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长亭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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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长亭短亭

二零四三年的冬季极冷而短暂。跨年之后,很快便到了二零四四年的第一个春,太阳并没有过分地刺眼,使得整个猎场新鲜而又清凉,靠进禁林边上的位置,樱、槭、苹果树,花都开得相当讲究,偶尔夹有还未开透的苦橙花,在一片谄媚的粉白中,略比它们精巧些。暮春的黑湖上总是带着淡蓝色烟雾,香草味的宁静。

    

    随着春到来,克兰拉觉得一切都在步入正轨,她已经能够基本跟上普通学生的课程,虽并不算太优秀,然而也得到了不少教授的赞扬。米歇尔教授大声夸奖她将甲虫变成的纽扣,加西亚教授曾经给她的论文打了高分,就连曾经不擅长的魔药学,经过熬夜和苦读,她也学得越来越好。

    

    唯一的遗憾是,三月以后,杰森渐渐不能给她补课了,毕业生全都开始了N.E.W.Ts的冲刺。原本十二点后就空无一人的公共休息室,现在一直到凌晨四点才渐渐空掉,到处坐满了O.W.Ls和N.E.W.Ts的考生,偶尔有低年级学生想要占个位置,马上就会被他们不耐烦地赶走。秉持考生优先的原则,一到四年级的学生也都识趣,不去干扰他们。

    

    克兰拉、波莉安娜和莱丝莉索性把学习的场合,转到了黑湖边那棵柳树下,在那儿研究题目,对付论文,偶尔遇到谁都不想写的作业,还能友好地“互相帮助”一番。但是说实在,春天真不是读书天。夏天更不是,天气炎热起来了以后,她们常常跳到湖中去嬉水。后来尼尔也加入了她们,因为他实在厌倦了每天去图书馆抢位置。他每次来,都会背上他那台照相机,那是他的十二岁生日礼物,一次性成像的拍立得,拍完以后可以打印会动的影像。每当三个女孩子在树下乐此不疲地谈笑,或是在湖中戏水时,他就拿着相机对着她们拍个不停,然而她们问他要照片,他却怎么也不肯给。“相纸很贵的,至少得一西可一张,我可不能就这么给你们”。“小气鬼。”她们奚落他,但也不生气,往往直接把他拉到水里,将彼此溅得一身湿透,累了以后便躺在柳树下歇息一番,然后拾掇东西,一块儿去吃冰。

    

    六月份,两个大考陆续展开,考生们也逐渐从全面冲刺阶段,转入了养精蓄锐阶段,大家都知道,到了最后的关头,再熬夜就是傻瓜。公共休息室便空了下来,克兰拉和艾尔林特终于得以继续他们一起学习的习惯,他们还是坐在原来常坐的、靠窗的位置。杰森之前让克兰拉做的那个错题本,她依旧保存着,也依旧保留着做错题集的习惯。只是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实在不好意思再去烦扰杰森,她抄下来的那些错题,便只能问艾尔林特,后来他索性一有空就见缝插针地给她讲题,他讲解的思路也相当清晰。

    

    “所有人都给我听清楚了,要我说,卷子一发下来,别趁着开考前的那五分钟去口算第一题,急着投胎吗?多赶着那点时间,急不死你。那点儿空闲,也别在那愣着,赶快浏览一下题目,心里好有个底儿。记得先把名字写了,每年都有那么几个忘了写名字,最后拿零鸭蛋的倒霉催——”

    

    这是考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所有的七年级生都在三楼的空教室集合,听着教授喋喋不休那些考前的注意事项,做最后的动员。

    

    多露西转过头,望着旁边的杰森,他似乎对周遭的一切声响充耳不闻,一直埋着头,刷刷解着手里的那套选填。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了,他做题不过是为了维持手感,保证自己的稳定性。她明白他这样的学习习惯,他平时上课的时候,总是做和本科目无关的事儿,在魔药课上做算术占卜题,在魔咒课上写变形术论文,在魔法史课上又去写魔药课作业,他自学能力很强,总是不太愿意听教授讲话,而喜欢自己琢磨。

