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最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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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最小的事

十一月中旬的某个早上,是个相当漂亮的好天气。在此我不得不用“漂亮”这样的词,来形容北方天空过分朗润的光照,过分清冽的微风,过分洁净的空气。因为这些元素,在这一天里作为背景板,比其余三百六十四天中的任何一天,都更为重要。

    

    杰森在清晨七点醒来,他一直站在窗前凝望着远处,直到太阳一点、一点地完全挣脱出地平线,他才松一口气。显然前一天晚上下过雨,浇软了地面,但是并不妨碍飞行,反而让空气更为清新。他朝远处眺望了一会儿,确定能见度不成问题之后,果断地去掀了弗雷德的被子,后者依旧一脸睡意,赖了五分钟床以后,迫不得已起床翻找球袍。

    

    整个学院都笼罩在相当欢腾、振奋的氛围里,本学期第一次魁地奇球赛在今天早上举行。尤其低年级的孩子更为快乐、更为欣喜,即便一些巫师家庭出身的孩子,或多或少接触过这个竞技项目。但这毕竟是来到霍格沃茨之后,第一次的经历,一个重要的记忆点,无论如何都让人难以忘却。

    

    克兰拉来到礼堂时,大概是上午十点钟,整支球队早已坐在格兰芬多长桌边,一个不差。他们眼中燃着的光那么蓬勃,那是晨光,清晨欣欣地来了,他们把韶光也带来了。

    

    “今天二级微风,球场的能见度不成问题,”杰森的胳膊肘支在桌子上,面对着一众队员,有条不紊地交代着,“虽然我们经过讨论后一致决定,在对方排出鹰形击阵的时候,先拖垮他们的右翼。但你们都明白,在他们球队整改以后,我们如今面对的是一支冷静而意志坚强的斯莱特林,他们整齐、严谨、军队化,特长是线形排阵,这我们做不到——别问我为什么做不到,你们自己也试过,你们排出的队比弗鲁伯毛虫还弯。我们只能将格兰芬多特有的游击打法发挥到最大化。我之前跟你说过,弗雷德,在多露西攻对方球门的时候,你要带着其他追球手打乱对方右翼中段,然后把他们后排切了,这你得牢牢记着。”

    

    “他们队长的扫帚是最新的光轮,”弗雷德说,“他的射速比我们快太多了,如果他射偏门,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

    

    “装备不能代表一切,虽然确实能有点儿辅助作用,”杰森说,“他们的队长勤恳、可靠,是个经历过很多考验的老资质追球手,但不过也只是个追球手而已,他不是战略家,也不是技术人员,他只是一个斯莱特林的队长,仅此而已。”

    

    “你得留神他们的找球手,杰森,”另一个击球手敲了敲桌子,“萨西诺恩·哈兹克,那才是根真的硬骨头,年纪是小了点儿,但又狠又辣,其他学院没有哪个找球手不怕他的——我是说,我虽然觉得你不会怕他,但还是当心着点儿好。”

    

    杰森沉默了一下,没有再说话。他的眼睛下意识地扫到角落,多露西坐在那里,她是一个褐色头发、褐色眼睛的姑娘,生着一张略带稚气的标致脸蛋,此刻她披着红色球袍,齐肩的头发扎成马尾,依旧是让人挪不开眼的美丽。他望向她的时候,她却仿佛对桌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般,刻意躲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一言不发,这让他的心不由往下一沉。

    

    他与多露西的冷战已经持续了三个星期,缘由只有他们自知,外人无从了解。尽管他们谁也没有先提分手,但他们三个星期以来没有说一句话,刻意地避开彼此可能碰见的任何场所,甚至连避无可避的魁地奇训练,平日开朗爱笑的她都一直坐在角落,一直低着头,不看他,也不说话,仿佛就用这样永无止境的沉默跟他对抗,这让他心里堵得慌。刚刚下楼的时候,他想去牵她的手,她却一偏身子躲开,然后跑走了。虽然他知道她不会被负面情绪过度影响,也不会因为她与他的私人感情而影响比赛,但他依旧没来由地难过。

