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坐脱立亡
“你！我说你了！怎么能够这个样子呢？你这样不对，呃，很不对！”朱大少表情严肃，用教训的语气说道：“一个人，犯了错误，是必须要改正的！如果你再这样一意孤行不知悔改的话，那我也只能，只能，嗯！替天行道了！”
是日，是夜，无月，无星，黑暗之中。
空悲端端正正盘坐地上，一言不发两眼紧闭，面色黯淡。
“好罢！既然这样子，那么，呼——”朱大少长长吐一口气，又背着手儿踱了几步儿，以悲天悯人的目光相注，面色凝重地说道：“我已经忍你很久了，这可是你逼我的！哼！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缓缓坐下，宝相**，蓦地双目大放光明，舌绽春雷骈指怒喝：“大慈大悲生生咒！”
“住口！”空悲扬眉，一般怒喝：“佛祖在上，岂容你——”
“……若生，生，若生六道八道十二道，生生如是念着！是你误入邪道儿胡说八道，而我心须就要替天行道！菩萨啊，佛祖！大慈大悲那个老和尚生生地就，变坏了！所以说，一个人，做坏事就是不行，不行的！大慈大悲啊！天！观音菩萨，如来佛，开开眼了啊，给他个报应罢！打下地狱，死了得了！咳咳！所以我说……”
“好了，你不用说了。”空悲愁眉苦脸，垂头丧气道：“我也说过了，我是见到了朱老施主，朱老施主就是这样说的，是真的。”假的！我不信！那不可能！朱大少激动大叫，又嗤嗤冷笑道：“他是我爹，我朱大少的老爹！你明白么？哼！老爹可是最疼我了，他要是知道我在这里的话，一定一定会跑过来接我回去的！嗯！没跑儿！飞着就来了！”
空悲叹一口气，无奈道：“再说最后一遍，朱老施主是说，要你老老实实地从这里，呆着。”呆着？老老实实呆着？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做一个莫名其妙的和尚么？朱大少不相信，朱大少不能够相信，对于这样的瞎话鬼话骗人的话，朱大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岂有此理！不识抬举！哼哼，看起来还得好好地咒你一下子，呔！大慈大悲生生咒——”
“不妄语，戒在心，五戒八戒四十八戒，沙弥十戒，比丘受持二百五十戒，比丘尼受持三百四十八……”什么啊？这是什么啊？却见老和尚见势不妙，又闭上眼睛假装念经了。朱大少愈发愤怒，当下就大发脾气，正待口吐莲花好好地咒他一下子，却也不由得有些个好奇：“八戒？猪八戒？还有二百五的？三八？咝——”
朱大少一思考，就分心了，一分心，就没咒儿念了。云里雾里听一段，耳中纷乱心也烦，朦胧之中，朱大少呆呆地看着眼前瘦小枯干的老和尚，忽然就悲从中来，潸然泪下！是的，是的，老和尚没有说谎，老和尚没有骗人，没有错，自家老爹就是那样说的，老爹说，要朱大少，老老实实地从这里呆着，呆着，呆着……
其实，朱大少心里老早就相信了，说来也只不过是咋唬他一下子，而已。
是真的，是真的，朱大少从来都是心如明镜的。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只有一个解释，这个老爹，根本就不是亲的，是后的！
有人生，没人养，就是死了也没人管！没天理啊没良心，只能说是，命苦啊！
“啊——啊——啊——啊啊！啊——”
愕然抬眼，却见朱大少正自坐在地上忘情悲哭，苦大仇深，一把鼻涕一把泪。暗道一声阿弥陀佛，空悲心有戚戚，一时也是大为头疼！是的，空悲是一个得道高僧，是有大神通，更是一颗禅心坚如木石，定如古井。然而对于朱大少，这个有缘人，或说不服不行，空悲是将这尊佛请来了，却也着实不知道究竟应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真正是，不好供！
便说今日，这大慈大悲生生咒，空悲早在数里之外的名州城中，一脚迈出半仙客栈门口之时，已就听到了！空悲是有天眼地耳，是听到了，也看到了。所以空悲要去找叶先生，而去之前，已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就是死去活来了！所以，关于圣物宝钟的不幸遭遇，空悲也是感同身受——
无怪乎，钟要说，是哭着说——
受不了！当真受不了！这个朱家小施主，就连老和尚在面对他的时候，也常常是一筹莫展阵脚大乱，常常险是禅心失守，飞上西天！钟是找我说，我又向谁说？师尊，佛祖，真的会是他么？所谓慧根，所谓佛性，不过是那叶先生所说，空悲不得见，空悲见不得。空具天眼地耳，所悲一人难得，空悲已是寻他百年，十足真金可是拾得？
空悲拿出一口钟，空悲拿出一个铃，低头默默地看着。
是钟？是铃？空悲不得。
是他？不是？空悲不得。
空悲不明白，空悲不识货。
一既是二，那么二即是一，朱大少十足真金，绝对是如假包换。
用叶先生的话来说，空悲这是，着了相了。
