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摇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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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风摇筝

没有伊萨尔的夏季与其用无趣来形容,更多的应该是平淡。克兰拉依旧常常在午睡过后一跃而起,习惯性地跑到室外,想要顺着那条她熟悉的小路,跑到伊萨尔的家。然而当户外的阳光刺着她的皮肤时,她往往才忽然意识到,伊萨尔已经在很远、很远的另一个地方了。她很难说清,伊萨尔告别过后的分离,和艾尔林特不辞而别的消失,哪个更令她难以释怀。克兰拉第一次意识到,身体原来可以比思绪移动得更快,在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淡出了她的生活。

    

    夏季的炽烈并没有因为克兰拉的心绪而放缓半分,阳光一日亮过一日,绿色在一天内变换几万种。妈妈给她买了浅色的新裙子,到了七月半,她就可以到树荫下的人工湖里扑腾,车厘子,桃子味洗发水,冰块儿可乐。这样一年就过去一半了。

    

    这个平淡的夏季,唯一令她兴奋不已的事情,是猫头鹰带来的那个信封,霍格沃茨特意将给她的录取通知书做成了盲文版本。她的手指摩挲过殷红的封蜡,字母H在她指尖下熠熠生辉。她一遍遍抚摸着那张薄薄的纸,在白天,在夜里,仿佛怎么读也读不够。这封信是她成长中一个重要的记忆点,昭示着所有事情从这一刻开始,已经不一样了。

    

    九月的到来没有半分迟缓,行李车上面放着她的书包,还有那个几乎和她等身高的大箱子。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的人群依然喧闹熙攘,父母与孩子的告别依然是主打旋律。不舍的、哭泣的、欢笑兴奋的、担忧期盼的脸庞,在此时齐聚在时空的同一刻。

    

    直到她和尼尔、波莉安娜、小弗雷德挤在同一个火车包厢里,车轮摩擦铁轨的声音在脚下轰鸣,那种不真实感才渐渐消退,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上学路上了。

    

    “我觉得我可能会去格兰芬多,”在他们聊到分院的时候,波莉安娜说,“我爸爸妈妈都是格兰芬多——你知道,我是说,学院基因这玩意儿,它有可能会遗传的,是不?”

    

    “我倒是不介意分院帽把我分去斯莱特林,”尼尔在边上将这句话嘀咕了至少一万遍,“可是万一把我分到赫奇帕奇,那就有意思了,我觉得我真的很有可能去赫奇帕奇。”

    

    “不会的,”克兰拉安慰他,“蜘蛛侠的传人一定会去格兰芬多。”

    

    “可惜蜘蛛侠的传人不太勇敢,也不聪明。”尼尔叹了口气,往后摊在座椅靠背上。

    

    “放心吧,小伙子,”弗雷德在一旁随手乱翻着《唱唱反调》上面的八卦专栏,“所有的韦斯莱全都在格兰芬多,那么多年无一例外,简直是百发百中。”

    

    “那你没准儿会去斯莱特林,莱拉,”尼尔在一旁毫无顾忌地乱推断,“大人说所有的马尔福全都会分到斯莱特林,简直也是百发百中。”

    

    “瞎说,别这么吓唬人,”波莉安娜在边上皱了皱眉,用胳膊肘戳了戳尼尔,“斯莱特林也没什么不好,不能有学院偏见,你说对吧,莱拉?”

    

    “我也觉得——”克兰拉思索了一下, “我觉得斯莱特林挺好的,我爸爸读书时就是斯莱特林的学生,他也非常优秀啊。”

    

    说完这句话她又犹豫了,最后很小声地补充一句:“其实我还是更想去格兰芬多,想想如果你们全都分到了格兰芬多,就我一个人分去斯莱特林,那就没人陪我玩了。”

    

    “不用担心朋友的问题,”弗雷德在一旁哈哈大笑,“到了霍格沃茨你会遇上一大打朋友,没准到时候还嫌弃我们碍事呢。”

    

    “话说,杰森上哪儿去了?为什么他没有和我们一块?”克兰拉问。

    

    “去例行工作了,”波莉安娜说,“要知道,杰森今年当选了新的学生会主席,应该比之前更忙些。”

    

    “嗐,你们就真信了?”弗雷德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没准儿是去耍朋友去了,我刚刚在站台上看到那妞儿,叫什么,多露西对吧,我靠,你别说,长得超正的。我真是服了,我搞不懂为什么杰森当完级长当学生会主席,还当学院队的队长,一天四十八个小时都忙不过来,还能把这么一姑娘搞到手。”

    

    “你都七年级了,不打算谈恋爱吗?”尼尔反问道。

    

    “小兔崽子,懂什么,”弗雷德漫不经心地说,“谈恋爱不急这一会儿,詹姆伯伯不是说了吗,男人四十像支花,就算我单身到了四十岁,照样不愁找不到女朋友,好吧?”

