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死寂之美
常抑叹道：“原来这里头有如此渊源，姑娘家世代愿望，全寄于此行了？”
柳莹说：“常大哥说的不错。”她转过身子，用俏丽的脸庞面对众人，火光跳跃，照得她忽明忽暗，神秘而圣洁。
她说：“对不起诸位，这其实是我一个人的事，是我柳家长达千年的宿命。诸位若想离开，我全然不敢有半分怨言，更对诸位至今的帮助感激涕零，若将来我能活着下山，定会重重报答。”
卜典大声说道：“我们不能退，小蝶、小奴就在这鬼地方，说什么也要将他们救出来。”
柳莹朝卜典点头致谢。
其余人心思转动：“里头有宝藏！大宝藏，整个山谷都是宝藏！里头的奇珍异宝、古玩文物，随便拿一件出去都能发财！人生在世，只求财色二字！有了财，色字便也不愁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在转瞬间，众人心念一致，几乎异口同声：“我等愿助姑娘找到泪雨冢！”
柳莹喜道：“多谢诸位。”
婴尘绝跃上悬崖，放下绳索，让众人攀岩而上，众人士气高涨，举起火把，进入董沙走的那条通道，大约行了六里地，见到地下的温泉，过了那温泉之后，又找到一向上的洞口，上方可见阳光。
卜典说：“天亮了。”
天亮了，意味着妖邪退避，正气重归，那些冻尸、僵尸、怪物、野兽，只怕再无容身余地。众人顿感安心，又有人说：“唯一需要顾虑的，是那个碧兰女王。”另一人笑道：“兄台何出此言？那个碧兰女王如何能活千年不死？这世上长生不老之说全是虚妄，即便是峨嵋派、蜀山派的掌门人，也不到百岁年纪。”
常抑心想：“那并非虚妄，只是有代价，可笑荒谬的代价。”
他不认识碧兰女王与厄尔，他只知道一些更古老的事。那恐怖的、扭曲的、混乱的、荒蛮的噩梦，那启迪般的夜晚。
婴尘绝对常抑说：“你拿着绳子随我来。”
常抑问：“为什么是我？”
婴尘绝：“你擅长攀爬。”
常抑说：“你怎么知道我擅长攀爬？我长得像猴子吗？”
婴尘绝说：“蛇拳虽然粗浅，却有攀岩的轻功，你蛇拳造诣深湛，身法也必然了得。”
常抑叹道：“这都被你看穿了，厉害厉害。”
婴尘绝一跳，如炮仗般向上升，常抑如游蛇般跟着，约四十丈之后，到了洞口，常抑左右张望，将绳子绑在一颗大树上，试了试，颇为牢固，对下方喊道：“可以了！”柳莹呼喊回应，众人鱼贯爬来。
这里是一座矮坡，眺望一番，见到了多尼古城的废墟，那古城的房屋不少是中原王国的样式，以木制造，雕梁画栋，红柱黑檐，即使大多已经垮塌，可轮廓仍在，看得出当年风貌。
婴尘绝背对着常抑，看着这被冰封在雪山中的古迹，竟似出了神。
常抑说：“你也喜欢看风景？”
婴尘绝说：“不。”
常抑：“这有什么好否认的？你又不是绝情寡欲的神仙，即使是神仙，说不定也喜欢看风景。这些风景很是奇特，确实值得一看。”
婴尘绝说：“我在其中看见了毁灭与死亡。”
常抑：“你去中原走走，现在北方到处都是毁灭与死亡。”
婴尘绝：“但这儿的不一样。”
常抑说：“是的，这里的已经沉寂，中原的太过吵闹。”
婴尘绝皱了皱眉，常抑又说：“我什么都不了解，随口瞎说的，万物混沌，很难以言语概述。”
婴尘绝：“你似乎不怎么怕我。在这许多人中，你是唯一不怎么怕我的。”
常抑问：“怕什么？”
婴尘绝：“怕死。”
常抑说：“做个正常人吧，别吓唬我了，咱们刚刚不是聊得挺好？”
婴尘绝说：“我一共杀了一百零四人。”
常抑退后一步，说：“那打扰了。”
婴尘绝：“你可知他们为何该死？”
常抑说：“因为对你而言，他们该死。”
婴尘绝：“你等于没有回答。”
常抑说：“通常是他们以前对你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所以你杀他们报仇，连他们的老家一锅端了，这也没什么不妥。”
婴尘绝身子一震，问：“你怎么知道？”
常抑说：“见得多了，就知道仇怨的规律，大抵如此，没什么特殊的。”
婴尘绝凄然一笑，说：“是啊，没什么特殊的。”
常抑：“奇了怪了，你居然会笑？”
婴尘绝收敛笑容，表情冷漠，那笑容似从未存在过。他说：“废话多的人，通常不怎么命长。”
常抑说：“你这是什么歪理？”
婴尘绝：“只要说错了话，得罪了错的人，这条命就没了。”
常抑想了想，笑道：“你最近废话也挺多。”
婴尘绝：“的确，但没人杀得死我。”
常抑说：“但愿吧，但愿你能长命百岁。”
婴尘绝：“你在嘲讽我？”
常抑摇头道：“我是衷心祝愿你命长，我祝愿这世上的人都过得太平安康。即使我心里不那么想，可我也会那么说，这就是为人处世之道，得有个分寸。”
