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哭也笑着
妖异的天,茫然的眼。
更有恐惧、惊惶、愤怒、同情怜惜以及种种莫名情绪,于人群之中悄悄弥漫着——
一时静寂。
知机又一次大展神威,只几个起落,便将莫府门庭院墙斩得七零八落,但见瓦砾一地,四下尘土飞扬。此时仙剑已然归鞘,风波子面色平淡负手望天,直如未见。吕应德早已下马连连奉承,大拍马屁!马背上指指点点猖狂大笑的是吕大捕头,一干官差表情各异,有人低头有人叹气,一般无语。
有人在哭,嘤嘤,啊啊,苍凉对凄婉,悲悲又戚戚。
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一人坐轿里,一人坐轿外,正是多少,还有劳管家。
一时愁云惨雾,凄风并作苦雨。
人,还是那样地多,乌乌压压密密麻麻挤满街头巷尾,将莫府门前堵了个水泄不通!怒了,怒了,所有的人都怒了!今日莫府之事,一传十,十传百,城中百姓闻讯纷纷赶至,个中事由也早已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岂不欺人太甚!是谁目无王法!谁个狼狈为奸!谁个假公济私!谁个贪财好色祸害百姓,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那可能么?那可能么?那可能么!狐狸?哪儿了!谁是妖怪?不是你么!不是没有质问过,不是没有指责过,千夫所指,众口一词,说!人人心里有本账,是非黑白有善恶,你骗得谁来?又糊弄谁个!何况这是莫府,莫大善人府上,声望所归,人心所向,想就这般将人带走?岂不白日做梦!任你凶横,众志成城!还有办法,自有办法!城中百姓当下堵在门外,教你得了手也出不了门!
所以,门没了。
墙都塌了,给人平了。
看起来这个办法,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好一柄剑!非但锋锐凌厉,一剑斩过竟使风云变色,引得天地之威!
此时众人都在看着风波子,负手望天的风波子,心惊之下,愈发觉得此人高深莫测!
却不知风波子此时也是在暗自嘀咕,只觉天威难测,一般心惊肉跳!
用朱大少的话来说那就是,这事儿有些个,不对!
致使天生异象的并不是神仙大人,也不是仙剑知机,那么又是——
话说,自莫小少爷降世的那晚,直至今日,莫府已有许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一个个儿的都想死么!还不闪开?滚开了!”咆哮声中,大狼横眉立目神情凶狠,打马又是当先便闯!马不能前。面前仍是人,很多人,人挨人人挤人,无人退却,半步也不退!无数眼睛,道道目光,尽是愤怒不屑,藐视鄙视之意!吕大捕头勃然大怒,再一次刷地拔出腰上钢刀,又是一刀狠狠砍了过去——
还是没砍到,砍到一根毛,仍然是一根,马毛。
刀是半截儿,吕大捕头竟是又忘了。众人哈哈大笑,一时指指点点,有若耍猴儿。看看手中刀,尴尬复羞恼,吕大捕头面皮涨红,通红通红,好似猴儿屁股。所谓沐猴而冠,丢人外加现眼,这一幕,刚刚已经发生过了一次,吕大捕头也是忘性太大了:“你!你!你你你!全是废物!都给我上!打!给我打!”
上!上!上!打!打!打!一众官差随之大叫,威风凛凛,手持断刀,或是短棒!一般双足如钉,半步不动。长官是下令了,是又下令了,可是众怒难犯,莫说干将不过,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将兄弟几个淹死了,谁肯上去白白送命?何况一方水土,都是父老乡亲兄弟姐妹,装个样子罢了,打?真打?真动手儿?那是做梦!门儿也没有!
“弟!弟!快着!你的!”大狼眼见无法,回头招呼二狈。每每如此,也没办法,大哥明显是个草包,还是小弟办事儿牢靠。要不说呢,这个吕副参谋也不是白当的,二狈的名号也不是白给的,智囊!于是吕副参谋再次出马,排忧解难。聪明人,办事儿讲究一个干脆利落,看清形势找准机会,一举奏功!