    

    “我看是没有人要你吧。”尼尔撇撇嘴。

    

    “老天爷,你小子,胆儿挺肥,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 弗雷德把杂志卷成筒,在尼尔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学好不学坏,满脑子乱七八糟是谁教你的?”

    

    克兰拉也随着他们一起笑了起来,但后来他们很快开始讨论某个乐队新出的专辑,还有上个赛季的魁地奇世界杯。克兰拉对这些了解不多,她也不感兴趣。她将额角贴在温暖的窗玻璃上,火车飞驰的节奏咔哒咔哒,颠簸着,缓慢行过繁茂的落叶乔木与纵树林,日光从那些疏密不匀的间隙中奶水般泻入,一左一右,削出恩惠般的道路。午后的太阳过于温暖,将克兰拉撩得恹恹欲睡。她很快坠入了无梦的睡眠中。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落日西斜,临近傍晚时分。整个包厢过分安静,弗雷德不知道带尼尔上哪儿玩去了,是波莉安娜将她叫醒的。“我们是时候换校袍了,莱拉。”她这样说。她们将包厢帘子拉上,匆匆忙忙把便服换下来,将校服往身上套。克兰拉从来没有系过领带,在扣上领扣、套上针织衫以后,她多次尝试无果,只得一直昂着头,翻着领子,让波莉安娜帮助她。

    

    “好像我不小心打成死结了,”波莉安娜一边皱着眉,一边对付着克兰拉恼人的领带,“我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难,我明明看过好多次我妈给我爸打领带,看着倒挺简单的。”

    

    “那你是怎么给自己打领带的?”克兰拉问,她感觉仰头太久的缘故,自己脖子已经僵硬了。

    

    “我随便乱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弄错,”波莉安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抱歉,莱拉,我好像彻底打成死结了。”

    

    火车发出鸣笛声,玻璃窗外被一团白气笼罩,火车的轰隆声渐渐消失,变成一阵有节奏的咔哒咔哒声,然后随着一声尖锐的刹车板吱呀,火车彻底停下。各个包厢门噼噼啪啪地被拉开,走廊开始拥挤、骚动起来。扫帚的拖拽声,快的脚步声,慢的脚步声,高年级学生的谈话声,低年级学生的欢笑声,猫头鹰的鸣声,猫儿受惊的叫声,蟾蜍的咕声,在狭窄的一节车厢里沸反盈天。一整天舟车劳顿的学生们,迫不及待地拥出车厢,深深地吸一口霍格沃茨夜的空气。

    

    “一年级新生!”车厢外传来隆巴顿教授的喊声,他手上拿着一卷长长的羊皮纸,另一只手提着风灯,“一年级新生,到这里来集合!”

    

    “我们该走了,莱拉!”波莉安娜拉住她的手,一面推开包厢门,“教授在喊集合呢。”

    

    “那我的领带怎么办?”

    

    “到了礼堂我再帮你解决吧,我们得先去集合了,”她拉着克兰拉离开包厢,在拥堵的走廊中向外一点点移动,“握紧我的手,莱拉,不然我们会被挤散的。”

    

    事实上,她的尾音还没落干净,克兰拉就被挤散了——身后几个高年级学生一边嚷嚷着“让一下,让一下”,一边从她们中间匆匆忙忙地钻过去,克兰拉的手被迫从波莉安娜的手中滑脱,她下意识地想再去捉,却已经捉不到了。身后又有一群学生往前涌,把她给推了个踉跄,后背直接搡到了墙壁上,钝钝地撞了一下。她听到波莉安娜在大声唤她,出于本能,她踮着脚、仰着头回应,但没有人听得到她。她只能紧紧地将后背顶在墙上,用这唯一的支点保持平衡,让自己不要摔倒,肩胛骨在墙上顶得生疼。完全的漆黑里,拥挤,脚步,人的气味,呼吸声,衣料摩擦声,以及最具存在感的嘈杂人声,“前面的别堵着啊”,“还让不让人走了”,“有人摔倒了,大家不要挤”,“往前走啊,一直挡在门口干嘛”,诸如此类——而整个空间里无数杂乱的音潮里,忽然离析出了某个特别的音色。

    

    “克兰拉?”有人这么叫,声音不大,但离她很近,很清晰。

    

    她愣了一下。

    

    “克兰拉!”这回是肯定句,清晰地。

    

    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她出于本能紧紧地回握。这不是波莉安娜的手,虽然也是个孩子的手,但这只手稍修长一些,没那么柔软,骨节更分明,很紧地扣着她,但并不让她生疼。他拉着她,在人群中,侧着身子、挨着墙壁,慢慢往前挪,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牵着她,贴着墙,不急不徐地移往出口。他们的肩膀挨得很近,在几厘米的人缝里,升起些微的热度。

    

    “小心台阶。”她听到他说。

    

    接着是台阶,然后是平地。克兰拉踉跄了一下,夜风忽然拍到脸上,接着是凉丝丝的空气,刺在皮肤上让她打了个激灵,她用袖口抹了一把额前的薄汗,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室外。

