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折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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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折戟

几天以后的魔药课,分数批改出来了。两个学院加起来,也就只有两个满分,都在格兰芬多学院,一个是波莉安娜·格林诺,另一个是艾尔林特·帕特罗夫。赫奇帕奇有几名学生得了九十九、九十八分,大部分的学生的成绩都在八十分以上,主要的原因是压轴题太难,论述嚏根草五种不同配比的效果,大部分学生干脆直接留白,就算尝试了,大都是乱写一通。

    

    克兰拉那张浸透墨水的漆黑试卷回到了她的手中,墨水已经干透了,整张卷子变得凹凸不平,被墨渍浆得硬硬梆梆的,周围不断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她慢慢地把卷子收回书包,然后趴到了桌子上,艾尔林特坐在她旁边,看了她很久,然而欲言又止。

    

    克兰拉没有分数,这反而让她如释重负,对她而言,没有分数远比一个零分来得痛快。仿佛就在这样模糊不清的凌迟中,才给人以希望,而不是单单只画上一个红色的圆圈,直截了当地判她死刑。

    

    斯拉格霍恩教授已经很老、很老了,他是退休后,被学校返聘回来的老资格教师。他本该在一九九八年的大战之后,好好享受自己的退休生活,至于他答应回校任教的原因,听来相当奇异,只是因为霍格沃茨的厨房能做出他平生吃过最好吃的菠萝蜜饯。因为他年纪太大,讲课已经非常不方便,必须驱动着轮椅,在讲台和学生的课桌之间穿梭来穿梭去,讲了一会儿,他就得用手撑着膝盖,捂住心口喘一会儿气。于是这张难度不是很大的试卷,他索□□给班上两个满分的孩子来讲评。没准儿孩子讲题,孩子更愿意听。他想。听两个小孩讲题,总比听他一个老不死的老头子讲题有意思多了,他讲起课来,班上的小孩不是恹恹欲睡,就是交头接耳讲小话。

    

    艾尔林特讲的是卷子正面的题目。他的思路很简洁清晰、和他的声音一样,干净、透澈。克兰拉却无心去听,她趴在桌子上,额角贴着窗玻璃,打了个呵欠,很快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艾尔林特的厉害,她在开学这一个月早已见识够了,如今她已经习以为常。艾尔林特·帕特罗夫几乎是每节课上老师的重点表扬对象,其他学生都对此艳羡不已,因为他学东西实在快得惊人。根据克兰拉对艾尔的了解,他似乎从来不乐意纠结于那些过分简单、挑战性低的东西,他也对重复性的无用功不感兴趣。做练习和写作业时,似乎都是从来只拣那些难题偏题写。他可以坐在同一个地方,对着天文学或者魔药学的某一个压轴题,思索一个下午,直到他把最后的答案算出来,他便如释重负一般朝沙发上摊过去,眯起眼睛,很灿烂地笑。但是对于他不感兴趣的科目,他也不敷衍,教授要求完成的事情,他依旧不折不扣地做完。

    

    至于波莉安娜,她是一个和艾尔林特恰好相反的状态,波莉安娜在大部分学科上的表现都平平无奇,甚至很多科目,她都学得相当吃力。唯独她在魔药课上的表现,简直惊艳四座。许多药剂比例的配平,在其他孩子焦头烂额地计算时,她从来不需要笔算,只需要扫一眼,她就能够准确地说出答案。她使用的那套魔药数据分析方法,就连斯拉格霍恩都闻所未闻——就比如说她现在正讲解的这道压轴题,和她同样满分的艾尔林特只写了五种方案,就是标准答案上那五种。而波莉安娜写了八种,根据斯拉格霍恩的实验,多出来的这三种竟然也都是正确的。

    

    “你从哪儿学到这些的?孩子?”斯拉格霍恩不止一次地、惊讶而又好奇地询问她。

    

    而这个时候,波莉安娜却总是抿起唇,沉默不言。

    

    波莉安娜讲完最后的压轴题以后,斯拉格霍恩带头鼓起掌来,克兰拉虽然什么也没听懂,还是直起身子为她鼓掌。然而令她诧异的是,教室里的掌声稀稀落落的,除了她、艾尔林特、尼尔以及几个格兰芬多的同学以外,几乎没有人鼓掌。

    

    “不就是卖弄么,多写几个答案,好比自己多聪明一样,”一个前排的赫奇帕奇的男生说,还刻意地提高音量,生怕其他人听不到一样,“真是教授的宝贝啊——也不看看她自己是什么样,她那个家又是什么鬼样子。”

    

    波莉安娜的眉梢幅度很小地跳了一下,她显然是听到了,然而她脸上没有表情,她将教鞭双手递还给斯拉格霍恩,然后高高地昂着下巴,挺直脊背下了讲台,不卑不亢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整个过程一言不发。虽然她路过那位赫奇帕奇男生的时候,她本想踩他一脚或者扇他一巴掌,但她忍住了,甚至费了很大劲儿使劲压下这样的冲动。这不值得,她使劲对自己说,别这样,这不值得。

