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叶先生其人
叶先生是一个奇人。
对于他，人们有着不同的看法。和说法。
此人自称姓叶，问之却无名字。此人不知来历，询之语焉不详。此人有许多身份，或者说是没有身份。此人想来手段通天无所不能，回想起来假大虚空百无一用。此人有钱有貌，此人无家无业，此人据说终日住在半仙客栈，此人夜夜笙歌也在传说之中。此人自号天地逍遥一散人，旁人称他作叶先生。或是叶大神棍。
有些人恨他，恨之入骨。
有些人爱他，爱之成狂。
有些人笑他，招摇撞骗。
有些人敬他，视若神灵。
有些人捧他，天上云端，有些人贬他，一文不值，有些人信他，深信不疑，有些人骂他，欺世盗名，种种种种不一而足，但所有人都看不透他说不清他，行事无常是叶先生的风格，我行我素是叶先生的个性。所有人都知道叶先生有钱，叶先生手里从来不缺钱花。所有人都知道叶先生有女人缘，叶先生身边从来都不缺漂亮女人。
这样一个人，是很容易让人眼红让人嫉妒的，尤其是男人。在茶余酒后，在桌上坊间，叶先生其人其事是男人们永远少不了的话题，吃喝嫖赌抽种种，坑蒙拐骗搂种种，羡慕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嘻笑者有之，痛骂者有之，每每因此多喝几杯娱人娱己，叶先生是一个备受争议的人物。
因此，叶先生是一个名人。
近年来，叶先生的名气是越来越大了。
名气是一个奇怪的东西，任你挖空心思死乞白赖去追去求也是看不到摸不到得它不到，有如空气。但名气一旦找上了你，便你欢喜也好无奈也好哭着喊着也是逃不开跑不掉甩它不脱，有如空气。名气有声音，是为名声，名声有好有坏，出名也未必是喜。当然系统地宏观地以非专业的角度来看，出名是一件好事，因为名利名利，出得名来必有其利，而利这个东西并不奇怪，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无论如何，出名是一件好事。
叶先生很有名，叶先生是一个名人。
当然，叶先生总是说，不过虚名，浮云而已。
可是，旁人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谁又知道他这是言不由衷呢？
还是言不由衷呢？
至少看上去，叶先生是很逍遥很快活，更是很享受的样子。
那也没办法，眼红也没办法。
叶先生生财有道。
叶先生的敛财手段，和他花钱的本事一样，犀利！
叶先生傍上了莫家这棵大大的摇钱树，这件事情大伙儿都是知道的。据说叶先生身上用不完的银子多半得自莫家，这也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当然叶先生是个高人也是个名人，逮住一家往死里宰拼命去吃，这样没脸没皮的事情叶先生是不会做的，叶先生谋财另有其道，就是那一个让人爱恨交加死去活来的字——
赌。
叶先生极为好赌，名州城的赌客们都知道。
叶先生十赌九输，名州城的赌客们都知道。
叶先生赢了大钱，名州城的赌客们都知道。
综上所述，这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
至少有些输得倾家荡产的人，至今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
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傻子，给他输来输去赚得钵满盆满之后，有很多人就瞧出门道儿来了。此谓诱敌深入之计，说明白点儿就是养肥再杀，其阴险毒辣程度更甚于斩草除根之计！他输给你，是引你上钩来着，正如饵之鱼虾，待你吃来吃去兴高采烈失了防备之际，忽然发觉其中一粒咬上去硬是有些不同——当然发现也晚了。他是有意为之，利用人的贪欲！高手，高手，好深心机，恁能算计！惹不起，躲得起，再见他过来，避之犹不及！
