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远赴荒境
阳光如水,淌入府邸,照在乔楚怡身上。她面前坐着数个妇人,皆是晋国皇亲国戚、朝廷重臣的妻女。众女子神色恭敬,说着亲昵私密的话语,谈着坊间流言、街上绯闻,随后又是些零零碎碎、家长里短的闲话。可话里话外,她们时不时要夸赞乔楚怡几句,要么说她容光焕发,光彩照人,要么说她温柔贤惠,品味高雅。乔楚怡与臧爱亲互望一眼,勉强笑着,努力回答。自从淝水一战获胜,常影成了太傅、刘裕受封太保后,她们家中便没断过客人,也没断了礼品,来者非富即贵,并无所求,只是想和常影攀交情,多亲近。要么便是想为自己女儿说一门亲事,让常影趁着年轻,多纳个小妾。这日子看似太平风光,可乔楚怡恨不得拿起剑,将这些虚伪无聊的妇人都赶走!她们无所事事,以勾心斗角、阴阳怪气为乐,以操纵子女人生为毕生大任,可乔楚怡还要练功,还要养胎,岂能让自己孩子学会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臧爱亲也有了身孕,她是躲到乔楚怡家中的,谁料自也陷入这粘人腻歪的冷糖水中。论武功内力,这些妇人一千个也及不上乔楚怡一人,可若比这些东拉西扯的唇枪舌剑,一千个乔楚怡也敌不过她们任意一个。突然间,乔楚怡一阵腹痛,眼前发黑,掩住腹部,痛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众妇人一拥而上,叽叽喳喳地喊道:“怎么....怎么了这是?”“是不是要生养了?”臧爱亲大声道:“主母不适,不再强留,送客!”推推搡搡,将这些金枝玉叶全数赶走。........常影抚摸着床上憔悴的乔楚怡,怀胎不过二月,她的脸蛋非但未发福,反而更瘦了些,更是楚楚可怜。尔绵荒原神情虔诚,甚至有些狂热,抚摸着乔楚怡的小腹,注入真气,调理内息。常影心想:“她不会对楚怡有恶意,但五龙教的邪术神秘莫测,我还是得防着些意外。”于是捏住乔楚怡掌心,输入内力。良久,尔绵荒原抬头道:“这孩子不能留在这儿了!要快!要去灵气充沛之地!”常影、乔楚怡齐声问道:“仙子,这是为何?”尔绵荒原道:“他生长极快,正贪婪吸收天地灵气,寻常食物无法满足他,而城中灵气污浊,再过不久,会令他受损。”乔楚怡道:“不瞒仙子,我是服用水镜先生灵丹后,再与夫君....怀上了他。”尔绵荒原心想:“当时场面是怎样的?”不禁想象当时与常影坦诚相见的人是自己,眼神逐渐迷茫,嘴角泛起笑意。常影咳嗽一声,问:“仙子,该如何是好?”尔绵荒原回到冰冷的现实,只感落寞,漠然道:“要找灵气最充足的地方,总而言之,不能留在城中。”阿九的脑袋探出门扉,喜道:“我早就在这儿待得不耐烦啦!影大哥,咱们早该开溜。”常影知道阿九这些时日过得憋屈,她闲云野鹤的性子,又是天仙一般的容貌,在京城中四处游逛,丝毫不将繁文缛节、条条框框放在眼里。京城达官贵人的妻女圈想拉拢她,约束她,所有的官家子弟、风流才子都想接近她一亲芳泽。可她根本不屑一顾,恰如当年在秦国时那般。此举惹起莫大非议,众女子都在背后说她坏话,众男子也将她想得十分不堪。阿九只想揍人,可人言可畏,又不能揍,便一直想着一走了之。可她的嫂子需要照顾,她也想第一时间见到那小娃娃,只得苦苦忍耐。常影取出地图,看了许久,道:“好,既然如此,我们去关外,去藏边,那儿人烟稀少,灵气定然最足。”暗菩提也在那里,暗菩提就在那里。其实,常影早就该动身,去直面这制造天地浩劫的魔神。可内心深处,他隐隐畏惧,想要逃避。只要他一直留在建康,一直被俗世事务纠缠,一直与阴谋诡计周旋,令心智因安逸享乐而迟钝,令心境因权势熏天而喜悦,便能够对即将到来的灾难视而不见,置之不理。