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迷迭香
十一月中下旬的户外温度已经相当刺人,尽管有阳光,却仍是苍白而徒劳的那一种,从游廊出到户外的猎场,冷空气叫人忍不住打出一连串喷嚏。某一天的早餐进行到一半,靠近前厅那一侧的顶窗上照旧一下子飞进来一大群猫头鹰,喙上衔着些包裹或是信件什么的,像是一群带着羽毛的大型飞镖,在礼堂上空盘旋了好一会儿,各自寻找着收件人,然后空投似地把邮件直直掷下去。克兰拉正靠着桌沿,用手支着脑袋,鸡啄米似地打瞌睡,一封卷成筒状的杂志与信件绑在一起,啪地一下被投掷在她手边,将她惊醒了。
“这是——”
她眨了眨眼。
“嗨,瞧瞧这个!”波莉安娜在她边上惊呼了一声,她很快地拆了绑带,将卷成筒的杂志展开,一点点仔细抚平,浅蓝色光面封皮的学术期刊,最顶上的烫金哥特体印着“英格兰高等魔药学报”几个大写字,相当醒目。她将它哗哗地翻开,一直翻到扉页后的第二跨页,她一眼就看到了克兰拉的论文,题名,发表年份,卷号与DOI。作者那一栏用Arial署得清清楚楚,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格兰芬多学院,克兰拉·安塔瑞丝·马尔福。
“这是你的论文,莱拉,”她带着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模样看上去比克兰拉还要更激动,“被《英格兰高等魔药学报》录用了——我早就说过会成功的。刊在今年最后一封,要是你能亲眼看看,那就真的太好了!”
“我得马上给家里写信,”克兰拉很用力地点着头,“我得让我爸妈知道这件事,他们一定会高兴得要命。这是第一次,我们得把它保存起来,好好纪念这个时刻。”
“不知道德米特里·莱斯特兰奇看不看这玩意儿,”波莉安娜若有所思地说,“要是让他看到这个,他的表情一定像是被灌下了一品脱混乱药水似的,那将会有趣极了。我本来还指望着,要是你的论文能上《预言家核心期刊》,他的脸色或许还能更难看些。”
“说老实话,预言家出版社一个月以前就把我的稿子给退了,”克兰拉笑道,“不过,这不是现在值得咱们考虑的事情了——我已经彻底地击败了德米特里·莱斯特兰奇,至少对我自己而言,一点不假,这就足够让人高兴了。无论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接着她们拆了信,波莉安娜替她将信上的内容念了一遍,大多是关于录用通知、版面费与汇款明细等等琐碎。坐在周围的好些学生听说了这事儿,隔着好几个位置,把身子探到她这边来,大声说着恭喜,也有其他学院的学生,都聚拢到她周围,只为了专门看一眼她的论文,并且向她表示祝贺,或是由衷地赞美。若是放在几年前,斯拉格霍恩在鼻涕虫俱乐部里,或是在课堂上,也常常在她身上胡乱安放一些天花乱坠的溢美之词,但那却让她感到不自在。然而这回截然不同,每个人都过来夸赞她,她只是感到一种奇妙的、微小的慰藉,让她知道她用尽全力坚持着的东西仍是被人肯定的,这对她而言比考了全年级第一更光荣。仿佛有一只气球,在她的胸腔里慢慢地鼓胀起来,并且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甚至让她比往常吞下了更多的牛奶,这放在平日是绝不可能的,热牛奶的腥味总让她犯恶心。
这样的喜悦感从早餐桌上一直持续到第一节课上课前,都依然有增无减。她与波莉安娜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将课本、笔记与要交的功课一样样从书包里头拿出来,在桌子上码放整齐,一面闲聊着。她们来得早了,还不见教授的影子,教室里大半的座位也仍是空着,过了一会儿,其他同学陆陆续续地进来。“噢,梅林,那是明妮梅,明妮梅·斯卡曼德。”她听见波莉安娜悄声说。“谁?”。“当然是尼尔的女朋友,你不知道吗!”正说着,尼尔·韦斯莱便揽着他的那位小女友,朝着她们这边来了。
