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何以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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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何以不羁

时间:巳时,将尽。

    

    地点:名州城西南角,鬼井处。

    

    人物:好人朱富贵,以及名州城一干闲人。

    

    事件:井绳变妖绳,正在吃一头牛。

    

    事件之起因经过结果以及详细分析等等:待察。

    

    朱大少长长出了一口气,如释负重地点了点头,笑道:“好了好了,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我看也没什么好玩的了,大家伙儿都回家吃饭去罢。”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作为一个先行者,一个知情人,朱大少这是给后来的,不明情况的闲杂人等解释本次灵异事件了。朱大少原本就是一个热心肠。

    

    可惜没人听他的。

    

    甚至有人口出不逊:“废话!明摆着这点儿破事儿,我自己不会看的么?”

    

    更有人张口就来:“说了白说,等同放屁!”

    

    朱大少登时大怒:“好你个二麻子!哼,你比我来的还要早,那你说!你说!”

    

    二麻子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朱大少冷笑一声,别过头去。

    

    旁人朱大少不好说,这二麻子,朱大少可是不鸟他!从小玩儿到大的,也是从小打到大的,每一次吵架都是朱大少赢,每一次动手儿都是二麻子输,就这样一个没用的废物,也配指摘朱大少的不是么!哎!世道真是变了啊,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朱大少暗叹一声,内心里很是有一些个感慨。

    

    一个小孩奇怪道:“咦?他为什么叫二麻子?他的脸上没有麻子啊!”

    

    “咦?哪里冒出来一个多嘴多舌的小孩?”朱大少皱眉看过一眼,看到一个拖着两道粗壮鼻涕的五六岁的小男孩。但朱大少本身就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尽管心里有些烦他,还是耐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小朋友,我告诉你,因为他是姓麻的,又比较二,所以他就叫做二麻子,嗯!就是这个样子。”

    

    “小朋友,我告诉你,因为他是一头猪,又非常傻,所以他就叫做大傻猪,嗯!就是这个样子。”二麻子凑了过来,一五一十认真说道。朱大少登时又怒,叉腰腆肚大喝一声:“放屁!”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便起外号儿也不能够无缘无故胡乱起的!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朱大少怎会是一头猪?朱大少聪明得自己都经常要佩服自己的,他这是妒嫉朱大少了,硬生生地冤枉人乱扣帽子了!朱大少越想越是生气,正待狠狠地训斥二麻子两句,忽见那小孩一直瞪着俩眼直愣愣地看着——

    

    “咦?小朋友,你还有问题要问么?”朱大少好心好意地问道。不料那小孩猛地跳将起来,拍手大笑道:“大傻猪!大傻猪!你是一个大傻猪哈哈!”朱大少登时勃然大怒,立刻便要冲过去教训一下这个可恶的小鬼头!但朱大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还是忍住了!以大欺小,不是好汉!再说这个小孩的智商明显是不能与朱大少相提并论的,算了,还是饶他一命罢!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要报这仇,还找二麻子!

    

    “二麻子!二麻子!你给我出来!快快受死罢!”朱大少挺胸腆肚,大声吼道。

    

    二麻子不见了,不知道躲在哪里。

    

    只听一个老头儿吼道:“你!别吵吵!烦死人了!滚一边儿去!”

    

    反了!都反了!这又是谁个?想是不知道本大少的历害!朱大少一时怒气冲天,回吼道:“不用你管!又关你屁事!哼,这说谁了?你个老不死!”那老头儿顿了顿,怪笑道:“你不识得我,我却识得你!哼哼,回头我就告诉你爹,叫他打到你屁股开花!”朱大少闻言一惊,旋即失笑道:“你去告你去告,我才不怕!哼,我爹可是从来不打,不打,嗯,哎!”朱大少忽然想到,自己那个爹已经不是自己的亲爹了,而且已经对自己下过狠手儿了,只怕,只怕,这一回——

    

    朱大少越想越怕,越想越怕,一时后心发凉,似乎那板子已经打在自家屁股上!

