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创世纪
第12章创世纪
新总统
戴维惊慌失措地闯进椭圆形总统办公室,他长出一口气,用手抓挠着脸上的冻疮,那是从南极归来的大多数孩子都带有的标志。小姑娘贝纳正坐在总统的高背椅上,悠闲自得地修着指甲。看到戴维进来,她翻翻白眼儿说:
“赫尔曼·戴维先生,您已经被国会弹劾,无权再到这间办公室里来。事实上,您连白宫都无权进来。”
戴维抹抹额头说:“我是想走的,可大门外那帮小暴徒想要我的命!”
“这是您应得的。是您把事情搞糟了,您是美国历史上把事情搞得最糟的总统。”
“我……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说话?!你,你怎么坐到总统的椅子上了?我走了你就可以这么不懂礼貌?!”
贝纳两眼看着天花板说:“事实上,您现在需要对我有礼貌。”
戴维正要发作,沃恩走了进来,他对戴维说:“您可能还不知道,弗朗西丝·贝纳已当选为美利坚合众国超新星纪元第二任总统。”
“什么?!”戴维看看那个在总统宝座上修指甲的金发小女孩儿,又看看沃恩,哈哈大笑起来,“别开玩笑了,这个小白痴,她连数都数不清呢……”
贝纳猛一拍桌子,这一下可能把小手拍疼了,只见她一边把痛手放在嘴边哈着气,一边用另一只手指着戴维厉声说:“住嘴,否则您将被控告诽谤总统!”
“你们要对合众国负责!”戴维指着沃恩说。
“这是全体美国孩子的选择,新总统是通过合法选举产生的。”
“呸!”戴维朝贝纳啐了一口,“我们在南极洲出生入死,你却在国内的媒体上卖弄风骚!”
“诽谤总统!”贝纳朝戴维瞪圆了小眼睛喊道,然后她得意地一笑,“知道大家为什么选我吗?因为我很像秀兰·邓波儿。这点我比你强,你虽然帅,可哪个明星都不像。”
“呸!要不是最近电视里成天放那些破黑白片,现在谁知道邓波儿?!”
“这是我们的竞选策略。”贝纳又甜甜地一笑。
“民主党人真是瞎了眼!”
沃恩说:“其实也可以理解。世界战争游戏之后,国民需要一个温和些的人物来代表他们的意志。”
戴维轻蔑地撇撇嘴,“这个芭比娃娃能代表美国意志?现在,对南极的失落感笼罩了全国,美国国内再次陷入暴力游戏之中。事实上,现在合众国所面临的险境,比南北战争时期要可怕得多。这个国家随时都可能崩溃,在这种时刻,美国孩子却把国家交给芭比娃娃……”
“沃恩先生会为我们想出办法的。”贝纳冲沃恩点点头说。
戴维愣了一会儿,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的,我明白,沃恩先生把我们两个都当成实践他思想的工具,国家和世界是他的舞台,任何人都是供他在舞台上随意操纵的木偶。对,他就是这么想的……”他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支大鼻子形状的斯诺克短管左轮手枪,他用枪指着沃恩说:“你这家伙太阴险太可怕,我要在你脑袋上开天窗!我早就讨厌你那个脑袋了!”
贝纳惊叫一声,要去按警铃,但沃恩轻轻挥手制止了她,对戴维一字一句地说:“您不会开枪的,那样您就走不出这幢您并不喜欢的旧大楼了。您是个典型的美国人,干什么都以投入大于产出为铁的原则,这是您本质的弱点。”
戴维收起了枪,说:“投入当然要大于产出!”
“但创造历史不能这样。”
“我以后不创造历史了,我烦了!”戴维说着跳到了门边,最后看了一眼这凝聚了他无数梦想的椭圆形办公室,顾自逃去了。
戴维从白宫的后门出去,手里拿着一顶摩托头盔。他找到了一辆以前放在那里的林肯牌轿车,打开车门钻进去,戴上头盔,又从车内找到一副墨镜戴上,然后发动汽车开了出去。在白宫外面,那上百名要找他算账的孩子仍聚在那里,但他们对这辆车没有太注意,就那么任它开出去了。
戴维在穿过人群时扫了一眼车外,看到了孩子们打出的一条横幅:
“不要戴维要贝纳,世界游戏换个玩儿法!”
戴维开着车在首都漫无目的地乱转。华盛顿特区现在只剩很少的人口,这里的孩子大多跑到工业集中的大城市去谋生了,事实上,除了政府机构外,这里几乎成了一座空城。现在是上午九点多,但城市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四周仍像深夜一样寂静。戴维现在更加深了对这座城市的感觉:一座陵墓。他怀念起喧闹的纽约,他是从那里来的,还要到那里去。
戴维觉得这辆林肯车很扎眼,这种高级玩意儿已不再适合自己了。他在波托马克河边一处僻静的地方把车停下,下车从后备箱中取出沃恩送给他的那挺米尼米轻机枪,他看了看枪上那只半透明的塑胶弹匣,里面还有少半匣子弹,他把枪端平,对准几米外的林肯车,嗒、嗒、嗒打了一个连射,枪口喷出三束火焰,后坐力使他一个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他坐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那辆车,看到什么也没发生,就拄着枪站起来,转动枪管尾部的火力调节阀把射速调到最高,再晃晃悠悠地把枪端平,又对着汽车射起来,急促的枪声在河面上空回荡,他也再次跌坐在地,汽车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又站起来,穿着牛仔裤的小屁股上沾了圆圆的两圈土。他再次扫射汽车,一口气打光了弹匣,林肯牌轰的一声腾起一团裹着火焰的黑烟燃烧起来,他兴奋地高呼:“呜呼噜——”扛着那挺机枪一蹦一跳地跑了。
在白宫办公室里,贝纳已经修完了指甲,接下来开始对着小镜子用一把小钳子修眉毛。沃恩指着桌子上的两个按钮说:
“外面很多人都对这两个按钮很感兴趣,媒体也有过种种猜测,他们认为,这两个按钮关系着国家命运:总统按下其中一个,就会立刻接通与所有北约国家的联系;按下另一个,战争警报就会在全国响起,轰炸机离开地面,核弹飞出发射井……诸如此类。”
事实上,那两个按钮的用途一个是要咖啡,一个是叫勤杂工来打扫房间。相处了一段时间后,贝纳发现沃恩有时也愿意和自己说话,甚至还很健谈,只不过说的都是些让人莫名其妙的小事,真正重大的问题他却精练地一语带过。
贝纳对沃恩说:“我对自己的力量,并没有外人对这两个按钮的那种误解,我知道自己不聪明,但总比戴维那样朝反方向聪明强。”
沃恩点点头,“在这点上您很聪明。”
“我骑在历史这匹马上,不拉缰绳,任它嘚嘚地走,随便它走到哪儿,而不是像戴维那样扯着缰绳硬把它向悬崖上赶。”
沃恩又点点头,“这很明智。”
贝纳放下小镜子,看了一眼沃恩说:“我知道你很聪明,你可以去创造历史,但你得把大部分功劳归到我身上。”
沃恩说:“这没问题,我对在历史上留名不感兴趣。”
贝纳俏皮地一笑,“我看到这一点了,要不你早就当总统了。但你在创造历史的时候至少应该告诉我点什么,以便让我在国会和记者面前有说的。”
“我现在就告诉您。”
“我听着。”贝纳又一笑,放下小钳子和小镜子,开始涂指甲油。
“世界将进入野蛮争霸时代,所有的领土和资源都将重新分配。大人时代的世界模式已不复存在,孩子世界将在一个全新的理念上运行,新世界的运行模式现在还无人能看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美国要想在新世界取得公元世纪那样的地位,或仅仅生存下去,就必须唤醒它沉睡的力量!”
