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苦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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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苦橙

摄魂怪袭击学生的事件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舆论风头很快就被学校压下去了,当然城堡的安全措施是戒严了些。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艾尔林特和克兰拉也对周围的人闭口不提,就连玩得好的尼尔和波莉安娜,他们都没告诉,这件事便很快地翻篇儿了。距离圣诞节只有两个星期不到,雪簇拥着降下来,落得热热闹闹,这样的季节,虽然唱不出什么好歌,随便哼一通也是很有意思的。直到礼堂外正式张贴布告,米歇尔教授宣布圣诞舞会的事宜后,圣诞的脚步便真正地近了。

    

    从那一天开始——或许说,早在十二月初,周遭的氛围就陷入了一种相当微妙的牵扯与平衡之中,以感情为自变量的一条关系曲线,在人群中,在男孩与女孩间,在微小的动作与眼神间,波动地递进着,而波动的频率,近似于人类的心跳节奏,每一个极值,都托举出一个男生对女生的邀请,是邀请,或许说,告白。课自然是上不成了,大伙儿军心涣散,教授的多次提醒也仍旧徒劳,学生们交头接耳,挤眉弄眼,只是和往日不同,如今眉来眼去的对象从密友变成了异性,女生拍着某一侧男生的胳膊,男生又点过身边的女生,小声地说着什么,你指着我,我指着他,小纸条也是传个不停。女孩子们在这段日子里,就连头发的梳法都比平日留意许多,悄悄描一描眉毛,或是别出心裁地抿点儿淡色唇彩,衣服上留着柔顺剂的香气,经过男生面前时,硬要成群结队,有意无意地笑得更大声一些。见得多了,男孩子也是有感应的,只是平时谁都装得漠不关心,撇开眼不肯对上女生的视线,其实在教室或礼堂,还不是轻描淡写地在偷看。谁都期待着有人会走过来对自己说“做我的舞伴吧”,哪怕不是心仪的对象,心里头蠢蠢欲动的成就感,单纯的天真、傻气的骄傲,搅拌着适量的自得,也足以偷着乐上好一阵子。

    

    直到某节课上课前,尼尔·韦斯莱被两个男生架着胳膊,硬是推到了莱丝莉座位跟前,整间教室瞬间沸腾得像烧开了的水,大家纷纷起哄,带着看好戏的神色,半间教室的男生都吹起了口哨,就连艾尔林特都非常罕见地跟着吹了两声,结果被克兰拉捅了一肘子,马上很识趣地闭上了嘴。捣乱的始作俑者带着得逞的坏笑,将当事人推过去后,立刻逃似地一溜烟儿跑开了,只剩下尼尔一个人局促不安地红透了脸,带着一脸进退维谷骑虎难下的神情,站在那儿,面对着莱丝莉,窘迫地,像个农民一样搓着手。周围的起哄声更响了,有人开始鼓起掌来,就连加西亚教授上了讲台,都不急着喊安静,而是带着一种慈祥的、捉摸不透的微妙笑容,松松倚靠在讲桌边上,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一幕。

    

    “莱丝莉,你可以——我是说,可以做我的舞伴吗?”

    

    这话倒是孤注一掷,即便声音小得堪比蚂蚁叫。话音刚落,莱丝莉的脸庞也烧红了,模样忸怩起来,不自然地躲闪着他的目光。“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好比旁观求婚现场一般,大伙儿瞬间形成了某种默契,齐齐地怂恿起来,有节奏地拍着手,一个个脸上都挂着顽皮的、淘气的,十五岁少年才有的那种笑容。

    

    “可以。”

    

    声音比蚂蚁叫更小,然而清清楚楚敲在尼尔心里头,几乎不止是喜悦的,他甚至怀疑自己在过于紧绷的心境下,产生了幻听。直到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更炽烈的欢呼,所有人都雀跃起来,口哨声咻咻响成一片,大家都开始使劲起哄,小题大做地鼓掌,连加西亚教授的嘴角都直接咧到了耳根子。

    

    “别闹了,别闹了,大伙儿散了吧,上课了,”尼尔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冲着四周摆了摆手,“别想多了,只是朋友而已,只是朋友。”

    

    “大哥!你是不是脑门儿被夹了!”他回到座位上以后,艾尔林特探过身去,戳了戳他的后背,压低声音冲他小声说,脸上带着点啼笑皆非的神情。

    

    “我怎么了?”

