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骑士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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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骑士规则

火车在傍晚时分姗姗来迟,天际线是丁香色的,透着些微的灰,雪依旧很大,像一大团一大团坠落的土耳其棉花。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挤满了家长,在大雪中眯起眼睛,挥着手,搜寻着儿女的身影,裹得严实的孩子们纷纷从车上跳下,笑靥灿烂。

    

    斯科皮和罗丝远远地便认出了自家孩子,隔着拥挤的人潮,她远远地站在靠进车门的位置,单薄的小身躯裹得严严实实,一个比她高一点的小男孩站在她对面,拉过她的手,用一支圆珠笔在她手背上写着什么,他写完以后,将笔递给她,冲她灿烂地笑了,她也笑了,围巾外露出一对笑弯的眼睛。她将圆珠笔郑重地收到口袋里,扑过去抱了他一下,他也抱了抱她,然后他们挥手道别。

    

    “什么情况?”斯科皮望着他们,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是我赶不上趟儿了吗?现在的年轻人,十一岁就已经——”

    

    “没准只是朋友而已,才这点儿年纪,心里能有什么弯弯绕,”罗丝打断了他,禁不住抿起嘴笑了,“你可别在这儿瞎说,待会儿见着莱拉,你也别乱问。”

    

    “还得一块儿呆七年呢,后面的事,这谁说得准,”斯科皮皱了皱眉,“不过,那小家伙倒像是个正经人家的孩子,模样也挺漂亮的。”

    

    罗丝轻轻地嗔笑出声,伸手过去,在他后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在回家的车上,他们都很默契地什么都没有问,仅仅过问一下学校的功课、生活、伙食,吃得惯不惯、睡得好不好之类。然而小姑娘今天似乎兴致不高,她坐在后座上,对于他们的嘘寒问暖,简直惜字如金,仅仅只答一个“是”或“不是”,虽然秉持游子在外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她大部分时候都答“是”,接着便不再多说什么。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她都握着自己的手腕,一直低着头,在认真思考着什么。一会儿,她从兜里掏出刚刚那个小男孩给她的那支笔,咔哒咔哒地弹着笔帽,不亦乐乎的样子,清脆的声音在车里响成一片。

    

    “你真的真的真的没法给我打电话吗?”

    

    在即将告别之前,艾尔林特转向她,仿佛有点不甘心似的,又问了一遍。此刻他已经把自己收拾得相当整齐,在下车之前,他将那件被撕碎的羽绒服塞回了行李箱,换上了一件干净的外套,然后去盥洗室清理干净脸上的血污,又变回那个干净的样子了。

    

    “也许可以,”仿佛不忍心他失望一般,克兰拉想了想,“我问问我妈妈,平安夜的时候,可不可以去外婆家玩儿,没准儿我就能找着机会,用一用电话。”

    

    “那太好了!”艾尔林特一下子眉开眼笑,“那你记一下我的电话号码吧。”

    

    “你有笔吗?”

    

    “我兜里头有,”他说,一边从口袋摸出一支圆珠笔,“但我没有纸。”

    

    克兰拉想了想,伸过手去:“那就写手上吧。”

    

    “写手上的话,洗手不会花掉吗?”

    

    “那我这两天不洗这只手,这不就行了,”她满不在乎地笑起来,“快写吧,这是我们的秘密,别告诉其他人。再耽搁下去,一会我爸妈找过来,就得看到了。”

    

    艾尔林特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不再辩驳什么,伸手把克兰拉的手牵过来,小心地握着她的手腕,笔尖碰在她的手心上。

    

    “别写手心上,”克兰拉把手翻过去,“不然出汗的话,就得糊掉了。”

    

    “噢,那就写手背吧。”

    

    笔尖碰在手背上有些沙沙的痒,让她禁不住发笑。艾尔林特将一串号码写好后,哒地摁了一下笔帽,笔尖爽利地弹回去,又是哒的一声。

    

    “那个声音是什么?”克兰拉问。

    

    “噢,这是圆珠笔,麻瓜用的,”艾尔林特背过手去,模样有点儿得意,“比羽毛笔方便很多,也比钢笔方便,因为它不用蘸水,笔管里面本来就有墨水。”

    

    “太酷了!我能看看吗?”

    

    “喜欢就送你了,”男孩子将笔大大方方递给她,一面灿烂地笑着,“我再问我爷爷要一杆就好。”

    

    “真的送给我了?”她一下子高兴起来,又犹豫了一下,“但是——不用蘸水的笔,这个很贵吧?”

