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房车双全
柳莹的头很疼。
似被人砍了脑袋似的。
可被砍了脑袋,又怎么能活呢?
也许她只是做了一个被砍了脑袋的梦。
又或者,她真被砍了脑袋,那是她上一世的记忆,可灵魂转世后,她把那事给忘了。
前尘旧事,谁能说得清,道得明?
她一睁眼,见自己睡在一大箩筐里。背着这大箩筐的人,是常抑。天色阴暗,山风把大团大团的雪吹向他们,绵延的山峰好似乐器,与风一起,奏响悠长雄壮的乐声。
人真是渺小,真是短暂啊。
柳莹猛然想起一事,喊道:“残鹤书呢?”
常抑:“逃都来不及,还管那玩意儿?”
柳莹急道:“那才最要紧啊,怎地就逃了?”
不,还有更紧迫,更危险的情形。
她问:“暗菩提,那个暗菩提!”
常抑道:“是啊,暗菩提,暗菩提,此人暂时,已非问题。”
说完此言,常抑暗自得意:这话说得挺好,还挺押韵。
柳莹:“他可是个大魔头,祸害千万里的大魔头!他释放的魔音,将凉州白城毁于一旦!什么叫他已非问题?”
常抑道:“我没去过异界,不清楚其中道理,不过我猜想,他在异界,所能调度的邪气邪法,比在这一边要充沛得多。他在睡梦中,比清醒中更加危险。”
柳莹想了想:“你是说,他被释放后,反而没在异界那样以前危险了?”
常抑:“或是如此,又或许此言也不恰当。打个比方,他以往在异界沉睡时,犹如一条海里的大章鱼,张牙舞爪地将浪潮一个接一个往这边送,兴风作浪,海啸成灾。现如今,他跑到此间,清醒了,化作了一条旱地蛟龙,这蛟龙身强体壮,勇猛绝伦,比那大章鱼更凶猛,可由于离了大海,那海啸也就停了。”
柳莹听得明白,道:“可既然他在那边厉害,为何非要跑到这边来?”
常抑:“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可能说那边是大海也不妥,你将那边想象成一个大粪坑....”
柳莹捏着鼻子,骂道:“住嘴!”
常抑点点头,道:“我这比喻,真是绝了,你想啊,暗菩提经常往这边送那种脏东西,不就是往这边泼粪么?”
柳莹:“你恶不恶心?”
常抑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歉然,道:“是我粗鲁,万分对不住。”
柳莹嗔道:“这还差不多,你知错能改,倒也让人佩服。”
常抑静了仅片刻,又道:“不过仔细想想,他那边未必是粪坑,我们这儿说不定倒是。我们一直在粪坑中待着,吃吃喝喝,早习以为常,便不觉得有污秽之处。”
柳莹气往上冲,只想呕吐,勉力道:“你这茬没完没了了是吗?你当我们是蛆虫吗?”
常抑笑道:“蛆虫有什么不好?对蛆虫而言,粪坑实为天堂,令它吃食无忧,也无人与它争抢。等有朝一日,脱胎换骨,化为苍蝇,便可飞上天去,岂不美哉?咦,不对。”
柳莹干呕了几下,道:“又怎么了?”
常抑:“这几句话饱含哲理,我倒突然生出灵感,或许可从中创出一门神乎其神的蛆蝇剑法,也说不定。”
柳莹:“什么狗屁名儿?蛆蝇吃...吃屎剑么?”
常抑:“姑娘看似文雅优秀,可胸无点墨,起名稀烂,真是不值一哂。”
柳莹嗤笑道:“你倒说说,你要给你这门起源粪坑蛆虫的剑法起个什么名字?”
常抑:“蛆虫可生于粪坑,亦可生于尸堆,不若叫它蛆蝇尸海剑...”
柳莹啐了一声,道:“烂名!一样的恶心,你搁这搞推销,做广告,自卖自夸吗?”
常抑倍受打击,表情沮丧,脚下一滑,险些摔下山。柳莹吓得叫声连连,看一眼那冰蓝幽暗的万丈深渊,脸色苍白,道:“我投降,我投降,你别那么耿,真要拉我陪葬?”
常抑干笑道:“你投降得倒挺快,可谓毫无气节。”
柳莹道:“气节?那是什么?能发财么?能让我长命百岁,青春永驻,武功盖世,称霸江湖么?不能。”
她其实并不想什么称霸江湖,只不过,她一直是个很务实的人。
常抑:“可先前你面对暗菩提,拔剑自刎得倒挺干脆,我当时一看,便暗中说道:‘这姑娘可不得了,是个人物!鲜有人能抵挡魔音的诱惑。’”
柳莹皱着眉,回思当时,打了个冷颤,又道:“我又不是蛆,他往我身子里灌屎,那我是宁死不屈的,这叫两害相权取其轻。”这话一出口,立时心想:“我是怎么了?如此胡言乱语,可有违我淑女形象,将来传出去可如何是好?就算不传出去,在此人心目中,岂不对我看低了几分?”急忙掩住小嘴,闷声不响。
常抑:“话糙理不糙,确实。”
柳莹运峨嵋心法,发现运转无碍,并无入魔迹象,功力竟似增强了许多,忽然间,那墙上所刻的文字在心头流转,清晰无比。
她惊喜得险些又晕过去,当即深吸一口气,暗想:“我明明...明明背诵的时候卷入幻觉中,怎地....难道我在无意识中,已将残鹤书全部记住?”