    

    “你干嘛要加上最后一句!”他满脸忍俊不禁,看起来却又哭笑不得,“哪有追女孩子的时候,当众说‘咱俩只是朋友’的?你非要此地无银,加最后一句,这一下子大家全都看出来了,你让莱丝莉之后怎么面对你?”

    

    “看出来什么?”

    

    “你对她有意思。”

    

    “啊?这样的吗?那怎么办?”尼尔尴尬地用手心搓着裤子,“我还以为,我说了这话,她会自在一些,不那么尴尬。我不这么说的话,没准儿大家就得误会,误会她也喜欢我,这事儿就麻烦得多了,她会困扰的。”

    

    至于莱丝莉是否为了这档子事困扰,暂且不谈,大伙心里也都没个底儿。但唯一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情是,波莉安娜最近挺困扰,舞会的倒计时过一天少一天,然而裴洛在她面前,对于圣诞舞会的态度,依旧模棱两可。十月份那次图书馆吵架过后,他俩冷战了好几天,后来裴洛主动放低姿态,冲她示好,对她说了不少和气话,道了好些欠,波莉安娜便心软了下来,很快原谅了他。此后他们的关系一直处于一种不咸不淡的分界,表面看上去仍是和和气气,打情骂俏一点儿没少,然而波莉安娜还是觉得某些地方,和以前相比,有些不一样了,尽管她自己也说不明白这变化的来源,或许是女生的直觉更敏锐些,她总有一种这段感情将要走到尽头的预感,可她却又不肯就这么随意地、不明不白地提分手,“我们不合适”怎么说来都像是一个敷衍了事的理由,每每想到这儿,她更是难以启齿。

    

    她好几次向他提起舞会的事情,也不明着摆到台面上讲,只是旁敲侧击地暗示他,毕竟在她看来,邀请这个步骤,并不是一件适合女孩子放下身段来主动的事,尤其是对她而言。不是没有别的男生邀请她,说白了,其实多的很,只是全被她一一婉拒过去,她暂且也想不出,作为正牌情侣,除了裴洛以外,她还能跟谁跳舞。然而令她沮丧的是,裴洛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分外消极,每当她说起这回事,他要么避重就轻地岔话,要么就闪烁其词地“再说吧”,将这个话头轻易地回避过去。这更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想不通他作为她的男友,这件事情有什么可回避的,只不过是同她跳舞罢了,怎么地就叫他为难到这个地步。

    

    “如果他明天再不邀请我,我就去答应别人了。”

    

    波莉安娜不止一次地,在睡前同克兰拉这么讲,然而她依旧日复一日,没有答应任何人,或许是抱着希望吗,还是心里面仍然有所念想?若是他到了最后还是没有邀请她,那该如何是好,这倒是叫她难堪了。

    

    这件事情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拖到了十二月二十号,距离圣诞舞会没几个日子,下课铃打响的间隙,波莉安娜一面漫不经心地将书本丢进书包,一面寻思着,索性随便答应一个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忽然有人在后边敲了敲她的桌子,她回过头去,正是裴洛,他站在她的座位边上,带着笑意,低头望她,引得好几个学生好奇地朝这边张望,她愣愣望了他半晌,倒是不自在地红了脸。

    

    “进咱们教室好比进自己家一样,”她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嗔怪道,“这么随便,大家都看着呢。”

    

    “这不是下课了嘛,”裴洛冲着她笑道,“这有什么,大伙儿谁不知道,我是你男朋友?”

