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北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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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北极星

“一、二、三、四、五、六。”六下。

    

    男孩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直到视野所及,没有石子跳跃的影子了。他回过头来,颊面泛着些红,目光明亮,神采奕奕地望向克兰拉。

    

    “到你了。”他说。

    

    女孩子没有推脱什么,俯身摸过一片小石片,学着男孩的样子侧着蹲下,把腰弯过一点儿,接着脱手,将石片利落地朝水面上削出去。

    

    嗵地一声,石块和水面接触的声音,接着再没第二声,平面上激荡开层层涟漪,以逐渐扩大的同心圆向外消失,才知道它已经沉了底。

    

    “你这样不对,你得平着往前抛,”艾尔林特将手里的石片又削出去一块,石子沾上湖面,飞快地弹起来,“知道不?这才是对的。”

    

    “没劲儿,不玩了,”克兰拉将最后一块石子丢进湖里,蹚着水走回岸边上,摸索着自己的鞋袜,将它们穿上,“写作业去吧。”

    

    艾尔林特依旧站在湖中,他背对着她,美丽而明媚的眼睛望着水面,带有一些忧郁的样子。落日像是很浓的蜜,给他的发沿渡上一层毛茸茸的边儿,那两片浓密得快要影响视线的羽睫,在光线下也显得毛绒绒的。他站了片刻,接着把手里的一把石子一并砸入湖里,顷刻乒乒乓乓一片喧哗,高高低低的水花过后,是大大小小的圆晕。他就这么独自看了一会儿,没有讲话,直到那些圆晕全都消淡,湖面重归平静,他才转过身朝岸边走。因为在凉水里站了太久,脚趾头已经被泡得有些皱了。

    

    他坐在湖边的草地上穿好鞋袜,将裤管放下来,整平,然后朝着柳树下克兰拉坐的位置走去。他们的课本、作业、论文、羽毛笔在柳树下的草地上散落一地,被微风吹得乱七八糟。他蹲下身,将那些散乱的羊皮纸收拾起来,叠成一沓,然后在克兰拉身旁坐下来,抱起膝盖,叠起身子将脸颊贴在膝头上,偏过头,安静地看她。而她毫无察觉,皱着眉头对付着魔药作业的第二道计算题。

    

    “你配错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出声,从她手里抽过羽毛笔,将错的数字划掉,“这个地方应该配三,而不是五。”

    

    “我知道,”克兰拉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我正准备改。”

    

    她接过羽毛笔,胡乱地划掉整道步骤,没有干透的笔尖在纸面上戳出一个墨点。

    

    “我只是提醒一下而已,”艾尔林特摇着头,“照你那种配法,配到明年都配不平。”

    

    他转过身去,从一大堆笔记本、教材书里,抽了一本精装封皮的硬壳书,翻开到之前打褶儿做书签的那一页,后仰靠上树干,继续阅读起来。周围又安静下来,只余下偶有的蛐蛐鸣声,时而的翻书声,不断的羽毛笔沙沙声。傍晚的夕阳快要流尽了,夜风凉起来,树干上黛薄茶青,黑湖上浮着的流粼一片、一片晦暗下去,直到光线彻底消弭了,昏暗到不可阅读,他才合上书本,随便抄回腋下,偏过头来看她。

    

    “几点了?”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翻书声停下,克兰拉问。

    

    “快六点半了,”艾尔林特说,“天很暗了,我想我们得回去了,家养小精灵礼拜天得放假,所以周六的晚饭结束得早,迟些的话,我们就赶不上了。”

    

    “好吧,”克兰拉说,“你魔药作业写了没?”

    

    “写了。”

    

    “太好了,借我抄。”

    

    艾尔林特一时语塞,过了片刻,还是转身在身后一大堆散乱的物品中翻了一会儿,搜出那张周末的练习题:“这么快就放弃了?你下午三点的时候还说今天一定能写完呢。”

    

    “真不会写,”克兰拉苦笑了一下,“写得出来的的话,就不至于抄了。折腾了三个小时了,如果这个时间能腾出来,我早就把我的变形术论文给写完了。”

    

    “切,没骨气,”男孩子撇了撇嘴,还是给她一题一题报起答案来,“第一题,第一个空填四,第二个空填三。第二题,答案舟形乌头——你会拼不?噢,会拼就好。那我们继续。第三题,第一个空填六,第二个空不填,第三个空填无色无味…………”

