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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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破碎

记不清楚是从十一月底的哪一天,霍格沃茨的学生开始围上围巾的。只知道在秋季最末的某一天,夜里突降一场大雨,噼噼啪啪地击着窗户彻夜不息。克兰拉在清晨时分走出塔楼,扑面而来的冷空气,昭示着昨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温度骤降。之后,天气便一天冷过一天。十二月份,天空飘起了雪,灰蓝色的云在横轴和纵轴上连绵,偶尔被寒流草草擦拭,用颜色就能表达湿软的轻巧,窄窄的一方灰色,大概盛了全世界最了不起的压缩技术。

    

    霍格沃茨的冬是全年的休止符。

    

    公共休息室炉火愈加活泼旺盛。克兰拉习惯下课以后,早早地回到休息室,窝在安乐椅边,捧书潜心阅读,无数盲文在她的指尖下流淌而过,心里会渐渐变得温暖舒畅。她的学习成绩一日好过一日,她学会了不少辨别魔药成分的技巧,虽然做实验的速度比普通人慢一些,但也能够像其他学生一般准确操作,斯拉格霍恩对此大为惊讶,在魔药课堂上没少表扬她。总之,冬季关键词是炉火红茶、书本点心。霍格沃茨的十二月过得平和而满足。

    

    不知是什么时候,寒夜里亮起了圣诞颂歌,礼堂漂浮起灵金色的泡泡,圣诞树上坠了精灵,一片瑰丽斑斓的海洋。课堂上,学生们似乎也都没了听课的心情,用书挡着脸,讲着小话,谈论圣诞有关的种种,礼物啦,回家啦,写信啦。教授索性也不过多地为难他们,甚至常常上课上到一半,便开始讲起了题外话——例如隆巴顿教授,他只要一开始讲和课堂无关的话题,学生们便央求着他,让他将一九九八年他炸桥和砍蛇的经历讲一遍。每当这个时刻,他便一下子红了脸。“我们还是上课吧。”他说。“不,我们要听!”学生们在下面齐齐喊叫,“上次讲给你们听过了。”,“我们还想听!”他拗不过他们,便只能将那些讲了一百万遍的故事,再翻出来应付这群小家伙。

    

    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几乎完全没有人听课,教授喊了多少句“安静”,依旧压不住整个空间溢出来的兴奋,索性提前宣布放学。级长将留校和回家的学生名单上报院长,宿舍里便是一阵噼噼啪啪的开关行李箱声音,克兰拉才忽然意识到,圣诞假期就在眼前,他们就要回家了。

    

    第二天,留校过圣诞的莱丝莉将她送到车站,铁皮火车喷着白雾,满载回家的孩子,即将开始南下的归途。

    

    “我回家啦,莱丝莉,圣诞快乐。”

    

    “还有礼物!别忘了!还有礼物!”

    

    她们在拥抱中交换了一下彼此的温暖。克兰拉跳上火车,莱丝莉远远地挥手,直到火车的最后一星红色消失在林海深处。

    

    “嗨!莱拉,这里!”

    

    她正准备找一个空包厢时,艾尔林特的声音远远地亮起来,模样兴高采烈。他今天没有穿校袍,换了身便装,一身雪白的羽绒服,灰色卫衣的兜帽从领口整整齐齐地翻出来,这副模样让他看起来亮眼而活泼。他从列车走廊那头跑过来,牵着克兰拉走过去,找了个最末的包厢。从这里能听见车厢连接处,铁皮摩擦的咯吱声,一点儿焦油味道,这儿只有他们两人,和其他挤满了学生的包厢相比,着实清净。而克兰拉并不讨厌这样的清净,并且她相当喜欢和艾尔林特呆在一起,和他一块儿的感觉使她感到愉快。

    

    “是你爷爷来接你吗?”她挨着窗户坐下来,愉快地问,“你住哪儿?”

    

    “伦敦,”艾尔林特的声音听起来也相当欢快,“肖尔迪奇区,爷爷在那边有间小公寓。你去过那边不?”

