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春夏秋冬
休息时，乔蓁蓁兴致勃勃，问起常影生平，从小时候问起，一直往最近问，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放过。常影记忆混乱，分不清是常抑的还是自己的，说：“我是个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好像于蜀山拜师学艺，可师承如何也记不得了。”乔蓁蓁又说：“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喜欢....哪类女子？我知道你喜欢我这类的，但男人嘛，看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岂会轻易满足？你爱看哪类衣衫，我穿给你看。你喜欢怎般性格，我都可以装。”常影哭笑不得，道：“蓁蓁，我已有婚配....”乔蓁蓁道：“我心中有数，你的婚配不就是我么？小乔焉能与我相比？”常影咬牙道：“我实话对你说了，在我心中，只爱她一人。”乔蓁蓁登时差些哭出来，但她仍强笑道：“是啊，我喜欢的不正是这样的你么？若是你三心二意，两面三刀，我当年又怎会被你骗走？”她又道：“我都想好啦，本就是一家人，将来怎么过，总得有商有量不是？不就是勾心斗角，大小争宠那档子事吗？我猎燕一生做一行精一行，从今往后，这宅斗的功夫，我也得学起来了不是？”常影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只觉得若真如她所言，自己一生怕是太平不得，天天如在修罗地狱场中。乔蓁蓁又拉着他说自己的脾气、性子、习惯、嗜好，说得点滴入微，纤毫不差，还反复描述，生怕常影听漏一个字，常影总算耐着性子听完，道：“我要在这儿找些东西，办些正事，前...夫人暂且歇歇。”他站起身，乔蓁蓁也起身跟着他，依旧唠唠叨叨，问这问那，常影不由皱起眉头。乔蓁蓁却道：“你...是不是嫌我啰嗦？”常影道：“啊，这....也不是....”乔蓁蓁道：“大约有一百多年吧，我被那个叫西王母的神，困在差不多六尺见方的圈子里，周围除了屏障，黑暗如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听不见。我很绝望，很寒冷，活着还不如死了。但唯有...唯有与你前世相处的那些事，犹如黑暗中的光明，令我不至于崩溃，不至于自尽。我想着那些快乐，从与你相识起开始想，一天天，一遍遍，每一件小事都不能错过。那真是好时光，好日子，很甜蜜，很幸福，驱散了黑暗、绝望与寒冷，只留下希望与温暖。我又想着失去你的悲伤，心中燃烧着复仇的火，我甚至能看见火焰在我心中升腾，化作魔鬼的形状。我以为那些快乐、甜蜜、幸福已不可能再拥有，但复仇的信念能支撑我继续忍耐，直至脱困。夫君，脱离那儿后，我一直在想你，我不再想过往了，我只想了解眼前的你，现下的你。我问班苍你的事，命他调查你的一切，他告诉我你在常抑手下当差，告诉我你在南朝颠沛流离，告诉我你如何屠灭万军，告诉我你如何大放光彩，威震天下。那些故事很精彩，若非他告诉我那些，我不会容他活命。可我又在想——如果我能早些遇见你该多好。在你年轻时，青春美好，活力四射时，在我们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遇见。假如从小时候咱俩就在一块儿了，你喜欢什么我都知道，我喜欢什么你也知道，咱们是青梅竹马，夏天捉蝉，冬天烤炉，一齐读书，一齐学武，我看着你，你眼里只有我。你看着我，我眼里只有你。等再长大些，咱俩一齐闯荡江湖，马踏山河，天涯海角，肆意遨游，那样的话，你就只会爱我，不会再娶她了。我错过了你，错过了那些夏天、冬天，错过了你的青春、错过了与你在一起最美好的季节。可我不想，我要那些夏天、冬天、青春、快乐，就像这一世，我们一起度过了。