自也有人不服，指着鼻子挑战！
然后一败涂地，输得更加悲惨。
无论色子麻将牌九搏棋，任你暗中捣鬼出老千也好，随你前呼后应拉偏帮也罢，他要是真想赢你你只有一个结果——输。说来蹊跷，也无破绽，明明摇个六，开了变作一，明明备下一手好牌，发到手里奇臭无比，每每愕然说不得，只能上火干着急，心里暗道是见鬼，输了银子没脾气，高手高手，果然高手！惹他不起，还是躲罢！叶先生是名州赌场公认的第一高手，而公认的第一高手的结局只能是，寂寞。
没办法，没有人再陪他玩儿了。
真正内幕只有莫虚知道，叶先生说，秘密只有一个，眼见未必为实。
叶先生是会幻术的，莫虚知道。
往事随风，说来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自从没有人和叶先生赌钱以后，叶先生又找到了另外一条生财之路。
那同样是一个让人爱恨交加死去活来的字：药。
叶先生卖药。
药名：养颜续命散。
说是散剂，实为小小丹丸，一瓶百粒，一粒一两银子。
不是一般地贵。
叶先生与城中最大的药铺“万寿斋”合作，药铺出人出财力，叶先生出名出药方，所得利润五五分成，生意也不是一般地好。可谓财源滚滚日进斗金，这便是叶先生另外一部分支出来源。不愁没人买，叶先生就是一面活生生的金字招牌，又名长生不老永葆青春第一代言人。叶先生四十许人，叶先生还是四十许人，叶先生总是四十许人，叶先生的年龄是一个谜，叶先生的样貌一直都没有变化，还是那般英俊潇洒风度翩翩。
还是一袭白衣，万人为之痴迷。
想必是这养颜续命散的功效，所致。
既能够延年益寿，又能够减缓衰老，这样的神奇药丸是没有人不为之心动的。尤其是女人。在街头巷尾，在闺中阁内，叶先生的风采以及养颜续命散的神效女人们都是津津乐道，说上几个钟头都不会厌烦的。多是好话，传为美谈，早说过叶先生是妇女之友大小通吃，叶先生是很有女人缘的。
据说有人吃了叶先生的药，当下返老还童，掉了牙的长牙白头发变黑头发，一下子年轻十好几岁甚至好几十岁！据说有人吃了叶先生的药，当下闭月羞花，简直是玉环飞燕貂蝉一并气死，一下子东施变作西施心都不用捧的！当然传言只是传言，具体事例无从考证，只是叶先生的药的确是有效果的的确确非同凡响，这一点用过的人都是知道的。
当然究其是灵丹妙药还是心理作用，这一点用过的人也是不知道的。
真正的内幕莫虚也不知道，叶先生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就是这样。
有时叶先生说的话，莫虚是想不明白。
所谓人心不足，正是世事莫测，因这养颜续命散名州城中还有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万寿斋马掌柜记忆犹新。马掌柜是一个老实又本份的生意人，可生意人就是生意人，再老实再本份也是生意人，马掌柜无法接受辛辛苦苦起早贪黑挣下的真金白银被叶先生轻轻松松平白无故瓜分掉一半的事实，马掌柜忘了自己叭叭拍着胸脯保证过绝对不弄虚作假按量结算不少叶先生一毛钱的许诺，暗里，私自，生产了五千粒丹药。并拿出去卖了。
一天就卖完了。
结果，第二天三百人上吐下泻，第三天四百人卧床不起，第四天，死了两个。
这件事惊动了官府，马掌柜篓子捅大了。
马掌柜只得吃了官司坐了牢，肠子都悔青了。
药铺也给人砸了。
众怒难犯，群情汹涌，另一股东自是脱不了干系，叶先生也是不幸受到了牵累。此事半仙客栈朱掌柜记忆犹新。那一天愤怒的受害者以及死者家属以及不明状况的围观群众潮水一般冲击半仙客栈，损坏桌椅板凳无数，更险些将半仙客栈冲垮了半边。那是一起恶性事件，惨痛之处朱掌柜并不愿意过多地回忆。朱掌柜每次想起来都会哭的。
虽然最后朱掌柜的一切损失都计算出来并加倍虚报，由叶先生买单。
