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黄粱一梦
苻贤尸体旁,冉无舟默然而立,接连试探他的鼻息、心跳,观察其体征,反复确认,知道他定然死了。贾盈抱着孩儿,这是她唯一的儿子,秦帝国的皇帝,但她害怕着他,仿佛他是阎王爷索命的令牌。她知道等冉无舟击溃所有叛军后,这孩子很快会死,因为冉无舟也想当皇帝,那么先前的皇帝必死无疑。即使他不动手,他身边的人也会这么做,即使不是他亲自下令,他们揣摩圣意,也会自作主张。她该怎么办?保这孩子?那她唯有死路一条。她此时才察觉到冉无舟的可怕,他武功极高,却一直隐忍不发,甚至屡屡故意出丑,让大伙儿都看低了他。而贾盈并未学全黄天教的法术,面对此人深沉高远的阴谋,深不可测的修为,她全无胜算。唯有依附他,讨好他,才是贾盈希望所在。贾盈不是一直这么做的么?她始终认定一个道理——男人掌控天下,女人掌控男人,在这崇尚武力的世界,弱者想生存,便得用计,便得洞悉人心。贾盈走近冉无舟,试探着用手按摩他的背,随后,搂住了他的腰。冉无舟闭着眼,不发一语,似在享受她的温存。她道:“我现在是你的人了。我以前瞎了眼,被苻贤这么个大逆不道、罪该万死之辈诱惑,我....好生糊涂。从此以后,我将属于你,满足你任何...愿望,任凭你如何...摆布。”冉无舟推开了她,喝道:“红粉骨皮,戴玉骷髅!我冉无舟是修佛之人,真佛之子!焉能沉迷于美色?”贾盈低呼一声,道:“是,是....我真是蠢了,师兄是何等庄严圣贤的人物!我实是不该有此...念想。只是我....爱师兄英明神武,故情难自已!”冉无舟低声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对身边一僧人道:“朝廷当遵行佛教,敬重释家,持戒修行,不容恶罪,尤其是那些放荡奢侈,作风不当之徒,皆以重刑训诫!”贾盈忙道:“我....我也一直是信佛的。我本想着等...等事情平息,我便剃度出家为尼。”冉无舟道:“师妹有此心意,自是最好。”又道:“苻坚那些妃子,无论男女,都不可为难。任何亵渎侵扰之举皆需严禁!我朝此刻处于动乱之中,更当严守礼法,行正坐直,防止外魔袭击,更防内魔滋生。”众僧兵齐声道:“遵掌门人法旨。”贾盈又劝道:“可师兄,您才是真命天子,体内龙血应当延续,佛家戒色,可您当顺势而为。”冉无舟道:“是,若我还俗之后,自会找一清清白白、举止端庄的女子,纳为正室。可沉迷于此,则万万不可!苻坚、苻贤沉溺美色,荒废朝政,祸患天下,这是血淋淋的教训,我焉能重蹈覆辙?”贾盈心下恼恨,冷汗直流,嘴上不住说道:“是,是。”冉无舟冷冷道:“当年你试图诱惑常抑,被他言辞拒绝。此人虽为大敌,可着实令人敬佩。若你也因此恼羞成怒,想要背叛暗算于我,大可以试试。”贾盈连忙跪下,颤抖地磕头,道:“师兄何出此言?师妹先前举动皆是父神旨意,我原本也是...也是清白贞洁的姑娘....”冉无舟冷笑道:“错的不是你,终究还是这世道迫害了你?”他指着苻贤尸体道:“将他与苻坚尸骸焚烧,以帝皇之礼葬了,谁敢怠慢,格杀勿论。”正在此时,两人这才发现一神秘人站在苻贤身旁,冉无舟大吃一惊,喝道:“什么人?”一招“金佛降妖掌”,掌力从天而降,罩住此人。但此人一掌将冉无舟掌力打散,随后提起苻贤,道:“此人尘缘已了,释者不必挂怀。”随后退了半步,进入一空中之门,旋即无踪。贾盈再看冉无舟,发现他目露惊恐,浑身发抖,先前沉稳自信、胸有成竹之态再无踪影。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冉无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毫无破绽。她敌不过他,可也不必留在这儿。她旋即施法,召唤出一只大鸟,跃上鸟背,向远处疾飞。