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夜游，少年的小小冒险
「……怎麽会这样？」
一种近似後悔、无法回头、不知所措的心情低气压正笼罩在亚利头上。虽然还不到兴风作浪的等级，但是这种沈重的气氛也足够让亚利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了。
「这些东西都很贵的样子」
亚利伫立在一幅以花卉与少女为主题的油画前。即便是对艺术品向来没研究的亚利也看得出这幅绘画是出自於名家手笔，价格一定不便宜。
还是别乱碰比较好──亚利想，便把注意力移转到其他事物上，像是地毯之类的。从脚底下传来的触感就可以感觉出，这条地毯的品质很好，织工也很细致。也许是出自於穷人的自卑心，亚利就是无法摆脱掉『这条地毯比我家的床铺还软』的想法。
这也碰不得，那也摸不得，总不能教亚利当场飞起来。心浮气躁的情绪也让喉咙跟着燥热起来，於是亚利自己倒水解渴。使用的瓶子与杯子也是纯银制的。
是奇怪，事情似乎和我原先想的有点出入」
离开山里的时候，亚利原先设想的是『轻便的旅行』，因为人员只有老伯爵、老管家、亚利和米莉亚四人。最初，巴里斯多只是旅行途中一个单纯的通过点，所以亚利以为只要找一间普通旅馆就可以──然而，老管家却临时提起当地有一栋别墅鲁克哈鲁特亚历山大安东伯爵』的资产之一，可以作为临时的落脚场所。当时亚利不疑有他，便傻傻地点了头。
「既然有自己的房子可住，就不用住旅馆了。节俭是好事」
当时亚利只是想起他的管家曾说过这麽一句话，就没想到当天就和汉斯重逢，成员加二。状况的走样程度到了晚上更是整个爆发开来。豪华的别墅、成群的佣人、成群的过度夸张的排场让少年的心脏砰砰跳，心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这样一来，不就变成长期居留了？」
把银制水瓶轻轻地放回桌上，亚利试着冷静下来。
「米莉亚」
被呼唤名字的少女默默地坐在床缘，她不知所措的心情不会低於亚利。米莉亚紧紧抱着整齐叠在膝上的好几本书，此时这些书的用途只是类似抱枕的功能。
「亚利克斯大人……」
「怎麽了？你的脸sè有点差」
米莉亚摇头表示否定，不过亚利还是察觉到她的样子有异。莫名的沈默，外加脸上覆盖着一层薄汗，而且脸庞苍白。
「是不是生病了？」
才打算要测量体温的时候，门外来了访客，敲门後才进来。
「汉斯、修瓦克，你们两个怎麽来啦？」
「老伯爵有私事要处理，所以伯爵府通知我们，今天不用到餐厅用餐了」
「老实讲，我还是比较中意汉斯的料理啦！那锅炖肉闻起来好香！」
汉斯才刚把炖肉锅和餐具放在桌上，亚利就已经飞快似的盛了一盘。他倒不是狼吞虎咽就自己享用起来，反而先拿给米莉亚食用。
「我没有食慾……」
米莉亚如此回答，亚利又起来。
「你要吃东西才有体力呀！汉斯没什麽优点，就是特别会作菜。所以赛巴斯达家的人个个是健康宝宝，向来是疾病的宿敌」
「对不起，我真的没食慾……」
「没经验的小子闪边去！这里交给专业人士就行了！」
修瓦克说。亚利怀疑似地反击说：
「你不是术士吗？还有，什麽是专业人士啊？」
「以前在优希亚教廷时，大叔可是专门审核那些学医的菜鸟，然後拥有发执照权限的大人物耶！理所当然，核发执照的人──本大爷修瓦克大人的医术也是最顶尖的第一把交椅，呵呵」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提起这件事」
「不值得一提的发霉经历就是了」
话才说罢，修瓦克就迳自伸手摸米莉亚的额头。在亚利对米莉亚的所有权发起飙来前，不良大叔已经完成初步的诊断。
「没什麽大不了的，只是一般俗称『旅行病』的疲劳症状罢了」
修瓦克让米莉亚躺着，叮咛她要好好休息。
「谢谢您，修瓦克先生……」
「小病而已，好好睡一觉烧就会退了。只不过你这孩子以後可要好好吃东西，多做运动才行，身体太差可是很难『伺候』那只好动的小猴子哦！哈哈哈──」
