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超新星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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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超新星战争

  第11章超新星战争

    

    南极洲

    

    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从海上传来,像天边的春雷。

    

    “这两天冰崩越来越频繁了。”华华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

    

    话音未落,又响起了一阵更为清晰的轰隆声,这是在距岸边很近的一座冰山上发生的冰崩。从岸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座高大的银色冰山的一角滑入海中,腾起高高的水雾,冰崩激起的大浪很快到达岸边,吞没了海滩上的一群企鹅,浪退后,那群被冲得七零八落的企鹅摇摇晃晃地向岸上奔跑起来。

    

    吕刚说:“上星期,我和眼镜乘‘黄山号’驱逐舰经过罗斯冰障,那冰崩才叫壮观!”

    

    “是啊,”眼镜说,“那冰悬崖可真长,在天边两头都望不到尽头,不时的这里塌一块那里塌一块,轰隆轰隆的,好像整个大陆都融化了!”

    

    “罗斯海的陆缘冰已经融化了一半,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上海和纽约在两个月后都要变成威尼斯了。”华华忧虑地说。

    

    此刻,华华、眼镜和吕刚三人正站在南极大陆的阿蒙森海岸边,他们来到地球顶端的大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那天,当他们的飞机在火地岛加油后第一次飞越南极海岸时,小飞行员惊叫道:“呀,这陆地怎么跟熊猫似的?”他们在高空中看到了一个黑白相间的大陆,这与以前孩子们脑海中银白一片的南极大陆显然不同。事实上,这块大陆也是刚刚变成这样的,万年的积雪融化,露出了大片黑色的岩石和土壤。现在,三个孩子就站在海岸边这样一片积雪融化的开阔地上,极地的太阳低低地挂在地平线上,给三人投下长长的影子。风依旧寒冷,但却不再刺骨,还带着一丝早春的潮湿气息,这气息是以前的南极大陆从未有过的。

    

    “看这个……”吕刚弯腰从地上拔起一株小草,那草呈深绿色,叶子厚实,样子很怪。

    

    华华看看说:“眼下这种草到处都能见到。他们说这是一种远古的植物,之前在其他的大陆上早就灭绝了,但它们的种子在南极的土地中保存下来,现在气候转暖后又复活了。”

    

    “南极洲在遥远的过去也曾有过温暖的时代,世界,就是这么循环不止。”眼镜感叹道。

    

    现在,参加世界战争游戏的各国军队正在向南极大陆集结。目前,已到达南极的各国陆军兵力达一百零二个师,约一百五十万人,其中包括美国二十五个师、中国二十个师、俄罗斯十八个师、日本十二个师、欧洲八个师,除此之外,还有来自其他国家的十九个师。总而言之,几乎世界上所有国家都参加了游戏,哪怕是只派一个连来。此刻,各国的兵力仍在通过海运和空运源源不断地向这里汇集,同时,不少国家在作为中转站的阿根廷和新西兰还滞留着大量兵力和物资。

    

    由于各国军队多以阿根廷为中转基地,利用这个国家南方的港口和机场向南极进发,所以他们都是从与阿根廷南端仅以德雷克海峡相隔的南极半岛登陆的。但后来各国发现,对于大规模战争游戏来说,南极半岛实在太过狭窄,于是就把游戏区域定在了宽阔的玛丽伯德地。现在,在这片广阔的原野上,每个国家都在紧急修筑自己的陆上基地;同时,为了直接从海上取得补给,各国基地都紧靠阿蒙森海岸安营扎寨,在从罗德岛到达特角之间的狭长地带上,各国之间相距五十到一百公里不等。

    

    三个孩子站在海边看了一会儿冰崩后,返身登上了等候在那里的三辆履带越野车中的一辆,随即,这支小小的车队向西驶去。他们眼下将去美国基地出席战争游戏成员国的第一次会议,本来是可以乘直升机去的,但三位小领导人想亲自看看这一带的地形,于是就决定从陆上走。现在,各国基地之间的简易道路尚未修通,只能乘这种大人时代的极地科学考察专用车前往。

    

    沿途的景色是单调的,左边黑色的地面和银白的雪地交替出现,地形主要是平原和低矮的丘陵;右边是漂浮着座座冰山的阿蒙森海,从冰山上崩塌的大小不一的冰块布满海面。再远一点,可以看到停泊在海面上的各国船只。在罗斯海和阿蒙森海,集结了一万五千多艘船,构成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一支船队。这些船中,大的有像海上钢铁城市般的航空母舰和超级油轮,小的有几百吨的渔船,正是这只庞大的船队把一百多万人和巨量物资运送到了这个荒凉的大陆上。这些船只使得昔日冷寂的南极海域变得喧闹而拥挤,海面上仿佛出现了一座座连绵不断的城市。

    

    越野车行驶一个多小时后,大地上出现了大片的野战帐篷和简易房,这里是日本基地。海滩上,一队队日本孩子正在操练队列,他们齐唱着军歌,步伐整齐,情绪激昂。但真正吸引中国孩子注意力的,是躺在海滩上的一头巨大的座头鲸,那头鲸的腹部已经被剖开,露出里面厚厚的粉红色肉层和深色的内脏。一群日本孩子在座头鲸庞大的躯体上爬上爬下,像一群忙碌的蚂蚁,他们用电锯大块大块地切下鲸肉,然后就由一台吊车放到卡车上运往营地。中国孩子们下了车,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们惊讶地发现——那头鲸居然还活着,嘴巴一动一动的,朝上的一只眼睛足有卡车的轮子那么大,蒙上白雾的眼睑正失神地看着他们。几个浑身血污的日本孩子从这个庞然大物的腹内钻出来,吃力地抬着一大块暗红色的脏器,那是鲸肝,吊车把它放到一辆卡车上,那巨大的肝体占满了车厢,颤悠悠地冒着热气。一个孩子拿着一把明晃晃的伞兵刀爬上车,从鲸肝上熟练地割下几块,扔给车下一群凶悍的军犬。在被鲸血染红的一大片雪地上,这被剖腹的巨鲸、趴在鲸身上割肉的孩子、涂满血污的吊车和卡车、在红色雪地上抢食的狗群以及正缓缓流向海中的两条被鲸血染红的小溪,构成了一幅超现实的恐怖画面。

    

    吕刚说:“日本舰队一直在罗斯海和阿蒙森海用反潜深水炸弹炸鲸,把鲸震昏后都拖上岸来食用,有时一次就能震昏一群鲸。”

    

    “人类过去一个世纪保护鲸类的成果,可能要毁于一旦了。”眼镜叹息着说。

    

    有几个日本孩子认出了中国孩子,忙从鲸身上跳下来,举起戴着沾血手套的手向他们敬礼,然后又爬上去干活了。

    

    眼镜对华华和吕刚说:“有一个问题,请你们诚实地回答:你们小时候真的从内心深处珍惜过生命吗?”

    

    “没有。”华华说。

    

    “没有。”吕刚说,“同爸爸一起在部队的那些日子,我每天放学都跟周围的农村孩子一起打鸟抓青蛙,看着那些小动物死在我们手上,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别的孩子应该也一样。”

    

    眼镜点点头,“是的,真正认识生命的价值是需要漫长的人生体验的,生命在孩子们心中的地位远没有在大人心中那么高,奇怪的是,大人们总喜欢把孩子同善良啊、和平啊这些最美好的东西连在一起。”

    

    “这有什么奇怪的?”华华看了眼镜一眼,“大人时代,孩子们都在他们的管束之下,更重要的是,他们完全没有集体参与冷酷的生存竞争的机会,自然不会暴露出自己的本性。哦,我这两天在读你带的那本《蝇王》。”

    

    “那是本好书,戈尔丁是少数真正认识孩子的大人。可惜啊,更多的大人都是以君子之心度孩子之腹,而没有认识到我们的本性,这是大人们最后的也是最重大的失误,这个失误使超新星纪元的历史走向充满了变数。”眼镜口气沉重地说。

    

    三个孩子又默默地看了好长时间,才转身上车继续赶路。

    

    如果公元世纪有一个大人幸存到现在,他一定会认为眼前的世界是一场噩梦。在公元世纪最后的日子里,当世界上所有的核弹变成太空中的闪光时,即将到来的孩子世界在人们的想象中是一个天堂般的大同世界,那个世界充满了童真和友爱,孩子们以他们天生的纯洁和善良,像在幼儿园的花园中一样手拉着手建设美丽的新地球。更有甚者,还有人建议销毁人类全部的历史资料:“我们最后的愿望就是在孩子们心中留下一个稍微过得去点的形象,在那个和平美丽的新世界里,当那些善良的孩子看到我们的历史,看到这些战争、强权和掠夺,他们一定会将我们看成不可理喻、无比变态的动物。”

    

    但大人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超新星纪元开始后仅一年多,孩子世界就爆发了世界大战。这个世界的竞争规则之冷酷、行为方式之血腥之野蛮,不但在公元世纪,而且在整个人类历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公元人不必担心他们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他们在孩子的眼中确实是不可理喻的,但这是由于他们的温和和克制,由于他们的神经异常脆弱,由于他们的道德准则无比可笑。公元世纪的国际法和行为准则在一夜之间被彻底抛弃,一切都变得赤裸裸的,谁都丝毫不必掩饰什么了。

    

    对于是否出兵南极参加战争游戏,中国统帅部在开始时意见并不统一。对南极游戏的重要性大家都无异议,但晓梦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们的周边很不稳定,比如印度,他们只打算派一个师参加游戏,而把百万大军留在国内,谁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如果全力参加游戏,我们将不得不抽调相当比例的陆军力量以及三分之二的海军力量——也就是说,三大舰队中的两个都要全部远航,这样肯定会造成本土防卫空虚。再看目前国内的情况,随着海平面的上升,沿海地区势必出现大洪水,除此之外,还可能出现其他大规模自然灾害,这都需要大批军队的支援。”

    

    华华说:“这两个问题可以解决。首先,印度受巴基斯坦牵制——后者也同样留下了大量兵力,同时我们可采取外交攻势,迫使印度在各大国的压力下,以与我们同样的比例出兵南极参加游戏。至于自然灾害这类问题,没有军队当然不行,但也不是不能应付的。”

    

    吕刚提出的问题更令大家心神不定:“我们的武装力量,从本质上说是一支本土防卫型力量,对于跨洲的远距离作战,既无经验也无能力。比如我们的海军,是在陆战理论衍生的思想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只是一支近海防御力量,完全没有远海作战能力,我们舰队的大部分舰只最远只到过曾母暗沙,这对于人家的现代海军来说连家门口散步都算不上,现在要远航南极……大人们在离开时反复强调不能越洋跨洲作战,这你们都是知道的。”

    

    “可现在的世界已远远不是大人们想象中的那个世界了,我们不能墨守成规。”华华说。

    

    “如果地球气候像这样发展下去,我们将有一半的国土变得炎热而不适合居住,南极洲与我们的未来息息相关。从世界范围看,对南极的争夺将不可避免。在公元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当我国决定开始进行南极考察时,一位国家领导人曾说:这是在百忙之中走一步闲棋,有远见!但对我们来说,进军南极已不是闲棋,是迫在眉睫的事,这一步误了可能全盘皆输。”眼镜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华华补充道:“不说南极的战略意义,单纯从战争游戏本身来说,在游戏中的表现可能就是各国在孩子世界中排座次的依据。”

    

    孩子们一致认为,华华所说的这一点在未来可能具有更深远的意义,于是,参加南极游戏的决定就这样做出了。

    

    出兵参加南极战争游戏的消息转眼就传遍了全国,这个消息迅速结束了糖城时代,沉睡了两个月的国家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忽然惊醒了,用后来历史学家的话说:“像在热被窝里倒了一盒冰块。”仔细想想这也不奇怪:对一个社会的刺激,没有什么比战争更强烈的了。

    

    除了战争带来的兴奋和紧张外,南极带给孩子们的新向往也是把社会从糖城时代唤醒的重要因素。在孩子们心中,遥远的南极是一个神奇美妙的世界,是摆脱当前枯燥乏味生活的唯一希望,他们相信,自己一定会在那个大陆上发掘一块广阔的土地,参与其中的孩子将会迎来一种全新的生活。在电视上发表的进军南极的动员令中,华华有这样一段话:

    

    “我们现在的国土,是一张已被大人们画满了画的纸;而南极大陆呢,则是一大张空空的白纸,我们可以在上面尽情地描绘自己的梦想,建立我们梦中的乐园!”

    

    这话产生了严重的误导作用,社会上因此出现了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即国家将同时推行两个五年计划:在本土推行由大人们制订的乏味的五年计划;在南极大陆推行孩子们于网上虚拟国家中描绘的美妙的五年计划,建立公园国家——这说法使所有的孩子都兴奋不已。一时间,“南极乐园”成了媒体和网络的热门话题,也使全社会更加关注那个遥远大陆上的战争游戏。战争动员令发出之后,国家又恢复了惯性时代的井然有序,孩子们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开始工作,国家重新高效率运转起来。

    

    超新星战争是人类历史上第一场孩子战争,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公元世纪的大人们无法想象的奇异特性。这是一场以游戏形式进行的战争,遵循着体育比赛的规则。

    

    虽然各国已在南极陈兵百万,且各基地均以几十公里的间隔等距排列,但到目前为止,大家不仅相安无事,基地之间还有各种各样的交往和联系,这要在大人时代,战事可能早就开始了。例如,从各国本土至南极前进基地之间的海上运输线大多漫长而脆弱,南极大陆尚未开发,几乎不可能从本地得到供给,一旦打击和切断这些运输线,就会令敌国的基地在南极大陆上陷入灭顶之灾。但是,实际情况却与此相反,大国船队竟然纷纷主动帮助海上运力不足的国家向南极运送参加游戏的兵员和物资。

    

    上述情况事出有因——这也是孩子战争最怪异之处:直到现在,各个国家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它们犹如奥运会中的运动员,只有等所有的比赛项目顺序排定后,才知道自己将与谁对阵。不过,虽然各种外交活动都在或公开或秘密地频繁进行,但并没有出现联盟,各国都保持着独立的运动员状态,在南极大陆这个广阔的游戏场上耐心等待着战争游戏开始。

    

    离开日本基地又走了两个多小时后,中国孩子的车队到达美国基地。对这些第一次开赴前线的孩子来说,基地的规模着实令他们大吃一惊:密密麻麻的营帐和临时建筑一眼望不到边(据说沿海岸绵延十多公里),有些建筑相当高大,上面还伸出些密林般的天线;基地中散布着的数量众多的雷达天线,有一半都在防护罩里,那些白色的球形防护罩如同一只巨鸟随意下的大蛋;基地周围满是蛛网般的简易公路,穿行其上的各种军用车辆扬起阵阵南极大陆从未有过的尘土,使这一带几乎找不到一片干净的积雪。在海边的临时港口附近,各种物资沿海滩堆积如山;一队刚到达的大型登陆艇对着岸上张开黑洞洞的方口,从中吐出一排排坦克和装甲车,穿过浅海向岸上开来,这些钢铁巨兽冲上海岸从中国孩子的履带车两旁隆隆驶过时,他们感到地面都在颤抖。大型运输机一架接一架地从低空掠过,飞向基地的机场,在海面和地面上投下快速移动的影子,那些机场的跑道是用特制的带孔钢板铺就的。

    

    游戏成员国首脑会议在一个用充气材料建成的宽敞大厅中举行,这里灯光明亮,温暖如春,大厅顶部装饰着色彩鲜艳的气球,军乐队奏着欢快的乐曲,仿佛在庆祝一个盛大的节日。中国孩子进入会场时,看到各国的小首脑都已基本到齐了。戴维总统走过来热情地迎接中国孩子,把他们领到了大厅中央的长桌旁——上面整齐地摆着上百顶钢盔,每顶钢盔里都盛满了亮晶晶的东西,各国的小首脑正围在长桌旁津津有味地吃着。

    

    “尝尝,从罗斯海捞的磷虾。”戴维招呼道。

    

    华华拿起一只半透明的磷虾,剥皮尝了尝,“生的?”

    

    戴维点点头,“放心,南极的一切都是很卫生的。”他又递给眼镜一杯啤酒,从桌上放着的大盘冰块里夹了一块放进杯子,那冰块立即吱吱作响地冒出了气泡,“这是南极的天然冰,里面含有丰富的气体,以前欧洲最高级的饭店还专程从南极运这种冰呢,很贵的。”

    

    “这些好东西很快就要消失了,看看你们在海边留下的油污。”眼镜说。

    

    “我想先说一句与会议议程无关的话:”华华在长桌对面找到了日本首相大西文雄,盯着他说:“应该制止日本孩子滥捕鲸的行为,这样下去,南极的鲸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灭绝的!”

    

    大西文雄一边剥着磷虾皮,一边抬头对华华冷笑着说:“请把注意力集中到游戏上来吧,否则你们也会在南极灭绝的。”

    

    “对对,让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到游戏上来,”戴维兴奋地大声说,“这正是我们这次会议的目的!上次华盛顿一别,时间又过去了四个月,各国已在南极集结了相当数量的海陆空力量,游戏可以开始了——可惜直到现在,大家还不知道怎么玩儿呢!这次首脑会议就是商量怎么玩的,首先……”

    

    “总统先生,应该由我来主持会议!”乔加纳在长桌的一头用一个空钢盔咚咚地敲着桌面说。

    

    “哦,好的,奥委会主席先生,请吧。”戴维冲他微微地颔首。

    

    在超新星纪元的首届也是最后一届联合国大会后,乔加纳一直以联合国秘书长的身份企图恢复这个已灰飞烟灭的国际组织,但到后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努力没什么希望了,就整日一人独守在残破的联合国大厦中无所事事。大厦里黑洞洞的,据说还闹鬼——每当玫瑰星云的光芒照进顶板已塌的会议大厅时,坐在轮椅上的罗斯福就在已塌了一半的讲坛上现身,各任联合国秘书长则轮流上前给他捶背;如果照进会议大厅的是月光,大厅中就会响起哒哒哒的声音,那是赫鲁晓夫的幽灵在听众席上敲桌子,但他手里拿的不是皮鞋,而是肯尼迪的脑袋……这些传说让乔加纳心里禁不住发毛,每天夜里只能借酒壮胆。正当他就要支持不下去的时候,忽然接到重新成立的旨在组织战争游戏的国际奥委会邀请,于是立即很高兴地接受了现在这个职务。

    

    乔加纳朝长桌两边挥挥手,“请大家别吃了,坐好,我们要有个开会的样子!”