    

    “切,俗套得要命,”波莉安娜撇了撇嘴,“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依旧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心底是还是期冀着,他是来请她做舞伴的。这一点她心里头比谁都更清楚,或许裴洛也清楚,只是没人挑明了说。

    

    “今天晚上十点——”裴洛忽然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低笑道,“西塔三楼,最右边的那间教室,一个惊喜。”

    

    “可是已经过了宵禁——”

    

    “来不?”他冲她挑眉。

    

    波莉安娜感到自己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来。”她说。

    

    他微笑着,模样看起来相当满意,又有一点儿势在必得的自信,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颊。

    

    “我等你,”他说,语气忽然意味深长起来,“别忘了,打扮漂亮点儿——越漂亮,越好。”

    

    他说完以后,冲她眨了眨眼,笑了一下,只称还有急事,便匆匆地离开了。波莉安娜望着他在门外消失的背影,只觉得自己好比被施了夺魂咒一般,带着些微的晕眩,进入了一种恍恍惚惚,意识忽然被抽离的状态。接下来的一整天,她便都处在这样的恍惚之中,带点儿神经质地四处张望,频繁看表,总感觉自己胃里头蠕动得有些过快,她的肌肉有些无法受控地悸动,而距离约定的那个时间越近,这样的悸动愈是强烈,让她面颊不自然地泛红,浑身燥得难受。只庆幸距离圣诞不剩几天,大家都是一派兴奋不已的神色,她反常的神态混杂在大伙儿神采奕奕的面庞之中,倒也算不上突兀。

    

    眼看着夜里九点过一刻,她回了宿舍,将箱子拖出来,在里头草草翻找了一回,寻出那件她喜欢的浅杏色长袖连衣裙,裙摆还算厚实,长长地垂到脚踝处,然而领口是雪纺的设计,这样的料子在冬夜里怕是冻人得很,可她不想在意这些了——打扮漂亮点儿,越漂亮,越好。而她不想让他失望。反正一小会儿,去去就回,能耽误多少时间。她寻思着,很快地将裙子换上,又戴上了与之搭配的珍珠耳夹,当她整理头发时,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些不自然地颤抖。

    

    “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莉莉安?”

    

    有同寝的女孩这么问,倒是让她心里发虚似地,颤栗得更厉害了。

    

    “一小会儿,去去就回。”她笑道,对着镜子稍微涂了一点儿口红,努力使得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稳。

    

    “这个天气穿裙子出去,不冷吗?”

    

    “就是去一下下,不碍事的。”

    

    外头确实冷得很,出了公共休息室以后,寒意就一个劲儿往脖子里钻,但是多少平息了一些她心里的燥气,让她的脑袋稍稍清醒了些。距离宵禁只有大概不到一刻的钟点,路上的人已经很稀,他怕是等得急了,她想着早些见到他,便加快了脚步,沿着一整道走廊跑了起来,没留神儿,在拐角处撞上了另一个人,前额在他的下巴上狠狠磕了一下,疼得她很轻地叫唤了一声,后退两步,正准备道歉,望见来人的面孔,却又说不出话来了。

    

    “是你——”

    

    “对不起,没事吧?”

    

    尤列亚低头望着她,神色相当关切,想伸手过来探一下她的前额,却又顾虑着什么似的,犹豫着收了回去。他手上夹着一摞资料,书包是双肩的,然而被他单肩背着,一副刚从图书馆回来的模样: “这么晚了,你——”

    

    “没事,”她勉强地冲他笑,“约了一位朋友,去去就回,要不了多少时间。”

    

    “你这样——不冷吗?”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问话的语气稍显局促。

    

    “还好。”波莉安娜敷衍道。

    

    “你看起来很好看,”尤列亚说,“这样的打扮很适合你,只是——”

    

    “谢谢,”波莉安娜笑着,带点儿歉意地打断了他,“不好意思,我得走了。”

    

    “莉莉安!”

    

    她匆匆下楼时,听见尤列亚的声音在她身后唤她,依旧是欲言又止的感觉,她却顾不上再应一声。

    

    下到西塔三楼时,宵禁的钟声正好敲响,一声一声又沉又钝,在空寂的走廊里回响,廊灯从远至近,一盏盏熄灭,黑暗的范围逐渐扩大,从远至近包围了她,只剩回响的晚钟,十声,随着她的脚步,一声声数着,直到最后一声落下,她敲开了最右侧教室的门,远处靠窗的地方立着一个人影,男生的轮廓,在完全的黑暗中,虚化的一堆线条,墙壁阴影的渲染中,难以分辨他是什么姿态,直到他转过头来,对着她。

    

    她从裙兜里抽出魔杖,念了句荧光闪烁,终于在杖尖一团光亮中,清楚地瞧见他的脸。

    

    笑着地,望着她。

    

    “裴洛!”