修瓦克摸着米莉亚的头，哄她睡觉。阖上眼前，米莉亚好像有想说，但最後还是把话吞进肚里，将红润的脸蛋隐藏在被单下。
亚利不敢再说什麽，只是用手肘轻轻撞着他的管家，稍微发泄一下怨气。整个状况、包括米莉亚的病情在内，汉斯早就掌握全部，圆镜片的眼镜反光辉。
「我们也差不多该离开了，米莉亚小姐让少爷照顾就行了」
「不打搅了，嘿嘿──可不要我们这两个识相的大人前脚才走，你这小子後脚就对人家小姐做出既寡廉鲜耻又下流的行为喔！这段时期就让那孩子安静养病吧」
才不会做那种事……我也会斟酌情形的……」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有这样的自觉──我这辈子该不会都会被这两个家伙给耍得团团转吧。亚利想。
起居室的门被打开後又随即关上。
例行弄过亚利後，汉斯和修瓦克离开了。这个时候，修瓦克终於忍不住喀喀笑出声来，这已经是极力压抑满腹笑意的结果。反观汉斯，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和那小子待在一起，我迟早会笑到肠子打结胃穿孔」
「你说谎的本事才真是越来越厉害，哪有『旅行病』这种病？」
「我总不能突然上起课，解释『何谓生理期不顺所造成的身体高热或不适』的妇人病吧？其实我也不排斥啦，只是我还真不忍心让那孩子当场难堪就是了」
修瓦克常常挂在嘴上的『小子』自然是指亚利的事，『那孩子』则是米莉亚。前者总是会让人忍不住想捉弄他，後者则是会让人忍不住想呵护她。
「其实你这家伙老早就知道了吧？汉斯」
「是没错。我毕竟有扶养女孩子的经验，也累积了不少单亲爸爸的心得」
「嘿嘿，这位『单亲爸爸』，这场赌注看来是我赌赢了喔！」
「情况似乎没有存疑、或逆转的余地了……」
汉斯摇着头，遗憾似的看着消瘦不已的钱包。
「看来这顿酒钱我是出定了」
「从贝利欧听说那小子正在和一个女孩子同居时，当时我可真的吓了一大跳耶……不过，在看过小子那副蠢样之後我就知道，小子铁定还是处男啦！哈哈哈哈哈哈────」
汉斯摇着头，也不打算对友人的言论有任何意见。
「那位贝利欧吗？在凡提洛斯认识的冒险者……」
贝利欧，人称冒险业界的不良儿，今年初和亚利结伴，进行过一场冒险。
结束雪山冒险後，贝利欧便不告而别。现在看起来，在那之後，贝利欧似乎很热心地向rì後碰见的每个熟人宣传某少爷的近况。修瓦克也是其中之一。
事实上，除了不良大叔、不良术士、不良医生等头衔外，修瓦克在冒险业界也小有名气，还是贝利欧的大前辈。
「贝利欧的事暂时搁下，我比较担心的是少爷和教廷的秘密部队发生过冲突这件事」
「这件事早就有结论不是吗？放心啦！既然教廷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表示教廷的政策仍然没有改变。在现阶段，教廷仍然不会对『御子』出手的」
修瓦克自信满满地说，不过接下来又说：
「几百年来，教廷的作风一直都是如此。我离开那麽久了，李维得枢机卿还是一点改变也没有……」
自言自语的修瓦克并不需要回应。
「往事就留在回忆世界发霉吧，活在现在的我们去喝酒吧」
「也好，为小子的童贞乾杯吧，顺便祝福小子能早rì抛弃童贞！」
「你也未免太过自信了。下结论还早呢！旁敲侧击的推测只能当参考，并不能作为真正的答案」
「汉斯，你这家伙想赖帐就是啦？狡猾的家伙！」
「请用『以谨慎小心的态度追求世间真理』的说法好不好？」
「我不管！酒钱就是要你付！」
「总会有人付的──」
汉斯四两拨千斤带过，酒馆的战火提早引爆。
根据不成文的酒客规定──『先醉倒的人付帐』，修瓦克堂堂接受一场绝对不利於他的挑战……反正最後付帐的也未必是他们两人。酒场和战场都是瞬息万变的。
□□□
美乐蒂公馆除了的主栋建筑外，尚有一栋小型别馆座落在东侧，也就是亚利与米莉亚两人现在居住的地方。本馆与别馆遥遥相望，中庭满是花卉，再过不久就能饱览时令之美。