    

    “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他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

    

    格兰芬多的其他队员随着他的起立,也一并站起身来,他们相对而立,眼中光芒闪耀,一片鲜艳的红色身影。整个格兰芬多的长桌随着他们的起立,仿佛某种默契一般,大家都转过头来,带着浓烈而热忱的眼神注视着他们,不知道是谁先起立的,然后如同浪潮一般,长桌上其他的人纷纷站起身,一片黑色的海洋,将他们包围其中,形成漆黑浪潮中央一个红色的岛屿,其他长桌的学生不断投来好奇的目光。

    

    杰森起身,举起斟满南瓜汁的杯,象征性地面向大家,空气一下子无声肃穆,阳光愈加明亮。

    

    “格兰芬多,赢。”空气中亮起他沉稳的呼声,惹得其他学院的学生纷纷侧目。

    

    “格兰芬多,赢!”

    

    “格兰芬多!赢!”

    

    格兰芬多的长桌沸腾开来,人们纷纷举杯高喊,带着单纯的向往与祝福。一呼百应,一股蓬勃的力量在每个人心中奔涌,不需要依托,不需要庇佑,在此刻尽情便好。他们谁也没有意识,也没有人想要意识,他们对未来是多么期盼和执着,那是永不退潮的浪,此刻,他们深深沉浸。

    

    克兰拉在他们的外围,远远地,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们的光芒直直地——深刻、尖锐地照入了她的心里,让人失去了语言,因为语言配不上这些。她心中忽地汹涌起莫名感动,一股激情袭遍全身。

    

    “格兰芬多!赢!”她跟着举杯,用尚且稚嫩的声音一同呼喊。

    

    在后来的许多许多年,如有她在梦中都会笑醒的时刻。便是十一月份阳光充沛的这天,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格兰芬多旗帜下呼喊碰杯,笑声惊飞了阳光下扑翅的几只朱鹊。

    

    “欢迎大家来到本年度第一场魁地奇球赛,斯莱特林对格兰芬多!”

    

    金红和银绿成了一片泾渭分明的海洋,欢呼鼓掌势如破竹。掌声是那样雷动,那样掷地有声,欢呼是那样活泼,那样一望无际。让人觉得苍白的十一月,也将是一个丰富的季节。格兰芬多的战旗在观众席最顶端鼓舞着,在十一点,迎来了北方之地少有的、明丽到令人幸福的阳光,一股蓬勃的力量,正以一种愉快的速度,在每个人的血脉中奔流。紧接着便是“格兰芬多万岁”的呐喊,如同滚雷一般涌过各个席列,那是永不退潮的浪,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一朵不退的浪花,在红色的海洋里。

    

    哨声响起,比赛开始,十五把扫帚腾空而起。

    

    鬼飞球升空,甚至在半空中滞留的时间还未超过半秒,双方的几名追球手,就以近乎野蛮的姿态扑过去,纠缠在一起,彼此推搡着、厮打着。观众席上的人们甚至还未看清鬼飞球最后的归属,那一团红绿便霎地松散开,变成了一场疾风般的追逐,飕飕地掠过看台边沿,速度快至辨不清脸,简直成了几块翔舞的色斑,球袍扬展开来,猎猎地响。

    

    弗雷德的推测是对的,斯莱特林队长诺曼·麦克米兰争先抢到了球,好扫帚无疑给他带来了不少速度加成,他的射速比他们想象得更快,甚至快得惊人。斯莱特林其余两位追球手反应很快,瞬间一左一右,以四十五度角偏侧的位置,与他形成三角形的庇护关系,接下来便是两位击球手从旁侧插入,以麦克米兰为轴尖,左右两翼排列成一个箭头形状——鹰形击阵出现了。

    

    “嘿,是时候了,伙计们——我靠,你有病啊,”弗雷德不耐烦地将对方击过来的一个游走球击回去,“吉安,跟我来,切他们后排!”