“对,力与我们同在!”贝纳一挥小拳头说。
“那么总统阁下,您明白美国的力在哪里吗?”
“难道不是在那些航空母舰和宇宙飞船里?”
“不——”沃恩意味深长地摇摇头,“您说的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我们的力是在更早些的西部大开发时代形成的。”
“是啊是啊,那些西部牛仔好帅啊!”
“那些人的生活远不像电影上的那么浪漫。在蛮荒的西部,他们随时都处在饥饿和瘟疫的威胁之中,野火、狼群和印第安人时时威胁着他们的生命。凭着一匹马和一支左轮枪,他们大笑着走进严酷的西部世界,创造着美国的奇迹,谱写着美国的史诗,争霸新世界的欲望是他们力量的源泉。这些西部骑士才是真正的美国人,他们的精神是美国的灵魂,我们的力就源于此。但是现在,那些西部骑士都到哪儿去了?超新星爆发前,我们的爸爸妈妈们躲在摩天大楼厚厚的硬壳中,认为整个世界都在他们的衣袋里了;自从买下阿拉斯加和夏威夷后,他们就不再想去开拓新的疆界,不想去进行任何新的征服,因而变得迟钝而懒惰,肚子上和脖子上的脂肪越来越厚。在麻木的同时,他们又无比脆弱和多愁善感,战争中的一点点伤亡都会令他们颤抖不已,在白宫前面失尽风度地大哭大闹。后来的新一代认为世界不过是一张手纸,嬉皮士和朋克成了美国的象征。新纪元到来后,孩子们都迷失了方向,只能在街头的暴力游戏中麻醉自己。”
贝纳若有所思地问:“可究竟如何唤醒美国的力呢?”
“需要一个新游戏。”
“什么游戏?”
沃恩说了一句贝纳从来没有从他嘴里听到的话:“我不知道。”
女孩儿总统大吃一惊,“不,不!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会想出来的,但需要时间。现在我能肯定的只有一点:这个新游戏将是——也只能是有史以来最富有想象力和最冒险的游戏。希望您听到后不要过分吃惊。”
“不会的。求求你,快些想出来吧!”
“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会儿,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包括您自己。”沃恩摆了一下手说。
女孩儿总统悄声退了出去。
贝纳径直来到白宫的地下室——白宫安全警卫机构的中心控制室。这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监视屏幕,其中有一块可以直接观察椭圆形总统办公室,因为没有哪一任总统喜欢在办公室中被人监视,所以这套系统只有在特殊情况下得到总统本人的许可才能使用。这是一套很旧的东西,已经有好几年没用过了,在地下室值班的几个小特工折腾了半天,才使屏幕上显出影像来。贝纳看到沃恩站在办公室里的巨幅世界地图前面,一动不动地沉思着。在几个孩子好奇的目光中,贝纳总统在狭窄的地下室里直勾勾地望着屏幕,就像在圣诞夜望着一个迟迟不肯打开礼品袋的圣诞老人一样。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一直到下午,沃恩还是像塑像一样站在那里。贝纳失去了耐心,对值班的孩子们交代了一下,命令他们:沃恩一有什么动静就立刻告诉她。
“他是危险分子吗?”一个屁股后面挂着一支大号左轮枪的小特工好奇地问。
“对美国来说不是。”贝纳说。
由于昨天忙于总统就职的各项事务,一夜没睡的贝纳这会儿实在瞌睡极了,不知不觉就睡了整整一下午,等她醒来时,天都已经黑了。她急忙拿起电话询问沃恩的情况,地下室里值班的孩子告诉她,沃恩在地图前整整站了一天,一动不动,这期间他只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话:
“上帝啊,给我魏格纳的灵感吧!”
贝纳急忙把几个小顾问召集来研究这句话。小顾问告诉她,魏格纳是公元世纪初的一位地理学家,德国人。有一次他生病在床,百无聊赖地盯着墙上的世界地图看,突然发现地球上几块大陆的边缘曲线是互相吻合的,这使他产生了一个想法:远古时代的地球表面可能只有一个大陆,后来这个大陆在未知的力量作用下分裂开来,各部分在地球表面朝不同的方向漂移,才形成了现在的世界,魏格纳由此创立了地球科学史上划时代的大陆漂移学说。贝纳这才知道,沃恩的这句话没有什么神秘之处,他只是苦于得不到那样的灵感来创立国际政治上的“大陆漂移说”而已。于是,贝纳把小顾问们打发走,又躺在沙发上睡了。
贝纳再次醒来时一看表,已是凌晨一点多了。她抓起电话拨通地下室,得知椭圆形办公室里的那个怪孩子仍一动不动地站着!“我怀疑他是不是就那么死了。”一个值班特工说。贝纳让他把图像转到她的房间里来:一束幽蓝的玫瑰星云的光射进办公室,正好照在沃恩身上,在那朦朦胧胧的地图前,他好像是个幽灵。贝纳叹息了一下,关上监视器又睡了。
小总统一直睡到天色微亮,电话铃吵醒了她:
“贝纳总统,办公室里的那个人要见你!”
贝纳穿着睡衣飞快地跑出去,猛地撞开椭圆形办公室的门,迎面遇上沃恩那骇人的目光。
“我们有新游戏了,总统。”沃恩阴沉沉地说。
“有了?有了!?告诉我!!”
沃恩把双手伸向贝纳,两只手上各捏着一块形状极不规则的纸片,贝纳迫不及待地抢过来一看,又迷惑不解地抬起了头。那是沃恩从墙上撕下来的两块地图碎片,一块是美国,一块是中国。
访问
一支小小的车队向首都机场驶去,华华坐在第一辆车里,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名戴眼镜的小翻译。外交部长在第二辆车里,第三辆车里坐着美国驻华大使乔治·弗雷德曼,这个十一岁男孩儿是原使馆武官的儿子。车队最后的大客车中,坐着一支军乐队,车里那几个男孩正呜呜哇哇地试着自己的管乐器,声音传出好远。
前天晚上,信息大厦里的中国孩子收到了美国总统发来的一封电子邮件,内容十分简单:
我十分十分想访问贵国,想立刻就去,可以吗?