    

    那老头儿摇头笑笑,转过身去。

    

    举目四顾,茫茫人海,朱大少忽然很想哭!

    

    朱大少悲从中来。

    

    忽然之间,朱大少很是觉得有一些个,孤独。

    

    哎!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人生就是这样无奈啊!

    

    朱大少长长叹一口气,又腆着肚子怀着沉重而复杂的心事挤入人流。

    

    又去看那妖。

    

    这是城西南角,西南城墙交汇的一个,大大角落。

    

    这里很是荒凉,偌大一个地界儿遍是黄土,其间碎石瓦砾,杂草从生。

    

    这里曾经辉煌过,人流如织,欢声笑语。

    

    这里已经没落,寻常清冷寂静,等闲也不见个人影儿,只有虫蚁作窝,蛇鼠横行。

    

    只因为,这里有一口井。

    

    据城里最老的老人讲述,此井早年间叫作甜水井,打上来的水又清又甜,格外好喝。

    

    现在这口井叫作,鬼井。

    

    因为这井水位越来越低,低到就连三十丈的井绳也够不到了,现在这是一口废井。而之所以叫它鬼井,是因为从那一天起,每到夜半时分,这口深深的井里便会传出呜咽号哭之声,犹如鬼哭,凄厉久久不散,闻之毛骨悚然。一位风水先生曾经说过,此井方位颇为奇异,当日成井之时已通幽冥之地黄泉之河,因之阴气盛而浓郁,井中之水不宜多喝,喝得多了是会死人的。

    

    后来,那位风水先生无缘无故地,跳井自杀了。

    

    据城里最老的老人讲述,他是因为泄露了天机,受到了上天的惩罚。

    

    但据《名州城志》记载,他是因为得罪了太多的人,先给人打死其后丢进井里的。

    

    据说那些年,名州城的每一个人都是喝这井里的水长大的。谁也没少喝。

    

    那些,那些个,都是一些个陈年旧事了,过去了,就过去了,说了也是白说。

    

    这口井已经逐渐被人们有意无意地遗忘,只能孤独地,冷清地,生活在这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它在晚上还会哭,还会哭,那也没有用,是不会有人理会它的。它是如泣如诉,它是不甘寂寞,那也没有用,只能使人谈之色变,更使得自己空是一口有水的井,却又无人去喝。这,便是此时的,鬼井。

    

    而就在那一天,井中的绳,终于成了妖!一下子就让所有的人,吓了一大跳!

    

    许是闲的。

    

    那一天,就是这一天。

    

    那绳妖,就在井旁边!

    

    它就旁若无人地盘在那里,在肆无忌惮地吸食着一头死牛的血肉!

    

    汩汩有声。

    

    而那井上的木头轱辘早已分崩离析散落四周,早已腐朽的身身躯再也不能将它束缚。

    

    一时静寂!

    

    但见那妖粗如人臂,通体乌黑油亮,几十丈长的躯体层层盘在地上,直有半人多高!那妖一端匿于身下,一端探入死牛血肉之中,一边吸食一边不住颤抖起伏,状似吞咽!便在围观众人惊骇的眼中,那死牛一点一点干瘪下去,毛皮下的骨骼已经清晰可见!北风呜呜呼啸,人人后心发凉寒毛倒竖!

    

    果然!绳妖!

    

    一人坐在前头呜呜哭道:“大黄!大黄!你死得好惨啊!好惨啊呜呜——”

    

    “大黄,就是那头死牛,这个人,就是大黄的主人,李三。”朱大少解释道:“他已经坐在这里哭了两个多时辰了,你看,他哭得比那头牛死得还要惨!”一不明状况围观者摇头叹气,深表同情。朱大少叹道:“哭了这么久,竟然还坚持得住,这真是一个铁打的汉子啊!”语声落处那李三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两眼紧闭口吐白沫,明显是哭得晕过去了。

    

    轰然一阵大乱,众人大呼小叫,纷纷以愤怒的目光射向朱大少!