“莉莉安,莱拉,这是明妮梅,我女朋友,她在赫奇帕奇学院,和我们一个年级,”他揽着那女孩,冲她们笑了笑,声音显得比平常拘谨得多,也更加深沉成熟了,“如果你们乐意的话,可以叫她蜜妮——蜜妮,这是莱拉,这是莉莉安,她们是我的家人。”
“你们好,”她友好地伸手过来,想要与她们握手,“我是明妮梅·斯卡曼德。”
明妮梅是个微卷棕色长发的女孩,鹅蛋脸,眉眼浓秀。那姑娘的声线很有少女质感,还有点儿娇滴滴的嗲气。在女孩中其实不算罕见,克兰拉却总觉得自己在哪儿听过这音色,她在脑子里搜索了一轮,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波莉安娜·格林诺,”波莉安娜伸手过去同她握了握,“大伙儿一般叫我莉莉安。”
接着他们都看向克兰拉,只有她依旧愣在那儿,仿佛不会讲话了似的,好半天一言不发。
“噢——我是克兰拉,克兰拉·马尔福,”她忽然察觉到了周围的沉默,才意识到他们都在等她开口,连忙笑了两下缓解这尴尬的气氛,“你可以叫我莱拉,我是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介意。”
明妮梅恬静而温顺地微笑着,克兰拉也冲她表示友好地笑了笑。
“我们之前在哪儿见过吗?”犹豫了几秒钟,她还是这样问。
几秒钟的停顿,对方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没有,我想没有,”她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我们曾在哪儿见过。”
“噢,那或许是我认错了,”克兰拉说,“总之——很高兴认识你。我是说,我真高兴你能成为尼尔的女朋友,这太好了。”
明妮梅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真可爱。”她这样笑道。
她的笑声很动人,又略带些神经质,脆生生的,像是无数的金铃银铃在周围的空气里叮当作响似的,在教室里轻轻地荡着,给周遭带来一种美妙的刺激。克兰拉的脑袋里头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似的,这笑声一直笑到她心底深处,不久之前甚至更久以前的记忆,一下子都来了。
从早餐时开始,胸腔内一直鼓胀的快乐气球仿佛一下子被戳破了,某种更深的恐惧忽然袭上她心头,通往心脏的大动脉喀啦一声,里面仿佛有点什么东西,就这样破碎了。
尼尔和明妮梅在她们前一排的空位置上坐下。上课时,他们时不时地悄声说话,那女孩总是对他发出银亮亮的笑声,好似月光底下的水晶茬子一般。趁着教授回头板书时,克兰拉仿佛听到他吻了一下她,但她不确定。或许只是她的心理作用,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心理作用亦或现实,这感觉都让她忍不住反胃,让她大清早上的心情坏透了。“他们还挺般配,不是吗?”波莉安娜在她一旁冲她耳语道。“噢,是吧,我想是的。”她心不在焉地敷衍着,脑子里却想着更深刻、也更令她恐惧的事情。他被她骗了,她的表弟正在被另一个女孩玩弄,而他却浑然不觉甚至乐在其中。她心想。这感觉糟透了,让她胃里禁不住地一阵阵痉挛。这女孩此刻正坐在尼尔·韦斯莱身边,同他偎在一块儿,顺理成章地接受他的亲吻,并且冲他咯咯地笑。她明知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却在不久之前同另一个男孩坐在图书馆里,像亲吻自己的恋人一样亲吻他,并且同他做那样的事儿,甚至比爱侣还要更亲密些。
我必须做些什么。克兰拉想。随便什么都行,但我得让他知道这一切。然而应该怎样做?这问题让她心里焦灼,仿佛捧着块烫手山芋似的。她不是个乐意管人家闲事的人,换做是旁人,或是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即便她知道这事实,大抵也只会置之不理,最多在道德层面上从脑子里谴责一下她,毕竟谁也不想蹚这趟混水。但这回不一样,那是她的亲人,她不能任由尼尔就这么被蒙在鼓里,况且她很有可能是除了当事人以外,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人。
