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朱大少的爱与哀愁
朱大少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了！他说朱大少是一头饿死的猪转世，这不是乱讲么？简直是岂有此理！一头猪也能够饿死的么？把它饿死了岂不是少了许多肉，拿出去卖也卖不出个好价钱的！这明显就是胡言乱语笑话人了，简直简直岂有此理！朱大少暗自决定，这一回打死也不请他了！虽然朱大少很大方，不在乎多请一个人，可是朱大少真的很讨厌他，朱大少已经决定好了这一次，只请自己最最喜欢的人！
朱大少最最喜欢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多少，另一个就是莫虚。多少是朱大少爱着的美人，莫虚是朱大少最好的朋友。朱大少和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欢喜，很快乐，多少虽然总是骂他损他说他讨厌，可朱大少知道她心里并不讨厌自己。而朱大少尽管对她存了非份之想更死缠烂打口无遮拦，可是莫虚并不在意。莫虚只是笑，莫虚心里明白却也并不在意，莫虚还是拿他当作好朋友——
好人，都是好人啊！
朱大少感慨万千，一时间忘了疲累。
半仙客栈。
半仙客栈还是叫作半仙客栈，半仙客栈没有改成财神客栈。
招牌门口儿挂着了：半仙客栈。
因为叶先生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那样太过张扬，不好。
朱掌柜不以为然。
可是朱掌柜还是连连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
没办法，朱掌柜必须听他的，还得哄着他抬着他当财神一样供着他。
不然财神没了，半仙没了，就连招牌也没得挂了。
是没办法，半仙客栈酒菜又贵住宿又贵，现在客人已经很少了。
不然就，黄了。
朱大少一头闯进半仙客栈，直累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
然后，一看，当时就，傻了眼了。
偌大一层楼，好几十张桌，只有四个人。
三个人坐着吃饭，一个人站着伺候，几个人有说有笑，气氛很是融洽的样子。
而站着那个人同样肥头大耳白胖可亲，正是自家亲爱地老爹！
朱大少怒了，当时就瞪圆眼睛大喝一声！
爹！
语气责怪，心疼不已！又不是没有伙计，朱大少这是埋怨老爹亲自上阵！
伺候客人了。
朱大少真是一个孝顺的孩子。
朱掌柜看过一眼，登时眉开眼笑，正好正好，乖儿子，快来快来伺候着！
啊？
朱大少不明所以，以为自己听错。
当然是听错了！朱大少身娇肉贵，又怎能去干下人的活儿？
老爹就是爱开玩笑，真是拿他没办法啊！朱大少叹一口气，腆着肚子走了过去。
王小二呢？朱大少左右看看，表示很不满意，光吃饭不干活儿，他是怎么当伙计的？
朱掌柜平静地说，辞了。
怎又辞了？朱大少万分惊愕地看过去，以为自家老爹吃错了药。
之前，王小二是店里唯一的伙计。
没有客人上门，又要伙计做甚？朱掌柜淡定地说。
也是！朱大少恍然点头，忽又感觉有一些个不对，等等，咱这店里头还有几个人？
三个，你，我，还有一个厨子。朱掌柜慈爱地笑了笑，以后啊，你就是二掌柜了。
朱大少大喜，欢呼雀跃一回，忽又感觉很有一些个不对，二掌柜？用不用干活儿？
二掌柜，兼当小二。一个人多嘴多舌地说。
朱大少厌恶地看他一眼，去去去，没你的事儿，你又来胡说八道个甚么！
这人极为可恨，他说的每一句话朱大少都不爱听！朱大少本来就特别烦他，便是请客也早就想好了不要叫他，谁知道一进来他又死皮赖脸坐在这里，让人家本来很好很好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坏了！朱大少怒叱一句，然后气呼呼别过头去，看也懒得看他一眼了！你听听，这又在说甚么胡话了？当小二？那可能么？便是打死朱大少朱大少也是绝对不会干的！朱大少生下来就是大富大贵之人，又怎么能够干下人的活更点头哈腰去伺候别人！那不可能，那绝不可能，便用脚趾头想想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你看看，这人嘴里说出来的就有没一句好话，简直是狗嘴里头吐不出象牙，简直简直岂有……
正是如此，店里没了伙计，以后你当伙计。朱掌柜认真地说。
老爹，你不要开玩笑了，这玩笑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朱大少失声而笑。
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朱掌柜板起了脸。
不会罢？爹你可是最疼我了，这，这，怎么舍得让我干活？朱大少有些慌张。
你不做谁做？难道让我做？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朱掌柜严厉无比地说！
我不干！我不干！打死我我也不干！朱大少大喊大叫，咧着大嘴看上去已经快要哭了。
