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银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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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银枪

魁地奇训练那天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克兰拉明显地察觉到了波莉安娜的心不在焉,她相比从前,做什么都缺点儿兴致,包括上课时,都是有些溜号的状态,时不时扭头过来问克兰拉,刚刚讲了些什么。她知道波莉安娜因为球队的事情,殚精竭虑地烦扰,她在焦虑,以至于做什么都没有精神。“我的笔记写好了,借你抄”,“你该多出去走走的,多吃一点”,“这周六我们去霍格莫德玩好吗”。克兰拉这样对波莉安娜说,然而收效甚微。

    

    别的事情仍在发生,也是更令人困扰的部分。自从上次在德米特里办公室里的那次谈话发生后,克兰拉愈发感到自己开始对此感到厌恶,然而更令她厌恶的部分在于,她无法甩掉也无法规避这样的不适感。尽管她讨厌听他讲课,她却不得不听。至于论文,也不得不在“合情合理,贴合课本理论”的范围内进行发挥,哪怕这样的写法叫人不快。渐渐地,她开始对学习魔药这件事感到腻烦,上课的心情就像是上坟,她总感到自己心里头有些什么被压抑住了——而这样的东西,正是一直以来她在这条路上拼劲全力,追随并且渴望着的,是更深的、感觉层面的事物。若是把魔药比作美术的话,在她看来,德米特里便是一个典型的只讲“术”,而不讲“美”的教师。这并不代表美的追求就不讲究精确,恰恰相反,她一直认为,美是一种绝对的精确,而这样的精确,之所以让人觉得美,是因为它无可替代。

    

    她觉得自己的忍耐力正在被逼向极限,有什么会被激化、或是将要发生了,而这样的发生无可避免地越来越近。

    

    星期三下午的魔药课,走廊里老早就一阵脚步响,德米特里从进了教室之后就板着一张脸,教室里讲话的聊天的,或是哗啦啦翻书的,一下子鸦雀无声,这样的安静反倒叫人芒刺在背,后脑勺一阵阵发涨。

    

    “上次布置的关于贤人石的论文,大多数同学都完成得不错,”德米特里这样说,一面习惯性地,用手指敲着讲台的边沿,“但是,对于某些同学,我想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将手里头捏着的那沓论文,夹着教科书一起,啪地一声重重摔上讲台。教室里的气氛便又静默了好几分,窗外灌进来一阵晌午的风,窗帘被吹得鼓胀起来,飘飘摆摆,最顶上几张羊皮纸的边角在那风里掀动,好似桦尺蠖的翅膀那般,一下一下地翕着。

    

    “艾尔林特·帕特罗夫,”他顺手抽过最顶上那张论文,移到眼皮底下,“我想你大概可以同我说明白,你瞎编的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世界上从未存在所谓的第五元素,它的合理性经过现代科学证明是错误的’,‘充其量仅是水银和硫黄的化合物,或被称作辰砂,只是宗教神秘主义的产物,而并不能称之为魔法的象征’。”

    

    “我只是将我所认为的事实写下来而已,教授。”

    

    艾尔林特轻轻地抬了一下眉毛:“况且这不是我所认为的事实,这就是事实。”

    

    “我不在乎那些事不事实的玩意儿,帕特罗夫先生,相比那些,我更希望你解释一下——解释你论文末尾的失礼言辞。‘恳请德米特里·莱斯特兰奇教授与时俱进,将自己的教学理念结合当代新型魔药的思潮,而不仅将自身的思想观念局限在自然巫术的范围’,‘恳请德米特里·莱斯特兰奇教授实事求是,培养听取他人意见的优秀品质,学会接受富有建设性、创新型的新思想,而不是将自己的脑袋留在十四世纪的中古时代’,‘恳请德米特里·莱斯特兰奇教授学习作为一个教授的基本素养,放下师心自用、顽固不化的姿态,收起嬉皮笑脸、讥讽嘲弄的特权,改掉以貌取人、区别对待的习惯’。漂亮的排比句,是不?这是学生对教授讲话应有的态度吗?你或许认为自己的文笔很好,这样寻人绊子,叫人当众出洋相,会使你快活,对不?”