    

    “不贵,真不贵,”艾尔林特说,仿佛担心她有所顾虑一般,又急急地补充道,“不骗你,麻瓜的玩意儿,比一支羽毛笔还便宜。”

    

    他看着女孩子一脸如获至宝的样子,郑重地将圆珠笔收到口袋里,右边唇角的笑涡深深陷下去,他心里一下子变得非常满,好比收到礼物的不是她而是他。他只是看着她笑,看着她高兴,他便会觉得非常快乐。那种快乐是说不清楚的,不仅仅是送别人礼物的给予感,也不是得意之类的情绪,具体是什么,他也不太明白。

    

    而且一想到她是因为他而快乐,他就更为满足,心里生出某种莫名的成就感。

    

    “我要走了,”他往站台另一边望了一眼,“我爷爷在那边等我。”

    

    “那抱一个吧,圣诞快乐!”克兰拉说,扑上来抱了他。

    

    “圣诞快乐!”艾尔林特笑起来,“别忘记了我们的约定。”

    

    汽车从高速公路转到二级国道,雪渐渐停了,室外却愈冷,由于车内车外温差的关系,玻璃上起了一层雾,只能不断地将暖气开开关关,或是用魔杖不停地念去雾的咒语。窗外的景色单调但爽洁,周围是原野,绵延不断的大片树林,远处很高的树梢,已经够着了傍晚的月亮。过了一会儿,斯科皮打开了车内的音响,略偏蓝调布鲁斯的旋律,一下灌满了整个狭窄空间,同一个声音在主歌里重复着同一句。

    

    When I’m with you.

    

    When I’m with you.

    

    When I’m with you you you you.

    

    “爸,我妈呢?”

    

    进了门后,玉米浓汤、起司和蛋奶酱的香气扑面而来,杰森习惯性地看向厨房。果然父亲在灶台、烤箱和水池边穿梭,系着那条带点儿傻气的花边围裙,和杰森记忆中的一样——虽然泰迪对此并不太在意。“又不穿出去上班,在家里头没有人看。”他对此这样解释。这条花边围裙已经很旧了,旧得褪色到人无法想起原先的颜色,或许是浅粉色,或许是黄色带格纹,讲不清了。只记得维克托娃买回这条围裙时,泰迪打死不肯穿上,后来迫于无奈,他不得不妥协了,每天穿着这条围裙做菜,还被杰森寻了几星期的乐子,称他为“最美厨师长”。对此泰迪除了吹胡子瞪眼,以及报复性地在饭后强制他洗碗以外,没有别的法子。毕竟他们谁也不敢让维克托娃洗碗,用泰迪的话来讲——妈妈是公主,公主是不能洗碗的,而我已经负责做饭了,所以你得洗碗,杰森。

    

    “妈妈在书房,她还有个项目,圣诞节前要弄完,得赶着点紧,别去打扰她。”

    

    泰迪一面说着,一面用魔杖敲了敲锅沿,锅里一下子散发出浓郁到让人垂涎的香气,比之前诱人百倍。杰森觉得泰迪做的浓汤和烟熏口味羊排大概是世界上最好的,泰迪自己发明了很多做饭的咒语,如果没有做学者的话,他大概会是个厨师,米其林三星那种。泰迪算是个家务能手,甚至比许多女巫都更熟练,他精通很多家务咒语,修抽油烟机的咒语,清理地面的咒语,烘干衣服的咒语,清扫库房的咒语,掏下水道的咒语,处理垃圾的咒语。杰森还是挺佩服的,毕竟他在这方面近乎一窍不通。

    

    “嗨,哥们儿,”杰森走过去,在父亲肩上拍了一下,他偶尔会叫泰迪‘哥们’、‘兄弟’之类,“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泰迪停下手里搅拌的汤匙,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杰森吧?”

    

    “我当然是,怎么了?”

    

    “赶今儿太阳西边出来了?老实招来,你是哪个家伙喝了复方汤剂,冒充我儿子来了,”泰迪笑起来,在杰森脑门上弹了一下,“我认识的杰森每次回家,不是摊在沙发上,就是进了房间砰地把门关上,然后在里头画画。今天是怎么回事,状态不对啊?”