    

    在确定右翼漏洞之后,他带着三名追球手从他们底部掠过去,狡猾地走位,一下打破了阵形平衡,两位斯莱特林的球员一面踉跄着,一面乱了节奏,只顾着与他们纠缠。在弗雷德将游走球击开的瞬间,多露西与麦克米兰正面相迎,面对面与他争球,她甚至两只手直接放开扫帚前端,仅仅用膝盖夹着扫帚保持平衡,伸手去干扰他的动作,对方明显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有本事同他正面刚,愣了一下,鬼飞球从手里滑脱,往地面坠落。

    

    “鬼飞球从诺曼·麦克米兰手上滑脱,诺曼和多露西·夏普都开始了俯冲——究竟谁能——瞧啊,格兰芬多球员一个假动作,多露西抢到了鬼飞球,一个漂亮的旁擦,鬼飞球进门!格兰芬多十比零领先!”

    

    格兰芬多的观众席又一次沸腾起来,迸溅出暴雨一般的欢呼。这场比赛无疑分外惊心动魄,无论是置身其中还是在外旁观,无论是作为球员还是作为观众,亦无论是仰视还是俯视,双方势均力敌,都如此力不可挡,仿佛一场蔚为壮观的烟火,是扣人心弦的艺术作品。

    

    杰森确认己方侧翼稳固之后,他升上更高的天空,继续眯起眼睛搜寻飞贼。

    

    斯莱特林的队伍甚至比他想象得更具备素质,哪怕是从单纯的争抢、突进,他们的纪律性和技术性都可见一斑。他们的排阵实在太不容小觑、太无懈可击。更可怕的是,他们很快便发觉格兰芬多瞄准右翼开火的策略,接着适时地改变阵形,将重心调整到左翼,由两位击球手场控。接下来的十五分钟,格兰芬多从他们那儿,简直占不到分毫便宜。

    

    比赛开始半个小时内,比分一直紧紧地扳平,赛况厮杀游离,一瞬山穷水尽,一念峰回路转。

    

    更令杰森担忧的是,斯莱特林很快察觉到,格兰芬多的输出流在多露西一侧。在剩下的比赛时间里,他们简直紧紧地咬着多露西不放,无论她飞到哪儿,总有两名队员阴魂不散地跟着她,试图在她抢球时进行干扰,或者在她传球时截胡。他本来担心她会被负面情绪影响,然而她不仅没有半分消极,甚至过度地亢奋。她的行动完全铤而走险,甚至孤注一掷。好几次,杰森看见她完全不顾一切地、迎着游走球冲上去,只为了截斯莱特林的球,游走球甚至直接擦着她的发梢飞过,离她的脑袋不过几英寸。她的出色表现激起了满堂喝彩,他的心却直接提到了嗓子眼上。

    

    “斯莱特林的布朗将鬼飞球截断,弗雷德将游走球击向他,他巧妙地躲过。多露西与乔安形成进攻流,从右侧截胡,不巧——被斯莱特林的三位球员阻断了,漂亮的走位。进球,斯莱特林得分,比分拉平!”

    

    此时比赛已经过了将近五十分钟,斯莱特林的优势时期已经过去,格兰芬多也已经疲惫不堪。他们从己方球门掰扯到对方球门,再从对方球门掰扯到己方球门,彼此早已精疲力竭。观众席上再一次爆发出斯莱特林的欢呼,仿佛某种决战的号角一般,预示着,昭告着,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要到了,某种千钧一发的时刻,正在悄然降临。

    

    在更高的高空,两名找球手对欢呼和呐喊置之不理。他们都在屏息,在静默,在察觉,在谛听,在试图从细微的风中,捕捉一种轻微的嗡嗡。由于过度专注,他们甚至可以听到自己耳鼓里动脉的跳跃,犹如两颗鸟儿的心脏,赛场上最后一枚铁骰子,已经落在了他们之间。

    