    

    就比如此时,他们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很不起眼的位置,他一只手握着笔解题,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握着她的手。

    

    多露西望着他垂下的、随着他写字的节奏微微颤动的长睫毛,心里忽然软软地塌下一块。忍不住笑了,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手,和他十指纠缠。

    

    他们比谁都更清楚将要到来的离别,毕业前的最后几个月,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每天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熬夜学习。在复习的间隙,他带她去做了很多情侣之间本该做、而没有来得及做的事儿。他们在霍格莫德走遍了每一间大大小小的店面,在黄昏时分到黑湖边戏水,在天文台上并肩坐着看星星,在樱槭和苦橙树下睡一个长长的午觉。他甚至还带她夜游过,在很深的夜里,并肩缓缓地走过霍格沃茨的每一道游廊,彼此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手,望着窗外的月色。仿佛只有从这样的间隙,才可以从不可释放的现实中,逃脱出来,将心中涨满无由的幸福,快乐是那么的陌生而遥远,就在此刻,哪怕几分钟也好。

    

    即便这样,日子依旧过一天少一天。常常有人看到他们紧紧牵着手,若是她系鞋带,或是将书包带子调整一下,偶尔松开他,他都会停下脚步等她,一直伸着手,等她再度牵上他,继续并肩而行。

    

    “今晚大家就别熬夜了,回去了也别和室友嘻嘻哈哈的,十一点之前就赶紧睡觉吧,不然赶明儿你们得在考场上困死。实在太激动,睡不着的,睡前喝杯奶或者什么的都行。明早同寝室的都相互叫叫,别你起了床我没起,到时候迟到了,有的你们好受的,听到了吗——”

    

    杰森将最后一道题的答案填上,对了一下参考答案,然后合上书,侧过脸,将胳膊肘支在桌上,撑着下巴,望着她,她也望着他。教授在讲些什么,已经幻化成飞浮、遥远的回音,到了另一个空间了,而这个空间,只有他们自己。

    

    “紧张吗?”他笑道。

    

    “有什么可紧张的,”她也笑,“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他明白她的意思是什么,曼哈顿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到了,留学的事儿板上钉钉。N.E.W.Ts对她而言,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重在参与。真正在紧张的,是他自己。

    

    “你在怕什么,”她仿佛看穿了他一般,将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你那么好。”

    

    他望着她,牵动了一下嘴角,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多露西?”

    

    “嗯。”

    

    “多露西。”

    

    “怎么了?”

    

    “多露西……“

    

    杰森扭过头,很快地冲着周围扫了一圈,又望了望教授的方向,所有人都专心致志,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个最边沿的、最不起眼的小角落。

    

    他忽地凑过身去,握着她的手猛地收紧,然后在她的唇上,很快地碰了一下。她只感到他的长睫毛在她眼角蹭了一下,那个吻蜻蜓点水,蝴蝶一般的质感。

    

    “没什么,”他轻声说,“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重要的考试总是显得漫长而又短暂,急促但又平静地过去了。随着N.E.W.Ts最后一门学科的结束,夏季的气氛愈加炽烈地交响而来。接下来便是毕业典礼,按照往常的习俗,毕业生们准备了花束,许多女孩子们都准备了手捧花,也在发上插满了鲜花,芬芳明丽,衬着她们年轻的脸庞,像是油画中的阿芙罗狄忒。杰森作为学生会主席发言后,带头高高抛了帽子,随后便涌起了欢呼,人们含着热泪,纷纷将帽子高高抛起,那是永不退潮的浪,带着汹涌的热度在血液中奔流,带着对未来永恒不尽的期盼,在礼堂里沸反盈天,久不停息。前方的道路依旧有艰难险阻,他们还一无所知,只凭着直觉在热烈地接受着此刻的一切、此刻幸福的时光。

    

    阳光顺着陈旧的穹顶洒入礼堂,掌声雷动。

    

    典礼过后,毕业生们潮水般从大堂里涌出,聚集到了黑湖边的草地上。拍照、谈话、拥抱、道别,亦或只是单纯地欢呼蹦跳,热烈得让人无法睁眼,却又美好得让人不忍闭眼。

    

    “嗨!看这儿,看镜头,好,三、二、一,笑!”

