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指尖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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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指尖微凉

已是深秋,万木萧瑟。

    

    莫虚独自坐在院里,长久地凝视着掌上的一片树叶。

    

    那是一片杨树叶,一片枯黄的杨树叶。它的叶柄已然灰黑老皱,它的边沿已然卷屈蜷缩,它就像是一颗枯萎的,小小的心。可是它的脉络依然清晰分明,就像人的掌心之中的纹路,可是它的身上依然泛着光泽,那是淡淡的柔和的光泽。

    

    它,还活着么?莫虚在看着它,莫虚在问自己。

    

    也许它还活着,也许它已死去,但未来的日子里,等待着它的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变作泥土化为尘埃,将生命复归大地。它会往那里去,因为它从那里来。那么,在那以后,它又会变成什么?是一粒种子?是一株小苗?是一棵茂盛的树?还是一朵美丽的花?或者,或者,这是这样的,一片曾经碧绿过的枯黄的,落叶。

    

    是的,是的,那些都是有可能的。这时的叶,也许就是那时的花,那时的树,也许就是这时的果。它们都是一样的,因为它们都从那里来。那么,那么,它们这样生生不息地变化无穷,哪一个又是真正的自己?它们这样寂寂而死又破土重生,它们自己能够知道这一切么?还有,还有,莫虚在问自己,莫虚的前世,或者说是前世的前世,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一片,小小的树叶呢?

    

    也许,也许罢。

    

    你,是你,莫虚问你,你知道么?莫虚喃喃自语,又将这个复杂的问题送给掌上落叶。落叶静静伏卧,落叶默默无言,落叶似是没有听到那轻轻的呢喃。风乍起,终是调皮地将它吹落,将它缓缓地,打着旋儿吹落于地。而落叶翻滚跳跃只欲迎风飞舞,似是恼怒一场静谧的睡梦又被惊醒,更无奈地又看到这悲凉的秋意。

    

    于叶而言,风无可逆,如同人之于命运。

    

    终于,它悄失,被风带向不知名的所在,如同命运之于人。

    

    只余一声叹息。

    

    莫虚静静看着,叹了口气,又一次陷入沉思。

    

    这些问题,莫虚总是想不明白。莫虚十八了,莫虚长大了,莫虚已经过了十八岁的生日,莫虚最近是越来越喜欢思考了。话也越来越少了。莫虚长大了,莫虚也没有长大,莫虚不过是个大孩子,有些问题莫虚是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的。问题越来多越多了。莫虚沉默着,莫虚思考着,莫虚心里想了很多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最后只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

    

    一个人想得越多,想不明白的也就越多。

    

    好在还有叶先生。

    

    那片叶子也许不知道,但叶先生一定是知道的。叶先生无所不知。

    

    莫虚会问,但叶先生总是不说。

    

    叶先生总是说,说给你,就不好玩了。

    

    那又是甚么?意思?莫虚还是不明白。莫虚云里雾里。

    

    叶先生说过,莫虚不同于世间凡人,是这样的。是这样么?是么是么?反正莫虚看不出来。也觉察不到。莫虚血肉之躯,莫虚肉体凡胎,莫虚同样有七情六欲会哭会笑会思考,莫虚不小心跌破了皮流出的血也是红的,哪里哪里和别的人不一样呢?莫虚会认许多字,莫虚能吟几句诗,莫虚还跟着武馆里的高师傅练过几天武,可是莫虚文不成武不就,又哪里哪里和普通人不一样的?

    

    莫虚真的不明白。

    

    莫虚本也不信,但那句说偏偏是叶先生说的。

    

    莫虚相信叶先生,胜过相信莫虚自己。

    

    莫虚最大愿望就是,跟着叶先生,把这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都一一问个明白。

    

    人,都是有愿望的。每个人心中都有着美好的愿望。

    

    比如朱大少。

    

    朱大少的愿望有许多。朱大少的愿望就是,挣许多的钱,吃许多好吃的,盖许多大房子,娶许多大美人儿,然后生许多许多朱小少。其实朱大少是有许多雄心壮志,哪怕朱大少还不到十八岁,这就叫做有志不在年高。当然朱大少愿望太多,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实现的,这一点朱大少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然后常常沮丧叹气其后又立志发奋,奋起吃喝。

    

    其实相对来说,朱大少的许多愿望还是比较容易实现的。相对莫虚的愿望来说。

    

    叶先生笑着说过,若都明白了,你还是人么?

