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晚钟
雪连着下了几天,在某个黄昏终于停下。白色深深浅浅地铺着,将湖畔盖了一层,云霞浇满了远山,又朗朗地照到窗户里来,将整个空间盛满玫瑰色的空气,其中丁达尔效应式地,探进来一两束金色柔光,将窗户的结构映到墙壁上去。克兰拉坐在北塔顶楼的空教室里,暮光将她洗了一层,融在她的头发上,像一绺一绺金色的流苏。
钟敲了五下,每一下都明晃晃地荡着,远远飘上塔顶,仿佛给吞吃了似的,没留下一点儿回响。这儿太静,她下午早些时候在这睡了一觉,不久之前刚刚醒来,却仍旧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走廊外传过来脚步响,由远及近,像是一个人,然而细听又是两个人,夹杂着男孩女孩讲话的声音,克兰拉在桌子上支着腕肘,撑起身子回过头,她能听出来是谁,他们多半担心她,找她来了。她这么想着,他们已经在敲门,她没应声,教室的后门便被揿开了。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尼尔说,他的语调像是责怪,又像是叹息,“你上这儿来应当同咱们讲一声的——我是说,你上哪儿去是你的自由,但是咱们找你找疯了。你已经消失了六个小时,我们担心你会——会想不开,会做蠢事,你知道的。”
“我不会。”
克兰拉疲惫地笑了笑。
“谁知道呢,你显然不高兴,也没什么精神劲儿——”尼尔嘴里叽叽咕咕地嘟囔着,波莉安娜轻轻挥了一下手,打断了他。
“你该同我们谈谈,莱拉,”她温和地走过去,在克兰拉边上坐了下来,“我知道,有些时候会很——很不好过,但是说出来的话,心里的负担少一些,也许会好得多。”
克兰拉把嘴唇抿起来,像是在酝酿什么,发了一会儿呆,模样委屈极了。尼尔在她前面的那张桌子上坐下,他们俩都望着她,但都没急着说话,也没催她快些讲。好比他们坐在快餐店里,他俩都等着她点菜似的。
“我和他分手了吗?”
隔了一会,仿佛挤牙膏一般,她小声地、慢腾腾地吐出这句话来。
波莉安娜和尼尔面面相觑。
“不,说实在的,我不这么觉得,”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拍着克兰拉的肩膀,“很显然,他还爱你——他那么爱你,这你不会不知道。”
“可是爱和分手其实没多大联系。”克兰拉说。
波莉安娜说不出话了,尼尔也没有吭声。
“他还会回来吗?”她又小声问。
说完这个,她显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无解的问题。她猜想他们俩多半也回答不来,事实上的确如此。
“我们连一句道别都没有,”她继续说着,眼眶红了,“而我本来,或许可以,避免这一切的。”
气氛不算轻快,克兰拉看样子似乎想要流泪,波莉安娜的眼眶也红起来。这令尼尔有些慌张,他生怕她俩都开始哭泣,那么他将会后悔今天来这儿的决定。这是他处理不来的,他最搞不定女孩子哭了。
“他会回来的,他会的,”尼尔说,尽可能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像是要叫她别愁,“他没法忘了你,你需要等一等,莱拉,别为这事担心——你们的关系还是存在的,它牢不可破,只是暂时改变了形式。”
克兰拉淡淡地笑了一笑,在这时候,耸肩才是唯一的回答。
“和我讲讲他,好吗,讲讲关于他的事情,那些我所不知道的,”她说,“告诉我他的确是存在的,一个真真实实来过我生活的人,而不仅仅是我梦中的幻影,或是癔症的产物。”
“说实在的,没人比你更了解他了,”尼尔说,“你们成天形影不离,大概没有什么关于他的事情是你不清楚的。”
“噢,总有的,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眼中的他。”
尼尔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他脱下斗篷,挂在旁边的一把椅子背上,一副正色以对的样子。
“我来到霍格沃茨之后,除了你们以外,我第一个认识的朋友就是他,”他说,“艾尔是个很温和的人,也很善良,他脑子里想的东西比我们都成熟,在我遇到的所有人中,我想他是最——最懂得爱的人,也最谦卑。”
“他太聪明了,我想他的脑子能够与很多拉文克劳媲美,可是分院帽差不多只花了不到半秒钟,就让他进了格兰芬多,”波莉安娜说,“他给学院队提供的那些策略,多巧妙啊。虽然他有时候的确相当难缠,也很固执,让我简直恨不得把他揍一顿。”
“那你揍了他吗?”
“当然没有,他每次固执的事情,到了最后总被证明是正确的,”波莉安娜说,“这很神奇,就像个预言家,事实证明他比我们都更具有远见性。”
“他走路有点晃,”尼尔说,“他很喜欢自娱自乐,他一个人在床幔里时会自言自语,谁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说完了以后还自己呵呵地笑两下表示赞同。”
克兰拉含着眼泪笑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她轻声说。
“平时我们都抄他的作业,因为他的作业总是写得最快,”尼尔说,“他会不停地说‘别全抄,把步骤改一下,不然就得被发现了’。他每次都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是最后一次’,但是下一次他还是会给,我们对此一点儿也不担心。当然,他也还是会说同样的话。”
“我很难想象院队没有了他,我们这个学年该怎么赢,”波莉安娜说,“新来的找球手抓不到飞贼。这让我非常想念艾尔,他不需要别人告诉他,他总是知道应该怎样做。”
“我们都很想念他。”尼尔说。
克兰拉沉默了一会,她将手伸到脖子后面,扯出来一根细细的银链子,最底下缀着一颗六个角的金属星星,她将它捧在掌心里给他们看。
“这个是他的,”她说,“他把它给我戴,在我们第一次接吻之后,他将这当作一种——一种承诺,只要这条链子在我身上,他就不会离开我。”
她将那细链子塞回领口里头,接着重新将双手搁回膝上。
“我很难想象我该怎样再和一个不是他的人如此亲密,”她似乎努力了好几次,才把这句话说出来,“我做不到这件事,我宁可再也不选择任何人,这仿佛出卖了他一样。只是——我原本可以,或许可以很幸福的。如果那个人是他的话。”
“别这么说,”波莉安娜微微地皱着眉,“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艾尔林特一个男人,你或许还会遇到更——”
“看在梅林份上,你在说什么啊,”尼尔打断了她,“根本没有‘更’,再也没有‘更’了。这一点我比你们清楚得多。”
“不会遇到了。”
克兰拉认真地摇着头。
“不会再有人像他一样好了。”她说。
说完这句之后,他们都不再讲话。天色暗下去,冬季的夜来得早,也更寒冷,教室里最后的光线也很快消失,他们便动身回去。当他们互相牵着手走下塔楼时,夜已经彻底压在大地上,积雪在猎场上堆叠着,全都冻成了硬壳,世界很寂静,只剩下明亮的黄昏星,独自临照着阳光死去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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