    

    尼尔带了相机来专门给他们拍照,他此刻一改之前的作风,再也不吝啬自己的相纸,他甚至把所有的相纸都带了过来。照片从相机底部打印出来,他皱着眉看了看,露出一点儿尴尬的神情。

    

    “不好意思,过曝了,拍砸了,”他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再来一次吧。”

    

    杰森欢快地笑起来,非常自然地伸手揽过多露西的肩,他们挨在一起,对着镜头,绽开灿烂的笑颜。在边上凑热闹的克兰拉、艾尔林特、波莉安娜和莱丝莉都笑出了声,小孩子们全都欢叫起来,纷纷拍手开始起哄。“亲一个!亲一个!”他们叫着。多露西脸红了,在闪光灯过了以后,很不好意思地轻打了一下杰森,从他那儿挣脱开来,他却拉住她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大方方地吻了她。

    

    “好耶!”

    

    小朋友们开始欢呼,在边上又蹦又跳,尼尔赶紧摁下快门,记录下了这一瞬间。

    

    那天下午他们拍了很多张照片,后来波莉安娜、克兰拉都同杰森合了影,小弗雷德也来和杰森拍了一张照。尼尔将杰森和多露西的合照分别印给他们,剩下的照片毫不吝啬地分给了陋居孩子帮们。直到落日西斜,黑湖边狂欢的人群逐渐散去,杰森和多露西一并离开,他们还要为晚上的毕业舞会做准备,波莉安娜和莱丝莉便也回去了。于是就只剩下克兰拉、艾尔林特和尼尔三个人。

    

    “就剩下最后一张相纸了,”尼尔翻了翻口袋,“不用掉也是浪费,要不给你俩拍一个?”

    

    “你怎么不给你自己拍呢?”艾尔林特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不喜欢拍我自己,我又不上镜,”尼尔撇撇嘴,然后躲开了,“给你俩拍吧,瞧瞧你们俩都长得有鼻子有眼的,拍了肯定上镜——放心,拍完送你们,我绝对不自己扣着,我可没那么抠门儿。”

    

    艾尔林特和克兰拉便在尼尔的指挥下站到了一起,他们的样子一开始有点儿冒傻气,彼此很僵硬地并肩靠着,也没有笑,碰到一块儿的手背又很快地弹开,模样分外不自然。尼尔对此相当不满意,不停地像个导演一样,在边上指挥:“又不是拍证件照!你能不能往她那边靠一点!对对对就这样!揽着她的肩膀!对,莱拉你往右边过去一点,好,就是这样!不要眨眼了!三、二、一、笑!”

    

    几分钟后,相片打印出来,尼尔果然没有食言,他举着那张相纸,检查了一下曝光,看起来相当满意。

    

    “漂亮,这张拍得真好,我都想自己留着了,真舍不得。不过不能说话不算话,还是得送你们的。就只有这一张了,多的也没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真的,还真拍得很好。”艾尔林特接过来,赞叹道。

    

    “你拿去吧,艾尔,反正我也看不见,”克兰拉说,“你喜欢的话,你就留着好了。”

    

    “但是你——”

    

    “没事儿,”她松爽地笑了起来,“我只要记得这一刻的感觉,就很足够了。”

    

    小小一方宝丽来相纸上,鲜明的、会动的影像,两个孩子站在一块儿,对着镜头比耶。男孩儿揽着女孩的肩膀,他扬着头,弯着眼,笑得极灿烂,那双漂亮的眼眸里,一派流光溢彩,在阳光里亮得像透明的碎钻石。小姑娘则是一张腼腆的脸,微微地笑着,模样淡淡的,露着一对小虎牙,右边嘴角的笑涡却深深地陷下去,干净而动人。夕阳俯卧在他们的颊面,浓蜜色,光线太好,映着两个孩子天真快活的脸,具象的年轻。

    

    宝丽来相纸的保质期只有三十年,那么你会永远记住我吗?倘若许多年后,就连影像也黯淡,回忆在命运的篡改下不可信赖,真假不再值得计较,距离远到无法弥合,你还会记得我吗?