便能够不用再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境地,也不用放弃已经拥有的幸福美满。但若不去西藏,那数十万里冰封之下隐藏的宝物、秘籍、灵境、机缘,可就与你无关了呀。就像你知道那儿有个寂寞难耐的绝丽女子,只要你一到,便能拥有她,她便只属于你。可你却仅仅为了一顿饱饭而停住脚步,抛弃这唾手可得的姻缘。随后,她便只能沦落到那些肮脏污秽得如同粪坑里爬出来的蛆虫野狗般的混账手里,日日夜夜被折磨不休!他攥紧拳头,指甲将肌肉抠出血来,他咬紧牙关,牙齿将牙龈咬的血红。.......临出发前,刘裕前来拜访,他道:“大哥,这么快就要走了?”常影道:“是啊,这地方待着有害无益,着实令人生厌,你不是也要北伐么?”刘裕道:“那冉无舟有些本事,他受多方围攻,兀自奋战不休,恰如当年其父冉闵一般。他已击败了数路叛军,收复不少领土。听说即将与慕容垂交战,慕容垂号称战神,长胜不败,当年冉无舟之父冉闵便是败在慕容垂手里。此战无论胜败,对我晋国都是一桩好事。”常影道:“正是,只要你大军一到,便可趁他们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了?”刘裕沉吟片刻,苦笑道:“你我一走,桓玄必反,我瞧他最近在朝廷上提拔自己的党羽,再也不掩饰野心。”常影点头道:“我也瞧出些端倪,既然如此,你还想北伐么?为何不留在此处制衡?”刘裕道:“我只是在等待时机,等待讨伐桓玄的借口。若他称帝,我便可以名正言顺,杀他个回马枪了。”常影愕然道:“称帝?他还有这胆子?”刘裕道:“我安放在他身边的眼线说,他已做足了准备,皇上受他胁迫,已别无选择。”常影想了想,道:“你可以将皇上救出来。”刘裕道:“桓玄正等着我这么做,世上来了许多上界的仙人,他招募了不少。我若去,便是自投罗网。他甚至会给我安上个罪名,就像他当初暗杀先帝那样。”常影心中一凛,问:“当年杀司马曜的人,是桓玄指使的?”刘裕闭上眼,想了想,再睁开,道:“常大哥,这件事非常简单,杀先帝的妃子是受乱世浮鱼操纵,而乱世浮鱼来自于谁?自然是来自于孙恩。而眼下,孙恩为桓玄所用。那么,当年那场动乱,罪魁祸首,已逐渐清楚了。”常影哼了一声,道:“桓玄心机险恶,竟到这等地步!”这桓玄非常狡猾,绝非表面上看那般莽撞粗豪。他狡猾,但不够危险,恰恰相反,他很安全。与令人绝望的暗菩提相比,他安全得如大象脚下的一只蚂蚁。若我留在此,就能安全地与他玩这攻城略地,步步为营的游戏了。但浩劫、宝藏、灵气,我的孩子....没时间了。刘裕道:“所以,我先领兵撤离此地,留给桓玄犯错的空间,令他着急,令他犯错。如此,反倒是我占了先机。”常影道:“需要我帮你么?”刘裕道:“若大哥愿意援手,自是最好,但大哥已帮我太多,我无法再奢求什么。”数年前,他接纳贫困潦倒,走投无路的常影时,便想着或能从常影身上,听到些关于常抑秘闻,得知些常抑为人处事之道,以此为鉴,令自己受益匪浅。而常影带来的助益,远超刘裕想象,几乎就像是常抑在天之灵赐给刘裕的礼物,不仅救他性命,更创造奇迹,彻底改变了刘裕的人生。想到分离在即,他忽然生出永别之念,竟不确定此生能否再与他见面。他握紧常影的手,心情激荡,道:“我一直...一直想说谢谢,真正的说声谢谢,影子大哥,我实是不知该如何..如何感激你。”常影看着刘裕,脑中不禁回忆起他少年时那瘦弱无助的模样,笑道:“昔日在泪雨冢时,我看你年纪虽幼,但胆气非凡,更有一股子豪侠之气,便知道你今后必成大器,可时至今日,你仍远超我预料....”刹那间,刘裕脸色剧变,浑身颤抖,道:“你....你说什么?你在泪雨冢...见到过我?”常影“咦”了一声,道:“是...