    比分再一次拉平。萨西诺恩·哈兹克在靠进球场右侧的位置,徘徊着,搜寻着,眯着眼睛从近处望向远处,搜索着哪怕一星灵金的光斑。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然而格兰芬多们的呼喊愈来愈烫,熊熊燃烧,他额角的汗珠被逼到颈窝,整个人焦灼不安起来。

    

    这个时候沸腾的人群忽地鸦雀无声,汹涌人浪中腾扬起低低的惊叹,人们纷纷屏息凝神。

    

    只剩麦克风的声音统归了一切喧嚣,世界陡然安静。

    

    “杰克逊·卢平忽然开始了俯冲!看呀——在距离格兰芬多球门几英尺的地方——”

    

    “那是飞贼!飞贼出现了!”

    

    萨西诺恩的心狂跳起来,一阵阵扑腾激荡,他全身汹涌过沸腾的悸动。他几乎毫不迟疑地驱动扫帚,追逐杰森而去。没错,他看到了,是那道诱人的流光,正在不足二十英尺的地方扑簌熠熠。

    

    他猛地将扫帚向下一扳,垂直俯冲。终极速度!风猎猎地在耳边变成了笔直的音墙,欢呼声与风声灌在一起,在耳膜上搅得模糊不清,剧烈地在耳边嘶吼,想要将他撕成无数碎片一般。萨西诺恩继续加速,用眼角的余光斜睨了一眼旁边的杰森,他眯起眼,风如白刃般撕裂了他周围的空气。

    

    “看呀!两位找球手并驾齐驱!他们都伸出手去!”

    

    千钧一发的时刻,一枚炮弹从杰森头顶掠过,他偏了一下头躲开,扫帚往右侧拧转。这样一个角度,正好使他能看到游走球的路径,并且清晰地判断出了游走球的走向——正是他最最担忧的、最最糟糕的、最最可怕的、最最不该发生的那个走向。他甚至没有考虑,就在俯冲过程中直接急刹,疾停而下,从极快的高速陡然急停,惯性将他的身体往前甩,他感觉自己的内脏都快要在体内搅碎了,一种想要作呕的反胃感涌上喉头,但他甚至没有在意。管不着了。他想。管不着了。

    

    那一刻他猛地收拢,平滑地向左翻,近乎是以比刚才还要疾烈的速度,朝着多露西的方向扑去——甚至并没有去判断,那是她,他知道那是她。他在那枚黑色炮弹与她相撞之前,直接将自己插在了她与游走球之间不到五英尺的缝隙里,他知道闪躲不及,可他甚至根本没有闪躲的打算。

    

    他只知道自己此刻,紧紧地、紧紧地护在她面前。

    

    风声太响,呼喊太亮,烈烈地交织在一起,烈到他几乎没有感受到那砰地一声巨响。其实那一下子并不太疼,因为一开始,神经并没有反应过来。在过了几秒钟,神经逐渐作出反应以后,那种痛感开始在他的左肋之下扩散,愈演愈烈,直到痛得他简直无法呼吸,只感到眼前发黑。他非常尽力在保持平衡,让自己不要从扫帚上一头栽下去,可是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左半边倾斜,疼痛让他抖个不停,差点儿直接在半空中厥过去。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瞬间,哨声响起,金色的小球,牢牢地紧握在萨西诺恩的手指间。

    

    他是在过浓的酒精和来苏味道中醒来的,身上已经没有那么痛了。他挪动了一下,感到自己的病号服下,从胸口到腹部都缠满了纱布,乍一看相当惨烈。头顶是纯白的帷幔和天花板,他努力撑起身子,病床边的整支球队一下炸开,没有人再顾及安静,也没有人想得起校医的叮嘱,大家全都挤过来,围在他旁边,七嘴八舌地嘘寒问暖。

    

    “老大很疼吧?”