    

    会不会有一天,时间真的能倒退,退回你的我的回不去的悠悠的岁月。也许会有一天,世界真的有终点,也要和你举起回忆酿的甜——

    

    和你再干一杯。

    

    六月底的希思罗机场人来人往,空气中浮动着各种喧嚷的呼吸,汇聚在一起才发出声响,巨大的落地舷窗,人们都行色匆匆。如果你在二零四四年六月末的某一天,路过二号航站楼的角落,你或许会看见,一对青年恋人静静地依偎着,紧靠着彼此,女孩贴在男孩肩上,而他拉着她的手。夕阳从外透进来,在他们周遭浇出一片香槟色的灵金,带着海浪一般的线条,很好的场景。只是亮得教人心乱。

    

    The courage to show to letting you know.

    

    I've never felt so much love before.

    

    And once again,

    

    I'm thinking about.

    

    Taking the easy way out.

    

    空气里偶有提示航班起落的广播,将航站楼里的音乐打断,广播结束后,又以渐入从弱到强地亮起来,不算一首太悲伤的歌,背景音里的几个男声,不知疲倦地唱着,夹在机场的喧嚣里,便又弱了。

    

    “六点半吗?”他问。

    

    “六点四十。”她说。

    

    “为什么你会想到要坐飞机,”他说着,一面轻轻将她的额发刮到耳后,“将出境手续办妥之后,明明可以直接幻影显形过去。”

    

    “很多年没有坐飞机了,只是想——”多露西笑了笑,“重新体验一下,怀旧怀旧,让我偶尔也有些时候有点儿生活味儿,别和麻瓜世界脱节太远。”

    

    “而且,”她又顿了顿,“算是一种仪式感吧,尤其是,跟你道别。”

    

    杰森的喉咙忽然卡住了一般,他向上仰了一下头,感觉眼里有泪水,或许又没有,只是心里头很闷。他又低头,担心会看到她的泪水,然而她也没有哭的痕迹,只是偎着他,赖在他怀里不肯举步。

    

    已经成年的他们,谁也没有擅自动用泪腺这种孩子气的器官。

    

    “我让爸爸妈妈不要来送我,不然我一定会一直哭个不停,”她闷闷地说,“和你呆在一起,或许好一些,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更难过。”

    

    “不要难过。”他说,吻了一下她的头顶。

    

    然后他们又都不讲话了。这是杰森第一次来机场,他从未见过这样宏阔的、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频繁的广播、电子荧幕时刻表、一台台安检机器,充满了麻瓜世界的味儿。对他而言,飞机场相对火车站,更开朗一些,谈笑风生的、明朗的人格。而他此时心里并不明朗。

    

    “我有东西要给你,”多露西侧过身去,在包里翻找了一会儿,“这个。”

    

    她递给他一个金属质感的、长方形薄片的东西,有一面覆盖着一层玻璃,摁一下边上的按钮,那层玻璃便会亮起来。

    

    “这是什么?”

    

    “手机,”她笑了笑,“猫头鹰飞不了那么远,寄国际邮件,太麻烦了。以后想我了,就打电话吧。”

    

    杰森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她点开通讯录,摁了一串号码进去:“这个是我的电话,以后想和我说话了,就打这串号码。”

    

    他愣愣地听着,听她教他如何使用这个冰冷的电子器械,她的呼吸吹在他下颚上,却是软而暖的,听她絮絮叨叨,听她将这个金属薄片儿摆弄来摆弄去,听她像教小孩似的给他讲解。他却仿佛什么都听不懂了。他甚至根本没有看屏幕,只看着她,只知道愣愣地、愣愣地看着她。距离那个时间每少一秒钟,他心里仿佛都会惊悸一下,对于必将到来的分离,他怕得悲伤。他甚至想拥有一个时间转换器,将它拼命往前拨,拼命往前拨,就这一刻,就这一刻,这一刻就好,不要再继续了。趁着你还在这儿,趁着我还能看着你,不要再继续了。