    

    教室里有人吃吃地笑了几声,便又戛然而止。

    

    “这也是事实,教授。我已经讲过了,我只是将我所认为的事实写下来而已,”艾尔林特说,“至于出洋相这回事,说实在的,如果不是您自己当众念出声,还真没人期盼您出洋相。”

    

    他半倚在窗沿上,语气甚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愉悦。

    

    “真令人遗憾,不是吗,”德米特里微微地摇着头,“我本来以为,你作为格兰芬多的级长,会对整个学院起到积极向好的榜样作用。”

    

    “我本来以为,您作为魔药学教授,会对整个学校起到积极向好的榜样作用。”艾尔林特学着他的语气,如出一辙地回敬过去。

    

    “恭喜你为自己争取到了关禁闭的机会,帕特罗夫,”德米特里说,“以及,你这篇论文回去给我重写——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不应当出现的内容,以及之前你所阐述的,关于贤人石的不实言论,全都给我改,改到符合事实、令我满意为止。”

    

    “但这就是事实,教授,”艾尔林特反驳道,“贤人石只是炼金术士的古老传说,您不能拿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让我们无中生有地编造它的因果关系,这不符合规律,也不恰当。”

    

    “这是存在的,事实证明,尼可·勒梅曾经用一定数量的水银推演出了红石,将水银变成了黄金,”德米特里说,“贤人石能将所有金属变成纯金,促成转变的媒介在阿拉伯语中被称作al-iksir,这在《犹太亚伯拉罕之书》上记载得清清楚楚。”

    

    克兰拉开口打断了他。

    

    “在魔法史记载中,这的确是存在的,教授,但那不算是真正的黄金,”她说,“那只能说是金的放射性同位素,最后还是会衰变为稳定的汞,这是得不偿失的。”

    

    德米特里将目光转向她,朝着她微微地眯了眯眼睛。

    

    “我想我上次警告过你,小马尔福,”他说,“不要总是胡编乱造,虽然我很佩服你过于丰富的想象力,然而我不希望你将它发挥在不该发挥的地方。”

    

    “我没有胡编乱造,”克兰拉说,“况且这成本实在是高得惊人——虽然这的确不超理,一种得中子和失电子的反应,但是就成本而言,还不如直接去采矿。”

    

    “你也关禁闭,克兰拉·马尔福,和帕特罗夫一起,”德米特里的语调严厉起来,“作为纯血统的一员,公然反对魔法的至高无上性,这是异端。你的行为有损纯血家族的尊严。”

    

    “我也是纯血家族出身,教授,但我并不觉得你的说法有多么正确。”

    

    坐在第一排的尼尔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极高的个头在德米特里面前,展现出一种没来由的压迫感,而他显然清楚这一点,并且恰到好处地利用了这样的压迫感。艾尔林特在边上没来由地笑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望向克兰拉,不出所料地看见她也在笑,带着一种不合时宜、却又暗自喜悦的神情。

    

    “你敢再讲一遍?”德米特里问。

    

    “你所说的内容,你的教学理念,既过时又不入流,还缺乏逻辑。你向来傲慢自大,不把学生的看法当一回事,只要我们的想法和你的想法稍有出入,就会被你揶揄为胡编乱造,或是不合常理。曾经斯拉格霍恩教我们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像你这样做。也没有任何一个教授像你这样做。”

    

    他很大声地说着,声音在教室的四壁亮亮地撞击,整个环境一下子便又安静无声,然而是一种较为鼓舞的安静。

    

    “我的天啊,他疯了吗——”波莉安娜震惊地转过头来,对着克兰拉小声耳语,“他一定是疯了——他向来不在课堂上站起来讲话的,更何况是讲这样的话,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这是他。”

    

    “由他去吧。”克兰拉耸了一下肩。

    

    “你区别对待学生,对于成绩好、排名靠前的人你宠爱过度,而对于成绩落后的人,你却爱答不理。你的课堂死气沉沉,除了课本以外就没有别的内容,成天不是读就是背,讲课跟灌鸭子似的,你难道觉得这是学习魔药应当有的方式吗,”尼尔不管不顾地接着说了下去,“而且,你偏见很重,你偏爱纯血统,偏爱斯莱特林,瞧不起混血,更瞧不起麻瓜出身,承认吧,这我们大伙儿都知道,你就是一势利眼。二十一世纪都快过去一半了,竟然还有你这样的人把什么‘纯血’、‘高贵’一类的词成天挂在嘴边,土不土啊。德米特里·莱斯特兰奇,你应当反思自己,你根本不配做一个霍格沃茨的教授——”