但见吕应德侧身,躬身,含笑注目,并以一手恭敬相邀:“风兄,请——”风波子看过一眼,冷哼一声,不紧不慢走上前去。走地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潇洒而有风度,又气势逼人!众人如何?众人退却。在这个时候,草包大人和神仙大人两个人的差距就明显地,显出来了!无人不退,缓缓地退,无声地让开一条路,风波子轻轻松松穿行而过,势如鲸鱼破水——
吕大捕头见状大喜,连忙将手一挥,策马跟上——
一众官差紧跟在后,还有四个轿夫——
轿儿又起,哭哭啼啼。
吕应德上马,走在队尾,压阵。
三个字,解决问题,事情就是这样地简单,轻松加愉快。
不用多说,都明白人,一个眼神即可会意。
这个是说,还得靠你。那个是说,又一人情,你当知意。那个是说,亏不了你。
又一次地,一拍即合。
刚刚更简单,吕应德只说两字:风兄——
这就是神仙大人没脸没皮跟在后头的原因,这也是吕副参谋坐在马上满腹心事的原因,就是,进得来,出不去。风波子知道,今日这一干酒囊饭袋想要走出这莫府,并不是那容易!这一点吕应德也知道,所以说今天还得指望这个老道,没奈何也得给他分一杯羹。因此知机出鞘,意在立威,斩的是众人的血气勇气侠义之气,一般胆气!
人们让开,闪开,躲开避开,终是退却了。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一行,渐渐远去。在场是有许多人,多半是百姓,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也不乏高手。比如周道长,比如高师傅,一般也是没有阻拦,一般心里满是不甘!仙剑展神威,无人不胆寒!明知上去也是送死,还是保住性命要紧!确是没办法,看那道人眼睛长在头顶上,完全就是一个目中无人,明显就是个二的,是视人如草芥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二!
可恶!可恼!可恨!可耻!那是一种无力而又使人沮丧的感觉,所厌恶痛恨的,所鄙视不耻的,并不只是他,他,他,还有他们。恐惧,是与生俱来的,懦弱,是与生俱来的,雏鸡斗不过鹰犬,是的。自私的心,是与生俱来的,怕疼怕死,是与生俱来的,那也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是的。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是的,任何时候都是的。
知机斩过,照见了人们并不愿意看到的,那一隅内心之中,黑而晦暗的,角落。
正如这天,红黑相间。
这个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公平,在被烙上生命印记的降临之时,这一点在人与人之间便已注定。秦末陈胜起事时曾说,王候将相,宁有种乎?是的,生来高贵者高贵,生来卑贱者卑贱,那不公平,是不公平。我自终日当牛作马流血流汗,你却生来高高在上坐享其成,揭竿而起,翻天覆地,拼着杀着舍却性命所求的也是一个,公平!
然而无论如何,不公平就是不公平。你便将他拉下王座,皇帝变作平民,王子成了奴隶,你便整个儿来个咸鱼大翻身,将这不公平的世界颠倒过来,也是不公平。只因所有的公平,都是以不公平作为前提的,正如欠债还钱,正如杀人偿命。因而世上没有真正的公平,有的只是,寻求公平的过程。
只有尽量寻求公平,才能尽量靠近美好。
所以,人们并没有散去,而是默默跟在后面,无声地,抗议!
也许我们是平凡,也许我们是卑微,但尽绵薄之力,让这世间多一些美好,少一些丑恶,让好人多一分平安,让坏人多一点顾忌,那么世上不公平的事情,自然就会少一些。一路前行,终点自是名州衙门,在阴沉怪异的天色映照之下,在响彻大地的风声呜咽之中,一支长长的队伍,静静地,缓缓地,走着——
形如送葬!
一路上,低低啜泣之声入耳,入心,无助而又凄婉,使人泪下!
那是多少,多少还在哭,多少哭地很可怜,哭得就像一只猫口之下的,小老鼠。
当然这小老鼠原本是一只小狐狸,更是修炼千年,成了一只狐狸精。当然多少那是装的,多少聪明又狡猾,多少坚强更坚定,而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多少自有应对之法。多少坐着轿,多少还在笑,开心地笑着,不时咿咿呀呀哭上两声儿,继续大演悲情戏。笑,是真心的,多少并不担忧。而哭,不过是个借口,使人相信的理由——
以便,动手!
在衣衫之下,肩上伤口是在飞速地愈合,血脉筋络片刻还原,竟已无恙!
只余两道疤,一在前,一在后,若得观之,于洁白如玉的肌肤之上仍是那般,狰狞!
仍是有意为之,以免与人口实!
来便来了,谁怕谁个!便就又哭又笑,教你哭笑不得!
多少就要出手,教你抬来妖狐!何为妖?又何为狐?既然想看,便就让你真正地——
见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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