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回
而若说裴正麒与之前又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因她有孕才显得格外照顾些吧。
这个年,过得索然无味。看似热闹,实则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过完年初三,当日听得园子里声响巨大,才知道裴正麒下令拆了琵琶楼。恰巧应素娴在牡丹轩里坐着,二人得知这事儿,也就相视一笑,无话。
***
倏忽又是春来到,从年初到眼下三月春,她竟平静无忧地过完了这段小日子。每日养养花,喂喂鱼,逗逗鸟。隔三差五派人去明月院看看华月,每逢十来天应素娴上门来与她说话解解闷。而裴正麒,开了年似乎更忙了,三头两头往宫里和兵部跑,一月也才见他一次。
…
“夫人,桃花开了!”宝盖欢喜地跑进屋里,头发上还沾着桃花瓣。
“太好了!”邱宓慈拿起梳子,边对宁锦道,“如今也过了头三个月,我也能出门了,你们都陪我去看看桃花吧!”
“知道您盼着呢,奴婢一早就准备了。”宁锦取出食盒,里头装满了精致糕点。
“那快收拾收拾。”她笑了笑,手伸进锦盒中拿起白玉流苏簪。
只是,仿佛又想起什么,她又将簪子放了回去。
宁锦看出她的异样,却只当不知情,一边催着一边随手将那簪子拿了起来插入她发间:“今儿正巧没有雨,去迟了可要辜负这大好天色了,咱们快走吧!”
于是,主仆三人一路挨着,说说笑笑地来到了德祥园中那片小桃林。
小桃林中有桃树二十三棵,此时正迎春而开,且看枝头那些绽开的桃花,芳菲烂漫。偶有风吹来,花瓣乱落如雨,叫人置身其中如履仙境。
“虽不如以前在宫里的桃林繁密,却也别有一番景致呢!”宁锦将手里的薄被披在她身上。
这会儿,主仆三人正坐于小桃林边上的小亭中。桌上摆着两个酒杯,三碟桃花酥。
她不能饮酒,只能以茶替代。先自饮一杯,再拿起斟满的那杯酒,起身缓缓走下石阶。
“让我自己去吧。”听得身后脚步声,她便知宁锦跟来。
“奴婢不放心,您还怀着身子。”宁锦上前两步,与她距离十步,“奴婢就在后面跟着。”
如此,主仆二人走进了小桃林,留了宝盖在外头。
她最深的记忆都留在了皇宫和裴家。而论起此生对她影响最深之人,除了裴正麒之外,却还有一人,便是当年的昌云公主。
她入宫那年,昌云公主十八岁,当真是天仙一样的美人儿。她还记得,自己初见云公主才要下跪行礼,云公主却将自己抱了起来,那笑容至今难忘:“这么轻的人儿,你几岁了?”
——回公主,十二岁了。
——看着顶多七八岁,像个小妹妹似的。也别叫我公主了!叫我云姐姐!
那时候,她第一次觉得有姐姐是怎样幸运的事情。此后便一直跟在昌云身后,她跑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昌云喜欢桃花,双眉之间总是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穿的也是粉色、红色之类的衣裙。彼时,她总牢记母亲的话,万事谨慎不可逾越。故而对于昌云的亲近和疼爱,她心里受宠若惊,时刻不忘守规矩。
“夫人,林子里风挺大的,回去加件衣裳吧。”宁锦见她望着枝上桃花发呆,说道。
“你去拿来,我这儿等你好了。”她说。
宁锦顿了一会,还是去了。
——看见你,就好像看见刚进宫时的我。
这句话,她还记得。也是那时她才知昌云公主是五王之女,却同自己一样被赐予殊荣,入宫‘陪伴’太后。
两个命运相同的人,在宫中相知相惜。昌云对自己特别疼爱,昌云穿什么她便有一样的,昌云吃什么她也吃一样的。虽是县主,却因为昌云享受着公主的待遇。
然而,那些美好的日子只维持了三年,又是一个美好的三年。十五岁那年腊月,大雪覆盖了整个皇宫。她从梦中听见昌云的声音而醒来,醒来之时,却有宫女踉跄来报:昌云公主自尽了。
忽而风吹来,满树桃花落,一瓣粉色落入她手中的酒杯。
“对不起……”
彼时她以为太后是真正疼爱她和昌云的,故而昌云的婚事由太后做主,自然理所应当。
而那个让昌云念念不忘的男人,那个不敢带她离开的男人,是不配跟昌云在一起的。
所以,在昌云扮成宫女偷偷离开皇宫那天,她心里千般万般不舍,便偷偷跑去告诉了太后。
她以为这样,她最敬爱的云姐姐就能继续留在宫里陪伴她了。那个时候她并不懂情爱何物,她听信太后之言,相信昌云很快就会忘记那个男人。
只是她没有想到,就在腊月二十七日,太后将昌云赐婚给了秦雄之弟。
腊月二十八日,宫人们推开公主殿大门,昌云吊着白绫悬在梁上,风雪涌进门,她单薄的身子轻轻地晃着……
那个场景,她至死难忘。
只是如今忆起往事,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并非释怀,而是将往事藏在最深最深的地方。
桃花落在泥土中,杯中酒轻轻洒落……
……
“小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林子里?”