    

    “没有,”克兰拉摇摇头,“那是什么地方?”

    

    “虽然脏了点儿,治安也乱,但我觉得酷毙了,”艾尔林特笑起来,将额角贴上玻璃窗,望着窗外的远山,“那儿到处都是俱乐部和酒吧街,街道上有好多涂鸦,还有很多跳蚤市场,很多古着店,到处都是有意思的事!还有很多□□,我家楼下是一个□□小孩,我小时候总是跟他玩,不过后来他搬走了。他家是开土耳其烤肉店的,他总是请我去吃。”

    

    克兰拉随着他一起笑了,艾尔林特说起这些的时候,他神采奕奕,快乐的语气让她也忍不住被感染了。她喜欢听他谈这些,他谈起他爷爷,还有他们的住所时,模样幸福又快乐,像是任何一个平凡人家的孩子。和那个曾经坐在炉火边,忧郁地说着“我妈复婚了,她总是打我”的男孩,简直判若两人。

    

    “那你住在那儿?”他又问她。

    

    “威尔特郡,”克兰拉说,“马尔福庄园就在那儿。”

    

    “你们全家人都住在那儿么?”

    

    “是的,”克兰拉说,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补充道,“我和我爸爸妈妈住一块儿。”

    

    “那你爷爷奶奶呢?”

    

    “奶奶这些年去瑞士了,疗养,医院说她肺不太好,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克兰拉顿了顿,“爷爷的话——呃,我爸爸说他——走了,你知道什么意思。”

    

    “噢,对不起,”艾尔林特愣了一下,连忙慌张地道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克兰拉倒是笑了,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已经是很久远的回忆了,连我自己都不记得。”

    

    “你家连了电话线不?”艾尔林特又问她,“或者附近有公用电话之类的?”

    

    “我家没有,”克兰拉说,“但是陋居——我是说,我外公外婆家有,因为我外婆偶尔要用它来给我外婆的爸爸妈妈打电话,所以他们家就接了电话线。”

    

    “那手机有吗?”

    

    “手机是什么?”

    

    “就是一种类似电话的东西,但是你可以把它带着走,”艾尔林特解释道,他的表情看起来哭笑不得,“我家有电话,但是看来你家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我本来还寻思着,能不能在放假的时候和你打电话呢,不然放假那么无聊,我爷爷又要上班,把我一个人留在家,我一定会闷死的。”

    

    “圣诞节也要上班吗?”

    

    “是啊,”艾尔林特撇撇嘴,“治疗师嘛,就是这样,虽然大家都在过圣诞,但是生病的人还是得治,这可耽搁不起,是不?”

    

    “噢,”克兰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安慰道,“不过这没关系,我们可以写信,我可以用打字机写信,然后寄给你。”

    

    “恐怕不行,”艾尔林特说,“我家里头没有猫头鹰,在东伦敦忽然出现一只猫头鹰,这可是稀奇事。没准儿麻瓜警察会找到我家里,说我们家非法饲养猛禽,或者偷窃野生动物之类的,然后把我爷爷关起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这个时候,包厢门忽地哗啦一下被拉开了,非常粗暴地在门框上磕了一下,艾尔林特和克兰拉都下意识地停下了讲话,把头扭向门的方向。一个男孩站在那里,乱糟糟的亚麻色头发搭在前额上,眼睛前凸,一张生硬的方形脸庞。他看到包厢里坐着的两人时,脸上露出一种含义不明的笑容,然后没有问一句,就直接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毫无顾忌地往克兰拉的边上一坐,还没等他俩回答就接着说,“那我也是没办法,别的地儿都满了,就你们这边空着,是不?通融通融?”