她往下看,看着冉无舟的表情,想象着他现在定然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但冉无舟眼中却闪烁着凶狠戏谑之意,不知何时,他手中握着一柄弓箭。那飞鸟鸣叫一声,被箭矢射中,随后,从四面八方来的弓箭射中了飞鸟,贾盈也身中数箭,口喷鲜血。她喊道:“师兄!我错了!我错了!”那飞鸟支持不住,坠往地面,贾盈托起婴儿,自己背对下方,闭目待死。但一双佛掌出现,托住了她二人。她抬起头,仰望着眼前圣僧般的冉无舟。冉无舟道:“师妹太莽撞了,你我同门情深,不可互相猜疑,你所受不过皮外之伤,我立时替你医治。”贾盈无力点点头,心生感激之情,想:“我真是傻呀,天地间处处凶险,现如今,我能依靠的,只有他了。”.......苻贤在梦中似见到了地狱,无数死去的武士,手持刀剑,冒着箭雨,纵然烈焰焚身,仍不断向前冲杀。他看着自己腐烂的手,又想看自己面容,却找不到镜子。他茫然前行,见地上有一血池,他往血池中看,见自己长着一张丑陋无比,如犬如魔的脸庞。他大叫一声,胸口剧痛,睁开眼,见自己正在一洞穴中,一穿蓝袍的陌生人背对着他。那人开口道:“你可知自己为何没死?”苻贤隐约记起他正是前些时日出现在皇宫中的仙人,道:“我...我...被冲儿...”陌生人道:“黄天死于洪荒仙帝之手,这件事你可知道?”苻贤仿佛又被刺了一剑,痛苦答道:“父神,父神....原来死了?洪荒仙帝....又是何人?”陌生人道:“此人名讳不可提及,最好忘记,只以洪荒仙帝相称。据说,两年前,两位天地间最强的阿罗汉决战,黄天阿罗汉似知道自己未必能胜,败则必亡,于是将其纯粹的真气渡入凡世,留在了你的体内。正是这一缕真气差距,令黄天败在了洪荒仙帝手里。”苻贤心想:“是我!是我用常抑的法门,窃得了父神功力,才导致...才导致他....”陌生人道:“我家主人为仙界西方昆仑山之主,西王母阿罗汉,但我等奴仆都叫她母神。正是她老人家用神通救了你,但实则若你体内无黄天阿罗汉真气,她老人家也爱莫能助。”苻贤感到他们正朝着洞穴深处前进,他道:“她...母神大人救我,究竟为何?”陌生人道:“主人说,东南西北中,天地五至尊,维系着天界平衡,约束灵气运行。这五神缺一不可,失则降祸。若久而久之,只怕引来天界一场大劫,故需找一人,历劫修行,凭借天赋机缘,或能继承黄天阿罗汉的衣钵,重新统治黄天界。她观察黄天教残党,并无一人有此天资。但你却不同,你是黄天以数百年机缘造化而成的化身,曾借助黄天之力抵达菩提穹顶境,虽离阿罗汉境界尚远,却是最佳人选。然而在此凡间,纵然灵气与仙界已然相通,可毕竟浑浊,时候久了,会污染你体内的黄天气息。故需尽早将你带往仙界,重新修炼。”苻贤道:“然则我...我还有....尘缘未了。”陌生人哈哈笑道:“你的父亲已被大司天主人活生生勒死,你的师兄与你挚爱之人合力杀了你,你所谓尘缘,是有大仇未报么?”顷刻间,苻贤感到造化凶暴,天意弄人,这一生悲苦不尽,世事残酷绝伦。他想:“冲儿,你为何这样对我?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么?是了,你本是自私自利、心胸狭窄的女人,只知自己受苦,便要动手杀我。好,当年....我是给了你一掌,几乎断送了你的命。但那是父神操纵我的,我曾苦苦追你,拼命向你解释,你全数置之不理,无情离我而去,抛开事实不谈,咱们是不是都有过错?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近日甚至用匕首刺入我心脏,丝毫不顾自己是我妻子的身份。如此可见,你心肠何等歹毒。你既然如此冷漠无情,无理取闹,休怪我同样冷漠无情,无理取闹,总有一天,我会将此仇怨如数奉还。还有冉无舟,冉无舟!你最好别死了,等我神功大成之际,便要你如坠地狱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却不知阿罗汉心思深沉,疯狂难测,西王母的承诺未必是真,世事也未必皆能如人所愿。