    

    他们将卷子翻了个面,天色愈发不明朗。等到艾尔林特念完最后一题的答案,整个天空已经完全暗下去,西南部的天空还是带有些微的暝色,往另一个方向,洇开的色彩一点点深上去,直到北方的天际线,烟青一般、冰冷透彻的深蓝。克兰拉将答题纸卷好,塞回书包里,然后拧紧墨水瓶的盖子。

    

    “好了,我下午三点的时候说今天一定写完,现在写完了。”她说,一面灿烂地笑了。

    

    艾尔林特的神色看起来哭笑不得。

    

    “别笑,你知道我学不好魔药,”克兰拉弯下腰去将剩下的羊皮纸和她的课本塞回书包,拉上拉链,挂上书包的搭扣,“强国扶持弱国,知道不?如果我交不上作业,斯拉格霍恩会扣格兰芬多的分。如果我交上去了,他就不会扣分。我外公总说,省钱就是赚钱,那么不扣分就是加分,一样的道理。”

    

    “噢,所以这是我的功劳咯?”

    

    “算是吧,”克兰拉笑了笑,将书包挂上肩头,“我魔法史作业写完了,回去借你抄。”

    

    “好的,多谢。”

    

    他们沿着通往城堡的石径,并肩穿过猎场。夜气渐厚起来,十月中旬的夜晚已经掺了浓重的凉意,风息倒是挺温驯,蝇虫亦敛翅不飞。沿着石阶往上,半坡停下来便会发现自己已经处于明暗的交界线,往后是月下的湖光,无风的夜晚,浪涛声音很轻,只有疏松的湖砂中偶有回响。往前仰望,则是霍格沃茨瑰丽的夜色,一派流光溢彩。

    

    “你刚刚在读什么?”爬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克兰拉微微仰着头问艾尔林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知不觉比她高了一些,似乎不久之前,他们的个子还相差无几。

    

    “诶?”

    

    “就是我在写作业的时候,你在读什么?”

    

    “噢,你说那个啊,”艾尔林特将夹在胳膊下的精装硬壳书抽出来,递给她,“麻瓜小说而已,没有什么。”

    

    “我还以为你在看课本呢。”她接过来,轻轻地摩挲着光滑的封腰。

    

    “这都学了一天了,”他偏过头,用袖子掩住口鼻咳嗽了一下,“成天读课本,人会傻掉的。”

    

    “这本书叫什么?”

    

    “Das Parfüm。”

    

    “说英语,拜托。”

    

    “香水,”艾尔林特将滑下去的书包带子提起来,往肩上挪了挪,“翻译过来是这个。”

    

    “讲什么的?”她顿了一下,将书本递还给他。

    

    “噢,这个啊,”他接过来,重新夹回胳膊下,另一只手轻轻扯着她的袖子给她带路,“一个连环杀人犯,为了制造自己想要的香水,连着杀了二十六个女孩,萃取她们的体味。”

    

    “你还挺重口。”

    

    “这可不敢当,”艾尔林特笑起来,他停顿了几秒钟,接着说,“但其实我觉得那位主角——呃,格雷诺耶,他还是挺有本事的,任何气味他只要接触一遍就不会忘记,他的嗅觉特别灵敏,这也算是他的特异功能吧。他能分辨十万种气味,从六岁开始,就能通过嗅觉识别世上的一切。”

    

    “确实挺厉害的。”克兰拉点了点头,赞同道。

    

    他们已经进了城堡,穿过一楼的长廊,还有几步路就能抵达礼堂。

    

    “是的,他是天才,”他说,“就是那种类似——类似莫扎特的天才。”

    

    “莫扎特是谁?”

