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黄泉花开
房间已然塌方,但常抑搬开层层断木,下方见散落的物件,其中有一薄薄的书册,幸亏未被压坏,书册的油纸封皮上写道:“越紫袍。”
柳莹:“越紫袍留下了线索!”
常抑道:“先下楼再看,这儿全是灰。”
柳莹点点头,两人到了楼下,此地横尸遍地,恶臭扑鼻,柳莹再运转四方四兽阵,总算不受其扰。
常抑取一盏灯,照亮书页,是从五月开始写的。
越紫袍写道:
“黄泉花告诉我,得离开了。
离开我的妻子,离开我安逸的生活,离开我经营的镖局,离开我居住多年的长安,
返回金城,面对曾经发生的事。
可发生了什么呢?黄泉花怎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呢?是他们的冤魂附在花上?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又或者,是我的良心产生的幻觉,是我多年的噩梦令我听错了?是无止境的痛苦逼迫我行动?
我得做些什么,做什么都行,不然,黄泉花折磨我,让我在悲痛的深渊中无可自拔,让我身负高强的武艺,心灵却脆弱不堪?
我得离开,我看见我的妻子,她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
还有王二麻子,经国兄弟,张铁蛋,他们看我的眼神,也不对劲。
也许,他们知道了一些事。
是我做梦时说了梦话吗?还是他们听说了十多年前发生的一切?
这本不可能,可眼神不会骗人,他们无心之言,也暴露了他们对我的怀疑。
我告诉他们,我得出一趟远门,去凉州,去金城,回到我的故乡。
他们不让,非得让我说理由。
混账东西,我是一家之主,是镖局的总镖头,我要出门,他们哪儿管得着?
他们说世道太乱,他们说我得了病,他们说我着了魔,他们说黄泉花里头有妖异。
他们说因为这花在吸我的精力,所以,我才会这么瘦。
不,他们不能这么说黄泉花。
不能,黄泉花是唯一能救我的东西。它让我做的事都是为了我好,不是吗?
他们看着我的眼神,不对劲,可现在,这不对劲的眼神,对准了我的花。
他们要丢了我的花。
这怎么可以?为什么?谁也不许动我的花。
我的黄泉花。
我离开家时,房子在燃烧,他们一个人都没跑出来。
地板是红色的,我记得原先地板不是这样。
他们坐在椅子上,躺在地上,脸色很白,眼睛闭着,也有睁着的,可再也闭不上。
我的妻子、我的镖头们、我的镖局,我的宅子,我在长安的一切,都可以抛下。
我离开了,带着我的黄泉花。
我要去金城。”
柳莹看到此处,说:“这花叫黄泉花?”
常抑道:“应该就是它。越紫袍这人不正常,放着好好地买卖不做,非跑到这老远的城池来做什么?”
柳莹略感寒意,道:“这黄泉花不对劲,它把越紫袍逼疯了,你看他写的笔记,他好像因为这花杀了自己全家。”
常抑:“越紫袍本人不太正常,没准是他胡思乱想,混淆了幻想与现实。”
柳莹不答,翻开后一页,越紫袍写道:
“我找到了裴三谷,他是我师弟,招摇撞骗,不务正业的除魔士。可他去过凉州,去过金城,他认识一些达官贵人,能保他顺利地前往金城做买卖。
我决定利用他,省去我不少麻烦,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我一个人也能去金城,可路上不太平,到处在打仗,遇上军队盘查,我该怎么办?而且,若住在荒山野外,我需要信得过的人互相照看。
何况,黄泉花一直对我说话,我受不了,我需要人陪伴。
裴三谷瞧着我,他的眼神不对劲。
他莫非也想害我的黄泉花?
我在他面前露了一手,裴三谷被我震住了,而且,他恰好有买卖,要往金城走一遭,正要高手相陪。
我是高手,长安城中所有镖师,我是最厉害的。
裴三谷还没听说镖局的事,他答应了我。
这事就这么定了。
在我们离开长安的第三天,某些人盯上了我们。
是官府的人盯上我们了?又或许是歹人土匪?
我发现,对方也是除魔士,是女子,蒙着面,武功很高,她们发髻间插着黑色凤凰钗。
三个人围攻我,我将她们全杀了,我受了伤,裴三谷与我连夜逃走。
黄泉花告诉我:它散发出的香气,被法力高强的除魔士发觉了,她们是来抢夺它的。即使不是抢夺,它也可能被毁掉。
我不能让她们那么做。
于是,我偷偷将黄泉花藏在了裴三谷的行囊里。
它行囊中塞满了道士护符,虽然没用,却能隔绝黄泉花的气味。
与黄泉花分离,让我很不好受。然而,黄泉花的声音却变得轻微了。
这么多年来,我难得清静。”
柳莹说:“是魔音,越紫袍这么多年,一直聆听着魔音,难怪他武功很高。”
魔音会令人功力倍增,常大哥,你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不是吗?
