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异常纪元
大雪纷飞，偶尔间，还有雪崩，羿几乎失去了敌人的行踪，但幸运的是，空族的斥候还是跟上了亡族的逃兵。
羿发觉亡族人不是为了逃跑，也并非为了迁徙，他们找寻着什么。经过思索，羿认为他们找寻的是那魔音的主人。
而嫦或许是祭品。
时间紧迫，再不能有任何耽搁。
羿下令急行军，追入山谷，进入亡族人消失的洞窟。
这无疑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比多尼国更早得多，柳莹觉得，羿这些人经过的山脉，正是他们前往泪雨冢的路。
她无法确定。
沧海桑田，白云苍狗，潮起潮落，世事无常。
她终究无法确定。
但当羿等人穿过地下通道时，那诡异的寒气与邪念，柳莹这才认定——这正是多尼国山下幽深黑暗的大洞窟。
魔音的主人。
暗菩提？
羿等人在大洞窟之前，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亡族人的营地在屏障另一端，空族人却无法突破这屏障。
羿很着急，因为仇敌在那边，他最亲密的朋友在那边，他却无能为力。
亡族人并未注意到空族人的到来，他们将嫦绑在一根残忍血腥的图腾上，举着骷髅权杖，跳着诡异的舞蹈，并用自己的血、野兽的血与妖怪的血混合成药物，泼洒在嫦的身上。
这就是柳莹与常抑目前所在的地方，但并未像如今这样被封死，一侧的大石并不存在，它可能是后来塌方导致的。
当时，羿能见到外面的天空，见到夜晚的星辰逐渐变化。
寒风大作，寒冷得不可忍耐，羿命令族人也安营扎寨，烧起篝火，双方隔得不远，空族人愤怒地注视着宿敌。
亡族人唱道：
“异常的纪元已经到了，
黑暗太阳，照耀在银色之地。
银色星光，闪烁于黑暗之夜。
当太阳与星辰方位正常时，
古老者们安静地沉睡着。
当太阳与星辰方位异常时，
古老者们将会苏醒。
这世界本属于他们，
他们在异界建立了庞大的、灵魂的迷宫，
这迷宫是他们的宫殿，是他们的豪宅，是他们的老巢，也是他们的囚笼。
囚笼的屏障牢不可破，
哪怕火山地震，陨星坠落，亦无法让古老者们逃脱，
唯有死亡，死亡时的情绪，灵魂深处的哀嚎，
才能开启裂缝，
让伟大的古老者们降临。
崇尚死亡者们，
卑微的信徒们，
异常的纪元已经到了，
收起你们的理性，
抛弃你们的善念，
见证种种诡异的征兆，
目睹无穷恐怖的异变，
断绝你们对正常年代的一切幻想吧，
迎接这异常的纪元，
迎接古老者们的降临。”
羿感到冲天的邪气撕裂了天空，在这邪气影响下，夜空的星体剧烈变化。
悄然间，十个黑色的太阳，高悬于天。
空族人在这无比庞大的异象面前惊慌失措，勇气几乎丧失殆尽。
唯有羿注视着这奇异的星象，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
他从这十个黑暗的太阳中，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奥秘。起初，这奥秘让他混乱，可随后，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他耗费了毕生精力，甚至多次轮回，一直不断钻研的奥秘。
因为凝视黑暗，剧痛刺入他的双眼，钻入他的灵魂，犹如冰冷的牙齿，撕咬着他的脑，他的心智，吸食着他的生命。
可他却觉得自己看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这场持续数百年的战争，或许是偶然，也或许是古老者们精心布置的陷阱。
死亡的痛苦，是开启异常纪元序幕的钥匙。
那需要大量的死亡，持续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让让那序幕升起一点儿。
亡族人起初并不知情，空族人也是，但现在，亡族人显然知道了幕后的真相，可他们不在乎了。
他们已被逼迫到灭族的绝境，唯有古老者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嫦发出了凄惨的尖叫，她被亡族人用利刃切割着，折磨着，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空族的同胞则听见了某种声音，柳莹知道，那是魔音，他们跪在地上，撕扯着头发，咬断自己的舌头，口中喷血，他们的灵魂岌岌可危。
羿看不见，听不着，却能感受得到。
但他不能着急，他的灵魂正被异常的星象品尝着、吸收着，任何动摇，都将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找出他一直追寻的答案，这是仅存的出路。
他瞎了眼睛，可他看得很清楚，灵魂——同胞的灵魂、敌人的灵魂、嫦的灵魂、自己的灵魂，受到某种强烈的吸引，正在靠近。
这靠近并非空间上的，也并非时间上的，而是超越了时间与空间，与真气融合，与人心融合，与山脉融合，与风雪融合，与整个自然融合，与这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的灵魂融合。
在这一时刻，在这个点上，羿的体会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无数次的轮回，加上刻苦的钻研，巧合的机会，让他的灵魂超越了时间、空间、物质、心灵、灵魂、能量、生命、死亡的限制，整个世界，所有人，所有的心情、记忆、感觉，甚至所有的生物，在短短一瞬间聚在一块儿，羿获得了他们所有人的力量和情感，见到了再难以想象的情境。
达到无以伦比的境界。
下一刻，这境界消失了。
羿所获得的一切如一场梦境般逝去。
仅有极少的碎片残留了下来，留在了他的精神内。
这碎片的力量也很可能会消失。
他必须尽快。
他大汗淋漓，精力衰微，那十个黑暗太阳仍高悬于夜幕中，如同发疯之人才能见到的美景。
他是第一个踏入异常纪元的人。
从那时起，他已经不一样。
所有的同胞不见了，似乎随着精神的溃散，他们的肉身也已被消灭。
亡族人也是如此。
嫦仍在，嫦还活着，但黑暗缭绕着她，寄宿在她的身体里，酝酿着新的、更迫在眉睫的灾祸。
羿面对着异变的嫦，面对着黑暗的星空，高昂着头颅，犹如扛着崩天的巨人般矗立着。
他知道自己的使命。
他将在此刻，终止这异常的纪元，让世界归于平凡。
......