    

    “一位麻瓜天才,”艾尔林特揉了揉鼻尖,“我也不知道,是我爷爷说的,我也不知道莫扎特是干嘛的,反正他是个天才。这就对了。我爷爷是麻瓜出身,他知道很多麻瓜的事情。”

    

    “再给我讲讲关于那本书的事情吧。”克兰拉说。

    

    “还是别了吧,”艾尔林特忍俊不禁,适时地掐住了这个话题,“我们得吃晚饭了,这本书是挺有意思的,这一点儿不假。但是说实在,就像你刚刚说的——它的情节还真有点影响食欲。”

    

    晚饭过后,他们回到格兰芬多塔楼,继续他们剩下的作业。周六晚上的公共休息室格外喧闹,一到周末,大家都没有了写作业的心情,一些男孩子聚在沙发上下棋,另外一些人在边上围观。不时传来大笑声与叫好声,偶有哪一步错棋惹起的叹息,好几个学生甚至以加隆为单位开始下注。而炉火边上,女孩子们围坐着聊天,大多是一些校园明星、笑料和花边新闻之类的八卦,整个环境热热闹闹的,似乎只有他们这个小角落分外安静。艾尔林特写完了他的论文,单手撑着下巴,又开始对着某一道压轴题沉思,笔尖在草纸上勾勾画画。他的抗干扰能力非常强,克兰拉有时候觉得,他哪怕在魁地奇世界杯赛现场,或许都能坐在观众席上写作业。而克兰拉格外容易被打扰,就比如说现在,她把魔药课本摊在面前,试图预习下一节课的内容,却一个字也进不去脑子,周围嘈杂的人声嗡嗡地闹得她头疼。

    

    直到夜渐渐深了,聊天的人们互相道了晚安,上楼就寝。沙发上的棋局也散了,棋盘棋子红的黑的白的凌乱地散落一地。整个圆形房间渐渐趋于安静,艾尔林特把最后一个步骤的答案写完,他如释重负一般笑了,盖起墨水瓶盖,站起身来。

    

    “晚安吧,我要去睡了,”他说,“你也早点睡,我爷爷说,总是熬夜,人会秃的。”

    

    “我把这一章弄懂,我就去睡了。”克兰拉冲他挥了挥手,“晚安,明天见。”

    

    听着艾尔林特的脚步消失在楼梯上,她便从书包里把下午的魔药课作业抽了出来。尽管她已经抄了答案,但是她还是决定自己算明白,把它真正地弄懂。这就是生活的恼人之处——尽管她已经决定放弃魔药,然而魔药并没有决定放过她,作业还是得写,实验还是得做,考试还是得考。她的放弃只是单方面的,一想到这儿,她就无可奈何。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整个公共休息室就只剩下她一个人,炉火在边上倒是噼啪得欢快,而她依旧对着第二题摸不着头脑。正在她用笔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纸面时。门洞忽然旋开了,她正疑惑着这么大半夜的,是谁还没睡觉,熟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莱拉?”杰森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倦怠的神色,有些讶异地望着角落里的她,“这么晚,还不睡?”

    

    “我在想题,”她无可奈何地冲他笑笑,“你怎么才回来?”

    

    “工作,”杰森的笑看起来同样疲惫而无可奈何,“巡视例行汇报,还要开一个小会。我本来想汇报完了就溜,没想到主席必须到位,就给扣下来了,耽搁到了现在。”

    

    “好辛苦。”克兰拉将羽毛笔搁回桌子上,由衷地感叹。

    

    “是啊,刚刚开会的时候,我都要睡着了,”杰森走到她这个角落,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有时候我总是在想,我成天这么忙,究竟在忙些什么。从小到大,级长,学生会主席,院队队长,是我自己希望吗,还是别人希望?是爱好还是责任?到了现在,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克兰拉并没有像几年前那样,听到他说这些时,带着孩子气的表情,对他抛出一长串问题。他本以为她听不懂的,没想到她低下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面上同他一般,带着不符合她年龄的,一脸的倦容。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忧郁,小家伙,”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像小时候那样,伸手过去揉她的发丝,“你变化挺大,听说你最近遇到了点儿麻烦,是不?”

    

    “没有。”克兰拉下意识地否认,尽管她在心里不得不承认,她此刻正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她非常、非常希望得到哪怕是任何一个人的帮助,而杰森正是能帮助她的人。但大概还是自尊心太脆、太薄,她拉不下面子告诉他,关于她的窘迫,这太幼稚、太孩子气了,对于他来说,她想。而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

    

    杰森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会儿,屋里又是片刻的沉默,这样的沉默让克兰拉有点儿心虚。炉火似乎没有先前燃烧得那么响亮,燃烧到了尾声,已经没有太多热量了。

    

    “我听说了,莱拉,”过了一会儿,他说,“魔药课的事情。”

    

    克兰拉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想从杰森身边逃走的冲动。或者把杰森直接赶走算了,她想。