是大人,大人告诉过我泪雨冢的事。”刘裕早年曾因魔音侵扰,而被远古鬼魂附体,有过这般经历。此时,他脑中如电闪雷鸣,灵光不断,千万思绪,种种乱象,逐渐井井有条,得出了结论。顷刻间,他情不自禁地喊道:“你不是常影,你是常抑叔叔!”常抑答道:“不,我不是,我是常影。”刘裕道:“你为何不认?你分明....”他跪倒在地,欲向常抑磕头,但常抑手一抬,刘裕不由自主地站起。常抑道:“我希望我是,但我还不是,或者是,常抑真的飞升了,凡间的只是常影,即使我找回一切,常影在世上留下的痕迹皆不会磨灭,恰如我留下的记忆,也将证明曾有我这么一号人物。但我是常抑或常影,实则并不重要。”刘裕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告诉这位良师益友,他想告诉常抑自己对他多么崇拜,情感多么深厚;他想让他去见自己的义父,让师兄弟好好喝上一杯;他想让他随自己一同去向北朝,亲自见证自己替他英勇报仇,讨回公道;他还想告诉他自己心中的宏图大业,想听他良言相劝,或是劝阻自己。但他只是向常抑磕了三个响头,随后道:“我出征了,叔叔,祝你我皆能马到成功。”常抑身上那深邃如寰宇般的气魄消失了,他又成了凡间的凡人——常影。他叹道:“老弟,别了,武运昌隆。”英雄惜别,何须多言?刘裕立即转身离去,走向那属于他自己的,凶险难测又波澜壮阔的时代。常影心想:“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两人弃了大宅财富,深夜出城,行往藏边,阿九也伴随左右,却常常四处游荡。幽梦仙则自居奴婢,一路跟随服侍,乔楚怡深感歉疚,道:“如何敢如此劳烦仙子?”尔绵荒原道:“我是孩子的师父,自然要劳心劳力,这奴婢杂事不过是暂时的,等孩子诞生,便交给我照看。”乔楚怡隐约猜测她对常影暗怀情愫,有意撮合,私下里便对尔绵荒原道:“若蒙不弃,我愿让夫君纳仙子为妻,我甘愿为妾。”尔绵荒原则压抑心中欲望,不动声色,道:“若是男孩,此事休要再提,若是女孩儿,我便答应。”乔楚怡奇道:“为何...要因男女而选择嫁或不嫁?”尔绵荒原道:“我五龙教的规矩如此,总教主夫人自行领悟。”约有月余,边关有一座白城,便是当年常抑、小蝶等蜀山门徒驻守之处。此地天气寒冷,人烟稀少,与世隔绝,毫无资源,更无半点占据的价值。近些年被秦晋两国抛弃,当地百姓却自行聚集于此。当年那可怖的诅咒仍留有迹象,可由于城外环境残酷,而城中有水源,故百姓对二十年前恐怖的传说置之不理。常影道:“便在此处住下吧。”乔楚怡到了此处,反而觉得舒坦了许多,点头道:“到了这儿,孩儿便不闹了。”城中多有妖怪,与人类混住,更有仙界修士主持局面,彼此倒也相安无事。那修士听说常影等人是从晋国建康来的,当即在大木屋中宴请他们。常影看出他是一主攻幽冥道的邪修,境界或在洗尘,便问他:“大仙在仙界足以自立门户,为何要来凡间呢?”那邪修道:“朋友有所不知,凡间遥远,道路陌生,没几个人愿意来此,可隐藏的秘境、宝物、功法,又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珍贵至极。我这人胆子比较大,便来此处,寻被凡人遗漏的契机。”又听一远道而来的商人说起秦燕战事,他道:“冉无舟与慕容垂一场恶战,损失惨重,可燕国也伤了元气,双方各自修养。随后,刘裕攻击,他自己勇猛无双,手下强兵勇将也是无数,打得冉无舟从长安落荒而逃。这长安城历经百年,终于又回到了晋国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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