致敬意。
美利坚合众国总统弗朗西丝·贝纳
车队到达机场时,一个银光闪闪的白点已在上空盘旋。导航塔台上守卫机场的孩子发出了允许着陆的信号,那个白点很快增大,十分钟后,“空军一号”降落了。小飞行员的技术有限,那个钢铁庞然大物着地后又弹了起来,来回反复好几次后,沿着危险的S形路线滑行着,一直冲到跑道的尽头才停了下来。
舱门开了,从里面探出几个小脑袋,着急地看着正从几百米之外驶来的舷梯车。舷梯支好后,一个漂亮的金发女孩儿最先走出来,华华在电视新闻中见过她,知道她就是新任总统;紧跟在总统后面的,是几个华华没见过的高级官员。大家都急急忙忙往下挤,贝纳本来很有风度地向下走着,但后面挤着下来的人不知谁推了她一下,害得她差点栽倒,她立即站住,扭头警告性地冲他们挥手喊了几句什么,那些人才慢了下来。小总统继续很有风度地向下走,极力想象着在她身后被她带动的历史。当贝纳走完舷梯的三分之二时,一帮挂着照相机的小记者从舱门中钻出来,飞快地从舷梯上向下跑着,很快就超过了前面的人,跑得最快的一个先贝纳一步跳到地上,蹲下来把照相机镜头对准了她——小总统大怒,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地上,一把揪住那个小记者的领子,恼怒地大喊大叫起来。小翻译告诉华华:总统的意思是应该让她最先下来,她理应是超新星纪元第一个踏上中国土地的美国总统,却让那个小记者抢了先;那小记者争辩说他是先下来给总统照相的,但小总统说他混蛋,在飞机上就说过多少遍了不准别人走在她前面,这已经够照顾他们的了,人家尼克松访华时是自个儿走下舷梯的,直到尼克松下到地上同周恩来握手,其他的人还在飞机上关着呢!那个小记者是美联社在白宫的地头蛇,也被惹火了,说你有什么了不起,四年后你就拜拜了,可我们照样还在白宫!小总统说,滚你的蛋吧,四年后我还在,八年后也在,永远在!……
这时,舷梯上和飞机里的孩子都走下来,加入了这场乱哄哄的争吵,吵着吵着又有人动起手来。但小总统却从那群乱糟糟的孩子中钻出来,大步走向迎接她的中国孩子。
“非常高兴在人类历史重新开始之际见到您,哇,您的脸上也有这么多冻疮,这是最光荣的勋章!知道吗?现在美国出现了许多特殊的美容院,它们专门用干冰在孩子们的脸上制造冻疮,生意都很好的!”贝纳通过小翻译向华华说。
“我宁愿没有这个勋章,痒得难受,听说每年到了冬天都会犯……我真的不愿意每年冬天都被迫回忆起在南极的那些日子,刚刚结束的世界游戏,给我们两国都带来了很大的苦难和损失。”华华说。
“我们就是为这个来的,我们带来了新游戏!”贝纳笑容可掬地说,然后向远处望望,“长城在哪儿?”又四下望望,“大熊猫在哪儿?”她显然以为一踏上中国的土地,抬眼就能看到长城,同时还能像在美国到处看到小狗那样看到大熊猫。
贝纳突然想起了什么,四周看了一下问道:“沃恩呢?”
几个美国孩子向飞机上大喊了一阵,切斯特·沃恩这才在舱门口出现,慢慢地走了下来,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他一直在看书,连飞机降落都不知道。”贝纳对华华说。
同沃恩握手时,华华瞟了一眼他手里的那本书,居然是《毛泽东评点二十四史》中的一册,中文线装本。
沃恩像在梦幻中似的半闭着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我梦中的那种空气。”他说。
“什么?”贝纳不解地看着他。
“古老的空气。”沃恩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然后悄无声息地站在最边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新世界游戏
孩子们小心翼翼地走进这个庄重而神秘的大厅:深红色的地毯上,雪白的沙发围成一个大大的半圆,沙发后面是华贵典雅的丝织屏风、一人多高的金碧辉煌的大景泰蓝瓶……这一切都一尘不染,宁静的空气中仿佛游动着历史的幻影。
“啊,中国的白宫?!”贝纳小声地问。她后面跟着的两个美国孩子,一起抬着一个很令中国孩子好奇的长纸卷,那纸卷足有两米长。他们把纸卷小心翼翼地放到地毯上。
“是的,”晓梦说,“过去大人们都是在这里接见外国元首的。跟你说吧,我们也是第一次进来。”
“第一次?以前为什么不来呢?要知道你们已经是国家最高领导人了,这里当然是你们工作的地方了。”
“我们工作的地方在信息大厦。这儿我总是有些不敢来,一走进这里,我就觉得有许多双大人的眼睛在什么地方看着我们,那些眼睛好像在说:‘孩子,你在干傻事儿!’”
“第一次走进白宫时我也有这种感觉,后来慢慢就好了。我可不喜欢大人们在什么地方看着我们,尤其是你们的大人。不过能带我们来这里,我还是万分感谢。我们这次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会谈,是应该在这样了不起的地方举行,免得将来被载入史册时觉得尴尬。”
孩子们在大沙发上坐下来。
“现在,我们要介绍新的世界游戏。”贝纳说。
华华摇摇头,“世界游戏也不能总是你们说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已经按你们的想法玩过一回了,现在该听听别人的玩法了。”
“我们当然不会强迫别人按我们的玩法玩儿,大家都可以把自己的玩法摆出来,哪个好玩儿玩哪个。你们有新玩法吗?”
晓梦摇摇头,“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多。南极游戏结束后,孩子们对南极洲这个新世界的幻想彻底破灭了,整个社会笼罩在一种失望和失落的情绪中,糖城时代又有重现的迹象。”
贝纳点点头,“美国也一样,枪声又在城市中打响了,孩子们只能在暴力游戏中寻找刺激,同时也是寻找生活的意义。我们真的需要一种新游戏来使孩子们重新找到精神寄托,摆脱目前的危险和困境。”
华华说:“好吧,那就说说你们的新游戏。”
看到华华的表态,晓梦和眼镜都点头同意,贝纳立刻兴奋起来:“谢谢谢谢!在我说出这个游戏的创意之前,首先希望大家做好思想准备。对于想象不到的东西所产生的震惊,我们神经的耐受力比大人好得多,超新星的爆发又使这种耐受力得到了大大的增强。但是,我这次带给各位中国小朋友的震惊,对你们仍将是一次考验。”
“你吹牛。”华华不以为然地对贝纳说。
“我是不是吹牛,大家很快就会知道的。”
“那你说吧。”
小总统立刻紧张起来,她在胸前飞快地画了一个十字,半闭着双眼,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上帝保佑美国。”然后,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兴奋地在大家面前走来走去,又突然停下,把双手捂在胸前说:
“首先我请求中国小朋友一件事,请你们说出自己对我国的印象。”
于是,中国的孩子们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美国全是摩天大楼,大楼的表面全是镜子,在太阳下亮闪闪的。”
“美国的小汽车多得像河流,一天到晚流啊流,总是流不完。”
“美国有迪斯尼乐园,还有其他许多好玩儿的地方。”
“美国人爱打橄榄球。”
“美国的农民用大机器种地,一家人就能种好大一片!”
“美国的工厂全是机器人和流水线,流水线上十几秒钟就造出一辆小汽车!”
“美国人登上过月球,他们还想登上火星,他们每年都向天上发射很多很多的火箭。”
“美国有很多很多的核弹,有很大很大的航空母舰,谁都敢惹。”
……
中国孩子纷纷说着自己对美国的印象,贝纳发现他们所描绘出的美国粗线条轮廓同自己所希望的十分吻合。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像贝纳预想的那样进行着,她果断地迈出了下一步。
“作为一个刚刚来到这里的客人,尽管我早就知道中国是一个伟大而神奇的国家,但我对你们的国家远不像你们对我的国家那样了解。现在我要问:你们国家有什么东西能超过我们吗?”