叶先生是一个好人，叶先生是一个大度的人，虽然叶先生无辜又无奈地受到了牵累，虽然叶先生当天给人揪出来挨了一顿饱揍，尤其自家引以为傲的五绺长须硬是给扯掉三绺，但是，叶先生丝毫没有推卸原本并不属于自己的责任，不但一一赔礼道歉，又积极赔偿上下打点，更找到了名州知州吕大人，分析死因说明原委为马掌柜伸冤。
最后的结论是：死掉的两个老人，完完全全是自己老死的。
于是马掌柜又出来了。如果没有叶先生，马掌柜早就倾家荡产乃至家破人亡了。马掌柜感恩戴德马掌柜痛哭流涕，马掌柜悔不当初。马掌柜终于知道了叶先生手眼通天并非凡人，因为叶先生根本就没有去过自家作坊，做药的事叶先生从始至终看都没有看过一眼。偏偏这一次动了手脚，偏偏就这一次出了事情。从此马掌柜视叶先生有如神灵，马掌柜再也不敢欺骗叶先生了。马掌柜改过自新了。当然前前后后又花去了不少的银子，而且全是叶先生主动花费的，叶先生真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
当然最后叶先生的一切开销都计算出来并加倍虚报，由莫大善人买单。
没办法，叶先生从来有钱就花，叶先生是没有存款的。
莫老员外的存款就是叶先生的存款。莫老员外总是说，银子够不够？不够我这里还有！叶先生总是说，够了够了，等不够了我再来拿。莫老员外真是一个大大的善人，叶先生要多少莫老员外就给多少，莫老员外从没二话。当然莫老员外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了，其实莫老员外给他银子的时候也是有些心疼的，但莫老员外还是有求必应更是对他百依百顺，因为莫老员外心里有数。
叶先生根本不是人！
叶先生是一个神仙。
莫老员外以前吃过不少亏上过不少当，原本是不太相信这些神仙鬼怪的说法了。可叶先生就是一个神仙，莫老员外不相信也没办法。这是一个事实。莫老员外已经见识到叶先生的神奇之处了，而且不是一次。
是好几次。
每当叶先生走后，莫老夫人忍不住开口埋怨的时候，莫老员外就会指着书房案几之上一块儿狗头金说，这叫作点石成金术，叶先生是不会缺钱花的，叶先生花咱家的钱是看得起咱家。每当莫老夫人连连摇头表示不信的时候，莫老员外又会指着书房墙壁正中的一幅人物画像说，这叫作未卜先知，你看虚儿的身形样貌，与叶先生十几年前画得是不差毫厘。
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莫老夫人每每无话可说，同样以为神奇。
莫老先生每每激动不已，视若传家之宝。
个中内幕就连莫虚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了，莫先生说，真即幻，幻即真，实实虚虚本就虚虚实实。
叶先生绝对是一个神仙，莫少爷比莫老爷更加相信这一点。
有时候莫虚会问叶先生，先生先生，他们说你晚上总是去百花楼，你去做什么呢？
百花楼是一座楼，是名州最大的青楼。
叶先生就会说，我去吟诗找灵感，留给世间千古的佳作；我去对酒谈人生，抚慰人们受伤的心灵。
原来如此。莫虚深信不疑。
在百花楼里，叶先生是最讨人喜欢的顾客。
叶先生每次都是一掷千金，叶先生多半的银子都花在了那里。
楼里的姑娘们都喜欢叶先生，喜欢和他吟诗找灵感，对酒谈人生。
喜欢和他谈来谈去谈到床上，吟着吟着吟到天明。
很多人喜欢叶先生，很多人不喜欢叶先生，很多人相信叶先生，很多人不相信叶先生，很多人敬佩叶先生，很多人鄙视叶先生，很多人说这，很多人说那，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看法，叶先生其人众说纷绘莫衷一是，但是大家伙儿都很关注叶先生，关注着叶先生身边发生的事情因为，好奇。
无论如何，叶先生是一个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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