    

    小首脑们在长桌旁依次坐好,纷纷戴上电子翻译器的耳机,不过,依然不时有人从面前的钢盔中取虾吃。

    

    “我说过别吃了!总统先生,请让人把这些东西拿走!”乔加纳指着桌上的钢盔冲旁边的戴维喊道。

    

    戴维斜了他一眼说:“主席先生,您要明白自己的位置:您只是游戏的协调人,没有权力在这里发号施令。”

    

    乔加纳盯着戴维看了几秒钟,收回目光咽了口唾沫,“好,那会议开始吧。与会的国家元首我想大家互相都已经认识了,这里就不一一介绍了,但今天参加会议的还有各国的最高军事指挥官,请他们每人自我介绍一下好吗?”

    

    于是,各国的小将军们开始逐一地做自我介绍。他们看上去比过去那些大人将军可神气多了,一个个身着裁剪合身的陆海空将官军服,肩章上镶着金光闪闪的将星,胸前挂着多彩的勋章和绶带,为整个大厅增加了不少光彩。

    

    最后一个做自我介绍的,是美国海陆空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斯科特将军,这孩子上任之初,曾为在风度上究竟是模仿艾森豪威尔还是布莱得雷还是巴顿还是麦克阿瑟而犹豫不决,以至于他一天一个风度,搞得那帮小参谋晕头转向。今天,他选择了麦克阿瑟,还让一位参谋准备一个玉米烟斗,但南极显然找不到这东西,参谋只好给他找来了一个又大又亮的黑木烟斗,将军为此很发了一通火。现在,他不是像别国的小将军那样敬礼,而是冲大家挥舞着那个大烟斗:

    

    “等着吧小子们,我会把你们打得屁滚尿流的!”

    

    他这话只引来了一阵笑声。“斯科特将军,我们被您的肩章吸引了。”俄罗斯军队总参谋长佳沃洛夫元帅讥讽地说,斯科特的肩章上有七颗星。

    

    “您对上面将星的数量有疑问吗?不错,美国授予过的最高军衔是六星将军,这还是那人死后礼仪性质授予的,但我就要在肩上放七颗星!哼,巴顿可以自己贪污勋章,我为什么不可以多戴一颗星?总统都没说什么,您想怎么样?”

    

    “我只是奇怪您干吗不戴八颗星?那样对称一些。”

    

    “不,那样构图显得太呆板,我更倾向于九颗!”

    

    吕刚插话说:“干脆把你们的国旗戴上好了。”

    

    斯科特大怒,“吕将军,您在讥笑我?!我不能允许!不能!!”

    

    “你能不能有一天不和别人吵架?”旁边的戴维说。

    

    “他在讥笑我……”斯科特指着吕刚说。

    

    戴维从斯科特手中一把抢过那个大烟斗扔到桌上,“以后不许带这个不伦不类的玩意儿,我看见它就讨厌!还有,把你那个蠢肩章上的星扯下三颗来,别让媒体说闲话!”

    

    斯科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知道今天的风度选择是个错误,麦克阿瑟风度在总统面前是不适用的。

    

    乔加纳又用那个代替会槌的钢盔敲了敲桌子,“好了好了,继续开会。这次会议的议程有两个:一是确定战争游戏的一个总原则,二是确定游戏的项目。下面进行第一项,我们提出的游戏总原则如下:为了使游戏刺激好玩儿,参加游戏的六个国家:美国、俄罗斯、欧盟(注意,在战争游戏中它算一个国家)、中国、日本、印度,它们作为世界游戏的常任理事国,必须遵守一揽子原则,即不加选择地参加所有游戏项目,其他国家可以自由选择愿意参加的项目。”

    

    这个总原则获得了各国的一致赞同,戴维高兴地跳起来道:“好好,一个令人鼓舞的开端。”

    

    乔加纳用钢盔敲了一下桌面,“下面进行第二项:确定游戏项目。”

    

    “我先提一个,”戴维大声道,“航空母舰战斗群游戏!”

    

    孩子们都愣了一下,乔加纳小心翼翼地问:“这……太大了吧?航母战斗群?那包括航空母舰上的飞机、护航的巡洋舰和驱逐舰、潜艇……这太大了。”

    

    戴维说:“要的就是大!大家不就是想玩大家伙吗?”

    

    华华站起来说:“是美国孩子想玩大家伙,这个游戏我们没法参加,中国没有航母。”

    

    “日本也没有。”大西文雄说。

    

    印度总理贾伊鲁说:“我们倒是有,可那是艘常规动力的旧玩意儿,再说我们也构不成战斗群啊。”

    

    “照你们的意思,是让我们和欧盟、俄罗斯玩儿,你们在一边看热闹?”戴维质问道。

    

    乔加纳点点头附和道:“这也不符合刚刚确认的一揽子原则。”

    

    华华耸耸肩说:“那没办法,我们造不起航母。”

    

    “我们是你们不让造。”大西文雄鼻子里哼了一声说。

    

    斯科特指着华华和大西文雄说:“游戏才开始,就让你们给弄得没意思了!”

    

    吕刚站起来提议:“要不这样,我们用驱逐舰队和潜艇对你们的航母战斗群。”

    

    “不行!”戴维大叫。

    

    “这孩子很聪明。”吕刚坐下后伏在华华耳边低声说,华华微笑着点点头。

    

    其实,戴维清楚地知道,航空母舰在大人手中与孩子手中已完全不是同一种东西了。现在,海军航空兵的孩子飞行员只是刚刚放单飞而已,对舰和对地攻击的成功率很低,同时,航母战斗群的作战攻击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技术过程,孩子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掌握,在实际作战中,起飞的舰载机可能连目标都找不到。更令美国海军沮丧的还有航母的自身防卫问题:航母自身没有多少防卫能力,它们的安全主要是靠战斗群中的护航舰艇保证的,这个以宙斯盾系统为基础的航母防卫体系,综合了战斗群中巡洋舰、驱逐舰和潜艇上的多种武器系统,其软硬件技术的复杂程度,让大人们都头晕目眩,孩子们根本不可能使其正常运转。航母出海时,虽然还是像以往一样被各种舰艇前呼后拥,实际上自身防卫能力极差,加上它体积庞大行动笨拙,倒成了广阔海面上一个极好的靶子。眼下,有许多让美国孩子恐惧的武器,比如,中国海军号称“中国飞鱼”的C802反舰导弹,其战斗威力很大,只要有一枚突破“宙斯盾”的防线击中航母,就有可能击沉它。正如大西洋舰队司令所说:“我们的航空母舰现在就像一个浮在海上的大鸡蛋那么脆弱。”昔日的海上霸王,现在充其量只能作为战斗机的远程运输舰使用。但航空母舰绝不能被击沉,它是美国孩子的精神支柱,是美国力量的象征,因此在这次行动中,美国的航母都在远离海岸的太平洋中游弋,戴维刚才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那好吧,”戴维叹口气说,“就改成驱逐舰游戏吧。”

    

    各常任理事国一致赞成,乔加纳把这个项目在小本子上记下来,然后抬起头说:“大家接着提……”

    

    “潜艇游戏!”英国首相格林喊道。

    

    “这个可能玩不起来,那就像一群孩子在一间大黑屋子里捉迷藏。”佳沃洛夫元帅摇摇头说,但乔加纳还是把这一项记了下来。

    

    “别总提海上啊,陆上游戏呢?”华华质疑道。

    

    “好吧,坦克游戏!”俄罗斯总统伊柳欣说。

    

    “这是一个大游戏,应该细分一下。”斯科特将军说,“我提一个:相向逼近赛,双方坦克编队在远距离上同时向对方出击,在逼近中射击。”

    

    “这倒是很符合这里广阔平坦的地形。要使这个游戏好玩儿,应该明确限制只用坦克炮,不能用导弹。”佳沃洛夫元帅说,大家没有提出异议。

    

    “还应该规定一个最远的开炮距离,只有双方逼近到小于这个距离才能射击。”吕刚说,他说到最关键之处了:艾布拉姆斯、T90和勒克莱尔的火控系统都比中国孩子的98式要先进。

    

    “三千五百米吧。”斯科特说。

    

    “不行,一千米!”吕刚说。

    

    ……

    

    孩子们又吵了起来,乔加纳打断他们说:“好了好了,这些技术细节问题留待各项目的专家小组解决吧,我们只确定大的项目构成!”

    

    “这是个很关键的因素,必须现在确定!”华华毫不让步。但一番争执之后,终因寡不敌众,最大开火距离被定在了对中国孩子很不利的三千米。

    

    “那我们也提一个坦克游戏分项目:超近距离撞墙游戏!”华华举手喊道。

    

    “什么意思嘛?”孩子们都迷惑不解。

    

    “规则是双方的坦克分别停在两条平行的砖墙后,听到比赛开始的发令,就撞倒砖墙互相攻击。这两堵临时筑起的墙相距有十到二十米!”

    

    “呵呵,这个游戏可真够刺激的!”戴维笑着说。斯科特在旁边低声告诉他,艾布拉姆斯比中国的98式和俄罗斯的T90都重,有五十七吨,从静止加速到每小时三十公里只需七秒钟,撞起来不吃亏,所以他也就没反对这个项目。

    

    “还有一个更刺激的坦克游戏:步兵和坦克对抗游戏!”佳沃洛夫元帅说。

    

    “好游戏!”吕刚喊道,大家也都赞同。

    

    “坦克游戏肯定还能想出许多好玩儿的,先就定下这些吧,在玩儿的过程中我们可以随时添新的。”乔加纳说着,把这几项坦克游戏记了下来。

    

    “还有歼击机游戏!”斯科特大叫。

    

    大家都没有异议,但有人提问:是否要分成用空对空导弹和只用机炮两个项目。

    

    佳沃洛夫元帅摇摇头,“我看不用了吧?孩子们飞机开得都不熟,能空中格斗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限制太多了,恐怕就玩不起来了。”于是,这个项目也定了下来。

    

    “步兵轻武器游戏!”华华喊道。

    

    “嗯,这是个传统的基础项目,但得细分,首先,轻武器如何定义?”佳沃洛夫元帅问。

    

    “口径二十毫米以下的呗。”

    

    “那是不是先分成工事内对射和冲锋对射两种游戏?前者双方在工事中射击,后者则与坦克逼近赛相似,双方在一定距离向对方冲锋中射击,最远开火距离……就不要定了吧。”

    

    “像俄罗斯式的手枪决斗。”有人嘀咕一句。

    

    “武装直升机对抗赛!”戴维喊。

    

    中国和印度孩子反对这个游戏,日本中立,但由于有美、俄、欧支持,这个游戏还是确定下来。

    

    “手榴弹游戏!”华华喊道,“对了,这应该是步兵轻武器游戏中的一个分项。”

    

    “你们怎么净提这些落后玩意儿?”戴维质问中国孩子。

    

    “你们怎么净提这些先进玩意儿?”华华反问。

    

    乔加纳又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玩好游戏,要互相理解,谁都挑自己的强项扔自己的弱项,那这游戏还怎么玩儿?”

    

    “手榴弹是最基本的武器,为什么不能列入?”吕刚说。

    

    “好好,列吧列吧,别以为我们在这方面就差多少。”戴维悻悻地说。

    

    “这也应分为手榴弹工事对投和冲锋对投……”佳沃洛夫元帅说,“说到基本武器,大家怎么把炮兵忘了?”

    

    孩子们一下都被点醒了,纷纷提出关于炮兵的游戏项目。

    

    “火炮五公里对射游戏!”

    

    “大口径炮十公里对射!”

    

    “火箭炮三十公里对射!”

    

    “自行火炮移动中对射!哈,在南极平原上这有点像海战了。”

    

    “迫击炮!怎么把迫击炮忘了?!”

    

    “就是就是,迫击炮可以近距离对射,还可以移动射击,哈哈,好玩儿!”

    

    ……

    

    斯科特打断大家说:“我要说明:五公里以上的对射游戏可以进行空中侦察和火力校正。”

    

    “反对!这会使游戏复杂化,增加犯规机会!”吕刚说。

    

    “赞成!这会使游戏更有意思!”格林首相说。

    

    “停!”乔加纳又猛敲了一下钢盔,“我说过,技术细节由专家组去解决!”

    

    待乔加纳把炮兵游戏记完后,戴维跳起来说:“你们喜欢的项目提得够多了,我再提一个我们的:轰炸机和地面防空对抗游戏!”

    

    乔加纳皱着眉头想了想,“这个游戏与坦克和步兵对抗游戏一样,双方的角色不对等,需要进行角色对换比赛,这样就大大增加了预赛次数,管理和裁判都有困难,这类游戏还是尽量少些吧。”

    

    “嘿嘿,”华华冲戴维一笑说,“我敢肯定戴维总统没想到角色互换这个问题,他可能只想着美国是轰炸的一方,别人是防空的一方,对不对?”

    

    戴维拍拍脑袋,“嗯,我确实忽略了这一点。”

    

    “这也算是惯性思维吧,怎么样,美国孩子难道愿意在我们‘轰12’和俄罗斯‘图22’的轰炸下防空吗?”

    

    “这……既然刚才主席先生说管理和裁判有困难,那这个项目就算了吧。”

    

    斯科特插话:“可以加一个海陆游戏,比如,登陆和反登陆游戏。”

    

    “这在管理和组织上也非常复杂,持续时间又长,未必好玩儿,我看还是算了吧。”佳沃洛夫元帅说,乔加纳和其他孩子紧接着也表示了同样的看法,这个游戏没有被通过。

    

    “这一个准行:导弹对射游戏!”戴维心有不甘地又提出一个。

    

    伊柳欣赞许地点点头,“好,好游戏!可以分成近、中程导弹和远程洲际导弹对射。”

    

    “洲际导弹,哇!”戴维兴奋得手舞足蹈,“到现在为止,这是最棒的一个游戏了!”

    

    “但禁用NMD[1]和TMD[2]。”伊柳欣冷冷地说。

    

    “什么?!NMD和TMD当然要用!!”斯科特大叫起来。

    

    “可常任理事国中有一半国家没有这些东西啊,这也不符合一揽子原则。”

    

    “不管不管!我们就要用!我们百分之二百地坚持!不然就退出游戏!!”戴维挥舞着双臂狂呼。

    

    “好,用就用吧。”吕刚一摆手淡淡地说。

    

    “如果连宙斯盾都玩不转,NMD?哼。”佳沃洛夫元帅不以为然地说。

    

    “好了,大家继续提别的吧。”戴维长出一口气,坐下来得意地看着别的孩子。

    

    华华举手,“地雷游戏!”

    

    “有趣,可怎么玩儿呢?”孩子们很感兴趣。

    

    “比赛的双方各设两个雷区,大小让专家组定吧,雷区的中央插一面本国军旗,首先从对方雷区开出一条路取得军旗的一方为胜。”

    

    戴维不屑一顾地撇撇嘴,“哼,给幼儿园娃娃玩儿的,好,主席先生,记上吧。”

    

    这时,一个太平洋岛国的总统站起来说:“几个小国希望我代表他们说句话:你们多多少少也得给我们一点儿玩儿的机会吧?”

    

    “中国孩子提出的那些传统项目,你们不是都能与大家一起玩儿吗?”戴维说。

    

    “您想得太简单了,总统先生,比如我的国家,目前在南极的兵力只有一个连,不到二百人,就说最简单的步兵游戏吧,估计玩儿一次就差不多彻底失去战斗力了。”

    

    “那你们也可以提新玩法嘛。”

    

    “我提一个,”越南总理黎森林说,“游击战游戏!”

    

    “邪乎,怎么玩儿?”

    

    “比赛双方用小股游击队互相袭击对方的基地,具体规则……”

    

    “闭嘴!!”戴维一拍桌子跳了起来,“提出这样可恶的设想你们应该感到羞耻!”

    

    “是的,应该感到羞耻!”格林首相也随声附和。

    

    “这个这个……这确实会带来一定的混乱,”乔加纳对黎森林说,“早在华盛顿会议上,我们就达成了各国的南极基地不可侵犯的共识,这个提议,会动摇整个战争游戏的基础。”

    

    这个游戏被否决了。

    

    “现在南极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国俱乐部,我们到这儿来真不知有什么意义!?”黎森林气愤地说。

    

    乔加纳没有理会他,“会议进行到现在已经取得了令人振奋的成果,还有国家要提出新玩法吗?”他注意到了远远坐在桌子另一头的大西文雄,对他大声说:“大西首相,整个过程中您一直都没有发言。记得在第一届联大我们的那次会晤上,您表达了日本想在联合国中取得发言权的强烈愿望,现在日本是世界游戏的常任理事国了,您却保持沉默。”

    

    大西文雄微微一鞠躬,缓缓地说:“我将提出一个大家都还没想到的游戏。”

    

    “听听?”戴维说,所有孩子都期待地望着日本首相。

    

    “冷兵器游戏。”

    

    孩子们面面相觑,有人问:“冷兵器?什么冷兵器?”