但柳莹这句话只在心里,没说出口。
常抑:“可这魔音并不如何强烈,至少远及不上董沙、小蝶、小奴所闻。你看,越紫袍他坚持了十多年,这魔音十多年间是渐渐腐蚀他心智的。”
柳莹点头:“继续往后看。”
越紫袍:“可是,听不见黄泉花,世界成了巨大的空洞,我的内心脆弱不堪,忐忑不安。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唯有黄泉花能安慰我。
的确,它的声音变得轻微了,我的痛苦缓解了。可是,我非但没有因此好过,反而陷入了更巨大的迷茫与恐慌中。
我往昔的记忆找到了我,那些死去的孩子,那个婴儿的眼神,不对劲,很不对劲。它一定死了,不是吗?
他们不该那么做,我们不该那么做,我为什么要回金城?黄泉花呢?
难道婴儿还活着?
如果是那样,我要找到它。
.....
七月,
途中顺利,但在朱家村的时候,那些黑凤钗的女人找到我们了,她们认出了我。
从那时起,直至金城,一直有武人追杀我们。
黑凤钗的女人们势力非凡,不少江湖人士听她们派遣,
她们想抢夺黄泉花,可已经无法用法术追踪它,
因为它在裴三谷那里,被符咒包围,
但她们认得我们的样貌。
裴三谷是个白痴,即使是他那样的白痴,也察觉到了不对头。
那些武人绝非寻常,若不是我,他早死了一百回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放心大胆地卖他的假货。
我问黄泉花,让我回来做什么?
那婴儿在哪儿?
我得找到当年的那些人,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
这城里的人道貌岸然,还是当真对过去之事毫不知情?
总有知情者,可我已不记得当年的那些人是谁。
它想要我做什么,我终于知道了。
报应,真是报应。
七月五日,
秦人前来,攻打凉州,一时间死伤无尽。
这正中它下怀,
那些人听到了魔音,他们可高兴坏了,
他们迫不及待地布下了尸海阵,想让那屏障裂开更大的口子,
他们因死亡而狂喜,
殊不知这都是它算计的。
七月十日,
它的阵法生效了,我感到自己的变化,
天上下起了血雨,
就像当年一样。
我快要死了。
报应,报应。
我早就知道,我也是它想要杀死的人,因为它当年的遭遇,我也有份。
我不该那么做,这许多年来,我的良心一直饱受煎熬,但它是无情的鬼魂,它从不怜悯,从不理解,从不感激我为它做的这许多。
借助尸海阵的尸气,
我将成为可怖的、活动的僵尸,
成为它最可靠的守卫者,
这一切都源自于我的罪恶,
源自那些人的罪恶。
七月半,鬼门关。”
常抑翻到最后一页,道:“没了。”
柳莹:“看来,都是这黄泉花作祟,只要将这花烧了,便再无后顾之忧。”
常抑:“但越紫袍提到的一个婴儿....”
柳莹只觉头绪纷纷,越来越乱,心头气闷:“他是个疯子,被黄泉花的香气迷得神魂颠倒,什么十多年前的婴儿,还有‘那些人’是谁?”
常抑:“看他的意思,当年也有一场血泪雨。”
柳莹只得承认常抑是对的:“血雨乃是死者怨气触碰屏障所引起的现象,与白光、尸海相似,之前的那场血雨未必与小蝶有关。”
常抑:“先不管那么多,将这黄泉花交给谢登楼,我们也算交差拿钱,怎地都不耽误。”
柳莹:“这黄泉花极度邪门儿,谢登楼这人也诡异得很,不能给他。”
常抑道:“我倒觉得他不过是奉命办事,真正有问题的是那个大都督段峰,是他逼谢登楼要黄泉花。”
当世之中,朝廷瓦解,军阀割据,群雄逐鹿,中原大乱,隔三差五地有人自封皇帝、天王、大都督。不过这段峰握有兵权,算得上是凉州的最高指挥官。
柳莹:“不管是谁,都不能给。”
常抑:“你这叫自不量力,就凭你和我,想要与那段峰抗衡,还差得远呢,除非我师父或掌门人到来,才能让那段峰哆嗦哆嗦。”
柳莹皱眉叹道:“你这人还真是怂包。”
常抑笑道:“没事怂一怂,少说百岁公,想要活得长,少做硬颈郎。”
柳莹想起先前那两个青城派弟子是冲自己来的,又一件烦心事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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