所以，多说一些吧，把一切都告诉我，让我幻想，给我多留些想念。这样，万一有天我们再度分开，再....再无法见面，我...我还能靠这些...这些...就仿佛我真的经历过一样。”她握紧常影的手，身子发抖，道：“成为照亮我前方黑暗的太阳，好么？”常影心头震荡，道：“你为何突然如此？”乔蓁蓁流泪道：“我说过，我要去与西王母做个了断。她只会比流赫可怕的多。”常影道：“留下，别这么想，今后咱们...咱们在一块儿，太平度日不好么？”乔蓁蓁摇头道：“办不到，办不到了。”她脸色惨白，害怕至极。常影道：“那就随我一起，我会获取力量，足以保护你们的力量。我曾经...曾经这么做过，我能战胜祂们！”突然间，无数锁链从即将消失的空洞中飞出，将乔蓁蓁紧紧缠住，常影大骇，召唤承影剑斩出，但另一股巨力击中了他，常影只觉脏腑剧痛，似被粉碎了一般，整个人跌出很远，随后被无形力量控制住。他怒吼：“西王母！”乔蓁蓁痴痴地看着常影，不再言语，似乎只想珍惜这短短一瞬，再将他牢记一辈子。常影忽然明白先前她为何恐惧，在某一瞬间，她预料到西王母将至，她预料自己将无法反抗，那模糊不清、危险不祥的预感令她惶恐不安，所以才会说这许多话，才想多了解常影一些。西王母通过与流赫一战，终于还是找到了她。又或许，流赫也是西王母布下的陷阱，猎燕是她选定的传人，她自然不会放任。常影道：“放开...放开她！”西王母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已完成了试炼，很合我心意。”常影道：“你想对她怎样？”她道：“重铸仙身，重获修为，凡间所有的历练会令她更为强大，成为昆仑神殿的掌殿主人。”常影道：“你...想抹杀她？”她道：“我一念之间的小事，何必与你这凡人多言？”常影站直身子，昂然道：“若你敢伤她一根毫毛，我会将你斩杀，令你万劫不复。”西王母的眼睛出现在万里高空中，她道：“可笑。”常影道：“我以山海门主大羿之名立誓，你若伤她，则昆仑陨灭。”那双眼张大了些，仔细凝视常影，过了许久，似听她喃喃说道：“大羿，大羿。”乔蓁蓁与她皆消失于这诸界缝隙之间。常影身上束缚忽而解开，他立时奔往两人消失方向，忽然间伤势发作，痛得单膝跪地，他心想：“我所说的，能...能震慑她么？乔蓁蓁....在她手里，究竟会怎样？”他感到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处，遥远的阿罗汉神为非作歹，他得再登仙界，与他们决战。可流赫已然毁灭，空洞将要消失，到那时，通往仙界之路又变得极为艰难，非得生死道消不可。他鼓足力气，向最近一处空洞走去，那空洞通往何处他全无头绪，可其余裂隙皆已闭合，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不是到仙界，便是去异域，若走错了方向，常影在异域中未必能活。然而在那空洞中，他见到一黑影，那黑影长满火焰般的毛发，坐在法阵中心，法阵亮起光芒，霎时便能腐蚀万里龙脉。常影想起玄觉僧所说：“是暗菩提操纵着流赫，即使毁灭了流赫，但暗菩提仍有其余手段。击败流赫不过稍稍延缓其间过程。”他犹豫不定，知道一旦踏入这空洞，面对暗菩提，也不过是送死而已。可若当真大人开恩，赐予他真武，则眼下便是终止浩劫的最好时机。暗菩提睁开眼，他看见常影了，常影心下骇然，只见这魔神笑了笑，摇了摇头，旋即空洞闭合，所有缝隙皆再无痕迹。刹那间，常影只感浑身无力，心中迷茫，想起乔蓁蓁终于落入西王母手中，实不知将遭受多大苦难。他在原地坐了许久，随着空间裂隙消逝，不知不觉间已回到巴虺峰中。他依稀有残留的记忆，那是猎燕与前世常影恩爱生活的片段，可片段太过零碎微少，令他始终觉得与这位一往情深的奇女子隔着一层。唯有大人能帮我，唯有大人能在绝境中给我指明道路。乔蓁蓁说我是她的阳光，而对我而言，大人便是我的阳光了。他摸向怀中，找那老鼠，可只摸到了正熟睡的寒浞。刹那间，他脑中灵光一闪，知道暗菩提藏身之处，他认识那地方，那正是当年大人与暗菩提初次决战时所在的珠穆朗玛峰内，叫做泪雨冢的遗迹。