    

    “赫奇帕奇扣十分,彼得洛维奇,”斯拉格霍恩严厉地看了那位男生一眼,“因为你刚刚不尊重的表现。尽管你考试考了九十九分,但这也不是你骄傲自满,对同窗恶语相向的理由。虽然不是同一个学院,但是霍格沃茨的学生更应当团结友爱,我希望你明白。”

    

    彼得洛维奇脸上完全没有任何羞愧的神色,他甚至回头冲着波莉安娜吐了吐舌头,希望看到女孩脸上或是愤懑或是委屈的神色,但他很快就感到了无趣。因为波莉安娜只是坐在那儿,稍稍后倾,斜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支在桌面上,单手转着魔杖,那双黑眼睛漠然地、毫无表情地看着他,好比他只是一堵无意义的背景墙。

    

    克兰拉知道,这样时有时无的揶揄,在波莉安娜身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他们进了霍格沃茨,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从哪个人口中,开始传出一些流言。关于波莉安娜的家庭,她吃过牢饭、犯过事儿的父亲,她作为救世主女儿的母亲,还有她那大名鼎鼎的外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英雄,哈利·波特。这无论从怎样的世俗伦理看来,都是一个不可理喻、荒诞不经的家庭组合。而流言一旦开始,就会和暮春的野火一样蔓延滋长,甚至传得愈加离谱、愈加荒诞,用以满足看客拘于恶俗的快感。在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中,他们学着大人,用的是最最恶毒、却讳莫如深的字眼,“她爸进去过”、“她妈是个破鞋”、“就连哈利·波特也不想认这个外孙女”,诸如此类。斯莱特林们这么说,拉文克劳、赫奇帕奇们也这么说,偶尔也有些格兰芬多这么说。

    

    大概人性的深处终究还是恶的,孩子从大人身上模仿某些偏见与恶毒,似乎比单纯地继承所谓的优秀品质来得爽利。

    

    最令克兰拉难过的,不是这些刺人的言语,而是波莉安娜对于这些,似乎从来漠不关心,这让克兰拉没来由地心疼。每当有人冲着她恶意地吹口哨,或者是在她背后窃窃私语时,波莉安娜总是把脊背挺得更直,把头昂得更高,从他们中间走过去,近乎目不斜视。好几次克兰拉与她同行,克兰拉都想要冲上去找那些人理论一番,波莉安娜却一直扯着她。“别去,莱拉,这不值得。真的,这不值得。”她不止一遍地说。

    

    而对于她,对于尼尔,对于杰森,对于波莉安娜爱的这些人,尤其是家人,她却又是无比温顺的。她常常在炉火边和他们一起谈笑,漂亮的红发被炉火映得熠熠生辉,那双黑眼睛盛满流丽的亮泽。在这样的时刻,她只是他们的莉莉安。是小时候在周六的下午同克兰拉一起在沙发上过家家、把毛巾和枕套披满一身、涂上妈妈的口红扮公主的莉莉安,是在霍格沃茨特快上皱着眉头,为克兰拉对付领带的莉莉安。

    

    克兰拉想起自己小时候,陋居孩子帮们乐此不疲地讨论未来。可是他们真的就那么向往长大吗?读了书、上了学以后,反而给她一种愈是长大愈是无力的感觉,人大概都是在长大的过程中被渐渐掏空的,而成长,就是把茅和盾全力顶在一起时的那个接触点,迷茫而又痛不可当。比如O.W.Ls没有拿全优的杰森;比如渴望奔跑的伊萨尔;比如在舆论中沉浮的莉莉安;比如企盼亲情而不得的艾尔林特;还比如总是学不会魔药,总是落后于人的自己。

    

    生活大概总是充满挑战的。上次的魔药测试刚刚过去,在一个礼拜五的早晨,生活又抡起魔药实操这把大刀,给了她迎头一击。

    

    这是他们的第一节魔药实践课。许多人提早到了课室,大家看起来都十分兴奋,在教室里不断地喋喋不休窃窃私语,整个空间内分外喧闹。直到斯拉格霍恩轮椅的车辙声在走廊上由远而近,靠近门边的男孩子往外探了探头,连忙冲教室里喊了一句:“别说话了!教授来了!”整个教室才安静下来。

    

    “早上好,小伙子小姑娘们,”斯拉格霍恩驱着轮椅,行至他们中间,由于今天的早餐供应菠萝蜜饯,他看起来高兴极了, “这样清爽的早上,没有什么比一节实践课更为宝贵的了。今天上课早,大家打起精神来,平时上课睡睡觉没事儿,今儿可别打瞌睡,不然到时候火苗蹿起来,把你们眉毛烧了,你们爸爸妈妈找上我,问我怎么把你们眉毛整没了,我可没法子把它变回来。”

    