柳莹再没有看见后续，她已经清醒，头疼的快要撕裂。
羿，那个羿，她非常担心的这位古代的勇士，后来怎么样了？她经历过他所经历的事，对他又崇拜，又亲近，觉得他是自己一位相识多年的老友。
他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后羿？不，不可能，后羿生活的地方，在中原，而非喜马拉山脉的西面，即使大地变迁，海陆分合，不可能差得这么远。
羿一定成功了，否则，魔音不可能被封印在大深渊中。一定是他，是他建成了多尼国的封印，一代代流传至今。
多尼国人说不定是空族人的后代。
羿呢？他在哪儿？他的灵魂能够转世，他一定还活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吧。
柳莹摆脱乱绪，对自己说：“残鹤书，残鹤书要紧，以前的事以后再说。”
寂静中，常抑仍在运功，柳莹集中精神，再看墙上文字。
忽然间，她听见一个声音说：“何必浪费时间？成为我的徒子徒孙，这残鹤书又算得了什么？”
这声音恐怖无比。
柳莹“啊”地尖叫起来，头皮发麻，心道：“魔音？”
暗菩提？
暗菩提：“你所求的是长寿与神功，渴望踏入仙人境界，对我而言，这又有何难？信仰我者，无不功力倍增，智慧超然，只要我不死，你的寿命也不会终止。柳家千年宿怨，一朝便能实现。这是我许诺的恩惠，你很有天赋，若聪明些，当不拒绝。”
魔音入脑，柳莹自知无救，这并不是一个请求，而已是暗菩提的命令，柳莹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之意。
霎时，柳莹的脑袋像被一圈紧箍套住，不疼，但在锁紧，柳莹惊惧莫名，牙齿上下格格碰撞，她却觉得一种堕落的放松感悄然入心。
臣服于他，就什么都不必担心了，一切都会有的，这不是柳莹的错。
柳莹尽力了。
她摸着血莲花，想将它全部刺入手掌，用它最大功效抵挡暗菩提，但它倏然坠落，发出清脆之音。
脸上肌肉颤动，柳莹发出凄惨的笑声——成为吃人的野兽，成为邪恶的疯魔，两者有何不同？
原来苦苦的追求，毕生的算计，到头来，终究只是一场空。
她的身子逐渐软了，慢慢闭上眼，想要坐下，她很累，祖宗的重担与恐惧感一直压着她，几乎将她压垮。
现在，有捷径了，柳莹，你想要的，不就是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吗？
这时，她想起了羿，想起了惨烈的战争，想起了空族人的轮回，想起了黑暗之前人类的勇气。
于是她的眼睛重新睁开了。
她鼓足力气，拾起浮雪剑，这一瞬间，她变得很勇敢，也很清醒。
她横剑斩向自己的脖子，没有片刻犹豫。
她在流泪，可她很高兴。
为什么高兴？她并不知道。
但一股轻柔的如羽翼般的真气飘了过来，挡住了她的剑，那真气流入她的心田，转过她的四肢，不一会儿，她的精神大有好转。
她不难受了，那魔音从她的脑中消失了。
常抑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这眼睛让柳莹想起了一切正大光明的事物。
柳莹说：“常抑，你治好了我？”
怎么可能呢？魔音竟会被如此轻易地驱逐？
常抑说：“你睡一会儿吧，很快就会好了。”
柳莹想要发问，可倦意侵入脑中，她靠在墙上，眼皮耷拉着，再抵挡不住睡意。
她只看见常抑背对着她，正对着无边的、如潮水般涌来的黑暗，像是个即将力挽狂澜的远古巨人那样巍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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