    

    是啊,人力有时而穷!莫虚也是无语了。其后又问他,那你是人么?还是神仙?

    

    叶先生说,我是一个散人,是天地间的一个过客。

    

    什么是散人?谁又不是天地间的过客呢?莫虚又无语了。问了也是白问。那么先生,你从何处来,又往哪里去,你的年纪究竟多大了呢?

    

    叶先生说,我从来处来,我住去处去,年纪多大我也记不清了。说了也是白说。

    

    那么先生,莫虚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之前之前,之后之后,你讲你讲,你说你说——

    

    莫急,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生命中最神奇的一天就是有一天,世界上最神奇的一件事就是有一天发生的事。

    

    先生,有一天是哪一天?

    

    有一天不是哪一天,有一天自是,那一天。

    

    那一天又是哪一天?

    

    那一天就是那一天,你闭上嘴巴就知道了。

    

    咦?果然!可是——

    

    莫虚没有办法闭上嘴巴,因为莫虚脑袋里面有许多问号儿,莫虚总是在问他。

    

    叶先生总是说,天色不早了,莫虚,你可以回去了。

    

    莫虚总在问,先生先生,你又要去百花楼吟诗找灵感,对酒谈人生了么?

    

    叶先生总在说,是的。

    

    莫虚总是问,先生先生,这一次带我去见识一下,可以么?

    

    叶先先总是说,你还小,你还小,没有那么多的人生可以谈,也没有那么多的灵感可以找,所以你还是回家睡觉罢!

    

    也有道理。莫虚只好回家睡觉了。

    

    当然回去也睡不了觉。

    

    回去还有多少。

    

    多少是越来越来不像话了,动辄打骂莫少爷,整日里凶巴巴的就像一个小管家婆。

    

    说到多少,多少就来了。

    

    多少揪着莫虚的耳朵骂道:“呆子!你又发甚么呆?快去快去,再不去就晚了!”去哪里?去哪里?莫虚还没有回过神儿来,竟将今天一件重要的大事忘掉了!多少啐道:“谁个七十大寿?你忘记了么?呸!你个小没良心!”啊哟!啊哟!莫虚慌张张跳起来看看日头:“老爹过寿,快走快走!”

    

    “你要你便走,做甚又来拉我手?”多少似笑非笑,语气嗔怪温柔。

    

    莫虚涎着脸,求肯道:“多少多少,你也去嘛!”

    

    “不去不去,我去又做甚?一个姑娘家的抛头露面,那多不——”多少面色娇羞。

    

    莫虚拉着她手,不肯放手:“好好好,好多少,你去你去,你不去我也哎,哎哟哟!”

    

    “你说甚?你不去?再说一遍我听听?”多少笑得很甜。

    

    莫虚大叫道:“我去我去!疼!疼!你先放手!”

    

    要知道,多少一直还没有松开那,一只小手儿。

    

    是两根指头。

    

    莫虚一边走,一边叹着气,一边揉着左边的耳朵。揉完左边的又摸右边的。

    

    然后来来回回左左右右地摸。

    

    有时候莫虚照镜子会发现,自己左耳朵比右耳朵似乎又长了一点。

    

    眼看着都不对称了。

    

    这个多少也是太不像话了!莫虚是个男子汉,虽然性格温和,但莫虚也是有脾气的!莫虚曾经无数次严厉地警告她,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是很过分的!以后不要这样了!

    

    哦,那又应当怎样呢?多少总是巧笑倩兮,风情万种的样子。

    

    应当两只都揪,不能只揪一只!莫虚无数次严肃而又认真地告诉她。

    

    当然,说了也没用。

    

    其实,无数次已经说明了任何问题。

    

    人生就是这样无奈啊!莫虚一边走,一边叹着气,一边摸着左边的耳朵。

    

    左耳朵似乎又长了,一点点。

    

    除此以外,莫虚好像也没有其它方面的长处。莫虚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是这样的。

    

    甚至还不如朱大少。

    

    朱大少也有朱大少的长处,朱大少的长处就是:能吃。

    

    再说朱大少,朱大少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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