    

    身旁的人很适时地松开了她的手。她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才想起自己应该道谢。

    

    “真的谢谢,”她诚恳地说,“给你添麻烦了。”

    

    他愣了一下,忽然脆生生地笑了。

    

    “你不认识我啦?”他笑问,眼眸在夜色里格外明亮。

    

    克兰拉皱起眉来,直觉告诉她,他们是相识的。清澈的话语,清澈的笑声,她感到有些熟悉,然而却又那么陌生。她拼命在记忆里搜索着类似的声线,却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

    

    男孩看着她大惑不解的神情,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我是艾尔!艾尔林特!”他一面说着,一面笑弯了眼睛。

    

    克兰拉愣了几秒钟,忽然无法抑制地欢叫起来。

    

    艾尔林特也欢叫起来。周围的人纷纷侧目,从拥挤的车厢里好不容易解脱出来的学生们,一个个将目光投向他们,带着疑惑而又好奇的神色,看着车厢出口处,金色头发的小女孩扑过去,搂住了褐色头发的男孩子,几乎是挂在了他身上,他也伸手回抱了她。他们笑着,喊着,拥在一起又蹦又跳,丝毫没有顾及周围惊奇的目光。

    

    她一开始没有认出他,其实是情理之中的事。两年过去,他声音变了些,她第一次见他时,他还带着一把嫩得掐出水的童音,如今多了些沉静的、少年特有的音色,但是笑起来,却还是清凌凌、脆生生的,和以前一样。曾经本就很漂亮的小男孩,如今褪去了些稚嫩,处在一种孩童和少年的交界,他变得更漂亮了。唯独那双眼睛一如从前,干净的、纯粹的眼瞳,带着特有的油画质感。

    

    好一会儿,兴奋的劲儿过了之后,他们才放开彼此。克兰拉脸上依旧挂着来不及收回的笑,颊上泛着红晕,揉了揉被夜风吹红的鼻尖。她心里有很多话,争先恐后想要涌出来,甚至难以决定先说哪一句好。她想告诉他,她没有忘掉他;她想对他说,她真的很高兴;她想问他,他后来去了哪儿;她想问他,他还记不记得要给她带冰淇淋……可到了嗓子眼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她只是对着他,一直傻傻地笑着。

    

    艾尔林特也望着她,一直笑着,过了一会儿,他先打破了沉默,带着忍俊不禁的语气。

    

    “你的领带怎么了?克兰拉?”他忍着笑,打量了她一会,“是你自己系的吗?”

    

    克兰拉一下子脸红了,她伸手扯了扯波莉安娜给她打的死结,想要解释什么,却忽然感到艾尔林特伸出手来,他很轻地拂开她的手,将那个死结耐心地解开,然后将宽窄两段交叠,拉上环扣,然后系成一个漂亮的平结。最后他替她调整领结的高度,仔细地将她的领子翻下来,一点点将领角拉平,整理好,整个过程都细致而轻柔。

    

    “好了,”将这些步骤完成后,他退后一步,点了点头,“虽然你之前的系法很有——呃,风格,但是还是这样比较好。”

    

    “谢谢,”克兰拉笨拙地道谢,“我们该去集合了,隆巴顿教授在那边点名呢。”

    

    “噢,没错,”艾尔林特朝湖边望了一眼,“是该走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牵克兰拉的手,却忽然顿住了,犹豫了一下,最终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们走吧。”他牵着她朝着新生的队伍跑去,她无意识地被他牵着,就这样跑了起来。在不可视的空间里,唯一的牵引是手腕上的触感,他的手心很温暖,她的手却有些颤栗,大概是夜太凉的缘故,手腕上的动脉也跟着剧烈地跳。哪怕是很多年以后,克兰拉还是记住了全部的细节。

    

    “我的名字是克兰拉·马尔福,你可以叫我莱拉,”虽然曾经彼此介绍过,她忽然又偏过头,将自己又正式地介绍了一次,她觉得有这样的必要,“你还没告诉过我,你的全名是什么?”

    

    身旁的男孩笑了,他望向她的灰眼睛,带着某种仪式感的色彩,语气同样很认真。

    

    “艾尔林特·帕特罗夫。”他说。

    

    “你想要去哪个学院?”她问。

    

    “格兰芬多。”很坚定的语气。

    

    火车上的犹豫似乎一扫而光,她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仿佛有某种念头尘埃落定,她忽然也坚定起来,忽然毫无顾忌地,笑着,大声地,喊出了声。

    

    “那我也会的,”她说,“我也要去格兰芬多!”

    

    夜里起风,黑湖的浪大了起来,扑面而来的水汽夹杂着一种“深蓝色的味道”,猎猎地吹拂过来,欢笑着撩动他们的额发,将袍子后摆如同羽翼一般,在两个孩子身后扬展开来,仿佛两只将要远行的候鸟,奔赴他们霍格沃茨的旅程,他们带着迷茫和激动,决定着自己所期冀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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