    

    “够了,韦斯莱!”德米特里厉烈地拍了一下讲桌,声音微微地打着颤,“你需要为你的唐突行为负责。我不知道你是哪门子纯血家族出身,但是既然你自己认为是,不妨同其他二位一起关禁闭吧。在我看来,你们三个应当去把北塔楼顶上那一排几万年没人打扫的教室清扫一遍,直到没有一丁点灰尘为止——不许用魔杖。尤其是你,马尔福,这或许能让你明白作为一个巫师的优越性,学会自觉维护纯血统的尊严。”

    

    “这么说,这是你们早就约好的?”

    

    当他们一同站在被灰尘和蜘蛛网蒙得近乎看不到地板原色的北塔顶部教室的时候,波莉安娜这么望着他们,一只手支在腰间,带着一种略有些责备、哭笑不得、却又难以置信的神情。

    

    “可以这么说,是的。”

    

    艾尔林特笑道,语气夹着点儿顽皮。

    

    “莱拉的主意,”尼尔说,“艾尔是总策划,我是参谋,兼任编剧。我们想着,是时候该让莱斯特兰奇长长见识了,不然他会以为我们大伙儿都好欺负,再让他这么教下去,霍格沃茨就得完蛋了。”

    

    “我们还彩排过,在他俩的寝室,”克兰拉淘气地笑着,“我们把德米特里·莱斯特兰奇有可能做出的各种反应全都模拟了一遍,排练过好几次。”

    

    “是的,”尼尔煞有介事地点着头,“不过,话说回来,艾尔,论文结尾那段排比真是你写的?挺上道啊,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我从前不知道你写东西这么——”

    

    “不是我写的,是莱拉写的,”艾尔林特说,“她写好了以后,我再誊了一遍。我们都认为这是个把莱斯特兰奇激怒的好主意。”

    

    “这么重要的事儿,你们为什么没有叫上我!”波莉安娜惊讶地叫起来,“不让我参与就罢了——可你们甚至没有通知我一声!”

    

    “我本想同你讲的,可是你从这个月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提不起劲儿来,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致,”克兰拉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你说这个的好。”

    

    “话说回来,咱们三个关禁闭,你跟过来干啥,”尼尔皱了皱眉,“这里又脏灰尘又大得很,不是个适合女孩子呆的地方。”

    

    “当然是来帮你们的,”波莉安娜说,一面从兜里拔出魔杖,“莱斯特兰奇说了不许你们用魔杖,但没说不许我用魔杖。如果我不来帮你们的话,光凭你们三个,扫到明年都扫不完——好了。清理一新。”

    

    她挥了挥魔杖,那些积尘便从地面上一点点消失,仿佛存在一阵风似的,把它们带离,露出地板本来的釉面纹理。

    

    “这倒不必——我们自己来就行。莱斯特兰奇又不在这儿,我们偷着用一个咒语,他也不会发现,”尼尔说,“说实在的,他并没有真那么想罚我们,只是觉得不找几个人吃螃蟹,他的面子挂不住罢了。我们在计划闹课的时候,早就做好被关禁闭的心理准备了。”

    

    “那你们或许也该预料到,你们期末成绩一定不会好看到哪里去,”波莉安娜又恢复了那种带点儿责备的语气,“经过这件事儿,就算你们期末考试考了个满分,也别想着他能给你们一个漂亮成绩。但是既然已经发生了,这可后悔不来。”

    

    “噢,老实说,我们其实早就计划好了,”克兰拉接话道,“我们三个已经决定,再也不去上德米特里·莱斯特兰奇的课。也就是说,我们要退课,等到七年级的时候,重新选修斯拉格霍恩的毕业班课程。我相信斯拉格霍恩不会介意这个,而且说到底,六年级的课本,我们早就自学得差不多了。”

    

    波莉安娜望着地板砖,沉吟了半晌。

    

    “说实在的,这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她慢慢地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加我一个——这回你们可不能拒绝,上一回你们已经把我蒙在鼓里了,这回再不带上我,就真不够朋友。毕竟,和那个伪君子呆在一块儿,听他上课,我常常生怕我把昨天和前天的早饭都给吐出来。”