“尼尔!”下课的时候,她叫住了他,“留一下好吗,我有些要紧事跟你说。”
“什么?”他已经收拾好了书包,牵着他的女友正准备离开了。
“我是说——”她感到喉咙里头有点发紧,连忙随口扯了个理由,“是家里头发生的事情,非常紧迫,我需要单独同你谈——”
她一面说着,一面朝着波莉安娜的方向幅度极小、几乎不能用肉眼察觉地摇了摇头——一面在心里头指望着她能懂。令她庆幸的是,波莉安娜一下子就领会了她的意思。“那我先走了,一会儿还有课。”她速度飞快,将笔记本胡乱地扔进书包里,扣上搭扣,一阵风似地离开了教室。
“好吧,蜜妮——我是说,可以拜托你先去变形术教室等等我吗,”尼尔这样说着,重新搁下书包坐了下来,“我一会儿就到。”
“当然可以。”明妮梅的声音还是非常温顺,然而这样的温顺只让克兰拉产生不适,而她将她那不适的一面藏得如此谨慎,像是劣等山羊腹部最光滑的羊毛。
待到明妮梅的脚步哒哒地走远了,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克兰拉依旧抿着嘴,犹豫着应该怎样开口。尼尔疑惑地望着她好半晌,只是见她低着头,在尴尬的氛围里,右手无意识地抠着桌子的边沿。
“莱拉?”他试探地唤了她一声。
“尼尔,听我说,”她忽然抬起头来,语气小心而恳切,“你可能会觉得,我接下来说的事情非常荒谬,但是这是真的。你一定得相信我,因为这件事情我只能同你说。”
“什么?”
“你女朋友——我是说,明妮梅,”克兰拉说,“她不可靠。”
尼尔的神情看起来相当震惊。
“你怎么会这样想?”他皱着眉问。
“我不知道怎样同你讲清楚——”克兰拉苦恼地摇了摇头,“但是,她不可靠,这是事实。她与别的男孩有一腿,她很有可能在玩弄你,或是在消费你的感情——”
“噢,莱拉,拜托你别去信那些女孩子堆里成天传的小道消息,”他用一种有些不可理喻的语气说,“当然我知道你从不八卦别人——但也别去信那些,你知道,那些小女生私底下讨论别人,什么难听的话都讲得出来。”
“不,不是这样的,”克兰拉说,“不是八卦,也不是小道消息。是我亲自撞见的,明妮梅在图书馆同另一个男孩亲吻,而且他们还在做那种——”
她说到这里,一下子涨红了脸,硬生生地打住不说了。
“那不可能,”尼尔带着些震惊的神情,“虽然我不想这么同你说,莱拉,但是,实话说你根本没有看到。眼见为实才是真的。”
“我听到的。”
“声音是会骗人的,”尼尔坚持道,“说话声音相似的人有很多,没准儿是你听错了。”
“我不会听错,”克兰拉摇着头,“这么多年以来,我认声音就像是认脸一样,我不会听错。而且她的笑声——我敢保证,全天底下只有她会这样笑。”
尼尔沉默了一下,非常细微地清了清嗓子。
“我不知道你是产生了臆想,还是受了别的什么人蛊惑,莱拉,”他说,“但是,这样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我知道的,蜜妮是我见过最善良、最好的女孩。”
“不是胡编乱造,也不是我的臆想,”克兰拉说,“况且,你才认识她一个多月,你怎么就能了解——”
“但总比你了解得多!”尼尔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才认识她几天?你俩甚至今天才刚刚见面,你又了解她多少?你不知道,蜜妮她总是到禁林边上,给受伤的夜骐包扎伤口,她还能和护树罗锅交流,她还能让鹰头马身有翼兽冲着她鞠躬——你知道那玩意儿只对没有坏心眼的人鞠躬。”
“我只是——”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编出这样的事情来中伤她,莱拉,”他微微地皱着眉,“我承认,蜜妮很多时候是很天真,偶尔还有点傻乎乎的,但她真的很好,也很善良。我相信你和她多交谈几次,你也会喜欢上她的。”