她闭眼冥想,一时不再关心暗菩提如何,她从头到尾回想了一个多时辰,才确信自己真得收获了残鹤书全本!
她欢喜得将脑袋埋入箩筐偷笑,身子翻来翻去,兴奋得几欲大喊大叫,又觉得常抑亲切至极,只想对他倾诉这等好事,但转念一想,自己与他毕竟非亲非故,有些事,还是瞒着他好些,除非将来....即使将来....
不是俗话说么?哪怕夫妻,也有同床异梦的,彼此之间,岂能毫无秘密?
她呸了一声,脸红心跳,暗想:“什么夫妻不夫妻的,饱暖思银欲,柳莹啊柳莹,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不过,常抑也记得残鹤书,这是何等的巧合?何等的机缘?从这一点上来看,柳莹觉得自己和常抑的命运已经连在一起,再无可分割。
话说回来,即使书中道理精微奥妙,令人惊叹,这真是当年柳风鹏梦寐以求的残鹤书么?柳风鹏被魔音逼迫,发了疯,以柳家的除魔法门为根基,加上自己的种种疯念,方才得以成文。而柳风鹏追寻的,是一本上古时羽化登仙的秘籍。
柳封侯说是,就这么着吧,只能选择相信他。
要不要向柳风鹏禀报这好消息?那会让柳莹光宗耀祖,说不定立时就会被任命为柳家下一代宗主。
但那是个吃人的怪物,是她母亲消失的罪魁祸首。
况且,独占残鹤书,练成真仙法,这难道不香吗?
想到此,柳莹头又疼了。
此时,她心态变了,因为她知道常抑记住了残鹤书,而常抑万万不可能知道自己记住了完整无缺的残鹤书,这让她对常抑既感激,又产生了优越感。
这个人看似精明,可其实傻傻的,就像以往无数个对我好的男人那样。不过,这个人比其他男人更有用些,我不妨让他留在我身边,过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未尝不可。
她嘻嘻一笑,脑袋钻出箩筐,拿头发戳常抑脖子,戳一下,又缩头躲回箩筐,装作不知,等过了一会儿,故技重施,戏弄常抑。
常抑骂道:“这山里有好险恶的害虫,居然敢暗害老子。”
柳莹哼了一声,道:“你骂谁是害虫?”
常抑道:“谁戳老子后勃颈,谁便是害虫。”
柳莹恼了,张开小嘴,在常抑脖子上一咬,咬出几个牙印,常抑叫得震天响,喝道:“惨了,惨了,你这蛆虫咬人之毒,令我中毒已深,重伤难治,你不赔我个三千两银子,我到你们峨眉山告状去!”
柳莹:“这不能怪我,是你害我入了魔,我只能咬人,咬你这害人精,算是我最后的报复。”
常抑道:“你入魔个头!人心隔肚皮,人嘴两张皮,你怎地把黑与白反过来说?明明是我击败了暗菩提,封住他的魔力,将他打跑,顺便救了你。”
柳莹欢畅地笑了,她确信常抑说的是真的,可能是发生了什么奇迹,又可能是暗菩提到这里水土不服,被常抑万分幸运地击败,可事实就是事实,常抑救了她的命,这是最大的恩情。
哪怕以身相许,也不为过的大恩情。
以身相许,那也可以,这人现在虽然无权无势,可看起来潜力不差,功夫也足以与婴尘绝相当,更不像婴尘绝那样,是个冰冷的杀人狂。
不过,柳莹还不能早早告诉他自己的心思。
即使她心中已经同意,可讨价还价一番,又有什么不好的?说不定讹他几千两彩礼,外加房屋马车,说出去也算有点面子。
她假意说道:“常抑,你真不肯把我们柳家的残鹤书告诉我?”
常抑:“告诉你是害了你,这玩意儿是个祸害,如果消息在江湖上传开,各路人马,只怕想绑你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江湖险恶,我不一定能保得住你。”
柳莹从未想过此节,先是吓了一跳,可又喜道:“你...你会保护我?”
常抑:“可以啊,不过我收费的,你聘我做保镖,让我干啥都行。”
柳莹侧头想了想,道:“免费行不行?”
常抑紧张地看她一眼,道:“虽说坐地起价,落地还钱,你这一刀可斩得我血淋淋的。”
柳莹笑道:“你这贪财鬼,要赚那么多钱做什么?”
常抑:“回到蜀山,在山下买套房屋,买辆马车。”
柳莹心中咯噔一跳,皱眉道:“买这些有什么用?难道你要讨媳妇儿?”
常抑道:“讨也可以,不讨也可以,总之这些一定要有。”
柳莹侧头思索,道:“若有女人不要这些,就想嫁给你呢?”
常抑嗤笑道:“世上哪有这样的女人?狐狸精么?”
柳莹瞪他一眼,又咬他一口,常抑再一次夸张地哭诉呐喊。
柳莹不理他,赌气背过身,所在箩筐中。
任由常抑背着她,在风雪交加的悬崖间缓慢地行走。
天地悠悠,仿佛只剩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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