    

    “战刀。”大西文雄简略地回答,他端坐在那里,除了嘴,身体的别处像塑像般一动不动。

    

    “战刀?我们大家都没有这东西啊。”斯科特迷惑地说。

    

    “我有。”这个日本孩子说完,从桌下拿出一个长长的东西,那是一把鞘中的军刀,他轻轻抽出那把刀,寒光一闪,令所有的孩子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刀很薄,对着刀锋时只能看到一条细线。大西文雄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刀面,“它是用最优良的碳素合金制造的,锋利无比。”说完,他对着刀锋吹了一口气,孩子们能听到战刀发出一阵长时间的嗡嗡声,“它是双层叠合刀锋,一面钝了另一面就露出来,即使不磨也能永保锋利。”说完他把刀轻轻地放到桌面上,孩子们盯着那把寒光四射的利刃,都感到脊梁上嗖嗖地升起一股寒气。“我们可以提供十万把这样的军刀用于游戏。”

    

    “这……也太野蛮了吧?”戴维怯生生地说,其他孩子纷纷点头。

    

    “总统先生,还有你们其他人,都该为自己的神经如此脆弱感到羞耻。”大西文雄不动声色地说,同时指指军刀,“它是上面你们提出的所有游戏的基础,是战神的灵魂,也是人类最早的玩具。”

    

    “那好吧,加入冷兵器游戏。”伊柳欣说。

    

    “只是,这种军刀……就不用了吧?”戴维的目光回避着桌面上的军刀,仿佛怕它的寒光刺了眼似的。

    

    “那就用步枪刺刀。”佳沃洛夫元帅说。

    

    孩子们刚才的兴奋感不知何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的目光会聚到军刀上沉默着,好像刚刚从梦游中醒来,正在努力弄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还有谁要提出新游戏吗?”乔加纳问。

    

    没人回答,大厅中一片死寂,孩子们似乎被那把军刀勾走了魂。

    

    “那好吧,我们该准备开幕式了。”

    

    一个星期后,超新星纪元第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开幕式在南极大陆玛丽伯德地广阔的平原上举行。

    

    参加开幕式的三十多万孩子,在平原上站了黑压压的一大片。这时,远方低垂了半年的太阳大部分已经沉到地平线下,只露出小小的一角,把最后一线暗红色的余光洒在黑白相间的大陆上,在孩子们那密密麻麻的钢盔上反射着微弱的亮光;深蓝色的天空中,银色的星星开始零星地出现。

    

    开幕式很简单。首先是升旗仪式,由所有参战国派出的士兵代表举着五环旗绕场一周,接着,在一根高高的旗杆上,这面曾经象征着和平的旗帜在这新纪元的战场上升了起来。然后,孩子士兵们纷纷冲天鸣枪致敬,人海中,这一片枪声刚停,那一片又响了起来,如海潮般此起彼伏。在旗杆下的讲坛上,超新星纪元第一任奥委会主席乔加纳挥了半天手才平息了枪声。谁知他刚准备张口,旁边的一个孩子竟递过来一顶钢盔,他不明白这时为什么需要这个,气恼地一把推开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主席台上西装革履的小首脑和来宾们都戴上了钢盔,只是急于发表讲话:

    

    “新世界的孩子们,欢迎你们参加超新星纪元第一届奥运会……”

    

    这时,他听到周围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像下起了冰雹。他愣了两秒钟,一下明白这是刚才开枪的子弹掉下来砸到地上和钢盔上的声音,他这才想起了刚才拿给他的那顶钢盔大有用处,但还没等他回身寻找,脑袋上已重重地挨了一下——这颗自由落体的子弹正巧砸在他脑袋的伤疤上,那伤疤是几个月前联合国大厦一块掉落的碎玻璃留下的。这可能只是一颗北约制式的5.56毫米子弹,要是一颗中国或俄罗斯孩子手中的旧AK枪族7.6毫米子弹,怕要把他敲晕过去了。他在观众们的一片笑声中忍痛戴上钢盔,一边把手伸进钢盔下面揉着脑袋,一边在不断落下的金属雨点中大声说:

    

    “新世界的孩子们,欢迎你们参加超新星纪元第一届奥运会!这是一届战争游戏奥运会,一届好玩儿的奥运会,一届刺激的奥运会,一届真正的奥运会!!孩子们,乏味的公元世纪已经终结,人类文明返老还童,又重新回到了快乐的野蛮时代!我们离开沉闷的地面回到自由的树上,我们脱掉虚伪的衣服长出漂亮的绒毛,孩子们,奥运会的新口号是:重在参与,更准、更狠、更具杀伤力!孩子们,让世界疯狂起来吧!下面我向大家介绍游戏项目……”

    

    乔加纳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念了起来:“经所有成员国协商,确定了超新星纪元第一届奥运会的游戏项目,项目分为陆、海、空三大类。”

    

    “陆类项目:坦克对抗游戏、坦克—步兵对抗游戏(步兵含重武器)、坦克—步兵对抗游戏(步兵不含重武器)、炮兵对抗游戏(含大口径炮五公里对射、火箭炮十五公里对射、自行火炮移动对射和迫击炮一公里对射)、步兵对抗游戏(枪械类)、步兵对抗游戏(手榴弹类)、步兵对抗游戏(冷兵器类)、导弹对抗游戏(含短程导弹对射、中程导弹对射,巡航导弹对射,洲际导弹对射)、地雷游戏。”

    

    “海类项目:驱逐舰游戏、潜艇游戏。”

    

    “空类项目:歼击机游戏、攻击直升机游戏。”

    

    “以上项目设金牌、银牌和铜牌三种奖牌。”

    

    “另外,综合性项目,如空地对抗赛、海空对抗赛等,因组织困难和裁判复杂,经协商,没有列入正式项目。”

    

    “下面,由参加游戏的世界孩子代表宣誓。”

    

    宣誓的代表分别是一名美国空军中校飞行员、一名俄罗斯海军上尉和一名中国陆军中尉。誓词如下:

    

    “我们宣誓:

    

    一、严守游戏规则,否则愿接受一切惩罚;

    

    二、为使游戏刺激好玩儿尽自己的责任,绝不给对手丝毫的怜悯!”

    

    平原上又响起一阵欢呼声和枪声。

    

    “各国武装力量入场!”

    

    在随后的两个多小时里,各国的步兵和装甲部队从旗杆前蜂拥而过;接着,各国的坦克、装甲车和自行火炮等车辆与人群混在一起,形成一股混乱的钢铁洪流,激荡起遮天的尘埃。远处的海面上,各国军舰万炮齐鸣,炮弹在黑蓝色的暮空中炸出一片片雪亮的光团,仿佛整个大陆都在这巨响和闪光中颤抖。

    

    平原重新沉静下来,空中的尘土还未散去,乔加纳喊出了开幕式的最后一项:

    

    “点燃圣火!!”

    

    空中响起了引擎的轰鸣声,孩子们抬头看去,只见一架战斗机正从东面远远飞来,在已经黑下来的天空中,它只是一个黑色的剪影,像硬纸板做的一样。飞机近了,可以看出那是一架外形丑陋的A10攻击机,尾部那两个大发动机仿佛是后来临时加上去的。那架A10掠过会场上空,在人群中间的一大块空地上投下一颗凝固汽油弹,沉闷的爆炸声过后,一大团裹着黑烟的烈火腾空而起,顿时,平原和人海都笼罩在橘红色的火光中,空地周围的孩子们都感到了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

    

    这时,太阳已完全落下去了,南极大陆开始了它漫长的黑夜——但黑夜并不黑,夜空中极光开始出现,地球两极的极光由于超新星的辐射而大大增强,那舞动的彩色光带照亮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就在这南极光普照的广阔大陆上,超新星纪元的历史将继续它噩梦般的进程。

    

    铁血游戏

    

    王然中尉所在坦克营的三十五辆坦克,成攻击队形全速开进了很长一段距离还没有看到敌人,眼前只有一片开阔的布满残雪的平原。这是坦克游戏中的相向逼近赛。这支部队的出击位置是一处低洼地,这种装甲部队极佳的隐蔽地点在这平原地带是很不容易找到的。要按正规的作战方式,他们可以在夜间以很长的间隔单车进入,全部就位后仔细伪装,次日在敌人逼近时突然近距离出击……现在这些都不可能了,敌人早就知道他们的位置,他们也早就知道敌人的位置,还有两边的兵力,双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些情报绝对准确,都是双方互相通报的。对于他们将要与之作战的那三十五辆艾布拉姆斯,连它们每辆所带的弹药种类、数量以及履带或火控系统有什么毛病,彼此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也是对方的美军指挥官昨天通报这边的,一切都像这南极光下毫无遮掩的平原般清清楚楚。他们所能发挥的,就是攻击队形的设置和射击的技术了。王然本来是驾驶员,但在前天的游戏中,他的坦克被摧毁了,他有幸逃得一命;也同样是在那场游戏中,现在这辆坦克的炮手阵亡了,紧急之中他就充当了这辆车的炮手。虽说对这个战位毫无把握,王然此时还是有些兴奋,炮手的感觉与驾驶员不同,坐在这高出许多的位置上,听着发动机的吼声,享受着速度的快感,让人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最让人心旷神怡的瞬间,是全速行驶的坦克越过一处不高不低的隆起地面时,它的履带完全离开地面——这辆98式坦克整个腾空又落下时那种美妙的失重:这个几十吨重的钢铁巨物刚才还像一架滑翔机那般轻盈,紧接着它就重重地落地,覆带重击下的大地像稀泥一样软……王然也随着坦克深深地陷下去,而这时,他感觉它又变得像大山般沉重。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地呐喊,这是骑兵冲锋时独有的感觉。

    

    “首先我们把坦克战简化,简化为在完全平面化的平原上两辆相向而行的坦克对抗,当然这种状态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就像几何学中的点和线在现实中不存在一样,但从中我们可以比较清晰地体会到坦克战的基本要素。在这个时候,取胜的关键是先敌开火和首发命中,这两者不是相加的关系,而是相乘的关系,也就是说,只要它们中有一个为零,总的结果就为零。这中间最有意思的是,它们两者是对立的,开火越早、距离目标越远,命中率就越低;反之亦然……”

    

    这是一年前一位大人教官给小装甲兵们讲的课,不知怎么的,他的话这会儿在王然的脑海中反复回响,虽然现在觉得那都是些废话。现在,王然可以当那位大人装甲兵上校的老师了,因为那位上校从未经历过真正的坦克战,否则他一定会给王然他们讲一些更有用的东西。当然,上校也提到过,改进后的艾布拉姆斯的火控系统能使其在一英里以外的命中率达到百分之七十八,其实当时王然根本不理解这个数字的含义,可他现在理解了,而这时,王然和其他小战友参加装甲兵时的那个理想——当一个击毁几十辆敌坦克的英雄,已成了世界上最幽默的笑话。他们现在唯一的理想,就是能在被击毁之前也击中一辆敌坦克,赚个本儿。这理想档次并不低,如果在南极的每一辆中国坦克都能做到这一点,中国孩子就不会输掉这场游戏。

    

    双方开始打照明弹了,外面笼罩在一片青光中。王然从瞄准器中看出去,前方黄蒙蒙的一片,那是行驶在他们左前方的108号车荡起的尘土。突然,视野中灰尘的黄色变成了映着火光的红色,一闪一闪的——视野清晰起来。他发现左前方的108号车拖着黑烟和火焰慢了下来,右前方的一辆坦克也燃烧着落在了后面,在此过程中,他丝毫没有听见这两辆坦克被击中时的爆炸声。突然,他们的正前方溅起一根尘柱,坦克撞了上去,王然听到碎石和弹片打在坦克外壳上的敲击声,这发以他的坦克为目标的炮弹打低了,从那根尘柱的形状看,它是一发尾翼稳定的高速穿甲弹。这时,他们的坦克已处于攻击队形的最前锋,王然的耳机中骤然响起了指挥车上中校营长的声音:

    

    “目标正前方出现!各自射击!各自射击!!”

    

    又是废话!跟前两次战斗一样,每到关键时刻他们都不能提供你想知道的信息,只会分散注意力。这时车速慢了下来,显然是让他射击了。王然从瞄准器中向前看,在照明弹的光芒里,首先看到的是地平线上遮天的尘埃,然后,在那尘埃的根部,他看到了一些黑点。他调节焦距,使那些艾布拉姆斯在视野中清晰起来,第一个感觉就是,它们不像他以前在照片上看到的样子——在那些照片上,这种主战坦克强壮而结实,像摞在一起的两块方铁锭;但现在它们后面都拖着长长的尘埃,显得小了许多。他用十字丝套住了一个,然后按键锁定了它,这时,那辆M1A2就像一块磁石,吸住了这门一百二十毫米滑膛炮的炮管,不管坦克如何颠簸起伏,炮管始终像指南针一样执著地指向目标。他按下击发钮,炮口喷出的火焰和气流在车前激起一片尘土,紧接着,他看到了远方这发炮弹爆炸的火光和烟团,这是“干净”的弹着点,没有一点尘土,王然知道击中了。那辆敌坦克拖着黑烟还在继续向前冲,但他知道它走不了多远就会停下来。

    

    王然移动着瞄准器上的十字丝,试图套住另一个目标,但这时车外传来一声巨响。他的坦克帽和耳机隔音性很好,之所以知道那是巨响,是因为他浑身都被震麻了,瞄准器也黑了下来,与此同时,他的双腿突然一阵发烫,这感觉很像小时候爸爸抱起他放进热水浴池中一样。但这烫感很快变成了烧灼感,王然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此时正站在一个火炉上:下面的车舱已充满了暗红色火焰。很快灭火器自动启动了,舱内一片白雾,火势被暂时压了下去。这时,他发现脚下有一个黑色树枝状的东西在颤颤地动着,那是一条烧焦的手臂。他惊恐地抓住那手臂向上拉,惴惴不安地揣测着手臂的主人,是车长还是弹药手?但不管是谁,肯定都不会这么轻。王然很快发现了“轻”的原因:他拉的只是身体的上半部分,黑糊糊的一块,下面齐胸的断裂处还有火苗……他手一颤,那半个躯体掉了下去,这时他仍未看清那是谁,只是奇怪那手的手指怎么还能动?王然一把推开顶盖,以最快的速度爬了出来。坦克仍在行驶,他从后面翻下去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周围都是从他刚离开的那辆坦克中冒出的黑烟。当风把烟雾吹开后,王然看到自己的坦克停了下来,它冒出的烟小了些,但仍有火苗从车体内喷出来。他现在确定坦克是被一枚聚能弹击中了,那颗炮弹爆炸时产生的高温射流切穿了装甲,使坦克内部变成了一座熔炉。王然起身蹒跚着向后走去,经过了好几辆燃烧的坦克,烧焦的裤子一片片地从他腿上掉下来。后面轰的一声闷响,他猛然回头一看,自己的坦克爆炸了,那庞然大物整个裹在了浓烟和火焰中。双腿一阵剧痛袭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周围到处都是爆炸和燃烧,摇曳着极光的夜空因浓烟而变得无比昏暗。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他感到了风的寒冷,这时,那位上校教官的话又在他的脑海中回响起来:

    

    “……对于集群坦克作战,情况就复杂多了,这时,敌我坦克集群在数学上可以看成是两个矩阵,整个作战过程可以看成是矩阵相乘……”

    

    废话,都是他妈的废话!到现在王然也不知道矩阵是怎么相乘的。他环顾战场,仔细地数着双方被击毁的坦克,现在要算的是对毁率。

    

    三天后,王然拖着伤腿又上了第三辆坦克,这次他又成了一名驾驶员了。这天天还没亮,他们就进入了比赛位置。一百多辆坦克都紧贴着一堵长长的砖墙停放着。这是坦克对抗赛的一种:超近距离撞墙赛。规则是,双方的坦克分别停放在两条平行的砖墙后,一旦听到比赛开始的号令,就撞倒砖墙互相攻击。这两堵临时筑起的砖墙相距只有十米。这项比赛需要极其灵敏的反应,其取胜的关键在于攻击队形的排列而非射击技术,因为射击时根本不需要瞄准。公元世纪的那些大人教官绝不会想到,他们的学生要与敌坦克在几米的距离上对射;他们更不会想到,这出击的命令是由一名瑞士裁判员发出的,命令发出后,他就在远处半空中悬停的直升机上观战。

    

    这以后的几个小时中,王然透过坦克前方观察窗所看到的全部外部世界就是这堵砖墙了。随着极光的变幻,它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他仔细地观察着面前的这片墙,观察着每一块砖上的每一条裂纹,研究着每一道还没有干的水泥勾缝的形状,欣赏着那看不见的极光在墙面上投射的光和影……他第一次发现世界有这么多可欣赏的东西,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如果真能从这次比赛中生还,一定要把周围世界的每一部分都当做一幅画来欣赏。

    

    已沉默五个多小时的耳机里蓦地响起了出击的命令!这声音是那么突然,让正在研究上数第四行第十三块砖上裂纹构图的王然不由得愣了一秒钟,但也只是一秒钟,随即他就狠踏油门,让这头钢铁巨兽猛冲出去,与其他的坦克一起撞塌了这堵砖墙!当坦克冲出纷飞的砖块和尘土时,王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直冲进了敌人的装甲阵列!然后是短促的混战,滑膛炮的射击声和炮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外面强光闪耀,头上的炮塔在快速转动,装弹机咔咔地响个不停,舱内充满了炮弹发射药的味道。王然知道,这时炮手根本不需要瞄准,只需以最快的速度朝不同方向击发就行了。这疯狂的射击持续了不到十秒钟,随着一声巨响,世界在他眼前爆炸了……

    

    等王然恢复知觉后,他发现自己已躺在战地救护所里了,旁边还坐着一位军报记者。

    

    “我们营还剩几辆?”他无力地问。

    

    “一辆都不剩了。”记者说,其实这他早该想到,那距离太近了,足以创造装甲兵战史上的世界纪录。记者接着说:“不过我还是要祝贺你们,1比1.2,你们第一次把对毁率反转过来了!你的车击毁了两辆,一辆勒克莱尔和一辆挑战者。”

    

    “张强真行。”王然点点剧痛不已的头,张强是他驾驶那辆坦克的炮手。

    

    “你也行,你们的炮手只打中了一辆,另一辆是你的坦克撞翻的!”

    

    王然失血过多的大脑又昏睡过去,那疯狂的射击声在耳边响个不停,就像没完没了的暴雨打在铁皮屋顶上,但眼前出现的却始终是那堵抽象画般的砖墙。

    

    ……

    

    王然所在装甲师的师长站在一座不高的丘陵上,目送着自己这个师的最后一个坦克营出击。当这条钢铁散兵线进入接敌位置时,所有坦克上的发烟管都启动了,他只看到一条白色的烟带。密集的爆炸声传过来,这个位置根本看不到敌人的坦克群,只能看到他们发射的炮弹在自己的坦克阵中爆炸,使那条白色烟带到处闪起炫目的光团。在这些爆炸的光芒中,一辆辆坦克的影子时不时地在烟雾中显现一下。这个十三岁的男孩儿突然觉得这情形很熟悉:有年春节他第一次放鞭炮,因胆小害怕,他刚把一整挂鞭炮点着就扔在了地上,那挂长长的鞭炮就在地上噼里啪啦地炸响,地上的烟雾中闪着一片小小的火光……

    

    但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远没有那挂鞭炮长,事实上在师长的感觉中还把它拉长了,因为他事后才知道,这场对射只持续了十二秒!十二秒啊,短短的十二秒,人只能呼吸六次左右,这个师的最后一个坦克营就全军覆没了。他面前是一片燃烧着的98式坦克,已稀薄下来的烟雾像轻纱似的覆盖在这片钢铁和火焰之上。

    

    “对毁率?!”师长问旁边的参谋,掩饰不住声音的颤抖,就像一个站在天堂和地狱交叉处的灵魂,在问上帝自己该走哪条路。参谋摘下无线电耳机,说出了那个用上百个童年生命换来的冰冷又灼热的数字:

    

    “报告师长,1.3比1!”

    

    “还好,没有超标。”师长长出了一口气,知道在这里看不见的远处,也有数量相当于他们十三分之十的敌坦克在燃烧,游戏还在继续,但这个师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们的对毁率没有超标。

    

    华华的另一名同学——卫明少尉与他所在的导弹排一起,参加了坦克—步兵对抗赛游戏中重武器组的比赛。所谓重武器组,是相对于轻武器组而言。在这种比赛中,对付坦克的步兵可以使用反坦克炮或导弹之类的重武器,而轻武器组只能使用反坦克手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比轻武器组的比赛容易多少,人家一个排只同一辆坦克比赛;他们呢,一个排要同三辆主战坦克或五辆轻型坦克比赛!