婴尘绝：“有分寸，又有什么用？”
常抑：“仁者无敌，这句话你听说过么？”
婴尘绝：“那是一句废话。”
常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话呢？”
婴尘绝：“大而空，也是废话。”
常抑：“总而言之，你得有朋友，有交际，有人脉，有帮手，他们至少可以在你上完茅厕没纸的时候给你一张纸。”
婴尘绝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常抑，似在质疑他举的例子十分不妥。
常抑又说：“我至少说对了一件事。”
婴尘绝问：“什么事？”
常抑：“你平时没事干，也不会随手杀人，其实，你挺喜欢和人说话的。”
婴尘绝说：“等找到宝藏，我把你们全杀了，一个都不留。”
常抑哈哈大笑。
婴尘绝：“你以为我会说话不算话？”
常抑说：“我笑你这话说的毫无水准，我教你：即使你真的要杀，也不该说出口，而应该温水煮青蛙，慢慢利用我们，等我们没有利用价值了，再显露杀机，否则，我们会给你处处捣乱，让你也吃尽苦头。”
婴尘绝：“我不做那等卑鄙无聊之事。”
常抑：“你脑子里对是非曲直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你都要杀人了，还在乎做一些伪善的举动吗？”
婴尘绝想了想，不答。
常抑：“反正你都要杀我，那不如在我临死之前，帮我个小忙。”
婴尘绝：“什么小忙？”
常抑说：“我拜你为师，你把你那冥月剑法教给我。”
婴尘绝说：“这剑法我练了十年才练成，短短几天，你连皮毛都摸不上。况且你是蜀山的，怎能随便拜师？”
常抑说：“现在又没别人，就算我磕头拜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其余谁能知道？”
婴尘绝盯着常抑，见他不似在开玩笑。
常抑并没有开玩笑，武学是他的性命，真正意义上的性命，有时候，为了学一门高深武学，要他简简单单的跪下磕头，那简直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他以前甚至为争夺武林秘籍杀人，就像那些俗人那般气急败坏、恶形恶状，患得患失，蝇营狗苟。
婴尘绝说：“冥月剑法为我昆仑不传之秘，我不会传你，但也不会杀你。”
常抑：“那你确实说话不算话？”
婴尘绝：“我想怎样便怎样，谁也奈何不了我。”
此时，有人攀上洞口，其余人陆续抵达。柳莹见常抑与婴尘绝并肩而立，吓了一跳，忙招呼道：“常大哥，你过来。”
常抑走近，问：“何事？”
柳莹说：“你看清此间地形没有？”暗中小声问：“你和婴尘绝说什么呢？”
常抑大声回答：“这可是整整一座古城，我们要找的，是古城的王宫。”放低声音：“他这人还蛮健谈。”
柳莹白了他一眼，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婴尘绝只说：“该走了。”手指指向后方。
在山上是一座古老的宫殿，墙体漆黑而斑驳，长着淡青色的蔓藤，众人所在位置离那宫殿已然很近。
卜典：“奇怪，为什么密道通往的竟然是宫殿之外？”
柳莹：“或许密道另有入口。”但众人皆不愿再返回地下，齐声说：“直接从正门进去，省得再遇上什么险恶。”
途中有很多骷髅，是千年前死于泪雨者。柳莹想起这是祖先曾经梦寐以求的地方，不禁心驰神摇，感慨万千。
有个理由，她没实说，柳风鹏所追寻的奥秘，其实是一本秘籍。
那秘籍叫做残鹤书，当年，汉朝军队攻打多尼国，就是为了这本残鹤书，而这本书落在了碧兰女王手里。
柳风鹏师承一位叫做东方朔的道家大宗师，并从师父口中得知残鹤书的下落，据说，这本残鹤书上记载了种种神奇至极的异域法术、奇门武学，谁能找到残鹤书，习练书中所载，很可能达成真仙境界。
古往今来，无数修仙人士，梦寐以求的真仙境界，捷径就在这里。
柳风鹏随佣兵来到这里，企图秘密抢走这本秘籍，但最终未能如愿，他侥幸活命，但抱憾而终，可这残鹤书的秘密，却一代又一代地传了下来。
宝藏之类，柳莹并不在乎，她表面上装得很平静，其实，她激动得无以复加。
她很接近了，祖祖辈辈、世世代代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就在山上，就在那座宫殿里。
她想要成仙，想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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