这是一个极富挑战性的问题。
“我们的国家很大很大,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呢!”华华大声说。
“我们的国家也不小,有九百三十六万平方公里,但我们的可耕地面积比你们大,森林覆盖率比你们高,对一个国家来说,这是最重要的。”贝纳沉着地回答。
“我们地下有很多很多的石油,有很多很多的煤,还有很多很多的铁矿。”晓梦说。
“我们也有,墨西哥湾、阿拉斯加和加利福尼亚有石油,有煤的地方就更多了:宾夕法尼亚、西弗吉尼亚、肯塔基、伊利诺斯、印第安纳和俄亥俄这些州都有很多很多的煤;在苏必利尔湖西南面的地下有很多很多的铁矿,在西部的亚利桑那、犹他、蒙大拿、内华达和新墨西哥这些州还有很多很多的铜矿,在密苏里州有很多很多的铅矿和锌矿,这些东西我们一样都不比你们的少。”
“那……我们有长江,那是世界上最大最大的河!”
“根本不是,我们的密西西比河就比它大!它的支流俄亥俄河,最宽的地方有一百多公里!你见过一百公里宽的河吗?”
“密西西比河上有三峡吗?”
“没有,但科罗拉多河上有!我们管它叫大峡谷,壮观极了!”
……
“哼,你是把地理课本背熟了才来的,你来就是为了把我们比下去,对吗?”华华生气地说。
贝纳在她带来的那个长纸卷旁蹲下来,解开纸卷上的一根绿丝带,把它徐徐铺展开来。这是一张世界地图,它是那么大,展开后竟占了大厅的一大半地面。这地图很奇怪,上面只绘有中国和美国两国的国土,其余部分都是海,这就使得这两个国家看上去像是广阔海洋上的两个大岛。贝纳跳上地图,站在太平洋正中,一手指着一块国土说:
“看看我们这两块国土,在地球的两面遥遥相对,大小几乎相等,形状也差不多,好像是这个星球上的一对映像,而它们之间又真的有那么多互成映像的东西:比如,它们分别是地球上最古老和最年轻的国家;一个的人民树大根深,血脉悠远,另一个则几乎全部由外来移民组成;一个注重传统,另一个崇尚创新;一个内向安静,另一个外露张扬……中国小朋友们,上帝在地球上安排了这样两块国土,你们不觉得它们之间有什么神秘的缘分吗?”
贝纳的话把中国孩子吸引住了,他们都静静地等着她最后摊牌。
小总统在大地图上走到美国地界,从衣袋里掏出一把亮闪闪的小剪刀,像壁虎似的在地图上爬着,先把美国那一块剪下来,又把中国那一块剪下来。地图很大,两国的边界线都弯弯曲曲,所以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在中国孩子惊奇的目光中把这件事做完。然后,她拿起中国那块大大的地图走到中国孩子面前,递过去,华华接住了。
“这是你们的国土,请拿好。”
贝纳又回去拿起美国那一块再次来到中国孩子面前,在胸前展开:
“看,这是我们的国土。”
然后,小总统把自己手中的美国地图递到华华的手里,同时又把华华另一只手上的中国地图拿了过来,说:
“Weexchangethem.”
中方小翻译目瞪口呆地看着小总统,“Sorry,begyourpardon.”
贝纳没有重复,载入史册的话是不能随便重复的,而且她知道小翻译听懂了,甚至,只学过两个学期英语的华华也听懂了这个简单的句子。贝纳只是向中国孩子点点头,向他们证实自己说出的这句令他们难以置信的话:
“我们交换吧!”
交换
“换?!怎么换?”中国孩子问。
“中国孩子全部到我们的国土上去,美国孩子全部到你们的国土上来。”贝纳回答说。
“那,我们的国土就算是你们的了?!”
“是的,我们的国土也算是你们的!”
“可……我们两国国土上的东西怎么办呢,难道能把城市一个个搬过太平洋带走吗?”
“我们所说的交换,是交换两国国土上的一切。”
“就是你们空着手来,我们空着手去?”
“完全正确!这就是国土交换游戏。”
中国孩子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那……就是说,你们……”华华说。
“我们所有的工厂,”贝纳打断华华的话,飞快地说,“所有的农场,我们所有好吃的和好玩儿的,总之,美国国土上的一切,全都是你们的了!当然,你们国土上的一切也都是我们的。”
中国孩子都像看一个精神病人似的看着小总统,外交部长看着看着笑了起来,接着,其他的中国孩子也都哈哈笑了起来。
“您这个玩笑也开得太大了!”晓梦说。
“您这种想法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我还是以一个大国元首的身份郑重地宣布,刚才我已经说出了我这次飞越太平洋的使命。虽然我知道,要证明这并非开玩笑是一件很难的事,但我还是愿意尽力来做这件事。”贝纳用诚恳的语气说。
“您打算怎么证明?”华华问。
“这件事将由沃恩先生来完成。”贝纳向沃恩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后者一直站在人群后面欣赏着大厅里的一张巨幅风景挂毯。听到贝纳的话后,他转身慢慢走上前来,站到世界地图原来是美国地界的那个空缺处:
“证明这个愿望,相当于证明国际政治和文化上的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理解它需要超人的思想和智慧。在这里,只有一个人能与我对话。”
一直沉默的眼镜闻声站出来,走到原来是中国地界的那个空缺处。东、西方的两个小思想家越过“太平洋”久久地对视着。
沃恩面无表情地说:“天下英雄唯你我,轰隆,一声霹雳。”
眼镜同样面无表情地回应:“您对中国文化很了解。”
“我了解的比您想象的要多。”沃恩的这句话让孩子们吃了一惊,吃惊的不是这话本身,而是他们发现——这声音不是从翻译器里传出来的,沃恩在讲汉语!
沃恩对大家的吃惊不以为意,“我曾经一直想学一门东方语言,在日语、梵文和汉语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选择了汉语。”
眼镜说:“我们需要坦率。”
沃恩点点头,“坦率是证明我们的诚意所必需的。”
眼镜说:“那就请您开始证明吧。”
沃恩停了几秒钟,说:“第一,新世界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它可能永远长不大,或者,更准确地说,它已经长大了,它就是这个样子了。”
眼镜点点头。
“第二,力与你们同在,力与我们同在。我们都需要唤醒我们的力。”沃恩说完,停了一会儿,给眼镜留下思考的时间。
眼镜又点点头。
“下面的一点是关键,也只有卓越的思想家才能明白这一点:这两种力的区别是——”沃恩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眼镜。
“我们的力来自于古老的故土,你们的力来自于新的疆域。”眼镜说。
两个孩子站在地球的两个大陆上长久地对视着。
沃恩问:“我还需要进一步的证明吗?”
眼镜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走出地图,对自己的同伴们说:“他们是认真的。”
“同您谈话真是令人心旷神怡。”沃恩仍站在地图上的空缺处,对眼镜微微地一鞠躬。
眼镜也微微一鞠躬,“我对您的创意深表敬意,从思想的深度和气魄来说,它可以称得上伟大。”
“我们相信,只要一公布这个游戏方案,整个进程就难以逆转了,就算在座的各位都不同意交换,你们也无法面对全国孩子的压力。”
华华在沉默了一会儿后,说:“也许是这样。但您那方面呢?我怀疑你们能否实现这一计划。怎么说服美国孩子呢?”