    

    今天是小组预赛,卫明和他的小战友们昨天晚上仔细研究了作战方案。他们观察了昨天的比赛,参赛的是这个连的第二排,这个排选用了我军最先进的红箭12型反坦克导弹——过去的大人教官把这种导弹吹得很神,它同时使用三种制导方式,其中包括最先进的模式匹配式制导。结果在实际比赛中,二排发射的三枚导弹全因干扰偏离了目标,导致这个排最后只有五个人活下来,其余的全丧生在那三辆勒克莱尔的坦克炮和机枪下。而卫明所在的排要对付的M1A2电子干扰系统更厉害,所以他们决定采用比较落后的红箭7型导弹,它是有线制导,射程较近,但抗干扰能力强,同时其战斗部是经过改进的,穿甲能力由原来的三百毫米已经提高到了八百毫米。

    

    这时,卫明和他的小战友们准备完毕,三枚反坦克导弹在他们排小小的阵地上一字排开,就像三根涂了白漆的短木桩,毫不起眼。一位在旁边观看的印度裁判向他们示意比赛开始,然后就撒腿跑开,拿着望远镜躲到远处的一排沙袋后面去了。当这种比赛的裁判也不容易,到目前为止,在坦克—步兵对抗赛中,已经有两位裁判送命,另外还有五位受伤。

    

    卫明负责操纵三枚导弹中的一枚。在大人时代的训练中,他这个科目的成绩始终是排里最好的,这与他爱玩家里的那台小摄像机有关。操纵这种导弹的要领,就是要把制导器上的十字丝始终套住目标,在这个过程中,制导器就会自动引导导弹飞向目标。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尘土,卫明从望远镜中看到了一大片敌坦克。今天中国孩子有一个步兵团参加这个项目比赛,那些坦克中的大部分将攻击这个步兵团的其他目标,其中只有三辆M1A2是冲着这个排的阵地来的。从预定的路线上,卫明很快识别出那三辆坦克,这时距离比较远,它们看上去都很小,还看不出有多凶猛。

    

    卫明丢下望远镜,伏到制导器上开始瞄准中间的一辆,让十字丝稳稳地套住那个在尘埃中时隐时现的黑块,当确定它已进入三千米射程时,他按动发射钮,旁边的导弹噗的一声飞了出去,后面拖着细长的导线。随即,他听到两边又噗噗响了两声,另外两枚导弹也飞了出去。就在这时,那三辆M1A2的前端出现了闪动的火光,好像它们在眨眼睛似的。两三秒后,有炮弹落在卫明他们的右侧和后侧,几声巨响后,土块和石块暴雨般从天而降;紧接着,连续不断的炮弹飞射而来,卫明在爆炸声中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头,但很快回过神来,又把眼睛凑到制导器的瞄准镜上,但里面只有摇摆不定的地平线。等他终于再次找到目标并用十字丝锁定后,发现那辆坦克的右边腾起了一根尘柱,他知道这枚导弹打偏了。从瞄准镜上抬起头,卫明又看到了另外两根尘柱——位于那三辆坦克的后面,这就意味着所有的导弹全打空了!那三辆M1A2全力向他们冲来,它们不再打炮,显然已经知道这个阵地对它们已失去了威胁。这时,比赛实际上已变成轻武器组的坦克—步兵对抗赛了,只是这个排面对的主战坦克不是一辆,而是三辆。

    

    “准备反坦克手雷!”卫明喊道,自己拿了一颗——这种头部带有磁性体的手雷很重——伏在掩体里盯着越来越近的敌坦克。

    

    “排长,这……这怎么干啊?没学过呀!”卫明旁边的一个孩子紧张地说。确实没学过,那些训练他们的大人军官哪里会想到,有一天这些孩子要用手雷去和世界上最凶猛的主战坦克拼命。

    

    那三头钢铁巨兽越来越近了,卫明感觉到了经由大地传来的颤动。机枪子弹如狂风般从他头顶上呜呜掠过,他低着头,估算着两地间的距离。当他感觉它们已冲到阵地前时,蓦地站起身来把手雷向中间那辆坦克投了出去,与此同时,他看到炮塔上机枪的枪口正对着自己闪光,子弹紧贴着耳根擦过。手雷划出一条弧线,粘在那辆M1A2扁平的炮塔上,就在发烟管前面一点的位置,吓得那个正在操作机枪的美国孩子一下就缩回炮塔里去了。这个排的其他孩子见状,也纷纷探出战壕向坦克投手雷,那些手雷有的粘到坦克上,有的掉到了地上。忽然,卫明旁边的一个孩子猛地扑倒在战壕外,背上现出一个很大的弹洞,握着的手雷滑落在距战壕两三米远的地方,但它一直没爆炸,可能那孩子忘了扳下发火栓。但投出的其他手雷都爆炸了,在爆炸的火焰和浓烟中,那三辆坦克完好无损地冲出来,径直轧过战壕。卫明飞身跳出战壕滚向一边,躲过了坦克的履带,但他的好几个战友则被轧成了肉酱;与此同时,随着轰隆一声响,一辆M1A2歪倒在战壕上不动了,原来,它撞倒了一个正跃出战壕向它投手雷的孩子,并把这孩子压在了履带下——孩子手中爆炸的手雷,炸断了履带,还搭上了一个轮子。

    

    这时,远处的裁判打了一发绿色信号弹,宣布这场游戏结束。那辆瘫痪了的艾布拉姆斯上炮塔的门咣当一声打开了,从里面钻出一个戴坦克帽的美国孩子,看到卫明在下面冲他端起冲锋枪,立马又钻了回去,然后他从坦克里面露出半个脑袋,通过翻译器喊道:“中国孩子注意游戏规则!中国孩子注意游戏规则!这场游戏已结束,停止战斗!”看到卫明扔下了枪,他才再次钻了出来,紧随他之后还有三个,他们从坦克上跳下来,手按在屁股后面的手枪上,警惕地看了看阵地上还活着的中国孩子,然后朝美国阵地方向走去。走在最后面的美国孩子脖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翻译器,他走了几步停下来,扭头走到卫明跟前,敬了个礼,说了几句什么,翻译器翻译道:

    

    “我是摩根中尉,少尉,你们玩儿得不错。”

    

    卫明还了个礼,没说什么,突然他发现摩根的前胸跳了一下,一个猫脑袋从这孩子的装甲兵夹克中探出来,喵地叫了一声。摩根把那只小猫从怀里拿出来给卫明看,笑着说:“它叫西瓜,是我们这个车组的吉祥物。”卫明看看那只猫,身上一圈圈的花纹使它看起来确实像个小西瓜。摩根中尉轻轻地把猫装回衣袋,又敬了个礼,转身走了。

    

    卫明呆呆地站着,木然地看着南极大陆涌动着多彩极光的地平线,过了好长时间,他才缓缓地走到战壕边两个被压成肉酱的小战友旁,一屁股坐在潮湿的地上痛哭起来。

    

    华华和眼镜在南极的第三个同学——金云辉少校,空一师的歼击机飞行员,现在正参加歼击机空战游戏,此时,他们这个中队的歼10编队正飞行在八千米的高空。天空能见度很好,驾驶舱里充满了极光投下的光晕。他们的对手,那支F15中队正与他们平行飞行,敌我编队相距仅三千米。这时,他的耳机中传来了比赛开始的信号:

    

    “抛副油箱,抢占高度!”中队长命令。

    

    金云辉扳下仪表盘角落上那个副油箱离合器的开关,猛拉操纵杆,使这架歼10昂头向上蹿去,超重使他眼前蓦地一黑。当眼前的黑雾散去后,他发现,周围敌我的编队一片混乱。他把飞机改平,但现在能做的不是攻击敌机,而是如何使自己不与其他飞机相撞,管它是敌机还是我机。不过,他的提心吊胆并没持续太长时间,周围的空域便空空荡荡了。金云辉呼叫僚机,没有听见回答。这时,他看到前面有一个在极光下闪动的银色亮点,很快他就确定那是一架F15,它好像也在找什么,肯定还没发现这架歼10。金云辉谨慎地缩短两机间的距离,忽然,敌机猛地拉高转弯,显然是发现了他。他把两枚导弹发射出去,看到那架F15抛出两枚镁热弹后向侧后方俯冲,甩掉了那两条白线,他也转向俯冲,再次咬住敌机,又发出两枚导弹,但被这小子一个侧滑又甩脱了。他按下动炮钮,感觉到了双联机炮射击时微微的振动,当敌机向左侧做摆脱动作时,他清楚地看到曳光弹的火鞭扫到了F15的机尾,中弹处好像冒出了一小团白烟,心中不由一阵狂喜,但接下来什么也没发生,F15还照样飞着。炮弹很快就挥霍光了,他已没有攻击武器了,只有逃命。想到对手在技术上显然比自己强得多,恐惧一下攫住了金云辉,他左滑右滑瞎飞一气,根本不管敌机现在在什么位置,实际上也完全看不到它。当报警雷达尖叫起来——警示后面有导弹跟踪时,他猛地向侧后做了一个摆脱动作,不料动作太猛,技术又不过关,飞机一下陷入了尾旋状态,像一块石头似地开始下坠。金云辉毫不犹豫地按下弹射开关,到现在为止,还没见过哪个孩子飞行员能把高速歼击机从尾旋状态中解脱出来。当他弹出机舱,伞在头顶张开后,立即四下寻找那架敌机,很快他就找到了——那架F15正向他俯冲下来,不知是想扫射还是想把伞冲翻,反正这两者都不违反比赛规则,他只有等死了。没想到就在这危急时刻,一个奇景出现了:F15的后面突然蹦出了一个白色的东西,是它的着陆减速伞!那伞在高速气流和发动机射流的冲击下很快成了碎片,而F15也被它拉得失速,与歼10一样进入尾旋。随即,金云辉看到那个美国孩子也弹出机舱,张开了伞。他们在远距离上互相朝对方竖起了大拇指。金云辉是真心诚意的,那孩子在技术上确实比他强得多,而且那减速伞也绝不是失手打开的,F15在高空飞行时伞是锁定的,它之所以意外释放,只可能是刚才歼10的机炮击中了机尾伞舱的缘故。

    

    不一会儿,他们就在下方黑白相间的大地上看到了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金云辉再次参加空中游戏是五天以后了。这次,他飞的是一架歼8,在空中与一架F15缠斗了近二十分钟后,两架歼击机并排飞着,双方都筋疲力尽,导弹用光了,机炮也打空了,什么结果都没有——其实在此过程中,金云辉已创造了奇迹,他把过去训练时做梦也不敢做的动作都做出来了。在空中格斗时,对自己可能的失事远甚于对敌机的担心,他想那个美国孩子也一样,因此他们两个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提心吊胆地各飞各的,像两个半吊子侠客只是相距遥远地各自舞剑,而始终不敢真正接触。那架F15向金云辉的飞机靠过来,靠得很近,他很紧张地把稳操纵杆怕撞上,扭头看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座舱里的那个美国小飞行员,他先是向这边敬礼,然后两手都离开操纵杆,把指尖一合一合的——金云辉明白了他的意思,使劲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相互脱离,当两机之间的距离足够远时再转向飞回来。金云辉小心地调整航向对准前方那个小黑点,然后按动弹射按钮弹出了座舱,就在伞张开的那一瞬间他后悔了:怎么能先跳伞呢?别让那小子骗了!但那个美国孩子很守信用,也弹了出来。两架已无人驾驶的歼击机相向而飞,但他们所期待的相撞并没有发生,它们在很近的距离上擦肩而过后,继续向前飞去,高度都在急剧降低,很快就变成两个小黑点消失了。

    

    金云辉在降落途中向那个美国孩子挥挥手,对方也向他挥挥手,金云辉很得意:这小子用一架价值三千万美元的F15换一架一千五百万元人民币的歼8,真是个败家子儿!

    

    南极洲正在进行的,是一种人类社会前所未有、以后也不太可能重现的战争模式:游戏战争。在这种战争中,敌对双方以一种类似于竞技体育的方式作战。双方的统帅部首先约定作战的时间、地点及双方的兵力,然后选择或制订一个共同遵守的作战规则,最后按上述约定进行战斗;与此同时,由一个中立的裁判委员会观察战斗并判定胜负。所有参战国的地位平等,没有联盟,轮番比赛。以下是两国统帅部安排比赛的一次通话记录:

    

    A国:“喂,B国,你们好!”

    

    B国:“你们好!”

    

    A国:“我们把下一场坦克游戏的事儿定一下吧。明天怎么玩儿法?”

    

    B国:“还玩儿相向逼近赛吧。”

    

    A国:“好的,你们出动多少?”

    

    B国:“一百五十辆吧。”

    

    A国:“不行,太多了,明天我们有一部分坦克还要参加坦克—步兵对抗游戏呢。一百二十辆吧。”

    

    B国:“也行。游戏地点在四号赛场怎么样?”

    

    A国:“四号赛场?不太好吧,那里已经举行过五场相向逼近赛和三场超近距离赛,到处都是坦克残骸。”

    

    B国:“残骸可以作为双方的掩蔽物,可以使游戏富于变化,玩起来更有意思。”

    

    A国:“嗯,这倒也是,那就在四号赛场吧,不过游戏规则得稍稍修改一下。”

    

    B国:“那就让裁判委员会去办吧。时间?”

    

    A国:“明天上午10点正式开始吧,这样我们双方都有充足的集结时间。”

    

    B国:“好吧,明天见!”

    

    A国:“明天见!”

    

    其实仔细想想,这种战争并非那么不可理解:规则和约定意味着一种体系的建立,这种体系一旦建立就有其惯性,一方违约意味着整个体系的破裂,后果不堪设想。关键的一点是,这种战争体系只有在游戏思维起决定作用的孩子世界才可能建立,它不可能在大人世界重现。

    

    如果有公元人目击这场游戏战争,最令他们不可思议的应该不是战争的竞技体育方式,事实上这种对战方式在大人们的冷兵器战争时代也出现过,只是不那么明显而已;让他们迷惑和震惊的肯定是参战国的角色性质:战争中各国的敌人依比赛顺序而定,后来人们把它称为参战国的“运动员角色”,这种奇特的战争格局是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

    

    游戏战争还有一大特点,就是战斗的专门化:每场战斗都是单一的武器在对抗,各兵种的合成和协同作战基本上不存在。

    

    奥运会开始后不久,陆地上的超新星战争就演化为大规模的坦克战。坦克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武器,没有一样东西比坦克更能激发男孩子们对武器的幻想。以前的大人时代,最让男孩子欣喜若狂的礼物莫过于一辆遥控电动坦克。游戏战争开始后,他们对坦克的迷恋更是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各国在南极大陆投入了近万辆坦克,大规模的坦克战游戏毫无节制地进行着,每次战斗都是双方成百上千辆坦克的大决斗。在南极大陆广阔的平原上,这一群群钢铁怪物疾驶着、射击着、燃烧着,到处都可以看到成片的被击毁的坦克——它们有的甚至要燃烧两三天,在风势减小的时候,会冒出那种又长又细、很特别的黑烟,这些黑烟在平原上聚成一丛一丛的,远远看去就像大地的乱发。

    

    与坦克战的宏大和惨烈相比,空中战场则要冷清得多。歼击机空中格斗原本是最富于竞技性的作战,但由于所有的孩子飞行员都只接受过不到一年的训练,他们在高速歼击机上的飞行时间大多只有几十个小时,所掌握的技术充其量也就只够完成正常起降和在空中保持平衡而已,空中格斗所需的高超技术和身体素质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都可望而不可即,因此,双方歼击机编队的对抗赛大部分根本打不起来。另外,双方因自己失事坠落的飞机远远多于被敌机击落的,在空中格斗中,飞行员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作格斗飞行时别失事,很难全力攻击敌人;同时,现代歼击机在空中格斗时产生的加速度一般有6G以上,在做摆脱制导雷达锁定或导弹跟踪的动作时甚至可达9G,孩子脆弱的脑血管完全无法承受这样的过载,这也是空战打不起来的重要原因之一。当然,也出现过一些小飞行天才,比如前面与金云辉对阵、两次摆脱导弹跟踪的F15飞行员——美国的空中英雄凯洛斯,但他们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自愿选择惹不起躲得起的策略。

    

    海上则更冷清了。由于南极大陆特殊的地理位置,对于驻守在这里的各国军队而言,海上运输线就是生命线,一旦海上运输被切断,南极的孩子们就如同被丢弃在另一个星球上一样,必将陷入灭顶之灾,因此,为保障海上运输线,各国都不敢拿自己的海上力量冒险。在海战游戏中,双方的舰艇相互都躲得远远的,一般都在海平线的视距之外;而海上超视距攻击作战因技术复杂,那庞大的导弹攻击系统在孩子们手中效率极低,很少能够命中目标,所以在海上游戏中只有几艘运输船被击沉。水下战场也一样。在漆黑的海底中驾驶着结构复杂的潜艇,只凭着声呐与敌人捉迷藏,这种作战所需要的复杂技术和丰富经验也不是孩子们在短时间里能掌握的,所以与空战类似,潜艇战同样打不起来,整个游戏中没有一枚鱼雷击中目标。导致这种局面的另一个因素是,南极没有潜艇基地,建造这种基地远比建造水面舰只的简易港口复杂,所以各国潜艇只能以阿根廷或澳洲为后方基地,这就使得常规潜艇很难在南极海长期活动,而拥有核动力攻击潜艇的国家并不多,因此在整个水下游戏中,只有一艘常规动力潜艇沉没——还是由于自己技术失误造成的。

    

    在超新星战争的奥运会阶段,大部分的战斗都集中在地面战场,出现了许多战争史上从未有过的奇特的战争样式。

    

    炮兵对抗赛中的加农炮五公里对射,是一种没有多少悬念的游戏,双方炮阵地的精确坐标都由裁判委员会通报双方,随着“开始”的口令发出,双方的火炮便疯狂地轰击对方。最初的游戏中,双方在开始前就已经瞄准完毕,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后来修改了规则,在裁判委员会的监督下,游戏开始前双方的炮口都对着别的方向,开始后再进行超视距瞄准。这很像两个人的手枪决斗,关键在于快——瞄准、齐射,然后炮手火速撤离炮阵地(大口径火炮的移动很不灵活,把炮也撤走是不可能的),往往这时对方的炮弹已经在飞行途中了,几秒钟的时差就决定了双方的生死。再到后来,规则进一步改进:火炮在游戏开始后才拖向发射点,与此同时开始修筑炮位。这个规则更拉大了双方的差距,有时一方炮兵炮位的驻坑还没挖完,炮阵地就被敌人自五公里外射来的弹雨覆盖了。所以游戏时,炮阵地变成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地方,站在那里就像站在地狱的边缘。孩子们把这种游戏称为“火炮拳击”。

    

    相比之下,自行火炮的对射游戏变数更多。在这种游戏中,双方炮阵地的位置是变换不定的,一方只能用弹道雷达通过敌方射来炮弹判断敌人的位置,但这也只是敌方上次射击时的位置,目前的位置只能以此为基点进行推测,并对不同方向和距离的多个位置进行试射。一个炮兵小指挥员对这种作战有一个形象的描述:“像用鱼叉在浑水中叉一条只露了一下头的鱼。”这种游戏双方的命中率很低,后来允许双方航空兵的炮火校正机参加游戏,才大大提高了射击的命中率。孩子们把这类游戏称为“火炮篮球赛”。