    

    广播忽然响起,证明时间还在继续,继续,继续,将他们一格、一格,推到了齿轮之下。

    

    大件的行李已经托运了,她背起包,他替她背着琴箱,体积巨大的重型乐器。他们在安检口的边沿,面对而立,谁也说不出那声辛苦不堪的“再见”,仿佛这个词一出口,就会带来什么立竿见影的悲伤。她只是抬着头,愣愣地望了他好一会儿,他也望着她,那种感觉和溺水很相似,又像一把钝刀子,插在心口上,一直割个不停。

    

    她听见他哽了一下,喉结上下动了动,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压抑回去。很快地,他猛地俯下身来,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将她往他怀里一扣,倾下去衔她的唇瓣,她愣了半秒钟,便激烈地回吻他。那是相当疯狂的一个吻,他们紧紧地缠在一起,榨取着彼此肺腔里的空气,唇齿的力度相当于啮咬,就这么禁锢着,在恋人的呼吸中,听到自己的呜咽,用力之大使得他们的脖颈和小腹都开始抽搐,哪怕分开之后在对方身上看到伤痕,都不足为奇。

    

    周围偶有人路过,将目光淡淡地瞥向他们,又默默地移开。机场作为承载分离的特有场所,每天见证上万人的告别,目睹他们哭泣,目睹他们挥手,目睹他们拥抱,一对情侣在安检口前拥吻,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此时的他们,在巨大的时间齿轮下,却又那么微不足道。

    

    她在将要窒息的前一瞬喘息起来,只一声就够了,他便松开了她。多露西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在队伍里移动,怎样登记信息,怎样通过安检。她在回头之前,最后看了杰森一眼,和他挥了挥手,一面使劲儿把眼泪憋回去,若是流泪,视线就会模糊,她就看不清他了,而他站在隔离栏外,远远地望着她,目光与她痴缠地相交,他的蓝眼睛依旧那么干净,闪烁着任何一个宇宙都没有的一种恒星。

    

    她背上琴箱,强迫自己大步离开,强迫自己不要回头,眼泪却近乎疼痛地淌下,仿佛滚水一般,烧着她的面颊。不能回头,不能回头,如果回头,他就会看到她哭了,他就会难过了,他看到她哭,他也会哭的。

    

    他站在安检区外,目送她背着巨大琴箱的背影,强迫自己不要流泪,心里却愈发酸堵,他要忍不住了,他真的忍不住了。可是不能哭,不能哭,如果她这时候回头,就会看到他哭了,她就会难过了,她看到他哭,她也会哭的。

    

    终于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们都看不见彼此了。他们同时蹲下身来,将脑袋埋在臂弯里,颤抖着,呜咽着,心里太疼、太堵了,生生地被疼出了眼泪,在胳膊上,在膝盖上湿成一片。

    

    周围的人们毫不诧异,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在机场的某个角落,一个流泪的男孩和一个哭泣的女孩,不过是这个环境之下司空见惯的背景板。只剩下夕阳,几近残忍地、直白而刺眼地打过来,近乎要将他们溺死在一片瑰丽的泡沫中,浑浊的赭色,清透的金色,橙色,黄色,橘色,将他们撕裂,撕裂。而在梦醒的尽头,广播音乐里的男声,依旧不知疲倦地,欢快地一遍又一遍唱着。

    

    Will I ever see you □□iling back at me.

    

    How will I know,

    

    if I let you go.

    

    注:本章“会不会有一天,时间真的能倒退,退回你的我的回不去的悠悠的岁月。也许会有一天,世界真的有终点,也要和你举起回忆酿的甜,和你再干一杯。”

    

    此段歌词出处为五月天所演唱歌曲《干杯》。

    

    机场广播歌曲为Westlife《If I let you 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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