沃恩自信地说:“我们会有办法的。一个新世界对中国孩子和对美国孩子具有的吸引力是一样的,美国孩子的血管里毕竟流着开拓者的血,他们是世界上好奇心最强的孩子,也是世界上占有欲最强的孩子。国家和社会重新洗牌,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
晓梦问:“您认为这场游戏将持续多长时间?”
沃恩的笑容更明显了,“按照我的预测,大约三到五年时间,我们所面对的就将是一个不设防的国家,我们就将轻而易举地拿回换出去的一切。”
抉择
讨论国土交换游戏的会议是在夜里开的,距中美第一次会谈只有三个小时。在信息大厦的顶层,在玫瑰星云的光芒下,中国孩子面临着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抉择。
晓梦说:“看看目前的世界形势,我们确实需要强大的工业和国防力量来保护自己。”
眼镜问:“可到了美国,就能得到这一切吗?”
华华反驳说:“我们为什么要被沃恩吓住呢?为什么不想想另一种可能呢?渡过太平洋之后,我们难道不能仍然保持我们的组织和纪律,难道不能去用最大的努力学习和工作吗?!中国孩子就不能把那些大工厂运转起来,生产出钢铁和汽车,还有航空母舰和宇宙飞船?就不能让大农场运转起来,种出小麦和玉米?我们同样可以让那些大城市比公元世纪更繁荣……只要努力,我们很快就能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为什么自己看不起自己?在刚刚过去的战争中,我们那么坚决、那么勇敢,现在我们面临的也是一场战争。只要我们竭尽全力,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华华的话引起了孩子们的普遍赞同。
晓梦说:“可要是爸爸妈妈们的在天之灵问我们:你们为什么把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丢掉了,我们该怎么说?”
华华奇怪地看着她说:“怎么能说是丢掉呢?如果是外敌入侵,我们投降不抵抗,把国土丢了,那该死!但现在我们是和别人交换,这交换很公平。他们能做到的,我们一样能做到。就是站在大人们面前,我们也理直气壮!”
“可这不是交易,我们换掉的除了国土之外,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眼镜说。
“我们的力量,真的是和故土连在一起的吗?”
眼镜无言地点点头。
“你觉得这件事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眼镜又点点头。
晓梦问:“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眼镜又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想沃恩也不知道,他是从更深的层次上思考问题的。美国已经贮备的物质资源是我们的许多倍,孩子们根本不用工作就能富足地生活很长时间,那是一个充满色彩和香味的泥潭……就像糖城时代一样,我们可能会看着历史朝那个方向发展却无力阻止……”
提起糖城时代,孩子们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们默默无语地看着窗外的灯火。
华华说:“但我们别无选择,美国孩子肯定会公布新游戏的内容,那时我们的孩子们肯定都想玩这个游戏,我们很难阻止。”
晓梦说:“这一招真毒辣。”
眼镜点点头,“我们真的别无选择。得承认,作为一个思想家和战略家,沃恩是极其出色的。”
第二天,美国孩子接到通知,说他们可以先回国,中国孩子一有决定就通知他们。这个结果是在美国孩子的预料之中的。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由几个人在一夜之间就最后决定了。
美国孩子回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全世界公布了国土交换游戏的计划,这在中国孩子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开始他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然后是兴高采烈,糖城时代的消沉和南极游戏带来的失落感一扫而光,一个梦中的神奇世界在向他们招手,绝大部分孩子都积极主张交换,并在数字国土上兴奋地发表自己的意见——正如沃恩所预料,整个进程变得不可逆转了。
一个月后,就在美国孩子等不下去时,贝纳接到了华华的电话。
一双黑眼睛和一双蓝眼睛在屏幕上隔着地球对视了好长时间,空气似乎凝固了。最后,华华说:
“我们换了。”
第二天,美国代表团就飞到中国来了。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讨论国土交换游戏的细节,并正式签订交换协议。会谈仍在那个古老的大厅中举行,双方都有很多小专家参加。
原来孩子们打算在这次会谈中把主要细节都确定下来,但他们所讨论的毕竟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国际行动,其细节浩如烟海。会谈紧张地进行了三天后,孩子们发现,他们只能把交换计划的大概轮廓定下来,其他的细节问题只能在交换过程中解决了。改变了工作方法后,会谈又进行了四天。孩子们解决国际问题有他们自己的方式,一些大人时代令那些国家首脑和外交家望而生畏的问题,在孩子们手中都轻松地解决了,而且他们解决这些问题的速度之快,肯定会令大人时代最老练的外交家也惊叹不已。在这历时一个星期的会谈中,所解决的问题和达成的协议抵得上一百个雅尔塔或波茨坦会议。最后,两国孩子签订了国土交换协议(又称《超新星协议》):
超新星协议
一、中国和美国决定交换两国全部国土。
二、两国孩子分别离开自己的国土,同时放弃对该国土的主权;两国孩子分别进入对方国土,同时取得对该国土的主权。
三、两国孩子离开自己的国土时,只准携带以下物品:
1)移民途中个人的生活必需品,每个孩子限量为10千克。
2)该国政府所有的文件档案。
四、组成中美联合国土交换委员会,该委员会对交换工作拥有最高领导权。
五、中美双方分别以省和州为单位进行交换。交换时,该省(州)原居民应在规定时间内全部离开该地域,如来不及向对方对应的省(州)移民,可暂时移居至邻近的尚未交换的其他省(州),该省(州)新居民应同时迁入。双方省(州)应各自组成省(州)级交接委员会,在新居民迁入时举行交接仪式;仪式后,新居民的国家即在该省(州)的地域内行使主权。
六、在交换前,各省(州)交接委员会应向对方提交一份该省(州)财产清单,并接受对方交接委员会代表的核对。
七、两国在交换前,不得蓄意破坏本国国土上的各种工农业和国防设施;任何一方如发现对方有这类行为,可单方面中止游戏,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均由对方负责。
八、移民的运输问题由双方共同解决,并请求其他国家提供帮助。
九、交换中出现的其他问题由中美联合国土交换委员会负责解决。