    

    “没关系,随便坐吧。”艾尔林特点点头,他的语气依旧是友好而愉快的。

    

    虽然没人介意,但空间里多了个外人,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凝滞了,艾尔林特和克兰拉都开始有点儿不自在。接下来的谈话就变得有一搭没一搭的,最后他们索性不讲话了,艾尔林特撑着下巴,望着远处落雪的天际线,田野已经收割完毕,一片光秃秃的麦茬儿,火车轰隆着,喷出的白雾带着那么一点温柔的阻力,在漫天雪花中,拨开天际上一枚小小的月亮。克兰拉的额角贴着冰凉的窗玻璃,听着轰隆轰隆的引擎声,开始有点儿恹恹欲睡,鼻息呼在窗玻璃上,又湿雾雾地化开,然后又蒙上一片白,又化开。

    

    在他们俩都快要睡着的间隙,边上那男孩忽地打破了沉默。

    

    “嗨,哥们,”他伸手戳了戳艾尔林特的肩膀,跟他搭腔,“我是戈登·弗利,你叫什么?”

    

    “艾尔林特·帕特罗夫,你可以叫我艾尔。”艾尔林特说,声音带着一点刚被弄醒的朦胧。

    

    “噢,那交个朋友,艾尔。”

    

    “啊?”

    

    艾尔林特还没反应过来,弗利就伸手拉过他的手,单方面地握了握。准确的说,其实是他拽着艾尔林特的手,上下甩了甩。

    

    “噢,说到这个,”弗利撇起嘴笑了起来,“听说你是格兰芬多的小明星,我们院长,斯拉格霍恩成天表扬你,每个教授都表扬你,说你多厉害多厉害,成绩多好,学习多积极,真是教授的小宝贝,你说对不,艾尔?”

    

    “过奖了。”艾尔林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尴尬,更多的是不自在。

    

    “我也认得你,”他又伸出手去戳了戳克兰拉,“不过话说回来,谁不认得你?马尔福家的小孩,第一个被分进格兰芬多的马尔福,几个世纪以来的稀奇事儿哈。”

    

    克兰拉没有说话,他身上的气味让她有点儿反感,她往角落里缩了缩,一边寻思弗利早餐时是不是吃了韭菜。

    

    “喂,”他又说,“听说你是个瞎子,对不,你怎么会瞎掉的?”

    

    这回艾尔林特的脸色有点儿不好看了,他望着对面的克兰拉,她的脸色同样相当难看。他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为她解围,随便什么都行,却听到她忽然开了口,还是一种相当平静,甚至相当和颜悦色的姿态。

    

    “我一出生就看不见,”她平缓地说,“这没有什么稀奇,我已经习惯了。”

    

    “噢,还没听说过有人一出生就能瞎掉的,”弗利笑了一声,他的声音非常像乌鸦,“你该不会早产吧?或者是你爸爸妈妈有点儿什么毛病,遗传给了你?”

    

    “你怎么能说那么过分的话?”艾尔林特脱口而出,他的语调忽地变得相当冷硬。

    

    “开个玩笑,那么着急干嘛,哥们,”弗利又笑了,带着一点揶揄的神态,“又不是说你,你急什么,你这小女朋友都没急——就你在边上干着急,你看看你,一天天的,成天自作多情可不好。”

    

    艾尔林特咽了一下喉咙,心里涌起一种相当不舒服的抽搐感,他将手插进口袋,打定主意,如果这个叫弗利的男孩再说一句讥讽的话,他就马上拉上克兰拉,离开这里。

    

    “噢,我可知道,你妈妈倒是没什么毛病——毕竟大名鼎鼎的赫敏·韦斯莱的女儿,能有什么毛病呢,往上贴金都来不及呢,”弗利又往克兰拉那边凑了凑,不怀好意地拉了拉她的发尾,“不过我可知道你爸爸的小毛病,在阿兹卡班呆过,他可是个坏人,话说,他做了什么坏事,你知道吗?”

    

    “莱拉,别理他,我们走!”

