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人云亦云
月在中天。
还是这一夜。
虫声寂寥，时有时无。
秋风卷起落叶，窗外簌簌有声。
夜已深，万家灯火齐暗，更衬得满天星辰。
惟那清朗月辉，穿过格格窗棂薄薄窗纸，映得床前有若白昼。
“死老头子，还不睡么？”莫老夫人嘟囔一句，又长长打了一个哈欠。
“你睡你睡，我睡不着，人一老，觉就少，哎！”莫老员外半躺半坐，叹道。
半晌，莫老夫人轻声道：“我说老头子，今儿王家来提亲，你怎又给人回了？”莫老员外一笑：“虚儿年纪还小，成家却也不急，再者叶先生说过……”话没说完，莫老夫人翻身坐起，嗔怪道：“叶先生，又是叶先生，你爷儿俩也是一个路数，整日里把叶先生挂在嘴边儿！”莫老员外无奈笑笑，一时无言。
“也罢也罢，反正咱家还有个多少，老头子，你瞧虚儿和她——”莫老夫人忽然眉花眼笑，一时睡意全无。莫老员外思忖片刻，点头道：“多少这孩子确是不错，只是大了虚儿几岁，这年纪上怕是有些不般配。”莫老夫人连连摇头，认真说道：“女大三，抱金砖，大上几岁知道疼人，我看多少就挺合适！”
莫老员外笑道：“好了好了，都说了这事儿依着虚儿，你又着急上火，你这急着抱孙子了呵呵！”莫老夫人嗔道：“人到七十古来稀，抱孙儿只我着急？你个老东西就不急？”莫老员外笑叹一声，摇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夫人呐，你我老来得子已是上天眷顾，凡事不必太过操心，顺其自然就好。”
“顺其自然，顺其自然，也不想想自家还有几年活头儿！”莫老夫人闻言大为不满，当下数落一句赌气又躺下，闭上眼睛不理他了。又过半晌，却听那里轻轻叹道：“我心忧处，乃是这份家业，哎！虚儿一向不好商贾之道，生意交与了他我委实是，不放心！”莫老夫人忍不住笑道：“亏你还说顺其自然，看看，成家立业，还不是一般要紧！”
“要紧，要紧！”莫老员外喃喃道：“虚儿也不小了，改天我跟叶先生说说，要他好生教教虚儿，莫再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哎！”又是叶先生，又是叶先生，莫老夫人叹着气又坐起来：“你说说，叶先生究竟是有多么了得，教你爷儿俩这般死心塌地信服他？”莫老员外微笑道：“叶先生学究天人神通广大，你是不知，呃，单说那养颜续命散，如何？”
莫老夫人轻轻抚着面颊，笑了。
月光如镜，须发可辨，床头犹如白白胖胖两尊佛，同样慈眉善目，男女笑脸弥勒。时光匆匆流走，老夫老妻均已年近七十，古稀之年却是无病无灾健康安泰，着实可喜可贺。究其有那养颜续命散几分功劳，也不好说，只看双双圆润滋生的老脸，想必还是——
“叶先生，还是很有些门道的。”莫老夫人眉开眼笑。
“岂止有些，呵！夫人听我细说——”莫老员外眼笑眉开。
这一夜是有许多故事，屋里也有，屋外也有。
一如往日。
夜色中多少匆匆走在院里，四下静悄悄。
“哎呀！”
忽一人无声无息神秘现身，登时将多少姑娘吓一大跳！
“你，你个老山羊！没地出来吓人一跳，当真是人嫌鬼也憎！”多少又惊又怒，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却也不敢惊动旁人，只怒目而视低低叱道。劳管家吁一口气，腰佝偻得像只大虾米：“莫要说我，你个小狐狸，大半夜的这又是鬼鬼祟祟去了哪里？”多少啐一口，抬脚欲走：“我自回屋睡觉，你管不着！”
劳管家伸臂一拦，低声道：“且慢，我有几句话说。”多少冷笑道：“有甚好说？闪开！闪开！不然我可喊人了，哼！便告你欲行不轨，非礼本姑娘！”劳管家叹一口气，道：“你省省罢，没有人会信你的，哎！我这把年纪，便有那心也没那力喽！”看他老态龙钟皱纹深深，此时面色竟也大为遗憾！多少不由失笑：“算了算了，你个老山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劳管家低咳一声，正色道：“小狐狸，你以后少去勾搭咱家少爷，他是正当年少气血旺盛，又怎禁得……”
“放屁！谁个勾搭他了！”多少低喝一声，忽又得意一笑：“莫说勾引，若不是本姑娘守身如玉贞洁自好，只怕早给他，给他，嘻！”劳管家点了点头，轻声道：“话不多说，心知就好，莫忘记叶先生说过……”叶先生，又是叶先生，多少恼怒道：“知道了知道了，莫再提那姓叶的，烦也不烦！”
劳管家喘一口气，慢慢挪开两步：“话即如此，姑娘自重。”
多少走出几步，忽又回头一笑：“老山羊，你就那么怕他？”
劳管家慢慢转过身，微微一笑：“小狐狸，你就真不怕他？”
多少默然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我也怕，我也看不透他。”
虫声偶起，复归静寂。
何以信服？何以惊怖？最大的崇拜来源于无知，最深的恐惧来源于无知——
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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