十、该协议的解释权属于中美联合国土交换委员会。
(两国首脑签字)
超新星纪元第2年11月7日
大移民
深夜,故宫笼罩在玫瑰星云的蓝光中,午门上盘旋的那群夜鸟早已回巢。在无边的寂静中,这座古老的宫殿沉沉地睡着了,做着最后的梦。每天白天,都有大批的孩子来到这里,在这块即将告别的土地上最后看一眼祖先留给他们的东西。
现在,故宫里只有华华、眼镜和晓梦三个人。三个孩子沿着长长的展厅慢慢地走着,那些已不再属于自己国家的文物在他们两旁缓缓移去。在星云的蓝光中,那些古老的青铜和陶土变暖了、变软了,他们甚至觉得在它们上面有细细的血管显现出来,那都是凝固了的古代生命和灵魂,三个孩子仿佛置身于它们无声的呼吸之中;那无数的铜器和陶罐中,似乎已注满了像血液一般充满活力的液体;玻璃柜中长长的《清明上河图》在星云的蓝光中模糊一片,但却有隐隐约约的喧闹声飞出来;前面的一尊兵马俑发出蓝白色的荧光,仿佛不是孩子们在向它走去,而是它正向孩子们飘浮过来……三个孩子从最南面的近代部分开始,一路向北,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展厅,时间和历史在星云的蓝光中从他们身边向后流去,他们踱过了一个个朝代,走向远古……
这时,大移民已在两个大陆上同时开始。
在首先交换的两块国土:陕西省和北达科他州上,孩子们正在以很快的速度迁出。他们乘陆上和空中交通工具前往沿海各大港口,来不及走的就暂时向相邻的省或州迁移。中美这两块国土的交接委员会已分别进入对方的交换地域,监督着迁移的进程。小移民们很快就在两国的各大港口聚集起来了,越来越多的远洋船只也在向这些港口集结。这些船只从军舰到油轮,什么都有,不只是中、美两国的,还有来自世界其他国家的,其中,以欧洲和日本的最多。地球上两个最大的孩子国家玩的这场游戏,使世界上其他国家的孩子也兴奋异常,他们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支援这场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洲际移民,纷纷派出船队驶往两国的各大港口,这样做的动机,就连他们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在太平洋的两岸,几支庞大的远洋船队正在组建。但是到目前为止,陕西省和北达科他州的交换仪式还没有举行,两国的小移民也都还没有登上即将横渡太平洋的航船。
在文物广场上,三位小领导人已走到了最北面的上古时代展区。华华微微叹了口气,对眼镜和晓梦说:“下午在机场我又同美国孩子谈了一次,他们还是不答应。”
原来,在第三次会谈以后,中美双方又接连举行了多次有关交换细节的谈判,在这些谈判中,中方多次提出:在交换中,中国孩子可以把最珍贵的文物和古籍带走。但这项提议被美国孩子坚决拒绝了。贝纳和她的随行人员很有谈判才能,他们很少直接说不,总是用种种委婉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反对意见;但在这件事上,他们却一反常态,只要一听中国孩子谈有关文物和古籍的事,他们就一起站起身来连连摇头摆手,“NO!NO!”地嚷个没完。开始,中国孩子还觉得这是美国孩子小气,因为文物都是很值钱甚至无价的,但后来发现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如果允许中国孩子带走自己的文物,美国孩子也同样拥有这种权利。美国虽然只有二百多年的历史,除了一些印第安人的图腾艺术品以外,自己没有什么太古老的文物,但在他们的大都会、博物馆这类地方,也有着大量从世界各地搜集来的文物和艺术品,这些东西同样价值连城。接着,中国孩子又提出,按照所带走文物的价值,美国孩子可以从自己的国土上拿走价值相等的其他东西,但美国孩子还是一口回绝了。在陕西省居民的迁移工作中,交换委员会中的美国孩子提出,要首先进入公元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建成的陕西历史博物馆和秦始皇兵马俑所在地,他们对这些地方的兴趣远远超过对飞机制造厂和航天基地的兴趣。对于中国国内各博物馆和市图书馆中的文物古籍,他们都了解得惊人的详细,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出电脑打印的文物清单。后来又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中方提出把一些既懂英语又通中文的美国孩子暂时留在美国(这多是些华裔美籍孩子),教中国孩子学习英文。贝纳答应了,但同时提出一个条件:美国的各大博物馆中现存有许多中国文物,特别是十九世纪的一些探险家从中国西部沙漠中偷去的敦煌石窟壁画和经卷,允许美国孩子把这些东西带走。他们称这是出于对中国文化的热爱——这种热爱表现得着实有些过分,当然也遭到了中国孩子的坚决抵制。如果说以上的事情令中国孩子不解的话,在正在交换的国土上发生的一些事就更离奇了。
华华班上的三个同学,邮递员李智平、理发师常汇东和厨师张小乐是第一批离开故土的孩子,自糖城时代以后,他们三个就一直在一起谋生。首都的这批孩子比较幸运,他们可以乘两架美方的大力神运输机直飞美国,省去了海上的颠簸之苦。不过,因为这些飞机的小飞行员都是刚刚学会飞行,飞机在他们手中就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所以这种空中旅行的风险很大。但是,到新大陆去的急不可耐的心情使孩子们顾不了那么多了。三个孩子接到通知后,都兴高采烈地连夜收拾东西,神奇美好的未来像一朵花似的在他们的梦境中绽放。
去机场前,为了拿几件衣服,李智平回了一趟家。进了家门他还是高高兴兴的,但就在要最后一次迈出门时,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这感觉来得那样突然,以至于令他有些不知所措。像北京无数四合院中的家庭一样,这是一个十分简朴的家,空气中有他熟悉的那种生活的味道,墙上的挂历还是公元世纪的。这时,在这里度过的温暖的童年时光飞快地从他脑海中掠过,本来已渐渐淡下去的爸爸妈妈的影子又那么真切地出现在他眼前,超新星爆发以后噩梦般的经历仿佛都不曾存在过,李智平仿佛又回到了公元世纪那无数日子中的一天:爸爸妈妈上班去了,马上就要回来……这感觉是那么真切,使他反而觉得眼前的一切全是梦,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将要永远离开这个家了。他狠狠抹一把滑落的泪水,猛地带上门,飞快地向开往机场的汽车跑去。一路上,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锁在家里了,那是一件无形的衣服,李智平产生了一种回去取的欲望,但他也知道,那衣服是和家融为一体的,是取不出带不走的。没有那件无形的衣服,他身上陡然生出一种彻骨的寒冷,当他想用什么东西驱散它时,它消失了;当他的注意力稍稍离开时,它又像个幽灵似的回来了。
超新星纪元的第一代中国孩子将永远摆脱不了这心灵中的寒意!