    

    但她没有,她也不敢。她只是很沉默地,慢慢弯腰去掏自己搁在地上的书包,刻意拖延时间一般,在里面很缓慢地摸索。大概一分钟以后,她直起身子来对着他,一脸英勇就义一样的表情,手上拿着那张被墨水糊得漆黑一片、又在书包里被课本和词典挤压,皱成一团的试卷,放在他们中间的桌面上,好比在展示某种呈堂证供。

    

    杰森低头看着那一团模糊不清、已经不能称之为试卷的东西,他沉默了几秒,花了很大劲儿才把“这是什么玩意儿”这句话咽回去,然后抽出魔杖,敲了敲那坨形如黑炭的东西。

    

    “恢复如初。”他说。

    

    接着一张崭新干净、没有任何痕迹的试卷铺展在了桌面上。克兰拉愣了愣,她很尴尬地听到自己咽喉咙的声音。

    

    “教授讲评的时候,你听了吗?”杰森问。

    

    “没听。”克兰拉说。

    

    “为什么没听?”

    

    “听也听不懂,你知道我成绩不好,”她撇撇嘴,手指揪着袍子一角,“我和他们不一样——你知道我的意思,他们做得到的东西,我就是做不到,也不为什么。”

    

    “你还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他平静地望着她。

    

    “我试过了!”克兰拉的语气有点儿急了,她的音量甚至高了起来,“我试过一千、一万遍了!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这有什么好试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闭着眼睛写卷子都能拿优秀,是吗?”

    

    “我有这么说过吗?”听完她的最后一句话,杰森的语气明显也急了起来。

    

    克兰拉低下头来沉默了,他们之间的氛围很快冷了下去。事实上克兰拉冲他喊完那几句话,立刻就后悔了。而眼下却又没有圆场的办法,只能尴尬地在桌子下揪着袍子角,将这样的紧张感延续着,直到炉火的声响在听觉所及愈发弱下去,不自在的感觉才渐渐平息。

    

    “其实这张试卷你完全能够解决,以你的能力,”沉默过后,杰森尽量让自己的态度平静下来, “你边上那张练习题,对,就是你胳膊肘下面压的那一张,那几题的难度比这张测试卷难得多,但你都写对了,不是吗?”

    

    “噢,”克兰拉说,“那是我抄的。”

    

    “…………”杰森被她噎得哑口无言。

    

    他接下来半天没吭一声,克兰拉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他惹毛了,然而她还没有完全纠结这个问题,却又听见他的声音,格外温和地,就像他平常一样。

    

    “对不起——我是说,我刚才的态度可能有点儿太冲了,”他说,“今天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可能有点儿——怎么说,失控,如果让你难堪了,我真的很抱歉。毕竟你年纪还小,我不该这么同你讲话的。”

    

    “没关系,其实是我不该——”

    

    “而且这些东西,尤其是魔药,对于一年级学生来说,的确不太好懂,”他顿了顿,又继续说着,“我一年级的时候,也学不懂这些,那时候人家都考九十分,就我成天不及格,被斯拉格霍恩成天点名来着。”

    

    “少骗我了,我才不信,你可是杰森啊。”克兰拉将信将疑,杰森的字典里应该压根儿没有“不及格”这三个字。可是按理来说,杰森是从来不会对她说假话的。

    

    “没骗你,”杰森说,这一回他的语气格外诚恳,“莱拉,你和其他人没有区别。”

    

    “真的吗?你真的这么觉得?”

    

    “真的,”杰森说,“你相信我的,对吧?你之前不是说,想要成为我这样的人吗?”

    

    “是的,我想——可是。”

    

    “没有可是,”他忽然笑了出来,随着他笑,克兰拉感到安心了不少,“你的盲文打字机在旁边吗?如果没有的话,笔和纸也行,我说一句,你记一句。”

    

    克兰拉很快振奋起来,杰森走到炉膛边,用魔杖敲了敲壁炉,那一丛已经暗下去的火焰瞬间簌簌地旺了起来,一会儿便开始了更为欢快的噼啪。夜晚整个寂静的圆形空间里,除了炉火燃烧的声音之外,很快充斥了哒哒的、有规律的打字声音,以及少年轻声的、有节律的话音。他很耐心地将那些知识点重新整合,刷刷地在羊皮纸上画思维导图,形成一个逻辑清晰、易于理解的提纲,一句一句地念给克兰拉,让她记下来。他就连讲授的时候,声音和在陋居的阁楼上念书一样,那么平缓,又那么流畅,如同流水一般。