    

    她高兴地唤了一句他的名字,他却依旧站着,只是笑,一言不发。

    

    “裴洛,”她又唤了他一句,正准备上前,“你——”

    

    “除你武器!”

    

    比她更先动作的是对方,快到她甚至不曾察觉到他的举动,她的魔杖就已经脱手而出,杖尖的光亮随即熄灭,黑暗,又是黑暗,只剩下魔杖落地的轻响。

    

    裴洛依旧静立在那儿,身影在漆黑中,折下一块,又很快地直起身,她便知道,她的魔杖已经在他手里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是什么意思,莉莉安,”她只听见他笑,“惊喜啊,一个惊喜。我早和你说过了,你忘了吗?”

    

    “把魔杖还我,这不是闹着玩的事。”

    

    她皱起眉,想要上前抢回自己的魔杖,但她不敢,黑暗和寂静,压迫着她,抑制着她,阻止她前进,甚至迫使她下意识地后退——因为他在逼近,那一块人影朝着她的方向扩大,在她的视野里占据越来越多的部分,她开始害怕起来,这样的恐惧随着阴影的接近,朝她悄然地涌来,直到近得看见他的表情,还是笑,这样的笑容在他的脸上扩大,显得诡谲起来。

    

    她本能地回头,朝着门口的方向跑去,而他还是那样笑着,没有一点儿动作,没有一点儿阻止的意图,就这么饶有兴味地望着她——他正是如此喜爱将人拿捏在手,无力抵抗的戏码。望着她扑过去,捉住门把手,下狠劲儿朝外拽,却如何都拉不开,门不知是从什么时候锁上的,甚至就连关上,也是悄无声息,这一切是在不知不觉间完成的。

    

    她想尖叫,想喊,想说话,说些什么都好,可用尽了力气,嗓子也发不出声音。全封闭的空间,对方的魔杖顶在了她的后颈上,比起害怕,更多的是无力感。

    

    “今天真漂亮,小美人,”他将她摁在了一旁的墙上,漫不经心地玩着她的一缕头发,“这么漂亮,是特地打扮给我看的,是不?”

    

    他的手从她的发间滑到她的下颚,将她的下巴微微往上掰了一点儿,垂下头势要与她接吻,却猝不及防地,被她一巴掌扇得失去重心,还没稳住身子,她又一肘子顶过来,狠狠戳在他的肋腹间,将他激得弯下腰来,捂着腹部,不住地咳嗽着。她在他缓冲的间隙,顺势弯下腰,探手过去,从他的袍兜里抢自己的魔杖,却被他反应很快地拧住手,朝着她一侧合过去,压回墙面上,男生的力量毕竟大得多,她还想反抗,魔杖便直接顶在了她的下颚上。

    

    “真精彩,莉莉安,我就喜欢玩儿点烈的,”他凑到她耳边,笑得更为开心,“不过我劝你还是乖一点儿——如果你不希望我在你这张漂亮脸蛋上动手脚,别不信,如果你再不乖,我还真有可能这么做。别让我直接给你个昏迷咒,那就没意思了,是不?我干这事儿,还是喜欢玩活的,会动弹的,尤其是你这样,性子烈的,这才有意思。”

    

    他的手指伸到她的领扣上,试图单手将它们解开,而她拼命将胳膊挣扎出来,紧紧握着自己的衣领,用尽全力去掰他的手指,嗓子发不出声音,只偶尔透出一两个模糊不清的音节。这动作倒惹他上了狠劲儿,直接掐过她的脖子,往后一磕,她的脑袋撞在墙角上,疼得耳朵里钝钝地响,眼前黑了一瞬,膝盖也软得糖稀似地,支不住身子,一个劲儿往下滑。

    

    “不喜欢我这样?是不,没关系的,可以理解,”他没再过分纠结她的扣子,直接利落地撕开她的前襟,埋下头去贪婪地嗅闻,“我知道你不喜欢,放心,你不喜欢的部分,我不会让你记住的,做完这些,一个遗忘咒就可以搞定的事儿,包你下次还肯乖乖地来,是不?”