    

    “别担心,输了也没关系的,下次咱再赢回来。”

    

    “那起码有二十英尺!你落下去的时候我们都吓得要死。”

    

    杰森颤栗了一下,疼痛在左侧身体上瞬间散布。他没有顾及身旁人的问候,只抬起头来,在周围人的包围圈中寻找着,没有她,没有她。他抬起头来,望向包围圈之外,一片空旷,没有她。

    

    他的心忽地沉下去,一种比身体痛感更难过的刺痛在心里扎着,堵堵地塞在喉头,迫着他。她真的不要他了,疲惫、疼痛、输球都没有让他感到委屈,此刻他却委屈得想哭。

    

    “大哥,你可别自责什么,咱真不怪你,”弗雷德的脸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保护自己人重要嘛,对不?比赛还有很多次,下次咱再给你赢回来,命就一条,死光了就没了,是不?”

    

    周围的队员都望着他,他强迫自己笑,强迫自己装出无所谓的样子,笑着打了弗雷德一拳:“你小子怎么回事,看到游走球,不知道打回去?你还金牌击球手咧?差点儿被你害死了,知不知道?”

    

    “靠,你好凶哦,”弗雷德依旧是不正经的样子,“真是不好意思啊,我真的不知道——我今早本来戴了隐形眼镜的,比赛快要结束的时候,太紧张了,不小心揉掉一只,成了个半瞎子。这事儿可真不怪我,这也是没办法——”

    

    他说到这里,医务室的门喀哒一下又旋开了,一行人回头看去,是多露西,她球袍的后襟在身后随着她的脚步飘摇,马尾散开了,发尾齐齐地刷在肩上,刘海儿和碎发被汗水黏在额前。她眼睛有点儿肿了,眼眶红红,脸上带着还没干透的泪痕,明显是刚刚躲起来哭过一场。她默默地走到他们边上,站在人群外围,从其他队员的夹缝中凝望着杰森,他也透过人群,静静地望着她。

    

    “看在梅林份上,老大的女人,我们还不快撤,”弗雷德压低声音说,一边扯着不明所以的其他几位队员,“走了走了,这可是大哥的女人,别在这坏人家好事儿,快走了,听到没有。”

    

    另外两位追球手一脸“懂了”的神情,同杰森使了个眼色,很快地离开了校医室。就只剩击球手吉安一脸不明所以,依然愣怔在杰森床边,弗雷德懒得和他多讲道理,直接拖着他的胳膊把他拽走了。

    

    门被关上,非常清晰的一声。多露西沉默地走上前,将帷幔拉上,然后坐在他床沿,整个纯白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们彼此相对,静默了一会儿,终于从帘子外透出的光线中,他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散乱的发丝,以及种种细节,瞬间将一切都击打得溃不成军。

    

    “还在生我的气吗,”他的语气很柔,伸过手去,把她的手握过来,轻轻地包在掌心里摩挲着,“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不要生气了,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女孩子抽噎了一下,肩膀颤了颤,她忽然扑过去,扑到他怀里,胳膊搂着他的脖子,脸颊埋在他的颈窝里,在他怀里不断地颤抖着,发出闷闷的、不连贯的抽泣。

    

    杰森笑了一下,收拢双臂,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一般,把她搂得更紧。

    

    “是我害比赛输了,”他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发丝,“怪不怪我?”

    

    “不怪。”

    

    “不怪吗?”

    

    “嗯。”

    

    “是因为我受伤才来找我的吗?”他亲了亲她的发旋,这样问。

    

    “是……”多露西埋在他怀里,闷闷地说,说到一般又抽噎着打住,“不——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脸颊在他的颈窝里埋得更深了,发出一些零落的泣音。

    

    杰森笑了,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抬起手,疼爱地将她散落在脸上的碎发刮到耳后。

    

    “这段日子,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讨厌?”他问。

    

    她在他怀抱里使劲摇头。

    