    

    迫击炮是步兵的装备,但其对射也归入炮兵游戏的范围。由于迫击炮对射时双方的距离只有一两千米,属于目视范围之内,所以最为惊心动魄。这也是最耗费体力的游戏之一,双方的迫击炮手们扛着迫击炮不停地奔跑,一边躲避敌人射来的炮弹,一边寻找机会,支起炮来向远方同样处于奔跑状态的敌人射出自己的炮弹。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上,一组组移动的迫击炮手同爆炸激起的尘柱和烟团一起,构成了一幅不断变幻的抽象画。这种游戏有一个十分形象的别称:“迫击炮足球赛”。

    

    最为恐怖的是步兵游戏,虽然这类游戏中使用的均为轻武器,但人员伤亡却更为惨重。

    

    步兵游戏中最大规模的游戏是枪械对射,游戏分为工事类和冲锋类两种。

    

    工事类枪械游戏,是双方躲在相隔一定距离的工事内对射,这种游戏持续时间短则一天,长则数天。但孩子们后来发现,在工事类对射中,由于敌人躲在工事中射击,暴露面很小,所以普通枪械伤杀力并不大——往往双方互相长时间倾泻弹雨,子弹密集得在空中相撞,战壕底的子弹壳几乎淹没小腿,最后一统计,不过是把对方的工事表面剥去了一层,并没有更多的战果。于是,双方都改用带瞄准镜的高精度狙击步枪来作战,在弹药的耗费量只是原来的千分之一的情况下,战果提高了十倍。在这种作战中,双方的小炮手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自己的掩体中观察对方阵地,一寸一寸地仔细观察,从每一片残雪、每一颗石子上发现异常,找到可能是敌人射孔的一点,然后再把一颗子弹送进去。在这种游戏中,前线一片空旷,孩子们都藏在掩体中,广阔的平原战场上看不到任何活物,只有狙击步枪特有的尖细射击声零星响起,然后是子弹穿过空气时的尖啸,叭——啾,叭——啾,仿佛是这南极光下空旷平原上一个孤独的幽灵在随意地拨动琴弦,使这寂静的战场更加肃杀。孩子们给这种游戏起了一个有趣的名字:“步枪钓鱼”。

    

    冲锋类对射游戏则是另一种景象。在这种游戏中,双方在射击的同时还互相逼近,很像十九世纪冷热兵器过渡时代陆战战场的景象,那时,士兵们排成长长的散兵线在开阔的战场上行进射击。不过,由于现在轻武器的射程、射速和命中率都是那个时代的滑膛枪无法比的,所以双方的队列更加稀疏,而且大多数是在匍匐前进而非直立行进。由于在这种游戏中双方都没有工事掩护,所以伤亡率比工事类对射高得多,游戏时间也短得多。

    

    步兵游戏中最为惨烈和惊心动魄的是手榴弹游戏,它也分为工事类和冲锋类两种。前者在游戏之前,首先修筑工事,双方工事的间隔仅为二十米左右,这是孩子投掷手榴弹所能达到的距离。游戏开始后,双方的步兵跃出工事向对方投出手榴弹,再闪回工事躲避对方投来的手榴弹。游戏所用的手榴弹一般是木柄型的,因为这种手榴弹投掷距离较远、威力较大,卵形手雷则很少使用。这种作战需要极大的勇气和体力,特别是极其坚强的神经。游戏开始后,对方的手榴弹如冰雹般砸过来,即使缩在工事中,外面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也令人魂飞魄散,更别提跃出去向敌人投弹了。这时,工事坚固与否很关键,如果工事顶盖让对方的手榴弹炸穿或揭开,那就一切都完了。这是伤亡率最高的游戏之一。孩子们把这种游戏称为“手榴弹排球”。

    

    手榴弹对抗赛的另一个种类是冲锋类。这种游戏没有工事掩护,双方就在开阔地上冲向对方,当与敌人的距离缩短到投掷距离后投出手榴弹,然后以卧倒或向回跑出爆炸威力圈的方式来保护自己。这种游戏大都使用卵形手雷,因为可以携带得多一些。在进攻和躲避的过程中,双方的士兵最后往往混在一起,每个人的手榴弹只朝人多的地方扔。在一片开阔地上,在密集的爆炸烟雾和火光中,一群孩子或卧倒或奔跑,不时从一个袋子中摸出一颗手雷投出去,地上到处滚动着冒烟的手雷……这真是一幅噩梦般疯狂的画面,孩子们把这种作战称为“手榴弹橄榄球”。

    

    与动听的名称相反,游戏战争是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战争形式,在这种战争中,武器的对攻变得前所未有的直接,所造成的伤亡居各类战争之首。战争奥运会的每一场比赛结束时,无论胜负,双方的损失都惨不忍睹——比如,在一场坦克对抗赛中,即使是胜方也至少有一半的坦克被击毁。对于每个小战士来说,往往一次出击即为永恒。

    

    这也使得后来的人们发现,在公元世纪人们对孩子的看法存在着根本性的错误。通过超新星战争人们明白,比起成年人,孩子更不懂得珍惜生命,因此对死亡也有更强的承受力。在需要的时候,他们会比成年人更勇猛、更冷静、更冷酷。后来的历史学家和心理学家一致认为,这样残酷疯狂的战争形式如果放到公元世纪,它所产生的难以想象的精神压力肯定会使参战者出现集体性精神崩溃——而孩子们在这场战争中临阵逃脱的大有人在,却极少听说有精神崩溃者。孩子们在这场战争中所迸发出的精神力量给后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这在那些被大人们视为不可思议的小英雄身上表现得最为充分。比如,在手榴弹对抗赛中,就出现了一些被称为“回投手”的小英雄,他们从不用自己一方的手榴弹,只拾起敌人投过来的手榴弹扔回去。虽然他们很少有人能最后活下来,但孩子们都以做“回投手”为荣。有一首流传很广的战地歌曲唱道:

    

    我是一名最棒的回投手

    

    看着冒烟的手雷欣喜若狂

    

    我飞快地拾起它们

    

    像阿里巴巴拾起宝藏

    

    ……

    

    在战争奥运会所有的战争游戏中,最野蛮、最恐怖的要数步兵游戏中的冷兵器游戏。在这个游戏中,双方用刺刀等冷兵器进行白刃战,使战争回到了它最古老的形态。以下是一名曾参加过这种作战的小士兵的回忆:

    

    我在附近找到一个石块,最后一次磨自己步枪上的刺刀。昨天磨刺刀时被班长看见,挨了一顿斥责,他说刺刀不能磨的,那会损坏上面的防锈层,我不在乎,照样磨,总觉得这支步枪上的刺刀不够尖。我根本不打算从这场游戏中活下来,还要他妈的什么防锈层?

    

    裁判委员会的那帮孩子挨个检查我们的步枪,确认里面没装子弹,还把枪栓也卸了下来;另外还搜我们身上,看有没有手枪之类的热兵器,最后我们五百个中国孩子全部通过了检查。可是裁判员们没有发现,我们每个人脚下的雪地里都埋着一颗手雷,那是在他们来检查之前埋下的,裁判员们离开后,我们都把手雷挖出来装在衣袋里了。这并不是我们想有意犯规,昨天晚上,一名日军上尉神神秘秘地来找我们说,他是反战协会的成员,在明天的冷兵器对抗赛中,日本孩子将使用一种吓人的武器。我们问是什么,他不回答,只说是一种我们绝对想象不到的武器,非常可怕,让我们防着点儿。

    

    比赛开始了,双方的步兵方阵都向对方大步挺进,变幻的南极光下,上千把刺刀闪着寒光。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呼啸的风吹起地上的残雪,仿佛在唱着凄厉的战歌。

    

    我的位置在方阵后面靠边的地方,所以对前面的情况还是看得很清楚。我看到日本孩子的方阵在慢慢地逼近,他们都没戴钢盔,头上绑着白布条,边走边唱着什么歌。我看到他们手中都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并没有昨天夜里那个日军上尉所说的什么吓人武器。突然,我发现敌人的队形变了,密集的方阵变得稀疏了,成一行行纵队,每行纵队间都留出了两步宽的距离,这就在方阵中形成了一条条纵向的通道。接着,我看到方阵后面飞起了一片雪尘,在雪尘中有一大片黑色的东西紧贴着地面涌向前来,像洪水般很快追上了方阵。我正在纳闷,一阵低沉的呜呜声传了过来,仔细看那黑色的洪流,我的血液一下凝固了——

    

    那是一大群凶猛的军犬。

    

    那些军犬狂奔着穿过敌人方阵间的通道,转眼之间就冲进了我们的方阵。我们方阵的前半部分立马乱了,不断传来一阵阵惨叫声。那些不知品种的军犬凶悍异常,体型很大,直立起来比我们都高出一头。前面的战友们与那些恶犬厮打成一堆,地上到处都是一摊摊的鲜血。我看到一条军犬猛跳出来,嘴里衔着一条刚撕下来的胳膊……这时,已经逼近的日本孩子打乱了方阵,端着刺刀一窝蜂地冲上来,与那些军犬一起攻击我们,我的许多小战友在犬牙和刺刀下血肉模糊了……

    

    “扔手雷!”团长大喊一声,我们没有丝毫耽搁,都掏出手雷拔下保险销扔向那一堆堆人和狗,在密集的爆炸声中,四处血肉横飞。

    

    我们剩下的人冲过手雷的爆炸区,踏着战友、敌人和军犬的尸体冲向后面的日军,把自己变成了一架架搏杀机器,用刺刀、枪托和牙齿与敌人战斗。我首先跟一个日军少尉对刺,他大喝一声把刺刀向我的心脏捅来,我挥枪一拦,刺刀扎进了我的左肩,剧痛使我浑身一抖,手中的步枪掉在了地上,我本能地立即用双手死死抓住对方的枪管和刺刀的连接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自己温热的血正顺着枪管汩汩流下。与他来回推搡几下后,不知怎的,我竟然把他枪管上的刺刀拔了下来!我用还能动的右手从左肩上拔出带血的刺刀,握着它摇摇晃晃地向对手逼去,那小子呆呆地瞪着我,拎着丢了刺刀的步枪一转身,跑了。我没有力气去追他,于是就向周围看了看,正好看见我右边有个日本孩子把我的一个战友压在地上,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我就两步走过去,把刺刀猛地捅进那家伙的后背,之后,我连把刀拔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眼前一黑,地面迎面扑来,那是褐色的泥泞地面,我的脸啪的一下贴在泥中,那泥是用我们和敌人的鲜血与南极的雪和泥土和成的。

    

    三天后,我在战地救护所醒来了,急忙一打听,那场比赛我们竟然被判输了。裁判委员会的解释是:虽然双方都犯规了,但我们的情节更严重一些,因为我们使用的手雷绝对是热兵器;而日本孩子使用的军犬,只能算是温兵器。

    

    (选自《血泥——超新星战争中的中国陆军》,郑坚冰著,新世界出版社,超新星纪元8年版)

    

    随着战争奥运会的进程,战争的结局渐渐明朗,而这种结局完全出乎这种战争形式倡导者的预料。

    

    从纯军事角度看,游戏战争完全不同于传统战争。由于战场是双方预先约定和位置相对固定的,双方力量在地理上的态势第一次显得不太重要,战役的目的不再是占据战略要地和城市,而纯粹是在战场上消耗对方。游戏战争开始以来,孩子们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一点上,这时,从双方的最高统帅部到最前沿的战壕,每个人想得最多和说得最多的都是一个词:对毁率。

    

    在大人时代,敌我双方某种武器的对毁率在战争决策中也是一个受到关注的因素,但很少成为主要因素,为了达到某个战略或战术目标,统帅部可以不惜代价。但在孩子战争中,对毁率却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这主要因为重武器在孩子世界是不可再生资源,他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生产出这些复杂的战争机器。坦克击毁一辆就少一辆,飞机击落一架就少一架,甚至连火炮这样相对简单的重武器,都难以从后方得到补充。因此,双方武器的对毁率几乎成为决定战争胜负的唯一因素。

    

    在超新星战争中,由于孩子们难以掌握复杂的操作技术,攻方联盟高技术武器并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比如,在公元世纪现代战争中起决定性作用的空中力量,在超新星战争中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由于对战场目标的侦察和定位涉及多学科的复杂技术,大部分作战飞机在出击后根本找不到要攻击的地面目标,就算能完成目标定位,孩子们也很难在空中精确地击中目标,只能进行天女散花似的大面积轰炸。再比如巡航导弹,作为美国在公元世纪末几次局部战争中威力无比的利剑,巡航导弹在超新星战争中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因为在孩子世界,GPS全球卫星定位系统因运行不善已经接近于瘫痪,这使得巡航导弹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制导手段。至于巡航导弹的另一个制导方式:地形匹配制导,由于它所涉及的技术更加复杂,要向导弹中输入飞向目标途中的地形雷达资料,目前这些资料的南极部分在大人们留下来的浩如烟海的数据库中难以检索到,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自己探测生成更是不可能,所以也是一纸空文。

    

    超新星战争是一场在技术水平上类似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争,在这样的战争中,陆军的常规力量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而在游戏战争中,双方常规武器的对毁率并没有高技术武器那么悬殊。

    

    坦克是这场战争中最重要的武器。在北约的陆战理论中,地面装甲力量与直升机构成的低空攻击力量是密不可分的,离开了武装直升机的火力掩护和空中侦察,坦克集群在战场上是很难生存的。正如公元世纪美军一位装甲指挥官所说:“离开了阿帕奇,艾布拉姆斯就像没穿裤子。”在超新星战争中,由于孩子们受训的时间太短,同由歼击机和轰炸机构成的中高空力量一样,直升机的低空攻击力量也难以发挥作用,且失事率和被击落的数量比歼击机更高。当一架阿帕奇由两个技术生疏、顾此失彼的孩子驾驶着徘徊于战场上空时,便成了地面肩射导弹绝好的靶子。所以在南极战场上,陆军航空兵驾驶员们最羡慕的攻击直升机,不是美国的阿帕奇,而是俄罗斯的共轴式双旋翼攻击直升机卡50。卡50的与众不同之处是配有类似于歼击机上的弹射座椅,这在直升机上是首创,因为直升机上方的旋翼使弹射逃生十分困难,卡50采取的方法是在启动弹射座椅前首先炸掉旋翼,这使它被击中时驾驶员的生还率大大提高。而对于阿帕奇,小驾驶员们在自己的直升机被击中后就只能等死了。在坦克游戏中,由于没有低空力量的配合和掩护,各国坦克的对毁率相差并不悬殊。

    

    时光飞逝,转眼又过去了六个月。在这段时间,全球海平面继续上升,淹没了所有的沿海城市,上海、纽约、东京等都变成了水上城市,城里的孩子大部分都迁到了内地,剩下的孩子迫于生存压力,也渐渐适应了水城的生活,泛舟于高楼之间,维持着昔日大都市的一线生气。与此同时,南极洲的气候即使在漫长的黑夜仍继续转暖,平均气温在零下十摄氏度以上,让人如同身处温和的初冬。这块即将变得气候宜人的大陆的重要性,此时更加凸现出来。

    

    分割南极大陆的国际谈判即将举行,每个国家在这场谈判中的重要筹码就是——它在南极战争游戏中的表现,所以各国的孩子都更加尽心竭力地投入战争游戏,他们向南极不断增兵,使得游戏的规模越来越大,战火在南极大陆上不断蔓延。

    

    但是此时,战争游戏的发起者美国却陷入了深深的失望和失落之中。由于高技术武器在孩子们手中失去威力,美国并没有像它的孩子们所希望的那样成为游戏霸主,战争游戏呈现出一种他们不愿看到的多极状态,即将到来的南极谈判使美国孩子心急如焚。

    

    战争游戏的最后一个项目即将开始,这也是美国孩子寄予最大希望的一个游戏:洲际导弹游戏。

    

    “你没搞错?它真是冲我们来的?!”佳沃洛夫元帅问那个参谋。

    

    “这是雷达预警中心说的,应该没错!”