这回轮到克兰拉沉默了,她又一次用手抠着桌子角,不知道如何搭腔好了,心里反而浮上另一种疑惑,一种更深的、更让人觉得难以置信的疑惑。
“我没有不喜欢她,我也没有编造,尼尔,”她慢慢地解释道,“我说的事情,都是真的。我有必要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无论如何,我能肯定,这件事是的的确确发生的,你得相信我。你作为她的男朋友,我想我有必要让你知道。”
短暂的沉默,尼尔用指尖轻轻地敲着桌子,哒哒地如同某种电码一般,在教室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响着。
“好吧,我知道了,”过了半晌,他站起身来,闷闷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莱拉。我得去上课了。”
波莉安娜到达球场的时候,是个晴朗的、有微风的晚上,云开处,初冬的、微晕的月亮透出来了,月光兜着满树梢的风,叶子一侧绿着,另一侧白。她换了球服,拖着扫帚出来,整个球场空旷着,只有极高处,靠近三个环形球门的地方有一个人影,擒着一只鬼飞球,像是玩儿似的从一侧投进去,又飞快地绕到另一侧接住。她从下往上看,那月亮便显得更亮了,人影在月光的衬托下,变得小小的,像是一粒灰色的浮尘。
她知道那是谁——不是看出来的,隔着这么远换做谁也看不分明。她早就知道的。她前几天无意中听哈尔文说起,尤列亚每天晚上七八点钟都会上球场去,也不做什么,就玩一会儿球,或只是飞一会儿,今晚她便来了,一开始只是碰碰运气,没想着会真正见到他。她想着自己是时候有必要该做些什么了——为了确认一些什么,她得为这件事找一个合理的时机。
她骑上扫帚,微微蹬了一下地,以一种不疾不缓的速度直线上升,使得自己与他处在同一个高度的水平面上,再朝他飞近些,直到她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五官。他也看到了她,在扫帚上放开一只手,冲她挥了挥,笑了一下,她也报以微笑。
“晚上好,”她说,“真巧,不是吗。”
他看起来有些惊喜,反应似乎又有些腼腆。
“我以为你不乐意再同我讲话了。”他说。
她笑了笑,没说什么,迎着风飞到他正面去,堵在了他与球门之间,驱动扫帚转过来面向他。
“单挑,”她微微扬了一下眉梢,“来不?”
“女士优先。”他笑了一下,将鬼飞球隔空抛给她,微微颔了一下首,示意第一场将球权转到她手上。
“定点还是斗牛?”她问。
“都行,随你。”他说。
她便不再跟他客气什么。第一场由她来进攻,她也没想着让他,反而更有种发泄似的意味,刻意想要碾压他一般,用的都是她惯用的那种,凌厉且刁钻的打法,各种假动作各种变速乐此不疲,看着他一次次防不住她,她心里头更多了些莫名其妙的成就感。他似乎是在她面前,总惦念着想要让她一般,打得久了她就发现,他似乎总是防不住她,她一直不提转换攻守,他也由着她,仿佛是故意纵容她进球进个够似的。一开始还让她产生一些施虐般的快感,时间一长便觉得腻味了,感觉没意思。后来他们又打了几个回合,她随便找了个理由说感觉累了,想上到到边上坐坐,他没有异议。
他们并肩坐到了观众席的最高一排,他的手随意地搭在木质结构的边沿,她的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向前倾着身子,这让她的重心比他稍微矮一点,她侧过头的时候,只能从仰视的角度望着他。又起了一阵子的风,将他们的头发都吹得乱糟糟的,额角的汗珠一并舔干净了,有风来,月光便更亮了些,他们俯视着整个球场,风吹动了草坪,整个地面被月光晒得雪亮起来,盛满了洁净的银辉,点点地银光四溅,将他们彼此黑色的瞳孔,都映成了一种藕灰色的质感。
“你总是让着我,”她笑道,“没意思。”
“我没有让你,”尤列亚说,“我打不过你,这是事实。”
“又撒谎。”她漫不经心地说。
“没有撒谎,”他认真地说,“比赛的时候能打得过你,本来就是整个球队的作用,有了其他的队员配合,才有这样的效果。只是一对一的话,我的确不如你。”