去！端菜！客人还等着了！而亲爱的老爹已然翻脸，又将那仅存的一丝侥幸——
无情抹煞！
梦啊！梦啊！这一定是做梦了啊，这是噩梦！天塌了，地陷了，朱大少眼前发黑摇摇欲坠，登时泪水逆流成河！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没道理！这没有道理！朱大少还是不能够相信摆在眼前的残酷的现实，这突如其来的悲惨的一幕也只能够用做梦来解释！可是，可是，可这不是梦，这分明不是梦，他他他还有她都在那里，看着自己在哭看着自己在笑，看着自己在朦胧的扭曲的变了模样的迷茫的眼中——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那个可恶之人又说话了，幸灾乐祸，阴阳怪气的！
还笑！姓叶的，你不得好死！
果然，老爹连连点头，是是是，早该让他做些正经事，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莫虚救我！朱大少含泪大吼一声，急切万分！
哎！莫虚叹一口气，表示爱莫能助。朱大少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到了同情。
多少，你帮帮我，帮我说说！朱大少可怜巴巴哽咽一句，哭得很是伤心。
咳咳咳！多少扑哧一乐，竟然乐得咳了！朱大少从她的笑容里面看到了，怜悯。
没良心，没良心，通通没良心！朱大少哀号一声，又滚倒在地撒泼打滚，撕心裂肺地大哭大叫犹如一头屠刀之下的小猪！没法儿活了，没法儿活了，真的真的没法儿活了！前脚儿进门儿饿着肚子，后脚儿进门又得干活儿？不成！不成！朱大少赖在地上死活不起来，并号啕大哭，表示自己宁可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也不会做个下人去干那又苦又累的脏活儿！没有办法，装可怜罢！求也没用，混过一时是一时了，朱大少不会去求他老爹，朱掌柜尽管宠他惯他总是由着他吃喝玩耍，但是真正决定了一件事情，那是说一不二的！
朱大少心里明白，朱大少明白得很！
朱掌柜长叹一声，转过身慢慢走开，黯然，说着，儿啊，你坐，你爹一把年纪，这便给你端菜！可叹我疼你宠你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到老来竟是一口茶水也没喝上你的，天可怜见！且操心，且忙着，就让老爹接着给你当牛做马，有天活活累死得了，呵！说错了，我是你儿，你是我爹，这是上辈子欠了……
朱大少呆呆地听着，一时忘了哭。
蓦然悲从中来，看着那稀疏的花白的头发，看着那胖胖的，颤颤的背影，朱大少爬将起来哭着叫着奔了过去，爹啊——
执手相望，却见老爹也是泪流两行，儿啊！儿啊！
爹，我去干活！爹你坐，你坐！朱大少哭着搀扶了老爹坐下，朱大少的心都碎了！
朱掌柜笑了，含着泪笑了。
在这一刻，朱大少心里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个，甚么。
多少和莫虚看过来，也在笑，是微笑，朱大少从他和她的眼睛里面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是轻松，是释然。
只有那个恶人不笑，那个恶人端着茶碗，自顾一口一口地喝，看也不看这边一眼！
果然可恶！坏人！
朱大少抽泣着，腆着大肚子去端菜，怀着沉重而复杂的心事。
开饭了。
这一次朱大少没有跟着吃，朱掌柜只让他干活，从头到尾，干不好不许吃饭。
干好了也只能吃他们几个的，剩饭。
且伺候着。
朱大少无可奈何。
其实也没甚么，朱大少乐意伺候他们几个，他们都是朱大少的心中所爱。
当然不包括那个姓叶的！
可是朱大少不得不伺候着他，还得点头哈腰地笑着。朱大少的肚子很饿。
朱大少在心里咒骂他！
姓叶的是一个坏人！这，想必也是他使的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骗人，都是假的！
最后，他们吃完饭走人的时候，那个骗子又对朱大少说了一句话。
——你很聪明。
朱大少无语了。
无论如何，朱大少终于吃上了饭。
朱大少，一个人，大口地，吃着。
吃着吃着，朱大少竟然吃出来一个，秘密。
原来别人剩下的饭很好吃，简直比刚刚端上桌的还好吃！可以说是格外格外地，香甜！
原来是这样的啊！怪不得老爹经常会吃剩饭！朱大少一下子就，明白了。
那是朱大少剩下的饭，朱大少是从来不吃剩饭的。
可是，为什么，剩下的饭会更加好吃呢？朱大少不明白，朱大少很奇怪。
可是朱大少不会往深里想，因为朱大少已经顾不得了。
朱大少大口地吃着，朱大少香甜地吃着，直吃得眉开眼笑心花怒放，直吃得身上的脸上的汗又哗哗地流下来了！
朱大少又发现了一个秘密，那也是一个奇怪的问题。
汗，和泪，味道是一样的，一样一样都是——
咸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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