我为何会知道？大人让我去找暗菩提，那是为什么？但他不再迷茫，哪怕前路凶险，唯有噩兆，他也不会退缩。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废弃阁楼上，乔楚怡并未睡，而是神色憔悴地等着他。见他回来，她欣喜万分，伸出小手，塞入常影掌中。常影搂住她，抚摸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突然间情绪失控，将与乔蓁蓁遭遇的一切和盘托出，他谈及乔蓁蓁荒唐至极的武林盟会，谈及与她凭借玉盘相认，谈及两人与流赫的搏命一战，又谈及她对自己倾诉情意，最终却落入生死不明的绝境中。乔楚怡听了许久，等常影说完，她道：“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也得救她回来。你欠她的终须归还。”常影道：“对手太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你难道不介意？”乔楚怡微笑道：“我倒盼望着能与她相处，在你身边斗来斗去，让你头大如斗，唉声叹气的。若真如此，人生也有趣得紧，总好过孤零零地了此一生。”常影将她揽入怀中，道：“我不会变心，但我得救她。”乔楚怡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她道：“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常影道：“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去塞外，去藏边，去凡间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乔楚怡笑道：“我一直听闻那儿有仙山，正好去瞧瞧。”常影知道她必会与自己同行，两人在一块儿，再苦再累，也好过彼此思念，彼此担心。这道理他原本不明白，可看了她苍白虚弱的脸蛋，他明白了。暗菩提是山海门人，又被魔神附体，在凡间兜兜转转许久，钻研龙脉真气，绝不会弱于山海门阿罗汉独孤，去了那里，又能怎样？可他唯有相信大人的智慧，相信光所照的方向。吾当山已乱作一团，放火的放火，杀人的杀人，自杀的自杀，整个门派由此土崩瓦解，鲜血从高处流下，宛如瀑布一般。而河流中满是尸体，复又堵塞了河流。乔楚怡道：“这是猎燕姐姐的杰作。”常影道：“被她这么一闹，金仙必要杀人灭口，整个武林都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乔楚怡道：“江湖武林，早已乌烟瘴气、罪孽无穷。正如这乱世一般，放眼皆是豺狼虎豹。这样的武林，这样的世道，还不如破灭一回，焚毁一回，看看能不能走回正道。”忽然间，两人见山下有一人纵马疾驰，身后十余骑者紧追，仔细一瞧，前头那人正是刘裕弟子小渔，而那十余骑则是黄天教的。乔楚怡奇道：“小渔怎么在这儿？”常影道：“这小子怎地这般冒失？如此龙潭虎穴也敢闯？”黄天教众人喊道：“这小子瞧见咱们老大干吾当金仙了！大司天主人有令，决不能让他活着！”常影手掌一拍，施展青龙吞海功，霎时一股庞大刚猛，笼罩数十丈的力道罩下，众人如何能挡，登时人仰马翻，筋骨断裂，骇然道：“是皆无影，皆无影来了！”常影道：“我不为难你们，你们去吧！”众人皆算是英雄豪杰，胆识非小，可在山上经历乔蓁蓁一番敲打折磨后，早已心气全无，心灵脆弱得如少女一般，当即哭喊道：“多谢...多谢大侠饶命之恩！”又有一人道：“大侠，咱们在山上也算是班苍金仙的同道中人，还请大人命这小子严守秘密....”常影怒道：“谁与你们同道？同个狗屁的道？”众人惊恐万分，不敢再说，转瞬间逃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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