    整个课室的孩子们被逗乐了,下面腾起一片吃吃的笑声。克兰拉的位置在教室的最角落,依旧和艾尔林特挨着坐,她没有笑,因为她感到自己有些过度地紧张。自从上次的魔药测试之后,她感觉自己有了某种魔药阴影,大家都挺喜欢这门科目,只有她一赶上魔药就脑仁儿疼。

    

    “好了,让我们切入正题吧,”斯拉格霍恩拍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上节课跟你们强调的那几种魔药形态,都没忘了吧?七步走哈,都记着了,煎煮、冲泡、浸渍、油膏、敷剂、酊剂、洗剂,这是考点,O.W.Ls要考的。上节课睡觉的、走神儿的、没记得的赶紧拿笔记记。”

    

    “今天我们要配置的是疥疮药水,上节课跟你们讲过了,我相信这知识在你们脑子里头还挺新鲜的。”斯拉格霍恩朝着整个课室环视一周,推了推老花镜——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因为这是他要点人回答问题的前兆。

    

    “啊,马尔福小姐,”他的目光投向教室最角落的金发小姑娘——而周围的人大松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被点到,“第一个被分到格兰芬多的马尔福,是不?稀奇事儿哈,我还有点儿可惜呢,多好的孩子,要是能来咱斯莱特林多好。不过,这不碍事——请你告诉我,配置疥疮药水,放置豪猪刺时,最需要注意的知识点是什么?”

    

    学生们又倒吸一口冷气,不少学生开始哗啦哗啦翻书,抓紧时间多看两眼,生怕教授待会儿点人提问类似的问题。克兰拉愣愣地站着,努力在脑子里搜寻着之前看的内容,然而她此刻大脑像是堵上了一样,一片空白,什么也进不去,什么也出不来。

    

    “先把锅从火上端开再放进去。”艾尔林特戳了戳她,小声提示。

    

    “先把锅从火上端开再放进去。”克兰拉连忙回答。

    

    “太棒了!格兰芬多加十分!”斯拉格霍恩笑出声来,拍了拍手,“这就是你们必须注意的重点,如果不按照这个步骤做,一会儿绝对得淤锅儿,那你们就得上庞弗雷夫人那儿报道去了。好了,事不宜迟,把书本翻开第二页,温习一下步骤,准备好的同学可以直接开始了。”

    

    “真是救命之恩。”克兰拉用袖口抹了把汗,低声对艾尔林特说。

    

    “小事,小事儿。”艾尔林特笑了笑,拿过一旁的天平,调节平衡螺母以后,开始称量干荨麻。

    

    克兰拉翻开书,手指点在凹凸的盲文上,摸着单词,一行行仔细地阅读下去。内容读起来确实挺简单的,大部分其他的同学也都陆续开始操作,坩埚里的水烧开了,冒着气泡。教室里浮起疏密不匀的白雾,蒸着每个人的轮廓。然而克兰拉忽然发现,面对满桌的材料与药水,自己一下乱了阵脚。黑暗中的她,根本无从得知,进行到了怎样的步骤、此刻该用怎样的材料,而面前的每一种材料,究竟是什么材料。

    

    菟丝子,通常研成深绿色。菟丝子究竟是什么?相当恼人,这真是让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加入十克干荨麻后,搅拌,溶液渐渐呈逆时针螺旋状浮起珍珠白烟雾。干荨麻又是什么玩意儿?面前摆着密密麻麻一大堆草药,哪一样是所谓的干荨麻?逆时针螺旋状,究竟是怎样的形状呢?烟雾是什么样子?而珍珠白,她更是闻所未闻。

    

    而且不知怎么地,虽然书上的步骤用序号标着,一行行列得很清楚,但在盲文上读起来却显得很乱。主要的原因是,在魔药、算数占卜等涉及逻辑思维的科目里,英式、美式和纽约式盲文,三种盲文往往是混着用的。而克兰拉虽然能看懂后两者,但她惯常读的盲文只有英式盲文。

    

    其他学生的程序渐渐有条不紊,切碎草料的笃笃,天平称量时轻微的噼啪,坩埚里冒出气泡轻微的咕嘟。很快,大家的锅都开了,由于火和水雾的原因,整个地下室的温度腾了起来,变得愈加闷,愈加热,愈加让人喘不过气来。大家都把校袍外套脱掉,将衬衫的袖口解开,把袖子挽起来方便工作。克兰拉的后背很快就浮上了一层汗,发丝也腻在脖子上,感觉很黏,令她感到不适。

    

    大概是从这一刻开始,克兰拉决定放弃魔药学的。虽然这个决定令她相当挫败,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她终究还是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还是有相当的距离的。能力的差异,优秀与不优秀,或是次等优秀,多半也就是眼前蒙上一层黑暗的距离,那层黑暗的厚度也许比零点一毫米还要薄,但是却决定了,有些事情你做不到的,别人就能做到,不为什么,原因往往不便于人们提起。就比如说,在一旁熟练地将蛇的毒牙捻成碎末的艾尔林特,她其实很想张口向他求助,但是不知道是出于自尊,还是面子太薄,她就是张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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