    

    “也许,它还会改变轨道?”伊柳欣总统问。

    

    “不会的,弹头已进入末端制导,它现在已是没有动力的自由落体,就像一块掉下来的石头一样。”

    

    这里是俄罗斯军队指挥中心,俄军统帅部的所有人都密切关注着在美俄之间举行的第一次洲际导弹游戏。现在,美国孩子以俄军指挥中心为目标,从万里之外的本土发射了一枚洲际导弹,这是严重违反游戏规则的,双方在游戏之前早已确定了各自的目标区,俄罗斯供美国打击的目标区距此地有上百公里之遥,对方不应搞错的。

    

    “怕什么?反正也没有核弹头。”伊柳欣说。

    

    “就是常规弹头也很可怕。这是一枚‘和平使者’洲际弹道导弹,好像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部署的,可运载三吨的常规高爆弹头,只要落在三百米内就会摧毁这里!”佳沃洛夫说。

    

    “再说,它要是直接砸到我们头上呢?那就是什么都没带也会要我们命的!”一个上校参谋说。

    

    佳沃洛夫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和平使者’是最准确的洲际导弹之一,它的打击精度是一百米。”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尖啸声,仿佛天空被一把利刃长长地划开了。“它来了!”有人惊叫道。大家都屏住呼吸,头皮发紧,等着那即将到来的一击。

    

    外面响起一声沉闷的撞击,地面微微抖动了一下。大家拥出指挥大厅,看到半公里外的平原上有一根小小的尘柱正在落下。当伊柳欣和佳沃洛夫一行人驱车赶过去时,那里已有一辆铲车,一群拿着铁锹和锄头的士兵正在一个弹坑中挖着什么。

    

    “弹头在一万米左右的高度好像抛出了一个小减速伞进行制动,所以在地下扎得不深。”在场的一名空军上校说。

    

    半小时后,那枚扎入地下的洲际导弹弹头的底部露了出来,是一个直径两米多的金属圆柱体,边缘有三处爆破螺栓的残迹。孩子们看到边缘有一道缝隙,用钢钎一试,很轻松地就把这个金属盖子撬开了。孩子们惊奇地发现,弹头里有许多花花绿绿、大小不一的盒子——放在一圈防震垫里,小心地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用锡铂纸包着的一小块一小块的东西,再打开锡铂纸,露出了一个褐色的块状物。

    

    “炸药!”有孩子警惕地说。

    

    佳沃洛夫拿过那块“炸药”,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咬下一块尝了尝,“是巧克力。”他说。

    

    孩子们又打开其他的盒子,里面除了精致的巧克力外,还有几包雪茄。在其他的孩子忙着分吃巧克力时,伊柳欣拿出一支粗大的雪茄点上抽了起来,没抽几口,只听啪的一声——雪茄成了鞭炮,一团纷飞的彩带被炸了出来!孩子们看着手里只剩下雪茄屁股目瞪口呆的伊柳欣,哈哈大笑起来。

    

    “三天以后,我们也打美国孩子的指挥中心!”伊柳欣扔掉雪茄屁股说。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在中国军队指挥中心的一次会议上,眼镜说。

    

    “是的,我们的指挥中心应该立即转移。”吕刚说。

    

    “有这个必要吗?”华华问。

    

    “美国孩子在洲际导弹游戏中打击俄罗斯指挥中心,打破了基地不可侵犯的惯例,我们的基地目标也可能在这种游戏中遭到打击,而且弹头中装的不一定是巧克力和雪茄。”

    

    眼镜说:“我的不祥预感更深一些,我觉得形势可能就要发生突变。”

    

    从指挥中心的窗子望出去,地平线上已出现了白色的晨光,南极洲漫长的黑夜就要结束了。

    

    在靠近北极圈的俄罗斯西北部荒凉的平原上,一枚加装了增程助推器的SS25洲际弹道导弹从一个十轮发射车上呼啸升空,只用四十分钟就几乎越过整个地球,飞临南极大陆上空,弹头沿一条平滑的抛物线下坠,击中了美国基地的一块雪地,弹着点距指挥中心只有二百八十米。在那枚导弹发射后,美国NMD和TMD系统曾先后发射了六枚反弹道导弹拦截它,美国孩子在大屏幕上惊喜地看着两个亮点几乎分毫不差地对撞,但这种惊喜一次次落空,在大气层之上的亚轨道上,那些拦截导弹无一例外地都与来袭导弹在几十米的距离上擦肩而过。

    

    一阵惊恐过后,美国孩子挖出了弹头,发现俄罗斯孩子从两万公里之遥发射来了一瓶又一瓶的伏特加,酒瓶是特制的防震瓶;此外,还有一个漂亮盒子,上面注明是给戴维的礼物——打开一来,里面是个俄罗斯套娃,一个套一个,共有十个,都是戴维的样子,惟妙惟肖,最外面的娃娃笑嘻嘻的,越往里笑容越少,后来变得一脸愁容,最里面一个拇指大的“戴维”则干脆咧着嘴大哭。

    

    戴维气急败坏地一把将那堆娃娃摔到雪地上,一只手揪住斯科特,另一只手揪住负责战略导弹防御系统的哈维将军,“你们都被解职了!你们这些白痴,你们向我保证过NMD和TMD会起作用的!你——”他对斯科特说,“你是不是说过,有了它们我们就进保险箱了?!你——”他又对着哈维喊,“你手下那些获过西屋奖的小天才都干什么去了?他们只会他妈的在网上当黑客吗?!”

    

    “我们……我们六次都是差一点儿就把它打中了。”斯科特红着脸说。

    

    连着三天没睡觉的哈维也顾不得总统的尊严了,甩开戴维的手大叫:“你才是个白痴!那两个系统是那么好玩儿的吗?光TMD的软件就有近两亿行代码,要不你来试试?!”

    

    这时,一个参谋走来递给戴维一张打印纸,“这是乔加纳先生刚发来的,南极领土谈判议程的最新修改稿。”

    

    美国统帅部的孩子们无声地站在那个大坑旁,坑底有一枚来自地球另一极的大弹头。沉默了一会儿后,戴维说:

    

    “在领土谈判前,我们必须在游戏中取得绝对优势!”

    

    沃恩说:“这是不可能的,游戏已经接近尾声。”

    

    “你知道这是可能的,只是不愿向那个方向想而已。”戴维猛地扭头盯着国务卿说。

    

    “您不会是指的那个新游戏吧?”

    

    “对,新游戏!正是那个新游戏!早该开始了!”斯科特兴奋地替戴维回答。

    

    “它会把南极游戏引向不可知的方向。”沃恩说,他看着远方,深陷的双眸映着地平线上白色的晨光。

    

    “你总爱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以此显示你的学识!傻瓜都能看出来,那个新游戏将会立刻使我们在整个南极占据绝对优势,它会把南极游戏引向一个清晰明确的方向——”戴维冲沃恩挥了挥刚才参谋递给他的那张纸,“就像这张白纸一样清晰明确,没有什么不可知的!”

    

    沃恩伸手从戴维手中拿过那张纸,“您认为这张纸是清晰明确的吗?”

    

    戴维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又看看那张纸,“当然。”

    

    沃恩用枯枝一样的手把纸对折了一下,说:“这是一次,”又对折一下,“这是两次,”再对折一下,“这是三次……现在,总统先生,您是不是认为这是一件很清晰明确的事,一件很容易预测的事?”

    

    “当然。”

    

    “那么,你敢把这张纸对折三十五次吗?”沃恩把那张已对折过三次的纸举到戴维面前。

    

    “我不明白。”

    

    “回答我,敢还是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

    

    戴维伸手去拿那张纸,沃恩却用另一只手按住了他,戴维感觉沃恩的手冰凉而潮湿,像是一条蛇爬上了自己的手背,“总统先生,您是以一个最高决策者的身份说话,您的每个决定都是在创造历史。现在再想想,您真的敢这么做?”

    

    戴维迷惑不解地看着沃恩。

    

    “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在做出决定之前,难道不想预测一下这件事的后果吗?就像预测那个新游戏的后果一样?”

    

    “后果?把一张纸对折三十五次的后果?可笑。”斯科特轻蔑地说。

    

    “比如说,那张纸会被叠到多厚?”

    

    “有《圣经》那么厚吧,我想。”戴维说。

    

    沃恩摇摇头。

    

    “有我的膝盖到地面这么厚?”戴维问。

    

    沃恩还是摇头。

    

    “有那边的指挥中心这么厚?”

    

    沃恩摇头。

    

    “你总不至于说,有五角大楼这么厚吧?”斯科特讥笑说。

    

    “这张纸单张的厚度约为零点一毫米,按此计算,对折三十五次之后,纸的厚度为六百八十七万一千九百五十米,也就是六千八百七十二公里,相当于地球半径。”

    

    “什么?!只折三十五次……你在开玩笑!”斯科特大叫。

    

    “他说得没错。”戴维说,他绝非笨孩子,很快就想到了那个国王和象棋的印度传说[3]。

    

    沃恩把那张纸插到戴维的上衣口袋里,看看周围发呆的小统帅们,缓缓地说:“千万不要对自己的判断力过分乐观,尤其对历史的进程而言。”

    

    戴维垂头丧气地认输了,“我承认我们的头脑比你的简单得多,要是大家的头脑都像你那样,世界不知道有多可怕。但是,我们无法肯定会成功,也同样无法肯定它一定会失败,为什么不试试呢?我们要干下去!我们不可能不干下去!!”

    

    沃恩冷冷地说:“总统先生,那是您的权力,我该说的都说了。”

    

    在曙光初露的南极荒原上,超新星纪元初的历史走到了最凶险的阶段。

    

    一千个太阳

    

    在与美国孩子的洲际导弹游戏开始之前,中国孩子的指挥中心秘密转移了——中心的所有人员连同必需的通信设备分乘十四架直升机,向内地飞行了四十多公里。这里的地形与沿海有所不同,出现了几座不高的锥形小山,上面的积雪尚未融化。指挥中心在这里支起营帐,背后是一座小山,前面是一片广阔的平原。

    

    “第二炮兵司令部来电,问我们的弹头上装什么。”吕刚对华华说。

    

    “嗯……装糖葫芦吧。”

    

    接着,孩子们都举起望远镜观察海那边的天空,一名戴着耳机的小参谋给他们指示着大概的方向——远方的雷达预警中心正把逼近的美国洲际导弹信息传递给他。

    

    “大家注意,他们说它已经很近了!方位135,仰角42,就是那个方向,应该能看到了!”

    

    南极黎明的天空呈现一种深邃的暗蓝色,星星已经很稀疏了,但由于空中的极光大大减少,这时的天空看上去反而比过去的长夜黑了许多。在这暗蓝色的背景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移动的光点,它的速度很快,不过又比流星慢一点,用望远镜观察,可以看到它拖着一条短小的火尾,这是弹头再入大气层时的摩擦发光。光点很快消失了,暗蓝色的苍穹中无论肉眼还是望远镜都看不到任何东西,那个光点似乎融化在这暗蓝色的深渊中了。但孩子们知道,那枚洲际导弹的弹头已经进入大气层,正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沿一条精确的弹道坠向目标。

    

    “没错,它的打击目标是基地,呵,更精确了,是指挥中心!”戴耳机的小参谋大声说。

    

    “这次弹头里装的是什么呢?”

    

    “也许是洋娃娃……”

    

    孩子们纷纷议论着。

    

    突然,黎明的世界变成了白昼。

    

    “超新星!!”有孩子失声惊叫。

    

    是的,这情景孩子们很熟悉,熟悉得刻骨铭心:这太像超新星爆发了,大地和山脉在突然出现的强烈阳光中变得清晰明亮,但这次天空没有变成蓝色,而是呈一种深紫色。阳光来自海的方向,孩子们朝那方向望去,立刻看到了地平线上的那个新太阳,与超新星不同,这个太阳呈现出一个比真太阳还大的球形,光焰逼人,孩子们都感到脸上一阵灼热。

    

    吕刚最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急忙大喊:“不要看它!会刺伤眼睛的!!”

    

    孩子们都闭上双眼,但那急剧增强的光照穿透眼皮后仍然亮得耀眼,使人仿佛沉入光的海洋之中;孩子们又用手捂住双眼,强光依旧顽固地从指缝渗进来。这样过了一小会儿,一切终于又都暗了下来。孩子们小心地睁开眼,他们刚才被晃花的眼睛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清。

    

    吕刚问大家:“你们觉得刚才那个太阳亮了多长时间?”

    

    孩子们纷纷回忆说,好像有十几秒钟。

    

    吕刚点点头,“我觉得也有这么长,从火球的持续时间判断,它的当量可能超过一百万吨级。”

    

    孩子们的视力恢复了。他们望着那个太阳出现又消失的方向,看到那个方向的地平线上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在急剧扩大。

    

    吕刚又喊:“捂住耳朵!快!捂住耳朵!!”

    

    孩子们捂住耳朵后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爆炸声,但地平线上的那团蘑菇云已经顶天立地,在晨光中显出一片银白色。它与大地和天空的反差是如此之大,以至给人一种超现实的感觉,仿佛是叠加在现实画面上的一个巨大的幻影。孩子们呆呆地仰望着它,不知不觉地就把手从耳朵上放下来了,吕刚再次大喊:

    

    “捂住耳朵!那声音要两分钟才能传过来!”

    

    孩子们刚刚再次捂紧耳朵,脚下的地面便在一声巨响中像鼓皮似的抖动了一下,地表的浮土和残雪被震得有膝盖高,小山上的残雪像突然融化了似的向下流淌开去。这声巨响透过皮肉和骨骼钻进孩子们的脑子里,他们的身体仿佛被震成了碎末四下飞散,只剩下惊恐的灵魂在地面上颤抖着。

    

    吕刚喊道:“快到山后面隐蔽,冲击波就要到了!!”

    

    “冲击波?”华华盯着他问。

    

    “是的,到达这里时可能已衰减成大风了!”

    

    孩子们刚绕到小山后面,周围突然狂风呼啸,几顶帐篷被连根拔起,里面的设备在地上四处乱滚,停在小山前面的直升机有一半倾覆了;接着,雪尘淹没了一切,周围什么都看不见了,飞石把直升机打得乒乓乱响。这狂风只持续了一分钟左右就很快减弱,最后完全停止了。空气中的雪尘缓缓降落,尘幕后面的地平线上出现了朦胧的火光,巨大的蘑菇云因扩散变得模糊起来,但体积越来越大,很快就占据了半个天空,风把它顶部的烟雾吹向一边,这个巨大的怪物仿佛披上了一头银色的乱发。

    

    “基地被摧毁了。”吕刚沉重地说。

    

    与基地的所有通信都中断了。大家透过还没有落尽的尘埃朝基地方向望去,只能看到地平线下隐隐的火光。

    

    这时,一名小参谋走过来告诉华华,美国总统在呼叫他。华华问:“回答他会暴露我们的位置吗?”

    

    “不会,发射机在另一个地方。”

    

    无线电接收机里传出了戴维的声音:“哇,华华,那颗核弹没要你的命?你们转移指挥中心真是十分十分的聪明,知道你还活着我十分十分的高兴!我想你们已经知道,新游戏开始了!核弹游戏!哈哈,最好玩儿的游戏!那个新太阳多漂亮啊!”

    

    华华愤怒地说:“你们这群可耻的家伙,你们践踏了战争游戏的所有规则!破坏了游戏的基础!!”

    

    “嘻嘻,什么规则,好玩儿就是规则!”

    

    “你们的大人也太不是东西了,居然给你们留下了战略核武器!”

    

    “唉,只是无意中剩下一些罢了。我们的核武库很大,吃一块大面包总难免掉些渣的。再说了,谁知道俄罗斯的大面包有没有掉些渣呢?”

    

    “他说到关键之处了。”吕刚伏在华华耳边低声说,“他们不敢对俄罗斯实施核打击,是怕他们的核报复,而对我们就没有这个担心了。”

    

    “对这些小事嘛,不必在意,不必在意。”戴维在电台中说。

    

    “我们没在意。”眼镜冷冷地说,“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中,为道德原因而愤怒已没有必要,那太累了。”

    

    “对对对,华华你听到了吗?这才是正确的心态,这样才能玩得好。”说完,戴维就挂断了通信。

    

    随后,中国孩子立刻与参加南极游戏的其他国家联系,试图建立一个惩罚美国孩子违规行为的联盟,但结果令他们大为失望。

    

    华华和眼镜首先与俄罗斯联系,伊柳欣在电台中不痛不痒地说:“我们已得知贵国的遭遇,深表同情。”

    

    华华说:“这种可恶的违规行为应当受到严惩!如果这种恶劣的行径被容忍,下一步他们就会把核弹打到别国基地,甚至南极之外的其他各洲!贵国应该对违规者的基地进行核反击,目前可能只有你们有这个能力。”

    

    “这种行为当然应该受到惩罚,我想,现在各国都盼望贵国进行核反击,以维护规则的尊严。我国也很想惩罚违规者,但俄罗斯没有核武器了,我们可敬的爸爸妈妈把那些核弹都发射到太空去了!”

    

    与欧盟的联系更令人沮丧,轮执国主席英国首相格林一本正经地说:“贵国怎么能认为我们还留有核武器?这是对统一的欧洲最无耻的诽谤!请告知你们现在的位置,我们将派人递交一份抗议照会!”

    

    华华放下话筒说:“这些小滑头都想明哲保身,坐山观虎斗。”

    

    “十分聪明。”眼镜点点头说。

    

    指挥中心与中国基地的联系初步恢复了,可怕的消息开始通过无线电不断传来:驻扎在基地的G集团军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伤亡人数尚不清楚,估计这个集团军已基本丧失了战斗力。基地的设施大部分已被摧毁,幸运的是,由于游戏的地域范围不断扩大,原来驻扎在基地的另外两个集团军向内地移动了上百公里,这使中国孩子在南极大陆的力量有三分之二得以保存下来,但基地花费两个多月建成的港口在核袭击中遭到严重破坏,这些部队的供给已出现严重问题。

    

    统帅部的紧急会议就在这座小山脚下一座临时搭起的大帐篷里举行。会议开始前,华华说他要出去一下。

    

    “事情很紧急了!”吕刚提醒他说。

    

    “就五分钟!”华华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过了半分钟,眼镜也走出了帐篷,只见华华仰面朝天地躺在一块雪地上,两眼呆呆地看着天空,眼镜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空气中的尘埃已经落尽,一阵阵微微的热风吹过来,带着一股融化残雪的湿气和土腥味儿。在海的方向的天空上,巨大的蘑菇云因为扩散,模糊得失去了形状,但体积更大了,已无法把它与天上的云层区分开来。在另一个方向的地平线上,晨光已涌上了半个天空。

    

    “我真的支持不住了。”华华说。

    

    “别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眼镜淡淡地说。

    

    “可我们和别人不一样,真要命!”

    

    “你把自己想象成一台由冰冷硬件组成的电脑,现实就是数据,输入什么你计算什么,就能支持住了。”

    

    “新纪元开始后,你一直是用这办法过来的?”

    

    “新纪元开始前我也是用这办法,这不是什么办法,是我的本性。”

    

    “可我没有这种本性。”

    

    “要解脱也很容易:什么也别拿,从这儿朝任何一个方向一直往前走,你很快就会迷路,不久就会冻死或饿死在南极荒原上。”

    

    “办法不错,只是我不想当逃兵。”

    

    “那就当一台电脑吧。”

    

    华华支起身,看着眼镜问:“你真的认为一切都能靠冰冷的推理和计算得来?”

    

    “是的。在你认为是直觉的那些东西后面,其实隐藏着极其复杂的推理和计算,复杂得让你感觉不到它。我们现在需要的,除了冷静,还是冷静。”

    

    华华站起身,拍拍后背上的雪,“走,开会去。”

    

    眼镜拉住他,“想好你要说什么。”

    

    华华在晨光中对眼镜微微笑了一下,“我想好了。其实对于一台冰冷的电脑来说,现在的形势只是一道很简单的算术题。”

    

    会议开始后,孩子们长时间地沉默着,眼前急转直下的严峻形势一时把他们都震昏了。

    

    D集团军司令打破沉默,猛地一砸桌子喊道:“我们的大人们怎么就这么老实?为什么不给我们也留一些那玩意儿?!”

    

    “是啊,哪怕是少留一点儿呢!”

    

    “我们现在手无寸铁了!”

    

    “哪怕只有一颗核弹,形势也会不一样啊!”

    

    “是啊,有一颗也好啊……”

    

    孩子们纷纷附和着。

    

    “好了,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吕刚说,然后他转向华华,“我们下面该怎么办呢?”

    

    华华站起来说:“内地的两个集团军立刻紧急疏散,以在敌人进一步的核打击中保存力量。”

    

    吕刚也一下站了起来,“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如果我们所有的陆上力量都由战斗集结状态变成非战斗疏散状态,再次集结需要很长时间,我们在南极大陆将完全失去战斗力!”

    

    眼镜说:“这就相当于把我们这块硬盘进行了格式化。”

    

    吕刚点点头,“这个比喻很适当。”

    

    “但我同意华华的意见,立即疏散!”眼镜坚定地说。

    

    华华低着头说:“没有办法。如果各集团军仍保持密集的战斗集结状态,在敌人接下来的大规模核打击下,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吕刚说:“但是,如果集团军变成散布在广阔地域上的大量小部队,供给难以保证,他们也不可能长时间生存!”