亚利来到阳台，任凭冰冷的夜风吹袭全身。
巴里斯多城就跟斯卡里亚一样，也是一座入夜不眠的繁荣城市。亚利曾来过本地一次，当时充满活力的街景曾让他印象深刻。然而现在巴里斯多城的夜景已经失去了昔rì的繁华。对於傍晚所见到的贫穷景象，亚利一直耿耿於怀。
耿耿於怀的，还有利卡尔特的事……
夜风渐渐强了，吹得窗帘飞舞作响。
「米莉亚？」
床上的睡眠少女并没有回答，看来是已经深深地坠入梦乡。
「睡得好熟，你正在做好梦吗？」
一时玩心大起的亚利还用手指轻轻戳着米莉亚的脸庞，触感是又软又滑嫩。亚利本来已经看惯米莉亚的睡颜，他也这样以为，可是今晚似乎有点不一样。
当视线转移到那两片唇瓣时，心情就浮动起来。那是一种激烈的情绪，无法控制的、侵略亚利更靠近熟睡中的米莉亚，满脑子只想嚐嚐那份柔软的滋味。
可以！」
恶魔还未来得及行动，就被迟来的理使击退。亚利摀住嘴唇，满脸是後悔的涨红表情。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究竟想做什麽事出来。
如果米莉亚清醒过来，一定会答应亚利的求吻。现在米莉亚还沈睡着，刚才未遂的强吻行为让亚利有近似侵犯弱者的错觉。
「如果我不能克制慾望，就真的永远抬不起头来了」
大叔的笑声在记忆的脑海里响起，彻底粉碎掉昏头的慾望。
亚利带着克拉姆，从二楼阳台跳下庭院。着地的瞬间就彷佛山猫般地轻盈。
「很久没练剑了，挥剑比较不会胡思乱想」
练剑并不需要什麽特别的仪式，亚利的方式很简单──将大剑担在肩上做出备战滋事，然後在眼前模拟一个敌人的形象。出手的时机则参考过去的实战经验。
几乎是在眨眼间同时发生，两道自完全不同方向闪放的光芒瞬间交错。有旁观者在场的话，或许还能看到亚利的对手被砍成数截的幻觉也说不定。
龙子亚利的实力、被称为『龙尾』的技艺、再加上能自身发出魔光的神器，能接下刚才那道双回旋斩击的人，在神圣艾斯卡帝国恐怕已经数不出十根指头。
技艺并没有荒废，太久没练习的说法肯定是谦虚。从亚利的眼瞳可以清晰见到少年得意的神彩，不过，几近完美的斩击毕竟还是离完美与理想还是有一段距离。
「反转的动作还是不太顺手，时机也不对……」
亚利打算再练习几次。就在这个时候，四人一组的队出现了。巡逻中的队是被克拉姆的魔辉所吸引。看似队长身份的高大率先敬礼。
「失敬了，原来是亚利克斯．赛巴斯达大人」
「巡逻辛苦了」
亚利也回礼过去。赛巴斯达家的教育是有礼节这项目的。
「最近这附近的治安不佳。现在夜已深，还是请亚利克斯少爷早点回寝室去吧」
了解了」
等到队的脚步声远去时，亚利才不甘愿似的抱怨说：
「居然怀疑我没有自保的能力？」
抱怨归抱怨，亚利并没有批评认真值勤的态度。
睡不着啊！让漫长的夜晚就这样结束实在太可惜了──亚利这麽想着，脑袋也浮现某个鬼主意。环顾四周，在确定无人的时候，亚利便翻墙出去。
墙外的世界实在冷清得可以，连个人影也没有。这附近都是属於官舍与贵族馆邸的范围。治安因游民问题恶化後，各项管制随之强化是可以理解的。
「市区是这个方向吧……」
方向只是凭直觉，随後亚利稍微跑了起来。
夜晚的街道很暗。
街灯的照明带来反效果，令黑暗更显深邃。每条巷弄彷佛都藏着一头专吃小孩的魔兽，不过昔rì拿来吓小孩的故事似乎也束缚不了少年飞扬的脚步。
越接近市区，富有、秩序、宁静、整齐的存在就越被远远抛到後头，迎面而来的是热闹、以及又称为无秩序的混乱街景。赛巴斯达家的人常常以贫穷贵族自娱自嘲，其实贫穷的真正味道，亚利是从来没闻过的。那是很差的一种气味。
「在人口这麽多的城市里，万一引发流行病的话可不得了」
在游民所占据的街道，亚利活像是个异类似的。
一身宽松的短衫，大剑扛在肩膀上，说是佣兵却也没有那种从战争沾染来的血腥气质，细皮嫩肉的脸蛋活像个女伴男装的女孩。聚集於一身的周遭视线越来越多，有好奇的、敬畏的、羡慕的、忽视的、空洞的、其中也包括绝对不算是好意的恶意目光。