波莉安娜很轻地笑了一下,微微地摇着头。
“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够不那么礼貌。”她说。
他望着她,微微耸了一耸肩,表示自己不太明白,黑而亮的眼睛里映的是她黑而亮的眼睛,仿佛要读出里面隐藏的信息——或是暗示。
“我不明白。”他说。
“如果很多事情,你不那么有距离感的话,或许一切会简单得多。”
他望着她,无声地示意她把话讲得更开些。
“我是说,你其实早就应该发现,我很久以前就愿意同你和解了。”
“你说的是去年那件事情。”他说。
“是的。”
“我只是一直没有去找你。”他微微地笑。
“是的,”她也笑,“一点不错。”
“那件事情以后,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肯同我说话了,”他像是叹息一般摇着头,“你不知道今天我看到你,我有多高兴。”
她仿佛若有所思一般,一时间没有搭腔。
“这个夜晚,我们一同坐在这里,是仅此一次吗,”他问,“还是——或许我今后还有期盼这样的晚上再次到来的可能?”
“我想,这不是仅此一次,”她轻声说,“而且,你其实可以期盼的,比这更多。”
她有意略带暗示性地,往自己的话里加了别的成分,然而他不知是因为羞怯而回避,或是真的没听出来,他似乎对此没有作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这么说,我们以后还可以当朋友,是吗?”他问。
她再一次很轻地笑出了声,回望着他,带着些责怪的神色,又一次摇着头。
“你总是把事情弄得很棘手,尤列亚·莱斯特兰奇。”
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感到迷茫,她便明白,他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有什么要发生了,波莉安娜很清楚,仅仅是时间问题,然而眼下,这只是一场比赛谁讲话更拐弯抹角的游戏而已。
“我只是想知道答案。”他说。
“噢,那看来我不想,”她很轻地说,“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片刻的沉默。她说完以后便直直地望向他,而他的眼神也没有退却,也笔直地望入她的眼睛。她的骰子已经掷出去了,最后的决定权不过是在他手里而已。
“我们想的是同一个意思吗?”
他很悄声地问。
“也许,是的。”她轻轻说。
她从某些理论中听说,月光会干扰人的意识,在月光下人们会变得精神恍惚,或是产生幻觉,这个理论的科学性与可靠性不得而知,她所能知道的一切仅是——他们的确正在一点点靠近彼此,近到她能够清晰地看见他面部的细节,月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将他瞳孔中的高光部分点得更亮,像是淌在黑水里的白水银,她无比确切若是再靠近一些,她将会听到他的心跳,与此对应地,他也会听到她的。
直到她感到他们彼此的气息,已经吹在对方的面庞上,他垂下了眼帘,她便抬起手,托住他的下颚,像是奖励一般地,轻轻含住了他的唇,一点点辗转着,与他分享每一个关于她的、温暖而潮湿的细节。他一开始非常僵直地愣着,甚至连呼吸都失去了功能,只知道硬生生地憋着气。直到他逐渐反应过来,在这试探性的接触中变得适应,他开始伸手搂住她,不顾一切地把她拉向他,好比生怕她逃掉似的,紧紧地将她禁锢在他怀里,同他拥在一起。波莉安娜溺在他的气息里,只感到浑身软下来,心却愈来愈热地烫起来。
又一次起风了,比先前更烈些,带些寒意地激在皮肤上,凉的凉烫的烫,非常分明,他们仍旧纠缠在一起,任由风起了风又止,漫林的叶子掀腾翻覆,将那月光一阵阵地激荡着,奔腾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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