    

    在他做这一串动作的间隙,波莉安娜的脑子里反倒清醒得可怕,害怕是有,恐惧更甚,然而她却欲擒故纵般,稍微放松了些,有意减弱了反抗的力度,趁着他沉醉其中,与她贴得更密,想要进一步动作的间隙,她不知不觉地将手从他身侧抽出,绕过右侧,探进他口袋里,摸索她自己的魔杖,她摸到了,小心地握住杖柄,一点一点,不动声色地将它抽出来——

    

    砰地一声,教室门在这个时候猛地被推开,裴洛下意识地从她身上抬起头,魔杖飞速地指向门口,来者的反应却快得惊人,先他一步念出了咒语,就连杖尖的焰色,也短暂得只好比相机过了一道镁光,裴洛被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弹开,狠狠撞在了教室另一头的墙面上,他踉跄着往前几步,想要举起魔杖反抗,便又是一道咒语,整个教室亮了一瞬又暗下去,接着再没声响。事实证明这是个顶漂亮的石化咒,裴洛正掐着攻点,忽然成了真正的提线木偶,僵硬出一个滑稽的造型,连脸部肌肉和眼球都没有变动一丝一毫。

    

    “我就猜到你在这儿,干些见不得人的,费尔法克斯,”尤列亚的声音在黑暗里亮起,“如果不是我在公共休息室碰巧听到,你和你那几个伙计说,你今晚要来这儿干事儿,你会把她怎样?”

    

    他走到裴洛身边,蹲下来,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用魔杖戳了戳他的喉咙,地上的人中了咒,动弹不得,僵着身子躺着,一双眼睛惊恐地瞪着他。尤列亚望了他半晌,眯起眼睛,轻轻地笑了笑,忽然一拳揍上去,看样子是下了狠手的,几秒钟后,对方鼻子里头便汩汩淌出血来,沿着他的轮廓流下去,淌进他半开的嘴里,而他只能被迫承受着这滋味,全然动弹不得。

    

    “我就揍你这一拳,费尔法克斯,我不会同你一般见识,”尤列亚在对方的袍襟上擦了擦手,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我这一拳,是替莉莉安揍的,我警告你,以后再别想着打她主意,如果被我发现你敢,我下一次会往死里揍,揍到你他妈跪着求我,我都不会放过你。”

    

    他的面容一点点冷峻下去,然后转过身,朝着波莉安娜的方向走去。她握着魔杖,瘫坐在墙角边,浑身颤得厉害,嗓子眼里不时发出一点儿断断续续的音节,裙子的衣襟被撕开,肩带露着,锁骨和一小片前胸,哪怕是在昏暗的光线下,也白皙得清晰可见,尤列亚很别扭地别开眼去,望着另一个方向,却很利索地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蹲下身子,披在她身上,将她整个儿严严实实地裹住,全程眼神都往边上撇着,完全不敢看她。

    

    波莉安娜在黑暗中,只看到他蹲在她身前,左手打理乱了的领带,右手替她将袍子拢得更紧。少年的轮廓,光影暗淡的部分凸显出线条,相当深邃,只有眉间稍稍地单薄,挂着一丁点儿冷冽的神情,却不可怕。他挥了挥魔杖,她的嗓子便迅速地解放出来,然而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只本能地靠向他那一侧,倚在他的身上,透过他的针织衫,感受到属于男生身体的、温暖的热量。他愣了几秒钟,便双手把她拢过来,哄小孩似地轻轻地拍着,他罩在她身上的袍子,也全是来自他的、暖烘烘的余温。

    

    “我们走吧。”过了一会儿,她情绪稍许平复了些,便撑着身子,试图站起来,很低声地、嘶哑地说着。

    

    尤列亚点了点头,使劲儿揽着她的肩膀,让她大部分的重量都承在他身上,扶着她站起来,托着她,很慢地,踉踉跄跄地走出屋子。宵禁时间早就过了,他们默不作声地走在漆黑的走廊里,仿佛是避免尴尬一般,谁也没有用荧光闪烁,就这么,完全的漆黑里,只剩下他的温度和他搂着她的触感,脚步声、衣料摩擦声,细微而清晰,偶尔路过窗棂,有月光洒下来,在他的发丝上短暂地亮一瞬,又陷入黑暗。