    

    以及那绳妖。

    

    “那是凌晨时候发生的事情,那绳妖悍然侵入李三家,并将李三家唯一一头黄牛当场杀死,并带回这里活生生地吃它的肉,真是太过分了,惨无人道啊!”朱大少情知不妙,立时顾左右而言他。另一不明状况围观者连连点头称是:“是啊是啊,真是,很过分啊!”朱大少笑道:“不用怕它,我告诉你,这妖是一个傻的,而且特别傻!”

    

    “兄弟怎话此讲?”

    

    “呵,那还用说!牛肉有这么生着吃的么?清炖牛肉也好,红烧牛舌也好,牛肚也可以切丝炒咝——它都不知道弄熟了吃的,果然很傻,特傻!”朱大少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口水又流下来了。忽觉四下无声,转眼再看众人离他三丈开外,纷纷以怪异的眼神瞅着自个儿。朱大少呆了呆,然后两手一摊叹了口气,表示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我说给你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们不相信那是你们的事,我也没办法了。

    

    此刻那绳妖吸食已近尾声,不多时牛尸血肉已然枯竭,余下一张干瘪牛皮与几根裸露突兀带血的白骨。还有一个硕大的牛头,一般瘪皱下去,眼窝处是两个黑黑的空洞,白白天光下瞧起来很是渗人!而那吸食一端已然蛇首般高高昂起,频频吞吐伸缩左右四顾,竟似意犹未尽,正自有挑挑捡捡择人以噬!

    

    黑红的血珠儿滴滴答答,一颗一颗落入尘埃!

    

    “啊——”

    

    “快逃!”

    

    “妖怪要吃人!吃人了!”

    

    “哎呀我地娘!它在瞅这边,瞅我了瞅我了!”

    

    一时场面大乱,惊呼声中众人不住倒退,胆小些的慌忙掉头就跑!

    

    朱大少却不跑。

    

    朱大少不退半步!

    

    朱大少两腿发软,直愣愣地看着那物,哆哆嗦嗦早就吓傻了。

    

    身后似乎是有人在喊——

    

    这里——这里——这里有一个特别胖的——又白又嫩好吃得很——快来吃他——

    

    那声音听上去有一种亲切而熟悉的感觉。

    

    似乎是刚刚听过。

    

    朱大少回头。

    

    一看。

    

    正是二麻子!

    

    卑鄙!小人!这不是恨人不死么!朱大少登时火冒三丈,愤怒已然无法遏制,当场指鼻大吼道:“二麻子!你太过分了!这可不是开玩笑!便开玩笑也要有个,个,怎么了啊?”只见二麻子脸色煞白,惊恐大叫道:“我地娘!它来了!它真过来了!你快——”说没说完扭头儿就跑,兔子一般蹿得飞快!

    

    “哎!”

    

    朱大少无奈叹一口气,心道睁眼说瞎话,这一招儿已经有人使过了,吓不到人的。你看在场没有一千人也有八百人,那妖怪怎会偏偏挑中了自个儿呢?虽然自个儿确是又白又胖又讨人喜欢,但——

    

    念头尚未转过,不过眨眼之间,朱大少还是不由回头——

    

    一看!

    

    但见那妖物已然节节展开,头微起,身贴地,蜿蜒伏行其势如蛇,嗖嗖嗖嗖爬得飞快!直直向着这处而来——

    

    霎时魂飞魄散!岂不吓破了胆!

    

    朱大少不及惊叫,掉转身形撒腿就跑!许是惊骇之下潜力大发作,奔行之际肥胖身躯竟也灵活迅速!前方是人,左右是人,人人都在惊叫着都在奔逃着!这一刻,朱大少忘我地奔逃着,浑然不觉疲累!朱大少活到现在,从来没有跑得如此快过,风声呼呼掠过耳际,朱大少只觉自己似乎就要飞了起来!

    

    只可惜。

    

    左肩一紧!

    

    右肋又是一紧!

    

    紧接着一物已然层层缠过,紧紧地缠在身前背后——

    

    缠过将要窒息的,胸腔。

    

    朱大少蓦然泪水奔涌,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嘶吼出声!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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