    

    “嗐,那不是难得回家吃一次饭,看你辛苦,帮你打下手来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泰迪说,将灶台的大火调成小火,“你把边上的那几个马铃薯削了吧。”

    

    “我不会削马铃薯的咒语——”

    

    “没事,用刀也行,”顿了顿,“小心手就好。”

    

    接下来的时间,杰森削着马铃薯,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泰迪聊着最新的魁地奇欧洲杯赛况,偶尔调侃两句某个球员的表现,泰迪盖上汤锅的盖子,然后到一旁去处理牛眼肉,调制黑椒汁。杰森削完马铃薯以后,顺便帮他把番茄给切了,他手里一边干着活,脑子里却心猿意马,不住地侧过眼去观察泰迪,一边欲言又止地斟酌着措辞。

    

    “爸,”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们是好兄弟,对吧。”

    

    “对啊。”泰迪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正专心致志地给牛眼肉剔骨。

    

    “我们是永远的朋友,对吧?”

    

    “对。”

    

    “你会永远站在我这边的,对吧?”

    

    “对,”泰迪说,忍不住抬起头来,“你小子怎么啰啰嗦嗦的,番茄切完了,就顺便帮我去一下皮,去皮的方法我跟你说过,用勺子刮就好。”

    

    “好的,”杰森连忙低下头,继续手里的任务,一边说,“爸,今晚我要跟我妈谈判。”

    

    “什么?”

    

    “就是——呃,我要跟我妈商量一件事情,”他一边把刮掉的番茄皮扔进垃圾桶,一边观察泰迪的反应,“到时候,我们就是战友,就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得向着我,跟我站一边,你得帮着我说话,知道吗?”

    

    边上的热水壶正好烧开了,发出尖锐的鸣叫,泰迪走过去将它关上,没太注意杰森在说什么。

    

    “噢,好。”他说。

    

    那天的晚餐相当丰盛,自制面包配星牌黄油,奶油青豆沙拉,玉米浓汤,主菜是烟熏牛眼肉。杰森却全程吃得心不在焉,一边听着父母讨论工作,一面埋着头,将沙拉里的胡萝卜一点点往外挑,结果被边上的泰迪弹了一下脑袋,他又不得不将那堆他好不容易挑出来的胡萝卜吃回去。在晚餐快要结束,大家在吃餐后甜点时,杰森用叉子戳着盘里的舒芙蕾,看着它一点点爆浆漏气。他清了清嗓子,忽然带着一种视死如归一样的表情,望向坐在餐桌对面的维克托娃。

    

    泰迪在旁边一不小心笑了一声,被杰森瞪了一眼,又硬生生把剩下的笑声憋回去了。

    

    “怎么了,杰森?”维克托娃问。

    

    “妈妈,”杰森顿了几秒钟,鼓起很大的勇气一般,“我毕业以后,有打算去纽约发展。”

    

    维克托娃晃动利口酒的手指忽地停滞了一下,过了几秒钟以后,她缓慢地抿了一口餐后酒,又轻轻地将高脚杯搁回桌上,整个过程轻柔而流畅。

    

    “纽约?”她眨了眨眼,身子前倾,将胳膊肘在桌上支出一个优雅的弧度,“有教授邀请你参与科研项目,是吗?还是引荐你去那边的单位?”

    

    “都不是,”杰森说,“我只是,想去那边,自己闯一闯。”

    

    “闯一闯?”维克托娃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净脆,“为了什么?”

    

    “呃,就是——在英国呆腻了,”杰森想了一下,随便掰了个理由,“这边太体制化、太沉闷了。想换个环境,轻松一点的,活泼一点的,或许更适合我。”

    

    “噢?”她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眼神望着他,“那你到了纽约,想要做什么工作?据我了解,美国的魔法部,没有点儿关系,要进去混可不容易。别的单位,你就得自己斟酌,没有那边的国籍、学历,或许得更难。”

    

    杰森转过头看了一眼泰迪,带着点求助的神色,泰迪却一言不发。

    

    “我可以去做平设,给报社或者杂志社画插画,或者版面制作什么的,”他感觉嗓子有点干,但还是继续说着,“可能确实不容易,但我还没试过——”

    

    “我不明白,”维克托娃望着他,“教授告诉我,在就业咨询的时候,你的意向是国际魔法合作司,或者执行司。为什么现在突然改变了?”

