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回
且说华月受了那一脚,伤在心肺,就此病倒不说,当日那口血也只是开始,往后便落下了咳血的病根。
又说裴正麒,昏过去后喂了好几天的药却仍未醒来。那杜太医守在床前诊脉、针灸等连续两日,也不说清病因,只是一味地摇头。
***
牡丹轩,屋内。
一早起,听得到外头簌簌之声。宁锦推开窗户一瞧,竟是昨夜连夜雪,今早遍地白的景致。
岁末,正是忙碌之际。
宝盖端上保胎药,宁锦依旧取来银针先试。邱宓慈见此,却是无奈一笑。
秦枇玉已死,府中还有谁可防?可便是不知暗处有无敌人,她才要防。
“昨儿下了一夜的雪,好在今儿有太阳,不然可不知要多冷呢。”宁锦将新做的红缎夹棉斗篷给她披上。
“我瞧见了,过会儿打发人把园子的积雪扫一扫,省得难走路。”她说。
“是。”整装完毕,宁锦又取来一件青色夹棉斗篷,问道,“这件原也不错,您何不自己留着?”
她摇了摇头:“送去给华月吧,也不知她这两日身子怎么样了。”
宝盖答道:“昨儿听您的吩咐去探了,华姑娘还躺在床上呢。气色倒是好多了,只是人消瘦了不少。”
邱宓慈道:“那就将大衣给她送去吧,让她别出门,天寒地冻的可别再受凉了。”
宝盖得令接过了大衣,一边叠着一边自语着:“这华姑娘当真是勇气可嘉,虽是姑娘家却是什么都不怕,那日我瞧见明姑娘却吓得侯在屋外不敢进来呢,若华姑娘也寻常些,也不至于今日无故受这罪了。”
邱宓慈听了,却是笑着一问:“你方才那句说的什么呢?”
宝盖如实地答:“奴婢说华姑娘勇气可嘉呢!”
邱宓慈摇头:“是最后一句。”
宝盖忖了忖,忙道:“奴婢说华姑娘若跟寻常姑娘一样,也不至于白挨侯爷那一脚。”
邱宓慈笑容变淡,轻轻颌首。
华月,不寻常么?
……
一连过了三日,侯府内上下愁云惨淡。裴家尚未有世子,也不怪主子一倒下,底下人都得跟着悬心。
连续三日,邱宓慈都会去趟麒麟殿,亲自喂药,打理杂务。
裴明曦和白逸临也是日夜留守,不曾懈怠过。
直至三日后,麒麟殿的丫鬟跑到门口喊:侯爷醒了!所有人的心方才落回肚子里。
*
“他可有说什么?”手里描了一半的花样子,她正着笔,却是笔在手,心不在焉。
“侯爷醒来,先喊着要水,又说肚子饿。”宁锦回道,“这会子三爷和白大爷都在那儿,您就放心吧。”
“除了这些,他没说什么了?”邱宓慈问。
宁锦定了定,自是知道她问的‘说什么’是指哪个。
“侯爷才醒,想必还没缓过神来。”宁锦笑了笑,“奴婢也是在小丫鬟们口中得知的,兴许侯爷有喊了什么她们没听见罢了。”
“知道了。”她垂下眼帘,这才继续描画。
“您不去瞧瞧么?”宁锦小心翼翼地问。
“有他两个兄弟陪着,晚些去也不迟。”她专心描着桃花的轮廓,忽又想起一事,便问,“让你打听的事情,都打听好了么?”
宁锦抬头看了看外头,见屋内流云正擦着桌子,先是出去吩咐流云出去烫个汤婆子来,而后才回到里屋,低声地说:“子儒少爷看了一处宅子,风水也看了,价格也问了,主要还是十几年前住过状元郎的,也吉利。只待您示下,便可说价去。”
邱宓慈点了点,附耳对宁锦说了什么。宁锦点了点头,记在心里。
“咱们还剩多少钱?”邱宓慈又问。
“不算珠宝首饰,净存三百两的银票子,二百多两银子。”宁锦道。
“存的银子先别动用,置办宅子的钱我过两天再拿给你。”邱宓慈漫不经心地说。
“是。”
她仍旧记得海紫衣临走时说过的话,也道如今不比从前,她得先铺好后路。至于买宅子的钱,便先挪用府里的,总归小库房的钥匙还在她这儿,日后再一点点地补上就是了。
***
日当下午,余晖未尽。沫雪捧着一大沓东西进屋来,宁锦疑惑地问:“这是什么?何人送来的?”
沫雪笑着说:“侯爷差人送来的。”
邱宓慈手一僵,皱眉:“他可以起身了?”