    

    B集团军司令说:“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真的不是过多考虑的时候了。每过一秒钟,危险就长一分。快下命令吧!”

    

    D集团军司令说:“我们头上现在用头发丝吊着一把剑,随时都会落下来的!”

    

    大部分孩子都主张尽快进行疏散。

    

    华华看看眼镜和吕刚,他们都点了点头。于是,他环视一圈会议桌前的小战友,说:“好吧,向两个集团军发布疏散命令吧,没时间计划细节了。让部队自行疏散,以营为单位,一定要快!同时,请大家清楚这个抉择的后果,做好思想准备,今后对于我们,南极的使命将十分艰难。”

    

    孩子们都站了起来。一位参谋把草拟的疏散命令读了一遍,大家都没提什么意见,他们只想快些、再快些。参谋拿着命令向电台走去,这时,突然响起一个沉着的声音:

    

    “请等一下。”

    

    孩子们都把目光投向说话的人,那是胡冰大校,五人观察组的联络员。他向华华、眼镜和吕刚敬礼后说:“报告首长,特别观察组将履行最后职责!”

    

    特别观察组是大人们留下的一个很神秘的机构,它由三名陆军大校和两名空军大校组成。根据规定,战争一旦爆发,他们就有权了解一切机密,并有权旁听最高统帅部的所有决策过程,不过大人们曾保证,五人观察组对统帅部的工作绝不会进行任何干涉。事实上也是这样,在之前的整个战争游戏过程中,在每一次最高统帅部的军事会议上,这五个孩子都只是坐在旁边静静地听,连记录都不做,只是听。他们从不发言,即使在会下也很少与人交流,渐渐地,统帅部的孩子们几乎忘记了他们的存在。有一次,华华问他们中谁是组长,观察组中一位叫胡冰的陆军大校回答:

    

    “报告首长,我们五位成员的权力是相等的,没有组长。必要时,我将充当小组的联络员。”

    

    这就使得他们的使命更神秘了。

    

    这时,观察组的五位军官站成一个很奇怪的队形,他们面对面站成一圈,庄严地立正,仿佛中间有一面让他们升起的国旗。只听胡冰说:

    

    “A类情况已出现,表决!”

    

    五个孩子同时举起了一只手。

    

    胡冰转向充当会议桌的几个弹药箱旁,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用双手把它端端正正地放在弹药箱的正中,说:“这是公元世纪最后一任国家主席留给现任国家领导集体的信。”

    

    华华伸手拿起那封信,撕开封口,里面只有一页信纸,上面有手写的钢笔字,他读了起来:

    

    孩子们: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们最可怕的预感已经变成了现实。

    

    在公元世纪的最后日子里,我们只能按照我们的思维方式对未来进行推测,并根据这种推测尽可能做好我们最后能做的工作。

    

    但那种预感不止一次地涌上我们的心头:孩子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完全不同于成人,孩子世界的运行轨迹可能完全超出我们的预测,那个世界可能是一个我们无法想象的世界。对此,我们无法为你们做太多的事。

    

    只能留给你们一件东西。

    

    这是我们最不想留给你们的东西,在留下它的时候,我们感觉像是把一支打开保险的手枪放到了熟睡的婴儿枕边。

    

    我们尽可能地谨慎,任命了特别观察组,它由五名最冷静的孩子组成,由他们根据情况的危急程度表决决定,是否把这件遗留物移交给你们;如果在十年后仍未移交,遗留物将自行销毁。

    

    我们希望他们永远不必进行这种表决,但现在你们已经拆开了信。

    

    这封信是在终聚地写的,这时我们的生命都已到了尽头,但头脑还清醒。信将由一名守候在终聚地的孩子信使交给观察组。本来以为,该说的话都说过了,但在写这封信时,千言万语又涌上了心头。

    

    但你们已经拆开了信。

    

    你们拆开了信,就意味着你们的世界已完全超出我们的想象,想说的这些话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只说一句:

    

    孩子们走好。

    

    (签字)

    

    公元世纪最后一日于中国1号终聚地

    

    孩子领导者们的目光又都会聚到胡冰身上,他立正敬礼,说:“五人观察组现在进行移交:东风101洲际核导弹一枚,最大射程两万五千公里,带有一枚热核弹头,当量:四百万吨级。”

    

    “核弹在哪儿?”吕刚盯着他问。

    

    “我们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胡冰说。这时,观察组中的另一位大校把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到会议桌上,打开,电脑已经启动,屏幕上显示着一幅世界地图,“这幅地图的各个位置可以放大精度,最大可放到十万分之一比例,只需用鼠标双击要打击的目标,电脑上的无线调制解调器就会发送信号,一个卫星链路将信号传送到目的地,导弹就会自动完成发射。”

    

    孩子们一拥而上,都去抚摸那台电脑——热泪盈眶的他们,这一刻仿佛握住了大人们在冥冥之中向他们伸来的温暖的手。

    

    公元地雷

    

    超新星爆发并没有使世界的每个地方都发生巨变,比如,这个中国西南深山中的小村子,就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不错,是没有大人了,但在公元世纪,平时村子里的大人也不多——他们都出远门打工去了。现在孩子们干的农活,也真不比那时多多少,他们每天的生活与那时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比起大人们在的时候来,他们现在对外部世界更是一无所知。

    

    但在大人们离去前有一段时间,这里的生活似乎真的要发生巨变了。那时,村子旁边修了一条公路,那路通到山里边,通到一个被铁丝网封起来的山谷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大卡车拉着满满的东西进去,然后都空着出来。那些东西要么用绿色的篷布盖着,要么装在大箱子里,没人知道是什么,但要是把它们堆起来的话,怕也有村后那座山那么高了,因为路上的那些大卡车像河一样昼夜流个不停,都是满着进去空着出来,有时还有那种顶上转着电扇的飞机飞进山谷,下面吊着个什么东西,飞出来时那东西就没了。就这样过了半年后,这里才又平静下来,那条公路也被推土机推掉了。村里的孩子们和已经病重的大人们对此都很不理解:公路不用就算了,干吗要费这么大劲儿毁掉呢?很快,翻起的路面上长满了草,看上去又与周围的山地差不多了。把山谷封起来的铁丝网也被撤掉了,村里的孩子们又可以到那里去砍柴打猎了。他们去后发现,山谷里没什么变化啊,树林还是以前的树林,草地还是以前的草地。他们不知道那上千名穿军装或不穿军装的人在这里的半年都折腾了些什么,更不知道那河水一样的车队运进来的东西都到哪儿去了,那一切都像一场梦似的,渐渐被忘却了。

    

    他们不可能想到,在山谷的下面,已埋下了一个沉睡的太阳。

    

    历史学家们把它称为公元地雷。之所以这样称呼一枚洲际导弹,一是因为它身处世界上最深的发射井中,有一百五十米深,井口上部又覆盖着二十米厚的土层(所以即使在山谷里挖得很深,也不可能发现这个巨大的秘密),在发射前,要由一次定向爆破掀开土层,才会露出发射井的出口;二是因为它无人值守,只是等待着触发的信号,很像一颗埋在这个国土上的超级地雷,耐心等待着触发者的来临。公元地雷有九十米高,如果立在外面,看上去很像一座金属的孤峰。它在发射井中处于沉睡状态,只有一个时钟和一个接收单元在工作。接收单元每时每刻都在静静地聆听,在它所锁定的频率上,一定能听到来自外部世界的各种嘈杂的声音,但它只是在等待一个长长的数串,这是个大质数,如果用世界上现有的最高速的计算机进行试算,到世界末日也对不上。而这个大质数在世界上只有一个副本,它就存贮在五人观察组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中。当计时器走到315360000秒,也就是它启动后的第十年时,公元地雷的寿命已尽,它将醒来,启动所有系统,飞出发射井,飞出大气层,在五千公里高的地球轨道上自毁,那时,即使在白天,人们也会看到一颗明亮的星星在空中闪亮十几秒钟。

    

    但就在计时器启动后23500817秒时,接收单元收到了那个大质数,于是,它便继续接收后面的信息,那是两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数字。接收单元中一个简单的程序对这两个数字进行了检验,如果它们中的第一个和第二个分别超出了0~180和0~80的范围,那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接收单元将继续聆听下去;但这次,这两个数字虽然接近范围的边缘,但仍在范围之内,这就够了,它并不关心更多的事。这时黎明将至,西南的群山仍在沉睡中,山谷中笼罩着一层薄雾,公元地雷唤醒了它沉睡的力量。

    

    温暖的电流在一瞬间流遍了那巨大的躯体。它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接收单元中把那对经纬坐标值提取出来再送入目标数据库,它立刻变成了数据库那十万分之一的世界地图上的一个点。中心电脑在瞬间生成了飞行轨道参数,同时,它从目标数据库中得知,目标位于一片平原上,于是立即把弹头的起爆高度定在了两千米。如果它有意识的话一定会感到奇怪,因为在它被装配完成后,曾经进行过无数次模拟发射,以检验系统的可靠性,在所有的大陆中,这个目标区所在的大陆是唯一没被试过的——但这不关它的事,一切仍按程序进行。在它的电子意识中,整个世界是极其简单的,有意义的只是那个遥远南方大陆上的目标点,世界其余部分只是标明那一点的坐标,那一点在地球透明的球面坐标系的顶端熠熠闪亮,引诱着它到那里去,去完成它那无比简单的使命。

    

    公元地雷启动了燃料舱中的加热系统。像大多数洲际导弹一样,它是由液态燃料推进的,但为了燃料的长期保存,它使用一种固—液转换燃料,通常情况下,这种燃料呈一种胶状的固态,发射时需要进行加热以使其熔化成液态。

    

    发射井上方的土层被定向爆破掀开,公元地雷看到了黎明的天空。

    

    半梦半醒中,那个小村庄里几个睡得不深的孩子听到了一声沉闷的爆炸,爆炸声好像来自山谷方向,他们没有在意,以为那只是一声遥远的雷鸣。

    

    但是,接下来的声音使小村庄里那些已经醒来的孩子都无法再睡下去了,而且还不断地惊醒更多的孩子。那是一种低沉的轰鸣,既像是大地深处一头正在醒来的巨兽发出的怒吼,又像是即将吞没整个世界的滔滔洪水的奔涌,窗纸在这声音中微微颤动。这声音很快增强,并由低沉的吼叫转为高亢的巨响,一间间瓦屋都颤抖起来。

    

    孩子们纷纷跑出屋子,他们正好看见一条巨大的火龙从山谷中缓缓升起,那火龙的烈焰让人不敢正视,周围的群山都被笼罩在一层橘黄色的光晕中。孩子们看到,火龙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升得越来越高,很快变成了一个光点,它发出的声音也渐渐变得若有若无,后来,那个光点径直向南方飞去,融入了黎明的星空中。

    

    反击

    

    南极的早晨阴沉沉的,还下起了大雪,但戴维的心情却很晴朗。昨天晚上,虽然基地举行的庆祝游戏胜利的酒会开到很晚,但戴维这一夜睡得很好,所以在与小将军和在南极的高级官员共进早餐时,他显得神清气爽。戴维很重视早餐这个机会,因为这时大家的心情还好,还没有因为一天的劳累和挫折而变得脾气暴躁和神经质,所以这一天的很多事情都可以在早餐桌上谈定。

    

    在充气大厅里,军乐队正在演奏,吃早餐的孩子们听着欢快的音乐,心情十分愉快。

    

    戴维在席间说:“我预言,中国孩子今天就会声明退出游戏。”

    

    七星将军斯科特切着一块牛排咧嘴一笑,“这没什么奇怪的。在昨天那样的打击下,他们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戴维冲斯科特举了举杯,“下一步把他们赶出南极就省事多了。”

    

    斯科特说:“再下一步,是把俄罗斯的孩子赶出游戏、赶出南极;接着轮到日本和欧盟……”

    

    “对俄罗斯的孩子要谨慎些,谁知道他们的口袋里还有没有面包渣呢?”

    

    大家都点点头,他们都明白“面包渣”这个词的含义。

    

    “我们真的能肯定中国孩子没有面包渣吗?”沃恩叉起一条生磷虾问。

    

    戴维冲沃恩挥着拳头说:“他们没有!我说过他们没有!他们的面包很小,不会留下什么渣的!告诉你,我们的冒险成功了!”

    

    “你什么时候能够乐观起来?你到哪里,哪里就笼罩在阴郁和沮丧的气氛中。”斯科特斜了沃恩一眼说。

    

    “在死到临头之际,我会比你们谁都乐观的。”沃恩冷冷地说着,一口把生磷虾吞了下去。

    

    这时,一名上校军官拿着一部移动电话走过来,伏在戴维的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把移动电话递给了他。

    

    “哈哈,”戴维拿着电话兴奋地说,“中国孩子来电话了!我早就说过,他们一定会退出游戏的!”然后他举起话筒,“喂,华华吗?你好你好!……”

    

    突然,戴维僵住了,孩子们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那特有的甜蜜笑容先是凝固了几秒钟,然后忽然消失了。他放下话筒,四下找着沃恩——他遇到危机时总是这样——看到国务卿后,他说:

    

    “他通知我们说,他们在继续玩核弹游戏,刚向我们的基地发射了一枚核导弹,弹头当量四百万吨级,将在二十五分钟后击中目标。”

    

    沃恩问:“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说完这句话就挂断了。”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会聚到沃恩身上。只见他轻轻地放下刀叉,平静地说:“这是真的。”

    

    紧接着,又一名军官跑了进来,神色紧张地报告说,预警中心发现一个不明发射体朝这里飞来;那个发射体从中国西南部起飞时,预警系统已有所察觉,但经过层层证实后,它已飞越了赤道。

    

    餐桌旁所有的小将军和官员闻声都站了起来,他们都瞪大双眼,脸色骤变,好像这豪华的饭厅中突然闯进了一群持枪的杀手。

    

    “怎么办呢?”戴维不知所措地问,“躲到刚建成的那些地下机库里能行吗?”

    

    七星将军大叫起来:“地下机库?狗屁!一次四百万吨级的核爆炸,将使这个地区变成一个上百米深的大坑,而我们现在就在坑的中心!”他一把抓住戴维,用后者常骂自己的话骂道:“你个白痴!蠢猪!!你让我们陷到这儿了!你让我们死在这儿了!!”

    

    “直升机。”沃恩简洁地说。这话提醒了大家,他们都向饭厅的大门拥去。“等等,”沃恩又说,大家立刻像钉子一样定在那里,“立刻通知所有飞机起飞。飞机上尽可能多带走些人员和关键设备,但不要说明原因,一定要保持镇静。”

    

    “那飞机之外的其他部分呢?命令基地全面疏散吧!”戴维说。

    

    沃恩轻轻摇摇头,“没必要,在这点儿时间里,任何车辆都不可能开出威力圈,这样反而会引起大混乱,使得最后谁也逃不掉。”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拥出餐厅,只有沃恩仍坐在饭桌前,拿起餐巾擦了擦手,慢慢地起身向外走去,同时对乐队正感惊奇的孩子们摆摆手,示意没什么大事。

    

    停机坪上,孩子们抢着登上三架黑鹰直升机,斯科特慌乱地爬进了机舱。当直升机的旋翼开始旋转时,他看看表,带着哭腔说:“只有十八分钟了,我们跑不了的!”然后转向戴维,“是你这个傻瓜把我们陷在这里的,我就是死了也饶不了你!”

    

    “注意您的风度。”最后上来的沃恩看着斯科特冷冷地说。

    

    “我们跑不了的,呜呜……”七星将军哭出声来。

    

    “死就那么可怕?”沃恩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要是愿意的话,将军,您还有十七分钟的时间做一个真正的哲学家。”然后他转向旁边的一名军官,“告诉驾驶员,不要爬高,核弹可能在两千米左右的高度爆炸,顺风以最快的速度向外飞,如果我们能飞出三十公里左右,就在威力圈之外了。”

    

    三架直升机倾斜旋翼,加速朝内地方向飞去。戴维从舷窗中向下望去,看到南极基地在下面展开,渐渐变成了一个复杂的沙盘模型。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天空雾蒙蒙的,下面什么都看不见,三架直升机仿佛悬在空中一动不动,但戴维知道,它们可能已经飞出了基地范围。他看了看表,时间从他得到警报后已过去了十二分钟。

    

    “也许中国孩子在吓唬我们?”他对坐在旁边的沃恩说。

    

    沃恩摇摇头,“不,是真的。”

    

    戴维又伏在舷窗上向外看,外面还是雾蒙蒙一片。

    

    “戴维,世界游戏结束了。”沃恩又说,然后闭起双眼靠在舱壁上,再也不说话了。

    

    后来得知,这三架直升机在核爆炸前用大约十分钟的时间飞出了四十五公里左右的距离,逃出了核爆炸的威力圈。

    

    直升机上的孩子们首先看到的是,外面淹没于一片强光之中,用一位当时并不知情的小驾驶员的话说:“我们仿佛飞行在霓虹灯的灯管里。”这强光持续了约十五秒钟后消失了,与此同时传来一声巨响,仿佛地球在脚下爆炸了似的。紧接着,直升机上的孩子们竟然看到了蓝天,那片蓝天呈一个以爆心为圆心的圆形区域,飞快地向外扩大,这是核爆的冲击波驱散云层所致——后来知道,爆心周围上百公里半径内的云层都被驱散了。在这片蓝天的正中,是顶天立地的蘑菇云。蘑菇云最初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两千米空中,是火球初步冷却后凝成的一团裹着烈焰的白色大烟球;另一部分在地面,是冲击波激起的尘埃,像一个坡度平缓的巨型金字塔。“金字塔”的塔尖向上伸出细细的一缕,最后与白色的大烟球连为一体;那个大球吸收了由“金字塔”传来的尘埃,色彩立刻变深了,其中的烈焰不时地在球体某一部分浮现。这时,下方的雾气已同云层一起被驱散,所以从直升机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地面的情景。那位小飞行员回忆说:“大地突然模糊起来,仿佛变成了液态的,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洪水,朝我们飞行的方向冲去;而那些小丘陵则像是洪水中的小岛和礁石,我看到一条简易公路上的车辆像一个个火柴盒似的翻滚着被冲走……”

    

    三架直升机像狂风中的树叶一样起伏不定,有时高度低得紧贴地面,机身被飞沙走石打得砰砰作响;有时又被甩上高空,但总算没有坠毁。

    

    当直升机终于在一片雪地上安全降落后,孩子们都跳出机舱,仰望着海岸方向天空中高大的蘑菇云,现在它已变成了深黑色,南极洲仍在地平线下的朝阳刚刚照到蘑菇云的顶端,勾出了一道不断变幻的金色轮廓,它周围那一大圈湛蓝的晴空还在慢慢扩大……

    

    暴风雪

    

    “这才是真正的南极啊!”华华站在漫天的飞雪和刺骨的寒风中说。周围能见度很低,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这里虽是海岸,但根本无法分清哪儿是海哪儿是陆地。在南极各国的小首脑们紧靠一起站在风雪之中。

