着他后面的话。
其实她想说，“有话快说”，可是这个蠢货姑且算是主办者，她不能对他太失礼。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和她结成婚姻关系？”
“啊?!”听到他后面的话，希尔玛忘了演戏。“欸？你说什么？”
“我是问让雅儿贝德大人和我结婚的办法。”
希尔玛拼命克制着自己想大叫“没疯吧，这家伙”的心情，她实在没想到菲利普是如此深不可测的蠢货。从希尔玛收集到的情报，他也能看出对方是魔导王的左膀右臂——位居宰相之职。她没想到邻国的区区低阶贵族，居然敢对雅儿贝德有如此非分之想。
如果他问的是如何和拉娜公主结婚，希尔玛还不至于吃惊成这样。
“毕竟，我也是能号召起这么多贵族的人，就地位而言绝对不会输给她。你怎么看？”
希尔玛下意识地在喉头用上了力，克制住了自己想咽口水的冲动。
就算知道口水不会顺着喉咙滑下去，刻在她心中的心理阴影带来的不安和恐惧感还是让她在喉头用上了力。
不，还不仅是心理阴影的问题。
这个对女人来说没有丝毫魅力的男人的蠢话，如果传入了那位大人耳中，她会有什么样的感想呢？如果她的怒火只朝向罪有应得的菲利普倒还好，万一朝向了自己，那黑色的地狱有可能还在等着自己。
“我、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我听说那位大人身居魔导国的宰相之位，以王国的爵位来说，有可能贵至公爵。”
“可是，魔导国是只有一座城市的国家，不对吗？”
“不，不是，不是领土大小的问题。”
听到这蠢货说出轻视魔导国的话，希尔玛感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确实，魔导国的领土算上卡兹平原也并不大。然而，他不知道魔导国有绝对的军事实力吗？就算贸易和外交上花再大的功夫，最后决定国与国之间关系的，依然是野蛮的武力的大小。在战争中打输了，再大的领土也会被别国全部夺走。
这蠢货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到底该怎么说才能说服他呢？
希尔玛绞尽脑汁，可是想不出答案。常识和蠢货是水火不容的。
因此希尔玛直接把结论说给他听。
“这是不可能的。她和菲利普大人没有丝毫结婚的可能性。”
“我觉得我们之间相处得不错。我和她一起走进会场的时候，你不觉得我们很亲密吗？”
希尔玛十分震惊，这家伙走进会场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居然是这样的事。
（这家伙居然不是打算显示自己有魔导国做后盾，把到场的贵族拉进自己的派阀吗？这家伙，是个愚蠢到了极点的蠢货……求你饶了我吧，不要刺激那位大人啊。）
希尔玛觉得有一股苦水从胃里漾了起来。
她同时觉得，希望让这家伙也尝尝那东西被灌进胃里的感觉。
“我们聊得有点太久了。我会带雅儿贝德大人去休息室，希望菲利普大人能留在会场，作为主办者，招呼各位宾客。”
“既然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那么雅儿贝德大人就拜托你了。”
希尔玛没有把“这还用你说”说出口，只是轻轻低头行礼。此外，她不想继续听蠢话了，径直向着雅儿贝德那边走了过去。
雅儿贝德正和一位贵族说话。如果是平时，她会察言观色，等两人聊得告一段落之后再搭腔。可是她刚应付过蠢货，十分疲惫，于是直接开了口。
“打扰一下，雅儿贝德大人，我觉得您是不是该休息一下了。”
“是啊……失礼了，请容我稍稍休息一下。”
希尔玛带着雅儿贝德离开了会场。
“呼……唉，真恶心。”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希尔玛回过头向后看去。她以为雅儿贝德真的感到不舒服了。
她看到雅儿贝德是在用手帕擦自己的肩膀。
雅儿贝德的视线与希尔玛碰到了一起。
“我被恶心的男人摸了。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位大人，可以带着欲望摸我的身体……可恶，那个毫无知性可言的可恶的男人。”
希尔玛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不管什么时候都面带和悦笑容的她居然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可见此事有多么严重。
希尔玛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和雅儿贝德说话。她害怕雅儿贝德这是在为惩罚做铺垫。
“怎么了？说说话吧。”
“好，好的……”希尔玛提心吊胆地开了口，“我很理解雅儿贝德大人的心情。”