    

    “我只是,呃,想尝试一下别的想法,”杰森说,“做一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你知道我这么多年一直画画,我不能说我画得相当大师级别或者出彩,但是还是拿得出手的。”

    

    “要我说,如果你坚持国际魔法合作司,或者魔法执行司,这两个意向,”维克托娃顿了顿,涂着酒红色蔻丹的指尖轻敲着桌面,“这两个部门的工作,以你的成绩和能力,N.E.W.Ts努力一把,基本上十拿九稳。加上我和爸爸的人脉,托一下关系,没准还能直接进管理层。放着这样现实的、稳定的机会,去追求不稳定的、虚无缥缈的事情,你觉得真的值得吗?”

    

    杰森又瞟了一眼泰迪,他也看着他,然后父亲把目光移开了,望向维克托娃,他依旧一言不发。

    

    “你努力了那么多年,杰森,”维克托娃朝椅背上靠过去,拇指和食指轻轻捻起细脚酒杯,在唇边抿了一下,“这么多年,你费了多少功夫,事事力争上游,你自己比我们更明白。毕业以后,能找一个稳定的、体面的工作,你比谁都值得。放弃你本应得到的,放弃你那么多年的精力,去到另一个你并不了解,也没有经过真正专业训练的领域,若是最后不尽人意,两边的机会都搅浑,那不是辜负我们,那是辜负你自己。”

    

    “我可以到了那边继续学——”杰森努力地把话题拓下去。然而,维克托娃说的是对的,他比谁都更明白。在这样的氛围下,他感觉自己渐渐开始哑口无言,有利于他的、上得了台面的论据越来越少,而泰迪依旧不说话。

    

    “而且,杰森,你一直是个意志坚定的孩子,噢,或许不该用孩子这个词,”维克托娃将头微微偏了偏,脸上带了一点捉摸不透的笑意,“你现在是个成年人了,你明白。然而这次,你这么突然地、毫无预兆地,甚至很不成熟地中途易辙,我是否可以合理地推测——有什么除了你自身以外的因素,在驱使你,做出这样一个不理智的决定?”

    

    杰森感到喉咙忽然紧了起来,他是真的有点儿说不出话了。他从小便能感受到,母亲身上那种强大的、澎湃的气场,她总是有某种力量一般,在任何时刻,只要她出现,只要她想,就能让全场屏息凝神,震慑住所有人的心灵,让他们都无话可说,只能全然对她心悦诚服。当然,她身上这样奇异的能力,并不是一点儿都没有遗传给他,杰森在作为主席或是院队队长,演讲、指挥、训话的时候,偶尔也会产生类似的效果,大家瞬间一下子鸦雀无声,只知道愣愣地盯着他看。但也就仅仅如此,他在母亲面前,那点伎俩完全甘拜下风——就比如此时,他在她面前,有种浑身已经不属于自己,心里所有念头都被看了个通透的感觉。

    

    “没有。”过了一会儿,他使劲眨眨眼睛,艰涩地说。

    

    “那就好,”维克托娃再一次风铃一般、又脆又亮地笑了起来,“那这件事情的结果,我相信已经不用讨论了,你心里比谁都拎得清,是不是?杰森?”

    

    “是。”杰森说,他感觉自己的嘴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仿佛是母亲散发出来的某种磁场,吸引着他这样回答。

    

    “这就对了,”她又转向泰迪,探过身去,在他的唇角啄了一下,“你怎么看?孩子他爸?”

    

    泰迪默默地愣怔了几秒钟:“我觉得——妈妈说得对。”

    

    杰森瞬间有一种当场去世的感觉。

    

    维克托娃又笑了,她优雅地拢了一下一袭长裙,然后起身,走到泰迪身边,俯下身,伸手理顺他的额发,亲吻他的脸颊,接着他也吻了她,她便清亮地咯咯笑起来。转身离开了餐厅,回到书房,继续她未完成的工作。只剩下餐厅里两父子面对面坐着,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爸,我看透你了,”杰森默默地看着他半晌,“我早该预料到你不靠谱,说好的同患难共进退呢?一个吻就把你给策反了,重色轻友。”

    

    “嗐,你妈妈就是那样,这你也知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对付不来。”泰迪耸了耸肩。

    

    “我们不是一条贼船上的队友吗?”杰森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我还以为我们一直是一条战线的呢,同穿一件衣服,同穿一条裤子那种。”

    

    “那没办法,敌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我劝降了,”泰迪笑了起来,“而且同一条贼船这个说法——你自己都承认你是贼了,还怎么和你同流合污,我还是趁早弃暗投明的好。”

    

    “爸,我们不是哥们儿了。”杰森朝后摊靠在椅子上,闷闷地说了一句。

    

    泰迪看了他半晌,嘴角忽然浮起一丝笑意。

    

    “不过,要我说,兄弟,”他伸手揉了一把儿子的头发,嘴角笑意更甚,“今天费尽心思,搞这么一出大戏,是为了那个小姑娘吧——”

    

    “啊?谁?”