忽闻身后人声,邱宓慈定了定,蓦然回首,便见裴正麒身着官服,从桃花林中缓缓走来。
人都有那么一瞬间,忽觉眼前发生的事,似乎在从前就经历过一样,可记忆中却无此事。而当下,她便有这种感觉。不同的是她的记忆中,初见裴正麒之日如同今日。
“侯爷。”她欠了欠身。
裴正麒疾步上前,扶住她的双肩:“你我之间,何时需要这样生疏?”
这几个月来,见到裴正麒的次数不多。只是偶尔从丫鬟们口中得知,他的性子又恢复了以前的柔和。只是变得柔和,她却从未去猜想他有无可能恢复记忆,而裴正麒也未将此事宣扬。
邱宓慈笑了笑,不语。眼光几下扫过他的脸,也不多停留。
看出她的谨慎,裴正麒也笑了笑。只是细看却发现她手中拿着酒杯,不免有些疑惑:“你居然喝酒了?”
邱宓慈一愣,忙解释:“不,我没有喝。”
“那你拿着酒杯做什么?”说着便拿过她手中的酒杯放在鼻下一闻,“没有喝,这杯子怎么酒味这么重?杯底还留着几滴。”
邱宓慈又是一阵错愕,说道:“是宁锦喝的,我让她拿大衣去了。”
她的错愕不为别的,只因眼前这个裴正麒恍惚又回到了从前。责问的语气,关怀的眼神,甚至笑容都仿佛回到了以前的那个他。
“果真不是你喝的?”裴正麒挑了挑眉,仿佛不信。
“你若不信,等她来了……”
只是,她话未说完。他却猛然靠近自己的脸,四目相对,两唇之间更留得丁点距离。
邱宓慈显然吓了一跳,可裴正麒却只是闻了闻她唇边的味道,随后站直了身子,笑道:“我信你。”
而后,二人无话,气氛仿佛也有些尴尬。
“侯爷这是从宫里回来的么?”她定了定神,随便问了句。
“嗯,终于能清闲一段时日了。”裴正麒一边说着,解下身上的大衣披在她肩上,“终于能够亲自照顾夫人了。”
“侯爷大病一场,整个人好像变了。”先前也不是没亲近过,只是眼下他表现地过于关心,倒叫她又疑心了。
裴正麒走至她身前,抬手摘掉她头发上的花瓣,又轻轻地抚过那白玉流苏簪。期间,邱宓慈没有抬头,却闻到了熟悉的青竹檀香……
于此,她心中又起波澜,而下一刻,却听他说:
“瞧你满身的花瓣,又是一身粉裙。方才远远看来,还以为树上的桃花化成美人了。”
“你方才、说什么?”她蓦然抬头,乌黑的眸子一片惊疑。
“对不起,我怕马上告诉你你不会信我,可我真的……”他无奈一笑,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真的不是故意忘记你的。”
且说桃花林中,尚有大片含苞待放者,眼下竟互相开了花。而树下那对人儿,却紧拥一起,既有哭声,也有笑声。
※
.
※
.
※
世间总有许多说不完的、嚼不烂的新闻,而在京中如今更以安虢侯府的新闻居多。
安静了一年,安虢侯府自从侯夫人再次怀孕,便再没有什么新鲜事儿了。如今街坊们茶余饭后聊的左不过还是侯夫人这一胎是男是女这些个事儿。
将近侯夫人临盆的这个月,侯府朱门外头的行人却多了起来。不为别的,只为哪天侯夫人生下嫡子,那安虢侯肯定出来发红包。
只是这来往侯府大街的人多了,这听的闲话自然也多了。
而后便传出一话,说侯府之中有位华姑娘,乃裴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可她年纪都二十出了,却尚未许配人家。又有人言那华姑娘早前不知何故得了个咳血的毛病,这下子更没人敢上门提亲了。
且说这些个话传来传去,倒传回了安虢侯府之中。
一日,裴正麒正陪着邱宓慈散步在园子里,二人走至廊上,却听廊下看园的几个婆子正偷着懒嚼舌,而华月的事儿自然也就从婆子们口中传到了裴正麒和邱宓慈耳中。
裴正麒脸色一变,很是不悦。
邱宓慈才想着要怎么整治这股嚼舌的风气,耳边忽然传来丫鬟的声音,竟是华月的丫鬟冰巧。
“侯爷!侯爷!”且说冰巧得知裴正麒在此,急急忙忙地跑来,也吓得几个婆子一哄而散。
“怎么了?发生什么要紧事儿了?”邱宓慈问。
冰巧着急道:“回侯爷、夫人,华姑娘又咳血了!这回咳得严重,人已经昏过去了!”
裴正麒急问:“怎么会这样?找太医了没有?”
冰巧道:“老夫人已经差人去了,只是这回华姑娘实在是委屈。”
邱宓慈眉头一锁:“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冰巧哭哭啼啼地道:“只因新拨来伺候姑娘的两个小丫鬟私底下嚼舌,偏姑娘出门听见了,一下子气吐了血,就晕了过去。”
邱宓慈哼了一声:“反了这些人!我定不会饶了她们!”
冰巧又道:“侯爷、夫人,你们可要替姑娘做主啊!姑娘如今的身子会这样,到底不是她自个儿的错,偏得外头的人却说她没人要,如今姑娘的名声真的保不住了。”
邱宓慈脸色一变,斥责道:“外头人这么说那是外头人糊涂,怎的你也糊涂了?”
冰巧一听,这才停止了哭泣,忙福了福身。
邱宓慈道:“我身子不便,侯爷过去就是了。至于华姑娘的名声保不保得住,哪里是你个丫鬟能随便说的?”
“是,奴婢知错了。”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