去机场的一路上,三个孩子的心情都不好。随着机场的临近,其他的孩子也渐渐停止了说笑,都在默默地想着什么。汽车在一架大力神庞大的黑色身躯旁停下了,远处还有好几架大飞机。他们知道,大力神的航程很远,下一个降落加油点已是夏威夷了。李智平、常汇东和张小乐拿着自己不多的几件行装,跟随长长的队伍向飞机走去,准备从大力神的后舱门走进黑暗的机舱。舱门旁,有几个交换委员会的美国孩子,他们胸前别着白色卡片,眼睛盯着每一个孩子带的东西,看是否有什么交换协议允许携带范围之外的物品。再有几步就要踏进舱门了,李智平的目光突然被一点绿色吸引,那是几株细嫩的小草,刚刚从机场地面的水泥缝隙中长出来。他想都没想,放下手中的提包,飞奔过去拔了一株放到上衣口袋里,然后就赶紧回到队列里。没想到旁边的几个美国孩子一起跑过来拦着他,指着他装小草的口袋“NO!NO!”地直喊,又冒出一大串英语。一位翻译对李智平解释:美国孩子要求他把那株小草留下,那不属于移民旅行中的生活必需品,不在交换协议允许携带物品的范围之内。李智平和周围的孩子一听都火冒三丈。这帮家伙也太小气了,难道从爷爷奶奶的土地上带一株小草做纪念都不行吗?真是缺德!李智平大喊大叫着:“我非要带这株小草不可!非带不可!神气什么,至少现在,这儿还是中国的领土呢!”他捂着口袋不交出小草,美国孩子也是寸步不让,大家僵持起来。突然旁边的张小乐找到一个理由:他看到前面正在走进舱口的一个孩子手上还玩着游戏机,就冲美国孩子大叫:有人把游戏机带走了你们不管,他拿株小草算什么?!那几个美国孩子朝舱门边看了看,又凑在一起低声嘀咕了几句,重新转向李智平——接下来中国孩子真怀疑翻译把他们的话译错了:美国孩子说,你可以立即回家或去别的什么地方也带一台游戏机走,但小草必须留下!李智平很是吃惊,实在想象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价值观,但也没有办法,只好默默地把小草放回原处。
当孩子们踏进舱门时,他们觉得自己好像又把一件不可分离的东西留在了脚下的土地上,回头看去,那株隐约可见的小草在微风中摇摆,像在叫他们回去,孩子们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这架军用运输机内部很宽敞,还临时安装了一排排的座椅,但没有舷窗,只有高高的机顶上一盏日光灯发出昏暗的光,孩子们已同自己的土地隔开了。在椅子上坐下后,孩子们的眼泪越流越多,又纷纷站起来跑到舱门处向外看,舱门已经关上了,上面有个小小的窗口,那里已挤着一堆向外看的孩子,美方机组人员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们按回座位上系好了安全带。半小时后,发动机轰鸣起来,飞机向前滑去,大地通过机轮把微微的震动传了上来,像是妈妈的手在轻轻地拍着孩子们的后背。终于,随着机身微微一抖,震动消失了,孩子们同母亲土地的最后一丝联系中断了。有孩子失声叫了一句:“妈妈!”其他的孩子一下都哭出声来。有人扯李智平的衣服,他扭头一看,是挨着坐的一个小女孩儿,她偷偷地塞给他一株小草,可能是进机场前拔的,也可能是刚才趁乱时拔的。他俩对望一眼,眼泪又下来了。
李智平就这样带着一株小草飞离了祖先的土地。以后,在北美洲颠沛流离的生活中,那株小草一直陪伴着他。无数个深夜,在思乡的梦中醒来,他总要看看那株小草,玫瑰星云的光给它那早已枯黄的身躯又镀上了一层生命的绿色,这时,总会有一股暖流涌遍他那已在奔波中麻木的身体,在爸爸妈妈冥冥中无比关切的目光下,他那疲惫的心又唱起了童年的歌……
这样的事几乎贯穿了第一块国土交换的全过程,小草、树叶、花朵,甚至石子和泥土,只要中国孩子想带一点这类国土上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东西做纪念时,美国孩子就惊恐万状。他们多次要求召开各种级别的会谈来讨论这个问题,禁止移民从这块土地上带走那些用做纪念的东西。他们解释说这样做是出于防疫的需要,大多数中国孩子都相信了,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孩子明白美国孩子这样做的真正用意。
六月七日,首批交换的两块国土都迁空了,在对方第一批移民到来之前,两块国土上分别举行了交接仪式。
陕西省的交接仪式不是在省城,而是在一个村庄旁进行的。我们的四周,是沟沟壑壑的黄土山,祖祖辈辈的耕作在山上留下道道梯田。极目望去,黄土山一直伸延到天边,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这块深沉而善良的土地养育了不知多少代中国人,现在,她所养育的最后一群孩子就要向她告别了。
参加仪式的有十个交接委员会的孩子,中、美两国各五个。仪式很简短:我们把自己的国旗降下来,美国孩子把自己的国旗升上去,然后双方在交换协议上签字。那几个美国孩子全副牛仔打扮,完全把这里当成了他们新的西部世界。
仪式只持续了十分钟。我用颤抖的手把降下来的国旗仔细地叠好,抱在胸前。现在,我们五个孩子在这里已经是外国人了。我们都默默无声,这之前迁移工作的劳累使我们的神经都有些麻木了,要完全理解这一切还需要时间。广阔的黄土地像爷爷饱经沧桑的脸,此时,这张一直伸延到天边的巨大的脸默默地看着苍穹,周围静得没有一丝声音,黄土地永远埋葬了本想对我们倾诉的千言万语,默默地看着我们离开。
不远处停着一架中国的直升机,我们将乘它飞出这块已不属于我们的土地,到第二个交换的省份甘肃去。我突然生出一个愿望,问美国孩子:我们能否步行走出去?那几个小牛仔惊呆了,说有二百多公里的路呢!但他们最后还是答应了,给了我们特别通行证,并祝我们一路平安。
就在这时,从旁边已空无一人的村庄中跑出来一只小狗,它紧紧咬住我的裤脚不放,我弯腰把它抱起来。我们的直升机空着飞走了,轰鸣声很快消失在远方。我们五个孩子,加上一只在这块土地上出生的小狗,开始了漫长艰难的旅程。我们说不清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是为了留恋还是为了赎罪?很难分辨。我们仅仅觉得,只要脚还踏在这块土地上,不管多么饿、多么渴、多么累,心里就有一种寄托……
(选自《大移民纪事——中国篇》第六卷,中美国土交换委员会编辑出版,新上海,超新星纪元7年版)
北达科他州的交接仪式是在五巨头塑像下进行的。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五位总统那巨大的面孔,默默地看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他们面前冉冉升起,事后人们肯定会在回忆中描述那五张巨脸的不同表情,但我们当时所关心的可不是这个。