    

    “少给我装蒜,”泰迪爽利地笑出声来,“谁不知道你那个小女朋友,上次我都在站台上看到你牵她手了——别这副表情!拜托,我又不会告诉你妈!要我说,你还真挺有本事哈,她长得还真挺好看,是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姑娘毕业以后要去纽约,你舍不得她,是不?”

    

    杰森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过了一会儿后,他后背支在椅背上,默默点了点头。

    

    “看,我就说吧,这点儿情报都不灵通,我还怎么当你兄弟,”泰迪笑着锤了他胸口一拳,“可以啊,挺勇敢,还想着追随人家去纽约呢。不是不支持你,只是,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得和你讲讲明白,我们既然哥俩好,你有义务听听好兄弟的忠告,是不?”

    

    “嗯。”杰森闷闷地哼了一句,将目光从地板移向父亲的眼睛。

    

    泰迪依旧是笑着的,语气却变得平缓、沉稳了起来:“如果你真想去纽约,这真的是你发自内心、出于你自己主观意志的决定,我完全支持,我还可以借钱给你。”

    

    “但是,”他顿了一下,“你到了纽约,你要想好,你和你的那个小姑娘,要如何生活,在哪里,怎样开始生活。你们要租一间怎样的房子,什么地段,大小多少,条件如何,房租多少,而这样的房租,需要你找到一份怎样的工作,才能付得起。你要算好你们每个月的生活开支,而你每天要工作多少个小时,什么工种,工资多少,才够支撑你们两个人的开销。毕竟,你不能全靠人家女孩子和她的父母撑着,自己死乞白赖地挂在上面,是不?那可就是没骨气的事儿了。”

    

    杰森愣怔了,这样的事情,之前不是完全没有想过,但是在霍格沃茨的象牙塔里生活了太久,对外界的社会近乎一无所知,往往还是把事情过于简单化。像父亲所说,这样精密地、仔细地一算,需要考虑的真的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而且,你还要想到,”泰迪继续说着,“你到了另一个城市,开销每一天都在增加,但你并不能保证你第一时间就能找到工作,那么你要花多少时间,去找一份怎样的工作?你确保你一定能找到吗?假设如你所说,去做设计,或者为报社画画,你仅仅是一个业余画手,并没有一张专业院校的、受过专门教育的文凭,人家有多少概率会要你?你的年纪不过十八岁,而就业市场上的竞争,二十多岁、受过专业知识教育、读过硕士、读过博士的人比比皆是,你就这么有把握,你能赢过他们?”

    

    “如果你没有考虑好这些,仅仅是因为这段感情,就这么草率盲目地做出这个决定,并且将它付诸实践的话,”泰迪望向杰森的眼睛,语气忽然严肃起来,“那我得说——你是在毁掉这段感情,不仅会毁了你自己,还很有可能毁了那个女孩,这对于你们两个人,都不负责。”

    

    杰森静默了一下,他的喉头哽了哽,好像要把什么坚硬的东西咽下去一般。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他望向父亲,“我应该怎么做?”

    

    “如果你真的爱她,她真的爱你,四年其实很短,你们完全等得起,”泰迪说,手指轻轻摆弄着桌面上的叉子,在磁盘上无规律地划着,“我和你妈妈,我曾经等了她很多年,但是最后,我还是等到了。”

    

    杰森望着他,他们长得在一定程度上有些相似,但那对和他那么不一样的褐色眼睛盯着桌面,瞳孔里忽然盛放了一些情绪。让杰森觉得,泰迪此时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十八岁青年,他们真的像是一对真正的哥们儿,真正意义上的亲兄弟。

    

    “你可以在节假日,或者空闲时去看她,给她写信,打电话,什么,都可以,我相信你们的感情不会因为这点距离就掰掉,”泰迪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非常认真、非常郑重地望着他,“你留下来,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找一份好的工作,攒钱,努力生活,将你变得足够强大。等你们都长大以后,娶她,名正言顺地娶她,保护她,呵护她,爱她,永远不离开她。”

    

    娶她,名正言顺地娶她,保护她,呵护她,爱她,永远不离开她。

    

    直到我们将死亡分开。

    

    能做到吗。能。

    

    杰森点点头:“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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