    他没有再说话,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脖子,慢慢地将手在她的后背上,像哄孩子一样摩挲着。过了一会儿,他伸手将她的脸颊捧起来,一点点、耐心地慢慢吻干她的泪水,然后又去吻她的眼睛,吻她的睫毛。直到她的脸上已经没有眼泪,他又把她搂回怀里,紧紧地锢着,仿佛对待某种珍宝一般。

    

    “对不起——”多露西在他怀抱里语无伦次地说着,“对不起——我不该——我知道我不该和你——”

    

    “别说了,”他又低下头去含她的嘴唇,一边喃喃着,“别说了,我保证再也不和你吵架了。”

    

    “可我不知道怎么办,”她很小声地,用只有他才听得到的音量,委屈地诉说,“我不知道怎么办——曼哈顿音院已经录取我了,你知道,我准备了好多年,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好多年了——我不能不去,真的不能不去,可我不想离开你。”

    

    “如果我们分开了,该怎么办……”多露西继续断断续续、抽抽噎噎地说着,“纽约那么远,大西洋那么宽,猫头鹰飞不过去的。万一我想你了怎么办,我想和你说话怎么办,我想和现在一样抱着你怎么办……”

    

    她顿了顿,眼泪又流下来,在他的病号服领子上湿得一塌糊涂:“万一我不在,你喜欢上别人,我怎么办……”

    

    “不会的——我不会喜欢上别人的,”这回轮到杰森流泪了,“我只喜欢你,我永远永远只喜欢你……”

    

    他一下子哽咽起来,却对这样的眼泪无能为力,他甚至失去了抬手去擦的能力,因为他不舍得放开她,只想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自己一放手,下一秒她就会在他眼前消失。刚刚经历了一场将近一个小时的激烈比赛,他们彼此身上都汗黏黏的,夹着扫帚棚和泥土的味道,可他们就这样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不顾一切地禁锢着彼此,感受着彼此皮肤上的热度,仿佛永远不舍得分开一般。

    

    “会有办法的……我会想出办法的,”他哭着说,“我去求我爸妈,让他们同意我去纽约——我可以在那边找个别的什么工作,比如说给杂志画画,或者设计版面什么的……都可以。会有办法的,都会有办法的。”

    

    毫无逻辑的对话。在随后漫长的沉默中,他们就这样靠在彼此怀里,流着眼泪,但都没有说话,好比两个完全静止的玩偶,只是开了个放水的开关。直到帘子忽地一下被拉开,庞弗雷夫人端着放着药剂和酒精棉的托盘,看到他俩满脸泪痕的模样,她愣了一下,托盘里的东西差点儿乒乒乓乓全都砸在地上。

    

    “梅林啊,发生了什么,你俩怎么哭成这样?”她望着他俩,明显吓了一跳,“没事的,小姑娘,你男朋友只是断了两根肋骨而已,又不会死,躺两天就好了。别太过紧张,我会照顾好他的,放宽心就好。”

    

    庞弗雷夫人在杰森的手背上涂了碘酒,然后打点滴,给他挂上吊瓶以后,叮嘱他好好休息,接着便匆匆离开了。斯莱特林队也有个伤员被送了过来,她现在正处在忙不过来的时间。

    

    多露西坐在他床沿的椅子上,为他垫着他输液的那只手。杰森将脑袋微微偏了一下,额角挨上多露西的肩膀,将一半的重量靠过去,她看他时,鼻息就乎在他的额上。尽管在魁地奇球赛上刚刚挥洒完一身汗水,她身上却依旧透着沉暖恬谧的清香,这让他感到安宁。

    

    “如果我真的去不了纽约,你会把我丢掉吗?”他问。

    

    多露西沉默了两秒:“不会。”

    

    “为什么不会?”

    

    “不为什么,不会就是不会,”她低下头来,吻了一下他的眉毛,“我永远都不可能把你丢掉的。”

    

    杰森笑了,他蹭了蹭她的肩膀,只觉得眼前洁净的校医室渐渐化成了一块模糊的雾白,湿漉漉地挤在一起,好像碰一碰就会消失。

    

    “多露西,我真的好喜欢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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