    

    艾尔林特直接蹦了起来,他很用力地推了弗利一把,伸手去牵拉克兰拉的手,却怎么也拉不动她。她看起来像是呆住了,愣愣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失去了任何的意识一般,空茫茫的眼睛里,他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就如同一个呆滞的木偶一般,坐在那儿,瞳孔凝滞地望着某个虚无的地方。

    

    “你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望向弗利,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问,她的语调依旧那么平静,只是平静中带着些微的颤抖。

    

    “看来你不仅眼瞎,而且有点儿耳背,”弗利说着,他笑得更开心了,一面将刚刚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爸是个,坏人。”

    

    很清脆的一声耳光,艾尔林特直接冲上去,照着他的脸,很用力地扇了一巴掌,然后他又拧着弗利的领子把他拽起来,直接把他顶在了包厢的玻璃门上,把他在玻璃门上摇得哐哐乱响。

    

    “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他的脸色难看至极,不断地冲他吼着这句话。

    

    “想打架,是不?我们不是朋友吗,艾尔,”弗利收回了脸上的笑意,也一下子伸手拧住了艾尔林特的领口,脸庞贴近他,语气开始凶狠起来,“噢,我们当然是朋友,我差点儿忘了,你爸还在阿兹卡班里关着呢,和我爸一样,我们都是同类啊。”

    

    “谁他妈和你是朋友!”艾尔林特吼了出来。他一脚踹开了包厢门,弗利倚在门上的后背一下子失去了支点,他平衡不及,整个人向后仰去,后背着地摔倒在了列车走廊上,后脑勺在地板上磕了一下。艾尔林特顺势扑过去,骑在他身上,照着他的鼻子狠狠地揍着,“你再敢说我爸——你再敢说——我看你再敢骂克兰拉一句——你再敢骂她——”

    

    “我就要说!你爸在吃牢饭!他要吃一辈子牢饭!你是个没人要的野种——”后脑勺的疼痛还未消减,弗利便又扯住了他,把他往边上一扳,将艾尔林特一整个压在了地上,“你他妈,狗/娘/养/的——”

    

    “你他妈才是狗/娘/养/的!”

    

    “我去你妈!你妈是个破鞋——你也是个野种……看你这张漂亮脸蛋……你长大了和你妈一个德行——”

    

    “你再敢多说一句——你他妈,我今天就跟你拼命——”

    

    艾尔林特和弗利都急红了眼,他们互相嘶吼着,喊叫着,骂着他们此刻能想到的、此生听过的所有脏话,很多甚至不堪入耳,但他们管不着了。他们一只手拧着对方的领子,另一只手或击或打,掐着彼此的皮肤,锤着彼此的肋腹,揪着彼此的头发,牙齿在对方身上任何一个裸露的部位狠狠地咬,仿佛要咬个对穿才肯罢休。他们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拽着对方,试图将对方压在身下。两个十一岁的孩子,个子差不多高,他们在彼此那儿谁也占不着便宜,只能揪着对方,车轱辘一般掰扯着,滚过整条车厢的走廊,一面掐打,一面在对方身上抹着自己的血迹。

    

    整节车厢骚动起来,各个包厢的门砰砰啪啪地打开了,低年级学生站在门口,大声尖叫或者惊慌地观望,高年级学生有的在一旁,看热闹,笑,拍手,叫好;有的冲上去,想将他们使劲掰开,他们却像连体婴儿一般,怎么也掰不开。“打架啦!打架啦!有人打起来啦!”一时间,劝架声,叫好声,训斥声,辱骂声,鼓掌声,欢呼声,惊叫声在整个车厢里面沸反盈天,热闹得像开了锅的水。刺啦一下,艾尔林特雪白的羽绒服下襟被撕破了,白色鸭绒忽地撒出来,随着他的动作漫天飞舞,顷刻间车内便下雪了,如同窗外被大雪笼罩的、一望无际的灰色原野,车外雪花纷飞,车内雪花纷飞,密密匝匝、纷纷扬扬地笼罩了他们,恶毒地、荒唐地、污秽地、在他雪白的衣服上留下肮脏的痕迹。

    