“哎哟。既然这样……丢掉那家伙，重新找个代理人，做得到吗？”
“只要是雅儿贝德大人的意思，我可以马上准备其他傀儡。”
雅儿贝德几次张开口，然后又合上。
看来希尔玛的提案对她来说，有足以让她迟疑的吸引力。
不管雅儿贝德怎么选，等他的都只有地狱。不过，她只觉得，这对于愚蠢的菲利普来说是自作自受。
“呼……别在意，我不过是发发牢骚。在王宫的自助宴会上，众多贵族对他的愚蠢形成了鲜明的印象。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换掉他有些可惜……如果他这样做是因为算计到了我们会这样想，那他倒还是个有意思的家伙，不过肯定不可能吧。”
希尔玛想起了刚才和菲利普的对话。他居然想和雅儿贝德结婚，简直是痴人说梦。
如果把那件事说给雅儿贝德听，会怎样呢？
她觉得太可怕，不敢告诉雅儿贝德，搞不好自己也会被殃及。
“分明没有做出过丝毫的成绩，却以为自己与众不同。真是最差劲的低能儿。”
“对啊。用得差不多了，就让他从上面重重摔下来好了。他居然用脏手摸了这具属于安兹达人的躯体，必须得到惩罚。”
就这样，两人没再开口，也没有碰到其他人，希尔玛把雅儿贝德带到了某个房间前。
来到门前，希尔玛因为绷紧的弦松开，差点儿瘫坐在地上。独自一人陪着她——陪着连亚达巴沃都能控制的魔王的心腹，这是一件多么消磨精神的事情啊。然而，她现在还不敢瘫坐下来。
希尔玛一边下定决心此事结束后要大睡一整天，一边动员起全身的力量。
“这边请。”
希尔玛打开房门，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们一齐站了起来。这些男人瘦削的状态都和希尔玛如出一辙。
他们是她的同事，“八指”的五个头头加上议长，一共六人。
也就是说，他们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可信的同伴。她和他们曾经彼此争权夺势，不过现在谁还顾得上那些。既然知道了亚达巴沃和魔导国的关系，他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在王国被吞并，他们得到自由之前，要像奴隶一样共同工作。
这些甚至让希尔玛觉得亲切的同伴，一看到恐惧的化身（雅儿贝德），马上深深低下了头，隐藏不住的恐惧体现在了他们颤抖的肩膀上。
让希尔玛关上门后，雅儿贝德坐到了房间中的上座位置，那里摆好了一把最高级的椅子。男人们和希尔玛都没有坐下的意思，保持直立不动的姿势，等着雅儿贝德的下一条命令。
“好了，给你们命令，首先把各种物资运到魔导国去。”
“遵命，非常乐意把物资献给魔导国。”
走私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怎么可能会犹豫呢，既然被叫到了这里，不管雅儿贝德发出什么命令，他们也只能肯定地回答“遵命”。
他身为走私长，在亚达巴沃骚动中，被夺走了许多物资，也失去了对商人工会等组织的影响力。不过，即使如此，他的地位依然稳固。或许应该说，这是因为他在与参加卡兹平原一战的贵族做生意时，彻底坚持现金全款支付的原则。现在，同意贵族事后付钱的商人们尝到了苦果，而他的力量则再次凸显出来。
“不是让你们进献物资，以适当的价格卖给我们就行了。你们用赚来的这些钱购买食品，为将来王国一定会发生的粮食问题做准备。王国军没能运走的大量粮食——不，你们做粮食期货吧。安兹大人已经为此开始大量生产粮食了。”
王国失去了大量的劳动力，她所说的未来毫无疑问会到来。
“遵命，我们马上让商人去办。”
“我们最想要的是这些，让第一批人带好。”
他恭敬地拿起了雅儿贝德丢在桌上的纸。
“是！”
“那么，关于魔法道具的情报怎样了？”
另一人仿佛被电击了一样动了起来。
“非常抱歉！”
他弯下腰，额头重重撞在了桌子上，撞出的声音响得惊人。
“我把手下的人派进了魔法师工会，正在详细调查！如果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不，如果过程报告就可以，我可以马上提供！”
“按照你的方式去做就行了，不过要尽快行动。还有，对了，你们的新同事定下了吗？定下之后，得带你们的新同事回去，进行洗礼。”
所谓的同事，是指填补空缺的，新的“八指”部门长。
想起了所谓的洗礼指的是什么样的行为，希尔玛忍着反胃的感觉。她拼命不让自己表现出来，但还是露出了和同伴们一样的表情。
那是令人心灰意冷、彻底失去反抗意欲的恶魔的洗礼。如果要在场的任何一人再接受那洗礼一次，他们绝对都会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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