所以空悲叫作空悲。所以空悲也是悲从中来潸然泪下，一下子就跟着，哭了起来！
当然空悲是默默流泪，无声无息之间，也是一般泪流满面。
万籁俱寂，星辰隐没。
在荒野之中，一座破庙里，一老一少相对而坐，都在伤心地哭着。一个哭地中气充沛，声震四野！一个哭得天地同悲，无声泪流。无星无月，亦无火烛，在浓重如墨的夜色中，在清幽阴冷的坏境里，这一幕场景是何其令人感伤，着实使人唏嘘！风是一如既住地肆虐咆哮着，直吹得万物瑟瑟战栗，呜咽有声！
当然，我们都知道，朱大少侠肝义胆热心肠，根本就完全是一个大好人。可怜的老和尚哭了，流眼泪了，眼泪都要流干了，眼看就快要哭死了！这，不对！面对这种情况，朱大少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尽管朱大少只有比他更伤心更难过，朱大少还是强行忍住悲伤安慰道：“我说，老和尚，你哭什么呢？人家哭，你也哭，要说你也一年纪了，老地牙都掉了，怎么说哭就哭还像个小孩子呢？哎！真是丢人啊，丢死个人了！”
半晌，空悲长长出一口气，指了指，轻声说道：“不早了，吃饭罢。”
又是一碗清水，又是三个干馍。
朱大少一看，登时又怒了：“不吃！这是人吃的么？呸！狗都不吃！”
空悲不语，掩面低头。
不一时，朱大少开吃，吃几口馍，喝一口水，叽里呱啦吃地挺热闹。
没有办法，人是铁饭是钢，朱大少并不想就此饿死，一觉不醒见不着明天的太阳。自是一边吃喝，一边大发牢骚，看上去那是满头满脸的不乐意，苦大仇深怨天尤人！是没办法，条件不好，也只能将就着了，不管明天的太阳会不会照常升起，这个世界上是不能够少了朱大少的，绝对不能够！吃罢，认了！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朱大少，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就当作吃糠咽菜也是享福——
“真好吃！真好吃！”朱大少幻想着自己在吃一只鸡腿，一时又眉欢眼笑：“我说，老和尚，你刚刚说猪八戒来着，呃，这猪八戒是谁？你知道么？”空悲摇头，不语，生恐一句话不慎说错，又生生招来无尽折磨。朱大少吃一口馍，得意道：“真是没见识，这都不知道！哈哈，我就告诉你罢，这猪八戒原本就一个猪头，嗯，嗯。”说着咕嘟喝一口水，又讲道：“猪头人身的妖怪！可是呢，说他是妖怪，他又不是妖怪，话说，听好了——”
说不成，不说也不成，空悲老和尚只得听着。
也没办法，朱老师博学多才，又有教无类，在坐不管是谁都得听着：“这个猪八戒呢，原本是天上的神仙，就叫作天蓬元帅！啧啧，元帅啊，当时威风着了！相当地牛！可是呢，有一天他就，就，就犯错误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他是有一回醉酒调戏嫦娥仙女，因此玉皇大帝一生气啊，就把他从天上打下来，一下子就变成一头，猪了！看看，傻眼了罢？可怜啊可怜，要不说呢，这喝酒就是误事儿！你看我从来就不喝酒，你说那酒辣了吧唧的又有啥好喝？哎，我就不明白了，你说……”
非但精彩讲述，并有精辟见解，配以大开大阖的手势及极端丰富的表情，当下就把空悲听傻了，看上去完全就是，傻了眼了：“当然了，这猪八戒虽说表面上是猪头猪脑，可是他有脑子，很有脑子，是一个聪明人！嗯，即使是猪，也是一头聪明猪！你看他后来跟着唐僧西天取经的时候，从来都是得吃得喝，又娶媳妇儿又不干活儿，会享福！聪明着了！我告诉你啊，那个孙猴子就不行，是个二货，傻的！你看他傻了吧唧拎着个棍子，有事儿没事儿上去就，喂！你！死了么？认真听着！我这好心好意……”
却见老和尚阖目端坐，生似聋了。
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还，竟敢，睡上觉了！
反了！岂有此理！朱大少怒道：“不许睡觉！好好听着！”
老和尚一动不动，看上去竟似，死了！
“喂！喂！喂喂喂！”
“快起来！不要装死了！哼，骗谁来着！”
“你再这样子的话我可要生气了啊，可就要拿咒咒你了啊，大慈大悲生生咒！”
“咄！变！活！走你！老虎来了！咳咳，噢呜啊——”
“咦？真死了？不会罢？这老和尚，怎么活活儿地就，死了呢？”
“天！死人！”
一探之下鼻息全无！摸摸额头入手冰凉！
死了！真死了！老和尚真的死了，活活儿就死了，死地不能再死了！
黑漆漆的夜，一坐破庙里，一个人老老实实地从那里呆着，守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朱大少毛骨悚然！
过一时。
荒野之中哭声大作：“爹！娘！多少！莫虚！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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