    克兰拉依旧坐在原地,依旧是一脸没有表情的神色,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黑暗,她听着艾尔林特和弗利的厮打,听着他们骂出一串她闻所未闻的脏话,听着他们拽着彼此,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她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意,血液在动脉里奔腾的速度愈来愈疾,快到她浑身简直发烫,烫得要烧起来,烫得她头脑混乱、精神疯狂,她甚至有一种想要跳起来大笑,跳起来叫好的冲动。但她没有,她只是木然地坐着,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笑了,相当神经质地笑,右嘴角的酒窝深深地陷下去,笑得不合时宜,又那么悲欢不辨。

    

    我可能疯了,她想。打得好,艾尔林特。打的太好了。

    

    最后是列车员和卖零食的工作人员冲过来,费了老大劲儿,终于将他俩拽开,才结束了这一场闹剧。十分钟后,艾尔林特又回到了原来的包厢,包厢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只是现在的氛围和最开始的氛围截然不同,艾尔林特脸上挂满了彩,鼻子下的血迹刚刚干涸,被撕破的外套依旧挂在身上。他靠在椅背上,默默地将脸庞埋在手心里,就这么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克兰拉静默了几分钟,起身,走到对面去,和他紧紧挨着坐在了一起,就像他们小时候,在圣芒戈曾经紧紧地挨在一起,坐在长椅上一样。他顿了几秒钟,挨过去,倚在克兰拉的肩膀上,她伸手过去,摸索着去握他的手,他们像两只孤单的幼兽一般,舔着彼此的伤口,汲取着彼此身上的温度。

    

    “以后我再也不会让别人骂你一句,”艾尔林特说,“我保证,莱拉。”

    

    他一边说着,忽然灿烂却又忧伤地,笑了起来。

    

    “他说的是对的——虽然他骂我,”他慢慢地说,“上次我和你撒谎了,我说我爸过得很好,其实他一点都不好,我每天都在等他,可他进去了,无缘无故地进去了,一直没有出来。”

    

    克兰拉无话可说,她只能两只手把他的手握过去,紧紧地攥在手里。她想起两年前,圣芒戈走廊的长椅上,那个稚嫩而漂亮的小男孩挨着她,欢快、灿烂地对她说。“我爸爸很快就会出来的,没准儿明天我就能见到他了。没犯错的人是不该进监狱的,你说对不?”

    

    她那时候笑了起来,很用力地点头:“没准儿明天我也能见到我爸爸了。”

    

    两年了,他每天都在等,等着第二天一觉醒来,就能再看见自己的爸爸。他日复一日地等,在东伦敦肮脏的街道上跑着,告诉每个他认识的人,他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爸爸会带他走,他们会回到巴黎左岸第七区的家,团聚,生活,过日子,就这么下去,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家庭那样。两年过去,他等了无数个第二天,接着又是无数个第二天,无数无数个第二天后,他渐渐明白,他不会回来了。他九岁那年,在圣芒戈遇见的盲人小女孩,她找回了自己的爸爸,他却再也找不回他的爸爸。

    

    “我爸什么都没有做——明明是别人的错,他却进去了,”艾尔林特说,“我和所有人说,我爷爷也和所有人说,他没有错,他什么也没做。可是谁相信呢,没有人相信。大人就是这样,没有人相信。”

    

    “我相信啊,”克兰拉伸手去,揉着他的头发,“你告诉过我,你爸爸,他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我相信你。”

    

    他抬起头,疲惫地冲她笑了笑:“也就只有你会相信我了。”

    

    “我也相信。”

    

    门口忽然传来一把清粼粼的声音,艾尔林特抬头望去,波莉安娜·格林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她大概是听说了这个车厢打架的事儿,跑过来找克兰拉的。此刻,她站在门外的走廊上,两只手抄在衣服口袋里,下巴依旧习惯性地向上扬,眼神却是非常诚恳的,闪着干净的、真挚的光。

    

    “我爸爸说,帕特罗夫先生,是世界上最好、最好、最好的人。”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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