陌生人道:“你若只想着这些杂念,可成不了大事。总而言之,你现在不可再沾染凡间半点尘埃,那最后一缕黄天真气是你修行至阿罗汉境唯一的希望,万万不能再被弄脏,明白了么?”苻贤愣了愣,恭敬地说道:“是,不知如何称呼前辈?”陌生人道:“我不过是主人麾下一位菩提境修士,在你未踏入菩提境前,我便是你在仙界的师父。记住,爱恨情仇,亦是修炼的途径,但唯有斩断情丝,摒弃杂念,才能有渺茫的机会,突破菩提三重境界。”苻贤问:“是,师尊,请问....菩提境界之上,便是阿罗汉了么?”陌生人道;“即使是菩提穹顶境,离阿罗汉也遥远得很。有人揣测,在两者之间另有数个境界,但原先被阿罗汉抹除,修士再不可企及。但母神说,随着黄天之死,天地间生出异样,打破了某些法则。于是,我猜,这些高于菩提,弱于阿罗汉的境界,或将重现天日。”苻贤注视着前方,看着一柄丈许宽,三丈长的飞剑,载着自己与这位师父,飞过地下幽深的峡谷。他问:“这里....不像是通往仙界。”陌生人哈哈笑道:“你莫不是以为我是带你去阴曹地府的?不要慌张,如今凡间仙界间共出现了十条通路,这地下石迷宫道是最安全的。其余九条通路一个比一个繁复凶险。”苻贤奇道:“这里是石迷宫?”果然见上下山石如迷宫般交错转折,不知前后左右。陌生人道:“石迷宫中没有太强的妖物,只是迷宫不断变幻,但咱们西界之人精通方位阵法,故不会轻易被困。”苻贤不禁想起受困于那位猎燕,身上仍残留着班苍体内那可怕的、糟糕的温暖,急忙道:“是了,师尊,我今后也随您修行方位之法么?”陌生人道:“我会带你去找黄天的遗迹,凭借黄天真气,能开启其中秘境,一法通,则万法通。等你真正达到阿罗汉境界时,便能随心所欲,无所不能。”......这一回,建康城内的热闹程度,可比上回打赢淮南之战更胜一筹。整座城成了红灯笼、孔明灯、花灯的海洋;成了百姓、商人、官员、贵族、皇族的海洋;成了美食、美酒、美果、美人的海洋;成了歌舞、彩衣、炮仗、烟花的海洋。常影、乔楚怡、阿九站在城中摘星楼楼上,望着黑夜与灯火激烈争锋,地上无尽色彩似要渲染天地间的一切,令黑夜鲜艳,令河流七彩。城中百姓不住喊道:“常影将军长寿万安!刘裕将军长寿万安!”偶尔伴随着“桓玄太师千岁!陛下万岁”的声音,可不过寥寥几声,旋即被其余喊声淹没。摘星楼说是一处阁楼,实则顶楼是一处花园,满是奇花异草、金枝玉葩,布置得精妙至极。此刻,朝中地位尊贵的大臣们正齐聚于此,既享受平民无法享受的舒适乐趣,又享受平民带来的喜悦氛围与崇敬之意。一众男女中,男的看着常影、刘裕,满脸羡慕而忌惮,女的望着乔楚怡、臧爱亲,眸中亲近而嫉妒。桓玄对常影、刘裕笑道:“刘老弟、常老弟,皇上说了,要封你二人为太傅、太保,再封地封王。我对皇上说,他二人功劳太大,这么封也是不够。可若要再封大些,那还不如把整个河山一并给了他俩。”刘裕仍受着伤,注视着这花花世界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一切,只是淡然一笑。他听出桓玄言下之意,也知道桓玄想杀自己与常影,可如今孙恩下落不明,他并无证据,更何况,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做。他道:“北朝传来消息,秦太子苻贤意图篡位,杀了苻坚,后又被护国法师冉无舟所杀。冉无舟主持局面,立即让苻贤之子苻麟登基。燕国慕容垂、西凉羌人白煎,北方拓跋鲜卑,甚至是秦国苻光,皆起兵讨伐。”桓玄道:“唉!说了,今天席间,不谈国事。”刘裕道:“北秦之地,原本皆属于我晋国。长安、洛阳更曾为本朝支柱,昔日桓温将军曾发兵夺还,旋即又失去了。今日天赐良机,不可错过,咱们需立即发兵北伐,若事成,则夺回昔日全部国土,并非一纸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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