    

    “以下几种成分,在一般情况下发挥增强作用,毒牙、耗子胆汁、毛虫、草蛉虫、蚂蝗、活蜥蜴………在配置增强效果药水的时候,你得优先考虑增强成分,包括配方时也是一样。”

    

    “以下几种成分,在一般情况下发挥缓和作用,记完了吗?那我继续了,”他抬头望了她一眼,然后接着讲下去,“干荀麻、白鲜、水仙根粉、艾草浸液、曼德拉草、月长石粉、嚏根草糖浆,和刚刚一样,在配置缓和或者镇定之类效果药水的时候,你得优先考虑缓和成分,最后两种,单独组合的时候就是缓和剂。记得住吗?我是不是说得太快了?”

    

    “没有很快,你的语速刚刚好,”克兰拉说,她刚刚打完最后几个字,“接下来呢?”

    

    “接下来教你配平,我先把口诀教给你,配平的口诀,我读一年级的时候自己编的,一般人我不告诉,”杰森一边说,一边在羊皮纸上飞快地写写画画,“你先记口诀,我再带你走例题。斯拉格霍恩出的那几题有点太偏了,我给你出了几道,比较常规的,去年O.W.Ls的真题。弄懂这几题,其他的基本上也都没什么问题了。”

    

    接下来他一字一句地把提纲剩下的部分念给她,在她记下来之后,他开始带她做题。对于题目,杰森使用最清晰、最为简洁易懂的方法讲,他很快发现了克兰拉的问题症结,她遇到需要思考的地方,总是下意识地去猜、去推测,而不习惯运算、推理,并且她相当喜欢武断地下结论。于是他指导她如何推理,如何写步骤,如何写格式,如何分步计算,并且要求她冷静地寻找答案。

    

    他也发现了克兰拉的优点,这个盲人小女孩有着异乎常人的记忆力,她背东西相当快,甚至快得惊人,所有要点、所有例题他讲过一遍,克兰拉几乎能很快地复述出来,然后举一反三。并且她极少犯粗心的错误——这样的错误,尼尔和哈尔文都经常犯,但克兰拉对于复杂的问题,她几乎从来没有因为疏忽大意而出错。对于初出茅庐的学生而言,这是相当难得可贵的品质。

    

    夜里一点半左右,他们结束了这一课,炉火已经又要燃尽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谁也没有感到困。克兰拉是因为学会了新的东西,充满了成就感,此时她的模样看起来相当兴奋,脸颊红扑扑的,带着激动的、灿烂的笑。而杰森则是因为,他过了那个最困的点钟,已经困到不困了。

    

    “将这些都记下来,绪论部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他又伸出手去揉她的头发,一面打着呵欠,“我每个周二和周五没有夜巡,以后每个周二和周五的晚上,我在这儿等你。我要求你整理一个错题本,把所有你弄不懂的题目都记下来,然后拿来问我——不许偷懒,听到没。我每周会给你列一次提纲,保证你能跟得上其他人的进度。”

    

    “那你觉得下次测试我能考多少分?”她趴在桌面上,期待地问他。

    

    “九十分。”杰森说。

    

    “九十分!”克兰拉感叹了一声,“这也太高了!你该不会又在开玩笑吧?”

    

    “什么叫‘又’,我从来就没有开玩笑,”他挑起眉,看着她笑,“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相信,当然相信。”她弯起眼睛,笑得很灿烂。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相当诚恳地对他说:“谢谢你,杰森。”

    

    “谢什么。”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只是觉得,难为你了,”克兰拉冲他歪歪头,“难得你有空,你就该找多露西约会去,却跑来这儿给我补课,让我有一种耽误了——呃,打扰了你们的感觉。”

    

    “你们一个个,小小年纪,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杰森也笑了,伸手去揪她的耳朵,“少跟弗雷德学那一套,好吧,他已经把尼尔带歪到天上去了,可别把你也给带跑。”

    

    “我说真的啊,真的。”她说。

    

    杰森沉默了一下,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微微偏过头去,注视着炉火,想要解释什么,但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其实今天,我和多露西,我们吵架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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