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天下皆友
夜即将过去，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来临了。
但卜典却很轻松，不再害怕了，其实，黑夜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人，人太黑了，因为没人能看见人心。
婴尘绝道：“还有....活口。”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雪地上，双腿伸直，点穴止血。常抑看清他一条腿被砸断了。
卜典道：“谁？哪儿还有活口？”
常抑跑了几步，拍了拍两个面朝下的人，那两人装死不动，常抑一招黑虎掏心，杀了一个，另一人尖叫起来，道：“别杀我，别杀我！上天有好生之德！”
常抑刚杀的是丹增，活着的是宛老大，他被丹增撞断了肋骨，还伤了脏器。
这人练得是外门功夫，根基不扎实，这就是常说的钢久易折，如果他内功深厚，被丹增铁头功撞后，不至于伤成这幅模样。
常抑道：“关于我们的事，江湖上都传开了吧。”
宛老大道：“不，不，我可不是多嘴的人，我没泄露你们的消息。”
常抑很郁闷，他不应该杀丹增，丹增是邪教徒，消息更多。
至少金龙门、黑龙门的人，肯定还惦记着常抑他们。
不知道他们的顶层人士会不会亲自出马，如果出马了，常抑不打算正面冲突。
与暗菩提一战，他又忘却了许多东西，在学会新的武学前，他得悠着点。
卜典走来，嚷道：“快杀了他！”
宛老大颤声道：“蜀山两位大侠！我老宛在丐帮中虽算不上一流人物，可分管一方，权力还行，这些年也算攒了些钱财，不少人卖我薄面。你们饶我一命，从此我对你们唯命是从，马首是瞻，一辈子做你们的奴才！”
卜典提高嗓门：“别听他说得漂亮，此贼断不可信！杀了他！”
宛老大：“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位大侠，这位小大侠，杀了我老宛，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常抑道：“至少没有坏处。”
宛老大：“我上有老，下有小，底下百来个兄弟跟着我混饭吃，我找上你们，实是被上头逼迫得无奈....”
常抑奇道：“你上头知道我们找泪雨冢的事？你刚刚和我说什么来着？看来你很不老实哪。”
宛老大急道：“是我们....我们帮主的儿子，少帮主他自以为天纵奇才，好管闲事，非要我替他打探宝藏，我回去之后，一定向他禀报，就说此事子虚乌有，纯属造谣。可如果我死了，他就知道一定有蹊跷，会为我报仇，少帮主一身武艺惊世骇俗，加上几位可怖至极的属下，你们是万万挡不住的。”
常抑摇了摇头，道：“师兄，是你来还是我来？”
卜典神色凄厉，卯足全力，放出飞剑，这飞石剑何等锋锐？一下子将宛老大脑袋开瓢。
柳莹侧头看卜典，觉得这位老好人，已经与初遇时的那一位截然不同了。
这段旅程改变了很多人，大多数人，由活的变成了死的。还有一些人，由天真的侠客，被染成了江湖上污血的颜色。
可其实，也许最终都不会有改变。
回到安全的俗世，他们曾经暴露的本性会被掩藏，看似消失。柳莹依旧会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精明地算计着男人，孜孜不倦地追求成仙与长生；卜典继续做他那个行侠仗义、见义勇为的蜀山剑仙，小心地藏匿自己的珠宝，试着一步一步往上爬。
婴尘绝呢？常抑呢？他们会怎样？
柳莹觉得，唯有他们两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变，他们对人生看得很透彻，又或者，他们把心事藏得太深，以至于什么都没有暴露。
卜典道：“小蝶呢？”
婴尘绝：“她走了，但没有受伤，我无法阻止。”
常抑道：“是你保护了她。”
婴尘绝没答话。
卜典“啊”地一声，道：“走了？碧兰女王的鬼魂难道还占据着她？可小奴已经复原了。”
常抑道：“碧兰女王的怨念比厄尔更强，所以，即使已然消散，可小蝶已不是原来的她。”
卜典心情沮丧，哀叹不已，但说道：“我们去追她，这么多苦难都熬出头了，还怕什么？”
柳莹朝小奴招手道：“小奴，过来让我看看你。”
小奴坦荡地走近，道：“柳姐姐，那鬼魂真的不见了，你相信我。”
柳莹对他吹起笛子，小奴的目光清澈而稳定，丝毫不动摇，过了半晌，柳莹笑道：“魔音无存，他真的恢复了。”