    

    “你这话不准确。”眼镜说,他必须大声喊,才能使别人在呼啸的风声中听到他的声音,“超新星纪元以前的南极很少下雪的,这其实是地球上最干旱的大陆。”

    

    “是的。”沃恩接着说,他仍然穿得那么单薄,在寒风中很放松地站着,不像周围的孩子们被冻得缩头缩脑地直打寒战,严寒对他好像不起作用,“前面气温的升高使南极上空充满了水汽,现在气温骤降又把这些水汽变成了雪,这可能是南极洲在今后十万年里最大的一场雪了。”

    

    “我们还是回去吧,在这里会被冻僵的!”戴维上下牙打着战说,一边还跺着脚。

    

    于是,小首脑们又回到了充气大厅。这间大厅同以前在美国基地的那间一模一样,但后者已在公元地雷的核火焰中被汽化了。各国首脑聚集到这里,本是要召开南极领土谈判大会的,但现在这个全世界期待已久的大会已无意义。

    

    公元地雷的爆炸结束了南极战争游戏,各国孩子终于同意坐到谈判桌前讨论南极大陆的领土问题。在过去的那场战争游戏中,各国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与预期不同的是,没有哪个大国在游戏中占据绝对优势,各国对南极的争夺又回到了起点,这就使得即将开始的南极领土谈判成为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使命。在可以看得见的未来,是在南极重燃战火,还是有什么别的途径,孩子们心中一片茫然——是全球气候的骤变解决了一切问题。

    

    其实,气候变化的征兆在一个多月前就出现了。在北半球,孩子们发现已消失两年的秋天又回来了,先是久违的凉意再次出现,随后几场秋雨带来了寒冷,地上又铺满了落叶。在分析了全球的气象数据后,各国的气象研究机构得出了一致结论:超新星爆发对地球气候的影响是暂时的,现在,全球气候又恢复到了超新星爆发之前的状态。

    

    海平面停止了上升,但其下降的速度比上升要慢得多。有许多小科学家预言,海平面可能永远也不会恢复到原来的高度,但不管怎样,世界大洪水已经结束了。

    

    这时,南极的气温变化还不大。这里的天气虽在变冷,但大部分孩子都以为是刚刚过去的漫长黑夜造成的,认为即将升起的太阳会驱散寒冷,南极大陆将出现第一个春天——他们哪里知道,在这个广阔的大陆上,白色的死神正在逼近。

    

    在得出气候恢复的结论时,各国都开始从南极大陆撤出人员,后来证明,这是一个英明的决策。刚刚过去的战争游戏共夺去了五十万孩子的生命,其中一半阵亡于常规战争游戏,另一半葬身于核爆炸中。但如果各国在全球气候恢复之际没有及时从南极撤出,死亡人数可能要高出四到五倍。各国在南极大陆的基地,大多是以零下十摄氏度左右的普通冬季标准建设的,根本无法抵御南极后来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南极的气温在开始的一个月变化十分缓慢,这使各国孩子有机会在这段时间里从南极大陆撤出二百七十万人,这在大人时代也是一个惊人的速度。但由于后续撤离装备的需要,同时各国也都想在南极多少留下一些力量,所以在大陆上各国共有三十多万孩子留下来。

    

    这时,南极洲气候骤变,在一个星期内气温下降近二十度,暴风雪席卷整个大陆,南极顿时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地狱,留在南极大陆的各国孩子开始紧急撤离。但由于气候恶劣,飞机几乎停飞,而所有的港口都在一个星期内封冻了,船进不来,尚未撤离的二十多万孩子被迫滞留在海岸上。各国的小元首们大多仍在南极大陆,他们因参加南极领土谈判聚在一起,现在自然成了撤离指挥中心。小元首们都想把本国的孩子集合起来,但现在这来自世界各国的二十多万孩子已在海岸上混在了一起。面对眼前的危险局面,小元首们束手无策。

    

    在充气大厅里,戴维说:“刚才大家都看到了外面的情况,我们要赶快想出办法来,不然这二十多万人都会冻死在海岸上!”

    

    “实在不行,就返回内地的基地吧。”格林说。

    

    “不行。”眼镜反对道,“在前面的撤离中,各国基地的设施已拆得差不多了,燃料剩下的很少,这么多人在那里也维持不了多久的;而且往返需要大量的时间,这样会失去撤离的机会。”

    

    “确实不能回去,就是基地的一切都完好,在这种天气下住在那样的房子里也要冻死人的。”有人说。

    

    华华说:“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海运上。即使空中航线畅通,运送这么多人在时间上也来不及。现在关键要解决冰封港口的问题。”

    

    戴维问伊柳欣:“你们的破冰船现在走到哪儿了?”

    

    伊柳欣回答:“还在大西洋中部,到这儿最快也要十天左右。别指望它们了。”

    

    大西文雄提出建议:“能不能用重型轰炸机在冰上炸开一条航道?”

    

    戴维和伊柳欣都摇了摇头,戴维说:“这样的天气,轰炸机根本不能起飞。”

    

    吕刚问:“B2和图22不是全天候轰炸机吗?”

    

    “但飞行员不是全天候的啊。”斯科特说。

    

    佳沃诺夫元帅点点头,“其实大人们所说的全天候也不一定包含这样可怕的天气。再说即使起飞,能见度这么差,投弹也不可能达到炸开一条航路的准确度,最多不过把冰面炸出一大片窟窿而已,船还是进不来。”

    

    “用大口径舰炮和鱼雷怎么样?”皮埃尔试探着问。

    

    小将军们都摇摇头,“同样还是能见度的问题,就算用这类方法真能炸开一条航路,时间也来不及。”

    

    “而且,”华华说,“这样会破坏冰面,使得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也不可行了。”

    

    “什么办法?”

    

    “从冰上走过去。”

    

    在长达几公里的风雪海岸上,到处挤满了废弃的车辆和临时帐篷,它们上面都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与后面的雪原和前面的冰海融为一体。看到小元首们一行人沿海岸走来,孩子们纷纷从帐篷和车中跑出来,很快就在他们周围聚成了一片人海。各国孩子都对他们的小元首喊着什么,但他们的声音立刻被风声吞没了。有几个中国孩子围住了华华和眼镜,冲他们大声喊:

    

    “班长、学习委员,你们说我们现在怎么办呀?!”

    

    华华没有回答他们,而是径直登上了旁边一辆被雪覆盖的坦克,他指指风雪弥漫的冰海,对下面的人群大声喊道:“伙伴们,从冰上走过去,走到陆缘冰的尽头,有好多大船在那里等着我们呢!”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风暴中传不了多远,就俯下身对最近的一个孩子说:“把这话向后传!”

    

    华华的话在人海中传开来,不同国籍的孩子有的用翻译器传话,有的用手势比画,这个意思很明白,所以传到头也没有走样。

    

    “班长你疯了吗?海上风那么大、冰那么滑,我们会像锯末一样被刮走的!”下面的一个孩子喊道。

    

    眼镜对那个孩子说:“所有人手拉着手就刮不走了。向后传。”

    

    很快,冰面上出现了一排排手拉着手的孩子,每排少则几十人,多则上百人。他们在暴风雪中一步步向前走,渐渐远离了海岸,远远看去,就像冰海上一条条顽强蠕动的细虫子。由国家元首组成的那一排是最先走上冰面的,华华的左面是戴维,右边是眼镜,再过去是伊柳欣。风吹着浓密的雪尘从脚下滚滚而过,孩子们仿佛行走在湍急的白色洪水之中。

    

    “这段历史就这么结束了。”戴维把翻译器的音量开到最大对华华说。

    

    华华回答:“是的。我们的大人有句俗话:没有过不去的事。不管事情多么艰难,时间总是在向前流动的。”

    

    “很有道理。但以后的事情会更艰难:南极在孩子们心中激起的热情变成了失望,美国社会可能会重新陷入暴力游戏之中。”

    

    “中国孩子也会回到无所事事的昏睡之中,中断了的糖城时代又会继续……唉,真难啊!”

    

    “但这一切可能都与我无关了。”

    

    “听说在你们国内,国会正在弹劾你?”

    

    “在我任期将满时这么干,就是想给我难看。这群狗娘养的!”

    

    “不过你可能比我幸运,国家元首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是啊,谁也想不到历史这张薄纸能叠到那么厚。”

    

    华华对戴维最后这句话不太理解,后者也没有解释。海上的强风和严寒使他们说不出话来,能做的只是用尽全力向前走,并不时把两边滑倒的同伴拉起来。

    

    在距华华他们一百多米的另一队孩子中,卫明少尉也在暴风雪中艰难地跋涉着。突然,他在风中隐约听到了一声猫叫,原本以为是幻觉,但紧接着又听到一声。他四下看看,发现他们刚越过一个放在冰面上的担架,担架上已经盖满了雪,稍不注意就会以为只是一个小雪堆,猫叫声就是从那里发出的。卫明离开队列,一滑一滑地来到担架前,那只猫刚从担架上跑下来,在雪尘中阵阵发抖,卫明一把将它抱起来,立刻认出了它是“西瓜”。他掀开担架上的军用毯一看,躺在担架上的人果然是摩根中尉。他显然伤得不轻,脸上满是白胡子似的冰碴,双眼却因高烧而闪闪发光。他好像没有认出卫明,自己咕哝了一句什么,声音在风中如游丝一般微弱,因为没有翻译器,卫明完全听不懂他的话。卫明把怀中的猫塞进军用毯里,再把毯子给摩根盖好,然后就拉起担架向前走。他走得很慢,一队孩子从后面很快追上了他们,帮卫明一起拉着担架走起来。

    

    有一段时间,孩子们周围只有纷飞的雪尘,白茫茫一片,他们虽在费力地迈步,感觉却像是被冻结在了冰海上。就在孩子们快要被冻僵时,前方出现了船队黑糊糊的影子。对方通过无线电告诉他们,不要向前走了,他们已走到了陆缘冰的边缘,前面是一片没冻实的虚冰,踏上去会有陷落的危险,船队将派登陆艇和气垫船来接他们。通过电台和步话机他们了解到,已有上千名孩子跌入了冰海上的裂缝,但大部分孩子都到达了冰缘。

    

    远方船队中一些模糊的黑影在雪尘中渐渐清晰起来,那是几十艘登陆艇,它们冲开浮冰,最后靠上坚实的冰面,打开前面方形的大口,冰上的孩子们便一个个蜂拥而入。

    

    卫明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把担架抬到了一艘登陆艇上——由于这是专运伤员的船,那几个孩子立即转身出去了,卫明甚至都没来得及询问他们来自哪些国家。在舱内昏黄的灯光下,卫明看见担架上的摩根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显然仍然没认出他来。卫明抱起“西瓜”,对摩根说:“你不能照看它了,我带它去中国吧。”他又放下小猫,让它舔舔前主人的脸,“中尉,放心,你我经历了这么多场魔鬼游戏都死不了,以后也能活下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再见。”说完,他把“西瓜”放进背包里下了船。

    

    华华正在和几名不同国籍的将军一起组织孩子们上船,让暂时上不了船的孩子不要都挤上前来,以防人员过多导致冰缘塌陷。在后面的冰面上,等待上船的各国孩子都挤成一个个人堆避寒。突然,华华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是卫明!两个小学同学立刻紧紧拥抱在一起。

    

    “你也来南极了?!”华华惊喜地问。

    

    “我是一年前随B集团军的先头部队来的。其实我好几次远远地看到过你和眼镜,可是不好意思去打扰你们。”

    

    “咱们班上,好像王然和金云辉也参军了。”

    

    “是的,他们也都来南极了。”卫明说着,眼神黯淡下来。

    

    “他们现在在哪儿?”

    

    “王然在一个月前就随第一批伤员撤走了,也不知现在回国了没有。他在坦克游戏中受了重伤,命倒是保住了,可脊椎骨断裂,这辈子怕是站不起来了。”

    

    “哦……那金云辉呢?他好像是歼击机飞行员?”

    

    “是的,在空一师飞歼10。他的结局痛快多了:在一次歼击机游戏中与一架苏30相撞,同飞机一起被炸成了碎片,他因此被追授了一枚星云勋章,但大家都知道他是不小心撞上敌机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悲伤,华华继续问:“班上其他的同学呢?”

    

    “超新星纪元头几个月我们还有联系,在糖城时代开始后,他们就同别的孩子一样,大部分离开了大人们分配的岗位,也不知都飘落何方了。”

    

    “郑老师好像还留下了一个孩子?”

    

    “是的,刚开始由冯静和姚萍萍照顾他,晓梦还派人去找过那个孩子,但郑老师最后吩咐过,坚决不许借你们的关系给孩子特殊照顾,所以冯静她们也就没有让那人找到孩子。糖城时代开始时,那孩子在保育院得了一种传染病,高烧不退,后来听说小命是保住了,但耳朵却给烧聋了。在糖城时代后期,那个保育院解散了,我最后一次见到冯静时,她说那孩子已转到别的保育院去了。现在,大概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了……”

    

    一时间,华华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一种深深的忧伤淹没了他,使他那在严酷的权力之巅已变得有些麻木的心又变软融化了。

    

    “华华,”卫明说,“还记得咱们班的那场毕业晚会吗?”

    

    华华点点头,“那怎么会忘呢?”

    

    “当时眼镜说未来是不可预测的,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他还用混沌理论证明他的话。”

    

    “是的,他还说起测不准原理……”

    

    “当时谁能想到,咱们会在这样的地方见面呢?”

    

    他抬头看着昔日的同学,卫明的眉毛因结冰已变成了白色,脸上皮肤又黑又粗糙,布满了伤痕和冻疮,还有生活和战争留下的肉眼看不见的刻痕,这张孩子的脸已饱经风霜了。华华抑制不住悲伤的泪水,任泪滴在脸上被寒风吹冷,转眼就结成了冰。

    

    “卫明,我们都长大了。”华华说。

    

    “是的,但你要比我们长得更快才行。”

    

    “我很难,眼镜和晓梦也都很难……”

    

    “别说出来!你们绝不能让全国的孩子们知道这个。”

    

    “跟你说说还不行吗?”

    

    “行,但,华华,我帮不了你们。代我向眼镜和晓梦问好吧,你们是咱们班的骄傲,绝对的骄傲!”

    

    “卫明,保重。”华华握着同学的手动情地说。

    

    “保重。”卫明紧握了一下华华的手,转身消失在风雪中。

    

    戴维登上了停泊在近海的“斯坦尼斯号”航空母舰,这艘公元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下水的巨舰,在暴风雪中像一座黑色的金属岛屿。在风雪弥漫的甲板跑道上,舷边忽然响起一阵枪声,戴维赶忙询问前来迎接他的舰长是怎么回事。

    

    “别国的许多孩子也想登船,陆战队在制止他们。”

    

    “混蛋!!”戴维大怒,“让所有能上的孩子都上舰,不要管是哪个国家的!”

    

    “可……总统先生,这不合适吧?”

    

    “这是命令!去让那些陆战队员给我滚开!!”

    

    “总统先生,我要对‘斯坦尼斯号’的安全负责!”

    

    戴维一巴掌把舰长的帽子打掉了,“你就不为冰海上那些孩子的生命负责吗?你这个罪犯!”

    

    “对不起,总统先生,作为‘斯坦尼斯号’的舰长,我不能执行您的命令。”

    

    “我是美国军队的总司令,至少现在还是!如果愿意,我可以立刻叫人把你扔到海里去,就像扔顶帽子一样。不信咱们试试?!”

    

    舰长犹豫了一下,对旁边的一名海军陆战队上校说:“把你们的人撤走,谁愿意上来就让他上来吧。”

    

    各国的孩子不断地从舷梯拥上甲板,甲板上的风更猛,他们只好在一架架战斗机后面躲避寒风,其中许多人在冰缘上登陆舰艇时掉进海里打湿了全身,现在衣服上已结了一层发亮的冰甲。

    

    “让他们到舱里去,这些孩子待在甲板上很快会被冻死的!”戴维对舰长喊。

    

    “不行啊,总统先生,先上来的美国孩子已经把所有舱房都挤满了!”

    

    “机库呢?机库的地方很大,能待几千人,那里也满了吗?!”

    

    “机库里装满了飞机啊!”

    

    “把它们都提升到甲板上来!”

    

    “不行啊!甲板上有许多大陆上飞来的歼击机,它们因天气恶劣在这里紧急迫降,您看看,升降机的出口都堵死了!”

    

    “把它们推到海里去!”

    

    于是,一架又一架价值千万的歼击机在“斯坦尼斯号”的舷边被推进了大海;巨大的升降机把机库中的飞机提升上来,占满了宽阔的甲板跑道。甲板上的各国孩子纷纷进入宽敞的机库,转眼之间里面就挤进了几千人。孩子们在温暖的栖身之地暖和过来之后,纷纷惊叹这艘航母的巨大。在此之前,甲板上已有上百名浑身湿透的各国孩子冻死在暴风雪中。

    

    这场最后的大撤离持续了三天。这支由一千五百多艘船只组成的庞大船队,载着从南极大陆最后撤出的三十多万孩子,分成两支,分别向阿根廷和新西兰驶去。在撤离过程中,有三万多个孩子死于严寒,他们是超新星战争中在南极大陆上死去的最后一批人。

    

    昔日布满船舶的阿蒙森海一下变得空旷了,雪也停了,虽然风仍然很大,严寒的海天之间却变得清澈起来。天开始放晴,地平线上的云裂开一道缝,南极初升的太阳把一片金辉洒在大陆上。那些曾经暴露在天空下的岩石和土壤再次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这块大陆又恢复了它的无际的雪白,南极洲再次成为人迹罕至的地方。也许,在遥远的未来,会有许多人重新登上这块严寒的大陆,寻找那厚厚白雪掩盖着的五十多万孩子的尸体、无数的坦克残骸,以及两枚直径达十多公里的核爆炸留下的大坑。在这块大陆那个短暂的春天,来自世界各国的三百万孩子曾在火焰和爆炸中相互搏杀,发泄他们对生活的渴望。但现在,史诗般惨烈的超新星战争,仿佛只是刚刚过去的漫漫长夜中的一场噩梦,只是绚丽的南极光下的幻影,朝阳下的大陆只有一片死寂的雪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注释

    

    [1]国家导弹防御系统,是美国用于在整个国家范围上抵挡外来洲际导弹袭击的军事防御系统。

    

    [2]战区导弹防御系统,用以保护美国在全球的军事设施和盟友免遭导弹袭击的军事防御系统。

    

    [3]传说印度一个农夫发明了象棋的玩法后,很受国王赏识。国王为此想给农夫奖励,农夫提出的要求是,在64个方格内,从数字1开始,按每格加倍的方式添放麦粒,国王起初不以为意,没想到最后把粮库搬空也才够放50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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