「还是别惹什麽麻烦才好」
某管家听到大概会感动到痛哭流涕。
这趟夜游本来就没设定什麽目的，亚利乱逛下来也感到无聊。在差不多打算要回去的时候，亚利注意到两个人。一个是年轻的少女，另一个是看起来有钱的中年人。
从破旧的衣着看来，少女也是属於游民的一员。
相较之下，中年男子则相当有钱。
当这两个人凑在一块时，只消几秒钟的时间，就足够让亚利自己编写出一出让他的正义感火大的剧情──少女年纪那麽小，而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下流表情……
「……真是够了！」
就在亚利卷起袖子，准备惹麻烦之际──
「小子，少惹麻烦」
一张手掌即时搭在亚利因愤怒而颤抖不已的肩膀。
「修瓦克！」
不只是修瓦克而已，在旁边的汉斯也无奈地摇着头。
「亚利少爷，如果你阻止那女孩卖身的话，她的家人就会饿肚子」
「……」
汉斯的现实论重重动摇了亚利的正义感。亚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再看着那名少女与中年男子两人，以及那名中年男子以金钱让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的丑恶行径…案已经很清楚了。亚利不做反驳，只是尾随在後，进到少女与中年男人消失的巷道里。
修瓦克等着看热闹，汉斯则是摇头。
没过多久的时间，亚利回来了。
看他的样子似乎也充分发泄过了。
「小子，你不会真的把那个人给砍了吧？」
「别开玩笑，那种行为可是犯罪！我只是以行动充分告诉他尊重女重要了」
记忆还热烘烘的，回想起来亚利就忍不住窃笑。
「我没做什麽啦！只是用拳头尽情『问候』那个混蛋大叔，最後请他在垃圾堆睡一天觉，亲身体验每个游民最深切的的生活感受」
「那麽，那个游民女孩呢？」
「我本来想送她一点钱，不过我身上也只有几个铜板而已」
亚利身上最值钱的莫过於克拉姆了，不过克拉姆当然是不能送人的，於是亚利将身上的短剑送给那个女孩。短剑应该可以卖一点钱，让少女的家人温饱几rì才对。
「以少爷这种帮法，赛巴斯达家早晚要宣布破产」
「帮助人是骑士的美德！历代祖先会以我为荣的！」
做好事而开心的亚利坚持自己的正义。
那女孩的遭遇并非唯一的例子。沦为游民，被生活逼迫而卖身的少女是越来越多了。这是潜藏在病态社会底层的其中一颗毒瘤，也是国家稳定基础逐渐产生崩裂的徵兆。
「小子，你今天帮助她，但是几天後，她还是会面临同样的问题。况且，生活面临问题的也不只有她一人而已」
修瓦克不客气地批评说。
「是呀，该如何才能解决问题的根本呢？」
这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理出答案的问题。
「话说回来，你们也不要老是跑出来喝酒。醉鬼也是会影响社会秩序的」
「有值得庆祝的事，当然要出来喝一杯啦！哈哈哈哈哈哈！」
「什麽事这麽值得庆祝？」
「庆祝小子你的童贞维持记录持续刷新中呀！」
早就有不好的预感了，亚利想。但是修瓦克这样唐突提出来时，亚利还真的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就这样顺口说出了一句足以让他後悔一辈子的话。
有！早就不是────」
亚利在下一瞬间哑口了，身体也僵硬到宛如石像。
任何『一瞬间』都有结束的时刻，亚利马上头也不回地跑掉，只留下两个大人在原地。汉斯与修瓦克的嘴还保持着形状，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就当场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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