与地球另一面的冷清景象不同,这里有几百个美国孩子观看仪式,还有一支军乐队演奏两国国歌。当中国孩子把他们的国旗升起来后,双方代表就要在交换协议书上签字,中方代表签完字,轮到美国孩子了,这事由北达科他州交接委员会的主任乔治·史蒂文负责。在几百个孩子的注视下,他不慌不忙地走到放协议书的小桌前,把肩上的一个挎包放到桌上,从里面倒出一大堆笔,有钢笔也有圆珠笔,足有一百多支!然后他开始签字,用一支笔点一点放到一边,再拿起一支点一点,就这样,他足足签了十五分钟,最后在孩子们的大声抗议中终于直起身子来。他写自己的名字用了将近一百支笔,显然他恨爸爸妈妈给自己起的名字太短。紧接着,他开始大声拍卖在这划时代的签字仪式上用过的笔,开价五百元一支。我在旁边看着下面报价猛涨,心急如焚,突然看到了放协议书的小桌!但有人比我更机灵,只见几个男孩子猛扑过去就肢解起小桌来,一转眼的工夫,那张可怜的桌子在疯狂的抢夺中就变成了一堆分散在几十个孩子手中的碎木块。我看看自己的手里,只有降下来的那面星条旗,但这国旗不属于我,只能另想门路了。我环视四周,眼睛突然一亮,转身冲进巨像下的那间观光酒吧,很运气,我在一个小房间里找到了想要的工具:一把锯子。我返回去时,史蒂文正在叫卖他最后的几支笔,报价已涨到五千元一支!我面前有两根高高的旗杆,一根上正飘扬着红彤彤的中国国旗,显然动不得;另一根原来挂星条旗的现在空了——我冲过去猛锯那根木旗杆,三下两下很快就锯断了。旗杆倒下去时,一大群孩子扑过来要分抢那根旗杆,他们拼命想把旗杆折成几截拿走,无奈那木杆太粗,折不断。我凭借着锯子的优势成功地得到了两截旗杆,每截长约一米,剩下的实在是没有力气去抢了。但这已足够了!我随即以两千元的价格把锯子卖给了一个男孩儿,只见他拿到锯子后立即扎入那抢旗杆的人堆里,看起来真像一场精彩的橄榄球赛!我现场拍卖了一截旗杆,赚了四万五千元,后面那截旗杆我留下了,以后可能会卖个更好的价钱呢。接着,军乐队的小乐师们纷纷出卖他们的乐器,场面一时乱作一团。最后,这种拍卖活动就完全失控了,没抢到什么也没钱可买什么的孩子开始围着那根飘扬着中国国旗的旗杆转,直到几名握着冲锋枪的中国海军陆战队士兵冲过来,誓死保卫这面已在他们国土上飘扬的国旗时,那帮孩子才叹着气走开了。后来,当场把纪念物卖掉的孩子后悔极了,因为这第一次领土交换的纪念物价格很快就涨了十倍。我幸亏还留着一截旗杆,它后来成了我在新疆创办一家汽车运输公司的本钱。
(选自《大移民纪事——美国篇》第五卷,中美国土交换委员会编辑出版,新纽约,超新星纪元7年版)
三位小领导人已走到了文物展厅的尽头,这是上古时代展区,是中华文明的源头。前面那些时代的东西,精雕细琢,繁复华丽,孩子们感到敬畏、难以理解,似乎有堵无形的墙把他们同那些时代隔开了。当走进近代的展区时,这种陌生感更强,使他们几乎丧失了向前走的勇气。既然不算遥远的清朝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难道还指望理解前面那些遥远的时代吗?但出乎他们预料的是,越向文明的上游走,他们的陌生感就越少;当走到那无比遥远的文明源头时,孩子们竟突然感觉置身于一个熟悉而亲切的世界中!就像一次遥远的旅行,漫漫路途走过的全是陌生的不可理解的地域,这些地域中全是陌生的不可理解的大人,他们说着听不懂的语言,过着另一种生活,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但当他们走到天地的尽头时,竟发现还存在一个同自己一样的孩子世界!人类的童年虽然更加遥远,但与孩子们是相通的。三个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件仰韶文化的遗留物:一只陶罐。他们看着那个粗糙的制品,想起了幼年时代的一场大雨,想起了在雨后彩虹下他们用地上的泥做出的那个东西。看着陶罐上那些粗放的鱼兽图案,三个孩子想起了还不认字的时候,为再现想象中的世界,小手笨拙地握着蜡笔在纸上画出的画。他们面前的时代是盘古开天地的时代、女娲补天的时代、精卫填海的时代、夸父追日的时代,后来的人类长大了,胆子却小了,再也没有创造出如此惊天动地的神话。
华华打开陈列柜上的玻璃,小心翼翼地把那只陶罐捧出来,他觉得那东西是温热的,在他手中发出微微的震颤,那是一个包含着巨大能量的生命体!华华把耳朵贴到罐口上,“有声音呢!”他惊叫了一声,晓梦也把耳朵贴上去仔细地听,“好像是风声!”那是旷古原野上的风声。华华把陶罐举起来对着明亮的玫瑰星云,陶罐在蓝光中泛出淡淡的红晕。华华盯着上面一条鱼的图案,那几根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线条微微扭动起来,那一个小黑圈所代表的鱼眼突然变得有神了;有许多影子在陶罐粗糙的表面上浮动,看不真切是什么,只觉得那是一些赤裸的形体在与大出他们许多的东西搏斗,远古的太阳和月亮都盛在这个罐子里,把金色和银色的光芒洒向那些形体。远古的阳光和月光局限在陶罐之内,只有另外一种光透了出来,三个孩子突然觉得陶罐上的那些图案,那些鱼呀兽呀,都像一双双眼睛,那些眼睛在看着他们。越过了上万年的漫漫岁月,三个孩子和第一位祖先的目光相遇了,那目光把一种狂野的活力传给孩子们,使他们想大叫、想大哭、想大笑,想什么衣服都不穿地在狂风呼啸的原野上奔跑。他们终于感觉到了自己血管里祖先的血液汩汩流动的热辣与活力。
三个中国孩子穿过星云照耀下的古老宫殿,他们的手中各捧着一只远古的陶罐,这是故宫中最古老的文物,是从中华文明的婴儿时代留下来的。他们小心翼翼,走得很慢,就像捧着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生命。当他们走到金水桥上时,古老宫殿的最后一道大门在身后轰然闭上。他们知道,不管走到哪里,他们的生命永远和手上的这只陶罐连在一起,这是他们生命的起点和归宿,是他们力量的源泉。
创世纪
刮了两天的大风终于停了,但浪仍未减,天空阴云密布,深夜中的洋面上只能看见一条条滚动的白浪。
第一支移民船队从连云港起航已有十六天了,这是船队遭遇的第一场风暴。风最大时,走在后面的两艘吨位较小的客轮被巨浪吞没了,另一艘两万吨级的货轮想去救援,船长轻率地命令转舵,使船体横对浪峰,船在几道巨浪的打击下很快倾覆了。从另一艘军舰上起飞的两架直升机也无声无息地掉进了大洋,面对凶恶的海浪,船队指挥部被迫放弃救援的努力,一万两千多个孩子就这样葬身于漆黑的太平洋中。剩下的三十八艘船,继续在大风浪中艰难地航行。在这之前,孩子们早已领略了航程的严酷:先是受恶劣的舱内条件和晕船的折磨,然后是食品短缺,每人每天的定量只够吃一顿饱饭,蔬菜完全没有,维生素药片的数量也极其有限,有一半的孩子患了夜盲症,败血病患者也越来越多。在这艰难的条件下,孩子们仍然保持着严明的纪律,大队、中队和小队的组织结构完好,各级小领导人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以前所未有的大无畏献身精神行使着自己的职责。到达美洲后,孩子们是否仍能保持这样的组织和纪律,将是中国孩子所面临的第一个严峻考验。这考验比风暴和饥饿可怕得多。
前天,他们遇到了美国孩子的移民船队,两支船队默默地赶着各自的航程,谁也没理谁。看情形,美国船队的孩子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浪小了,为在风浪中采取最安全的迎浪行驶方式,船队已偏离航线行驶了两天,现在整个船队正在试着艰难地转向,雷鸣般的浪击声从船头移向左舷,船体的左右摇摆加剧了。
这时,大洋上空乌云散去,玫瑰星云把光芒洒向洋面,洋浪接住光芒把它一缕缕撕碎,太平洋仿佛变成了一片壮观的蓝色火海!孩子们纷纷跑上甲板,晕船和饥饿使他们步履艰难,但此刻眼前壮丽的景象仍使他们禁不住欢呼雀跃。
今天是超新星纪元第二年的最后一天。
零点到了。
船队中两艘驱逐舰上的舰炮响了起来,别的船上也升起了一串串照明弹和焰火,霎时间,炮声浪声风声和孩子们的欢呼声混为一体,在天空和大洋之间轰响不绝。
东方出现的第一缕曙光,同玫瑰星云的光芒融汇成了宇宙间最壮丽的图景。
这是超新星纪元第三年1月1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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