宁锦接过沫雪手里的东西,一一打开看,竟是些珠宝玉器、绫罗绸缎等物。
沫雪禀道:“侯爷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侯爷还总问起您呢!这些是宫里赏侯爷的,侯爷说一并送到牡丹轩,让您喜欢就挑着,不喜欢的留着赏人也行。侯爷还吩咐奴婢好生照顾您,还说往后您要诊脉只许杜太医来瞧,旁人不经他同意一概不许。”
“他这又是在搞哪出……”邱宓慈看着盒中那些泛光的珠宝,满眼的疑惑。
※※※
且说麒麟殿这头,白逸临与裴正麒对桌而坐,今儿二人却都饮茶而不饮酒。
白逸临放下茶杯,拍了拍肩上的大毛领,笑着说:“这倒也奇怪,你这病竟是想失忆就忘情,记起来了又记情的。前头那样想让她走,如今却又舍不得了。”
裴正麒面带笑意,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道:“我这病怕是一时半会儿医不好的,小慈心善,性子弱,这段时间我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却始终忍气吞声。如今我想起来了,又怎么可能再伤害她。”
“你可别忘了。”白逸临冷笑,“你可跟我说过皇上是如何评价这个女人的。”
裴正麒执杯的手一定,少时,却又摇了摇头:“圣命难违,却非全对。”
白逸临哈哈一笑:“才恢复几成好,你就连这种话也敢说了,杜太医可算得宫里医术了得的太医了,怎的他也诊不出来你这头伤究竟能不能治好?”
“伤在内,一时间总是瞧不出来的。”裴正麒将目光望向别处,眼中复杂。
“既然事情也都了了,我也该走了。留在一个地方太久总是不太好的,且我也不喜欢。”言毕,白逸临便站起身来。
裴正麒亦起身,劝道:“你也不小了,何苦四处漂泊?还是早日成家,也算了了我一桩牵挂。省得清明重阳还在白叔父灵前愧疚,我可是答应了他老人家定要助你的。”
“你也帮了我不少了。”白逸临笑了笑,“不过我就喜欢四处游玩,成家断是不可能的,我可不想被束缚!”
“难不成你这辈子都要孤身一人?”
“有何不可?”他反问。
此一问,二人沉默少许。
少顷,裴正麒眼中略带失望,语气淡淡:“我知道你还未放下那个人,只是她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你若执着,苦的是自己。”
白逸临听此言,却是脸色一变,后径自走到门边,却在门口停住脚步,话中带笑:“我一向笑你本无情,如今看来果真如此。但我与你不同,我放不下也忘不了。”
“临弟!”
“告辞了!”
说罢,草草作揖,白逸临甩袖而去。
怎奈他去时,天正好下了起了雪。
那头邱宓慈吃完晚饭,却见宝盖流云等人都在那儿数着铜钱包着红纸,这才知道今儿是二十八了。
腊月二十八,仿佛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邱宓慈眼神一暗,连忙起身披上斗篷,看了看外头的天,却是大雪纷飞。仿佛那一年的今日,也是如此。
“夫人,您是要去哪儿?”宁锦问道。
“园子里的桃花林,我去看看他们有没有给树裹上棉被,省得冻坏了。”说着,她便出了门。宁锦赶紧拿着伞跟上她,知道劝不住,便也不劝。
来至小桃林外,瞧得外头的桃树都裹了棉被,她便要见里头去看。只是才要走进,迎面却有两个人走了出来,竟是白逸临和侍从焕才。
焕才背着行囊举着伞,白逸临披着大毛斗篷,主仆二人一边走着一边看着两旁的干巴巴的桃树,还是听得前头宁锦的声音,这才回过头来。
既是迎面相遇,自然不可故意避开,于是她上前笑问:“雪这么大,您怎么这会子来逛园子?”
不曾想,白逸临却不予回答。面无表情不说,看着她,眼中更是没有往日里的轻浮之色。
邱宓慈正疑惑着,却见焕才小跑过来,欠身禀道:“夫人安好,我家主子今儿便要走了,只是路过此处停下来看个新鲜。”
“要走了?”宁锦疑惑。
“是啊!”焕才说罢,又拜了拜身,接着跑回去接过白逸临手中的伞,主仆二人便这样越过她们离开了园子。
……
“白大爷也喜欢桃花么,可这个季节他怎么有兴趣来这看光秃秃的桃树了?”宁锦不解。
“别管他了。”
邱宓慈收回目光,而后走进了小桃林。眼见林中一片愁云惨淡之色,不免又想起她的云姐姐。只是故人已逝多年,她却从来不曾为她上过一炷香,也道现实不予许,而她心里也不敢。
宁锦见她抚着桃树一遍又一遍,眼中愧疚万分,不免劝说道:“每逢这日,您总要难过。可您别忘了眼下才怀上身子呢,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逗留许久,缅怀许久,邱宓慈这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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