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里外不是
“欲得其法，先明其理。”叶先生俨然在座，一本正经问道：“何为真？何为假？何为虚？何为实？莫虚，想明白了么？”莫虚恭立案前，沉吟一时，答道：“真为真，假为假，虚为虚，实为实。”叶先生微微一笑：“思之再三，便只得这些么？”莫虚亦笑道：“然而诸行无常，万事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是以真为假，假为真，虚为实，实为虚。”
叶先生摇头道：“这也是你，那也是你，反正都是你的理，当真是岂有此理！”莫虚嘻笑道：“我是说了，我也没说，前后都是莫虚说，你又要听哪一个？”叶先生皱眉，叱道：“不懂装懂，乱打机锋！”莫虚正色，指道：“好一幅泼墨山水，笔笔酣畅，随意淋漓，奇哉！壮哉！”叶先生笑道：“我在问你，你顾左右而言他，又是何必？”莫虚看着书案上的一张图画，看着那黑山白水墨染天地，轻声说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便如这山这水这草木花石，欲说它黑白分明，又见得真假虚实。”叶先生大笑道：“说说不清，道道不明，想是越想越糊涂哈哈！”
“哈哈！不清不楚，难得糊涂！”莫虚抬头一乐，又问道：“先生，莫虚心有所悟，但又转瞬即逝说也说不出，每每如此，却是为何？”叶先生点了点头，微笑道：“正是如此，心窍失于蒙昧，明悟隐于混沌，也正因如此，你更要勤于思考一心求知，终有一天你会找回那抹乍现还失的，灵光。”
“先生，莫虚明白了。”
“明白了？说来听听？”
“我明白了，我不明白。”
“哈哈！”
“我明白了，明白不明白，也是一种明白。”
“哈哈！哈哈！”
“正如说出的话，正如画中山水，明明白白说过看过，回头一想糊涂起来。”
“哈！”
“先生，你是说——”
“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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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大少不明白。
朱大少很不明白。
朱大少极为不明白。
朱大少完全地不明白。
问号代表着不明白，朱大少脑袋里面的问号成倍成倍的往上涨。
省略号代表着数量，无数个问号已经快将朱大少的脑袋撑破了！
他们两个在说甚么？是在说人话么？朱大少悄悄问了自己一句。
然后又悄悄告诉自己，是的。
是的，他们两个是在说人话，朱大少每一个字都是听地，很清楚的。
尽管是隔着一道门。
当然，这不是偷听。这里是半仙客栈，半仙客栈就是朱大少家开的，而朱大少又是半仙客栈的二掌柜，是有权利站在任何一间客房门口的。何况朱大少负责着这间客房里头那个坏人的饮食起居吃喝拉撒种种，是有必要随时随地观察他的动向并加以了如指掌的。朱大少腆着肚子光明正大地立在门外。并认真仔细地听着。
尽管一句话也没听懂。
但即便如此，朱大少还是心如明镜的。
无论如何，一个坏人说出的话必定是，坏话。而一个大坏人说出的话必定是，大坏话。之所以朱大少听不懂他说的话，是因为好人是听不懂坏话的。以此推论，朱大少正是一个大大的好人！朱大少满意点头，偷偷地笑了。
不，是悄悄地笑了。忽然又愣住，将笑容僵在脸上。
莫虚难道也是一个，坏人？
不可能！这不可能！朱大少连连摇头，立刻否定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
莫虚是朱大少最好的朋友。是一个好人。
可是，可是，为什么，他说的话也让人听不懂呢？这是为什么呢？
朱大少又迷茫了。
啊哟！朱大少失声惊呼！莫虚这是，叫那个坏人给，带坏了！
朱大少双目圆睁！朱大少双拳紧握！朱大少胸膛起伏！朱大少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果不其然！
还得说是朱大少料事如神，跟他学本事？那可能么？
岂不笑话！