    

    “原来你也讨厌他!”克兰拉惊讶地说,“我还以为只有我看不惯他来着。”

    

    “你瞎说什么呢,”波莉安娜说,“所有人都看不惯他!他那一副惹人厌烦的伎俩,大家心里头都膈应得要命,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只能假意迎合着他。今天你们在课堂上闹这一出,大伙儿全都暗地里为你们叫好来着,所有人都高兴极了。他和学生的矛盾本来就与日俱增,从他念书的时候,当学生会主席那会儿就是了。没有人受得了他那一套,只是差几个人站出来当出头鸟罢了。”

    

    “你瞧瞧他今天上课的时候都在说些什么,”尼尔有些愤慨地说,“什么‘纯血统’,‘纯血家族’,‘高贵’,‘尊严’,诸如此类的,可老土了。这年头谁还讲这些啊——他们家族还有另一位小莱斯特兰奇,就是舞会的时候和你搭伴儿那位,他也总拿这套膈应人?”

    

    “不,他不会,他从来不说这些。”

    

    波莉安娜不假思索地否定了,她甚至没有犹豫。

    

    “但愿他不会,”尼尔揉了揉太阳穴,“如果成天和一个满嘴纯血统理论的人呆一块儿,我会吐的,我没准儿得直接憋死,太恶心人。”

    

    “他还给我的论文打了不及格,”克兰拉说,听起来闷闷不乐,“他说我乱编,说我自以为是,还说了些惹人厌烦的话。但我明明很认真,我花了很多功夫去算,去处理数据,我甚至亲自试验过——我的方法没有任何问题。”

    

    “关于欢欣剂的制备方法及其性质——是那一篇?”

    

    艾尔林特问。

    

    “是的。”她回答。

    

    “我想不出,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判断——”他无法理解地摇了摇头,“你那一篇写得——不仅仅是好,简直棒极了。你写完以后给我看过,无论是从逻辑还是操作,亦或数据分析,但凡是有一点专业素养的人,都能看出那是篇精致的论文。而且,那个制备方法我之前从未见过,说实在的,相当精彩。”

    

    “是啊,我之前还引以为傲来着,我好不容易才写出来的。”克兰拉钝钝地笑了一下。

    

    他们都沉默了一会儿,波莉安娜用魔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门边的蜘蛛网,看着蜘蛛在上面抖着腿,杂耍似地,摇摇欲坠地悬吊着。尼尔用鞋子尖踢着墙根松散的粉灰,许多年前刷过的腻子粉大概早就旧裂了,开着缝一块块剥落下来。克兰拉的眼睛望着窗外,失焦的瞳孔对着一个不存在的虚无之处。而艾尔林特望着她的侧脸,许久没有出声,也没有移开目光。

    

    “我有一个建议,”过了一会儿,艾尔林特慢慢地说,“如果你有这个打算的话,或许投稿会是个好主意。不是校报,而是受众更广、更具有影响力的一些媒体。例如预言家出版社或是其他一些普刊。这值得一试,让更多人看到它——那毕竟是你的心血,你值得。”

    

    克兰拉微微扬了一下眉梢,有那么一刻她微微张了一下唇,像是要笑,或是要说些什么似的,但又更快地抿上了,顺承着先前的沉默,面庞转成了一副带着些思虑的神色。

    

    “的确可以试试,这是个好主意,莱拉,”波莉安娜点着头,“咱们可以投稿,写一封信,连着你的论文一起寄过去。或许你可以多誊上几篇,这样可以同时投几个不同的期刊。我寻思要登《英格兰高等魔药学报》或是《魔药实操与技术》这样的普刊,都大有希望。若是能上《预言家核心期刊》,就再好不过了,毕竟预言家出版社是最有影响力,发行量也最大的一家,虽然它们不怎么采纳在校学生的稿件,但是之前也不是没有先例。”

    

    “听起来确实很令人期待,”克兰拉微微地顿了一下,“只是我不确定,我的水平是否足以——”

    

    “你如果不去试一试,你就连确定的机会也没有,”尼尔说,“这么做不是为了报复莱斯特兰奇,也不是为了虚荣什么的,这是在肯定你自己。你得爱惜你的羽毛。”

    

    她没有回答,半晌以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那说好了,”她说,“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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