卜典长舒一口气，抱起小奴，哈哈笑道：“好孩子，我总算可以放心啦。原来入魔之人，当真能救。”他见常抑手里拿着他那宝囊，心头一紧，道：“师弟，我这囊...多谢你替我保管。”
常抑在手里掂了掂，道：“师兄，亏你能抢出这么许多。”
卜典屏住了呼吸。
他想起常抑说的：少一人，财宝就能多分一块。
他已将常抑视作亲兄弟般喜爱和信赖，可他知道常抑并不是个不贪财的人。
恰恰相反，他很世俗，之前还贪图杨静遗留的那些符咒呢。
入魔之后，常抑看似清醒了，可他的武功也提升了一大截，已经能与婴尘绝并驾齐驱，十个卜典，恐怕也不是常抑的对手。
好在常抑道：“若是别人的东西，说不得，二一添作五，我分一半，总是要的。但是师兄你拼命抢出来的，我倒不能不讲义气。更何况太平古董，乱世黄金，现如今是乱世，这些古董处置起来挺麻烦。我懒得弄，就全还给师兄你了。”
那宝囊飞向卜典，卜典抱了个满怀，他欣喜若狂，咧嘴笑道：“师弟，你说得是些什么呀，师兄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咱俩还分什么彼此？”
常抑道：“我看这些宝贝，别的不说，在长安买下一整条街，并不为难。师兄将来成了富翁，别忘了接济我这穷师弟就成。”
卜典道：“好，承师弟贵言，若真有那一天，你到我家来，金银财宝，随便你使唤，我若皱一皱眉，眨一眨眼，脑袋都割下来给你。”
说到割脑袋，这世上最会割脑袋的，恐怕是在一旁养伤的婴尘绝。
虽说卜典不相信此人会贪财，可谁也摸不透此人的心思，他好像并不是个清高绝俗的家伙，在来此的途中，他肯定喜欢上了小蝶，所以才处处保护她。
喜欢女人的人，多半也会爱财，因为有了钱财，才能给女人更好的生活。
卜典又忍不住偷偷打量婴尘绝。
也许，该暗中鼓动常抑，趁他病，要他命。
更何况，这个杀人魔头的脑袋，是名震江湖的大好良机，谁能除掉他，就会成为婴尘绝无数仇人的恩人。
卜典有了财，若能再有名，那是再好不过了。
山体再一阵摇晃，常抑道：“还有些不稳，先离开此地。”
婴尘绝道：“你们先走。”
常抑拍手，大声道：“当然是一起了！大家来一起来的，走也要一起走，这叫热热闹闹，团团圆圆。而且，你看你腿伤成这鸟样，怎么走得了路？”
卜典啼笑皆非：“这师弟一贯会做人，对谁都不得罪，可与这杀人魔头虚情假意的攀交情，又有什么用？”
婴尘绝：“我自己能行。”
常抑道：“你这叫信不过人，好让人气恼。你要相信世上有好人，有正义之辈。我常抑一言九鼎，驷马难追，最是诚实可靠，你若信得过我，我背你下山，否则你腿续不好，将来会成瘸子。”
柳莹笑道：“你说的好人，说的正义之辈，说的诚实可靠之士，到底在哪儿？”
常抑对她嗤之以鼻。
于是婴尘绝让常抑背自己，没再多半句废话，卜典看傻了眼，柳莹抿嘴一笑，小奴则是满脸敬佩之情。
有些时候，卜典认为常抑会把婴尘绝直接扔下山，又或者，婴尘绝会在背后捅常抑一剑。
然而两件事都没有发生，他们太太平平地从较为平坦的一侧下了山，穿过迷宫般的冰脊，在一个安稳平静的山洞中过夜。
卜典索性不再管那些珠宝了，如果婴尘绝要抢，卜典是拦不住的。如果要杀婴尘绝，卜典也办不到。
常抑根本没打算动手，莫非他真打算与这杀人魔头做朋友？
婴尘绝用手指轻触那柄奇异的宝剑，它无疑是神兵利刃，但婴尘绝的触碰十分轻柔，滑过开过的刃，也未被伤到分毫。
常抑问：“你这宝剑叫什么？”
婴尘绝：“途中拾到的，还未起名。”
柳莹说：“婴兄，那可不行，宝剑也是有灵知的，你不给它起个好名字，就是不爱惜它，它会难过。”
婴尘绝道：“我不信这一套，我的剑，从无名字。”
柳莹晃了晃手中剑，笑道：“你给我这柄剑，我叫它浮雪。卜典大哥，你那柄叫什么？”
卜典笑道：“我是个粗人，起名不好听，刚刚飞石救了我一命，我就叫它飞石剑。”
柳莹点头道：“蜀山飞剑闻名天下，你这飞石剑与飞剑神技只差一字，倒也好记。”
婴尘绝没半点想答话的意思。
柳莹嘻嘻笑道：“婴兄，你为人清高绝俗，颇有出世高人的风范，不如，你这柄剑，就叫做绝尘剑如何？”
常抑喝彩：“婴尘绝使绝尘剑，妙，妙，此名妙不可言，真亏你想得到。”
柳莹：“也没什么妙的，是婴兄自己的名起的好。”
婴尘绝将宝剑放在身后，道：“得去打造一柄剑鞘。”
柳莹：“是啊，我倒识得几位能工巧匠，等回到中原，我命人打造好之后，给你送到昆仑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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