    

    她其实很担心他会问什么,这样该让她如何是好,关于这件事的任何一个起因,结果,过程,任何一个哪怕最微小的细节,问出来都免不了惹她尴尬。可他什么也没有问,就这样静静地,搀着她在一条条楼道里走着,通往格兰芬多塔楼的方向,氛围相当安静,反而让她心里头平静下来。

    

    “如果他告诉别人,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她很低地,像是倾诉,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这样喃喃道。

    

    “我会处理,”尤列亚很果断地说,“他不敢说的,我家里在学生会有人,随便找个方法托个人,都能把他治得尿裤子。德米特里虽然脾气暴了点儿,但这样的小忙,他该帮的总还会帮。”

    

    波莉安娜很苍白地笑了笑,勉强点了点头。

    

    “谢谢,尤里。”她说。

    

    “谢什么。”尤列亚笑了一下。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今天下午就在公共休息室听到,他和其他人说,今晚要做点不同寻常的事儿,”他说,“刚刚碰见你的时候,我就感觉有问题,就一直偷偷跟着你——对不起,原谅我,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她摇了摇头。

    

    “你跑得太快,我半路跟丢了,就问了好几幅画像,有没有见到一个穿长裙子的女孩,”他说,“有一幅画像告诉我,你朝着三楼去了,我就追下去,从第一间教室一直找到最后一间教室,可算是把你找着了。”

    

    波莉安娜轻轻点了点头。

    

    “我真傻,是不是?”

    

    “不是。”他说。

    

    “谢谢。”她又说。

    

    “莉莉安,”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忘了那些吧。”

    

    “我知道。”

    

    “我是认真的,忘了那些吧,忘了他。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受,但你不该一直记着,这太折腾人了。”

    

    他们走到格兰芬多塔下,她仰头望着他,用眼神无声地示意他,可以留步了,他读懂了她的意思,便在楼梯口驻步。她侧过身来,面对着他,依旧没有松开他,在他怀里靠了一小会儿,他便也不急着松开她,手肘礼节性地、松松地搭在她的肩上,就这么揽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性地,直到她从他怀里直起身子,他一并放开了她。

    

    “谢谢。”她又道了一次谢。

    

    “应该的。”他说。

    

    她冲他笑了一下,正要将他的袍子从身上脱下来,还给他,却被他一下子按住了要脱袍子的手,微微地摇着头,示意她不必了。

    

    “穿着吧,”他说,“如果塔楼上还有人的话,被看到了——我是说,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被看到了,那个样子,不好。虽然这不是格兰芬多袍子,但是有总比没有的好。”

    

    她点了一下头,重新将脱下来的那只袖子穿回去,将前襟拉紧,严严实实地把自己整个儿裹住。他个儿很高,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袖管长长地把手给遮住,下摆快要拖地,和她一衬,他原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那么多,没有料想过他身上那么合身的袍子,罩在她身上,会变得那么大。

    

    “谢谢。”她第四次道谢。

    

    尤列亚这回没有说话,望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上去了。”

    

    她往上走了两级台阶,回头望了望他:“这么晚了,你也快回去呀。”

    

    “莉莉安。”

    

    他忽然打断了她,喉头微有些哽。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合适,可能非常非常不合适,”他仰头望着台阶上的她,一字一句地,慢慢地说着,“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做我的舞伴,可以吗?如果你乐意的话。”

    

    波莉安娜半晌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请不要答应我。这不是对我的报答,也不是为了感谢我的举措——”没听见她的回答,他便继续说着,“我只希望你把它当作一个——一个来自尤里的,任性的,幼稚的,自作主张的小小请求。”

    

    她忽然笑了,仿佛叹息一般,轻轻地摇着头。

    

    “你还这么小……”他听见她说。

    

    仿佛预感到了她拒绝的话,尤列亚的眼神暗了暗,低下头去。

    

    “不过,可以。”

    

    他蓦地抬起头来,望见她的笑容,在窗棂洒下的些微月光中,洁净而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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