哎！让你不听，说中了罢！眼看挚友如此一意孤行地堕落下去，朱大少痛心疾首。
如果不是莫虚，朱大少不会无缘无故立在门外的。朱大少是一个仁义的人，哪怕这个亲爱的老兄昨天吐了自己满头满身，哪怕自己昨天吐到天黑又吐了半宿，哪怕此时想起来还是胃里一阵阵翻腾忍不住地想吐，但是。但是朱大少不会怪他的，朱大少知道他那也不是有意的，朱大少还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他还是拿他当做最好的朋友，朱大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友给这坏人带坏从而变成一个坏人。
而坐视不理的！
朱大少忽然想吐。
可是朱大少不能吐！朱大少必须忍住！
因为吐了也是朱大少自己打扫，那是比呕吐更令人头痛的事情。
何况此时好友溺于水深火热而不自知，事发紧急，朱大少义不容辞！
并重任在肩！
听！你听！果然！里头没了动静儿，莫不是已就给那坏人！害死了他！
莫虚！
朱大少蓦地怒吼一声，当下一挺大肚破门而入！
一看。
又傻眼了。
身后房门洞开朱大少的面前——
并无一人。
莫虚不见了。那坏人也不见了。
人呢？没了？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朱大少喃喃自语，朱大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捉迷藏么？朱大少忽然失声而笑。
其后风风火火找遍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就连抽屉里的笔筒也没有放过。
然后更加深沉地，陷入迷惑当中。
究竟是去哪里了呢？朱大少想啊想，想啊想，忽然就，一下子想到了！
他两个一定是偷偷地，跑出去玩了！
这就叫做没门有窗户，不走寻常路。
这太过分了！出去玩怎么能够不带着朱大少呢？简直简直太过分了！尤其是莫虚，亏朱大少还当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这个莫虚，当真是学坏了！朱大少正自大生闷气，无意中忽一眼扫在桌上，竟然，一下子就，看到了莫虚！那莫虚只三寸大小，但眉目宛然活灵活现，正自群山之间临水而立，侧身负手静静仰望，似观流云。
自在画里。
朱大少瞪圆两眼，定睛看去——
还有一个没脸的人，正自背身坐在水边垂钓，画的是白衣乌发，看样子正是那个大坏人！
合该没脸！省得让人看见讨厌！朱大少自顾点头，深以为然。
啊哟哟！朱大少吓了一大跳！
那坏人竟然，忽然，回头瞅过来！还吡牙一乐！
朱大少揉揉眼睛，再仔细一看——
发现他还是那个坏样子，背身坐着根本就没有动过。
哎，原来是眼花了！朱大少长出一口气，拍拍胸口，一颗心还在砰砰大跳！
这坏人！真是给他吓得不轻呢！
这人就连画出来的也会使坏，果然不是一般地坏啊！
正自咬牙暗恨，忽听窗外一阵大乱！
有人一惊一乍地大呼小叫，有妖！有妖！快去看妖怪！
朱大少推开窗户，看见街上好多人风风火火地在跑，一边跑一边喊着，面色激动又兴奋。
“喂——喂——哪里有妖怪啊？”朱大少大声喊道。
“城南！鬼井！”一人兴奋地叫着，跑了。
“啊？又是甚么妖怪？”朱大少张大嘴巴。
“井绳成妖！绳妖！”一人激动地叫着，跑了。
“咝——”
朱大少倒吸一口，凉气！
这年头儿怪事儿太多，好人当牛做马，坏人吃香喝辣，你看你看，这井绳都成妖了！怪事，怪事，只听说过猪妖狗妖蛇妖鼠妖，一条绳子也能够成妖么？不能！不能！这分明就很有一些个不对，想必又是有人在开玩笑，糊弄别人上当受骗再自个儿偷着乐了！哎！世间多愚人，傻子何其多啊！
朱大少怀着沉重的心思深深地叹了口气，关上窗户。
然后腆着肚子，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话说这井绳成妖，还真是很有那么一些个的——
新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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