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双城
编者按语
《法兰西先锋者真理报》第45625期,
(2052年9月12日),第一版刊发通讯
从欧洲的版图上看,法兰西是西欧的一个大国,亦是怀揣悠久历史、饱含民族精神与崇高情感的富饶土壤,而我们仍难以矢口否认,其在漫长的生命旅程中,却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国家。本报自一九二七年始创刊,见证了法国人民在格林德沃的镇压下,追求自由、和平与解放的奋勇斗争,其展现的甘于牺牲的高尚品质与大无畏精神,令笔者,亦令无数仰望历史繁星、追溯先辈足迹的后生为之钦叹。而数十年后,于第一次□□期间出生与成长的、勇敢顽强的孩子们,以支援者的身份,又一次飞越海峡,在不列颠的国土上,针对另一支新兴的、在英格兰国境内肆虐的黑暗力量进行抵抗,致力于全世界、乃至全人类伟大的解放斗争。我们曾走过许多极为严峻的考验,而在我们前方,仍有许多漫长的斗争与苦难的岁月。本报创刊以来,便致力于突破强权、资本的屏障,填补流言、蒙昧与集体无意识的沟壑,除了众人所见以外再无掩饰之处,从而披露事实,探寻真相,竭力打造被读者认可的主流舆论平台。小说家或是社会评论者往往将真理喻为最尖锐的矛、最强有力的武器,而这只是对其重要性的一种类比,或是隐喻。我们秉持严谨且谦卑的媒体精神,不乐意执冠冕堂皇之词,而仅愿将其喻为磨刀石,为真正驻守一线、冲锋陷阵的匕矛刀枪效犬马之劳。但若是有刀而无磨刀石,再精细的钢刃终会锈钝,最具杀伤力的箭弩也将再无用武之地。相信读者也会有同样的感受。
自上世纪末黑巫师汤姆·里德尔被击败后,我们欣慰地看到了一段令人愉快的和平与繁荣,与此同时,和平总伴随着潜在的隐患,与对于未来长期安宁所肩负的责任。在这样一个祥和的上午,我们却发掘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并最终决定突破官方的舆论封锁,将其公诸于众。
接下来我们将谈谈巫师黑手党——由家族且大多为纯血家族进行管制的黑巫师组织,倾向于以特殊手段,威胁巫师群众与普通麻瓜的人身安全,即毒药犯罪。意大利新闻界惯用“La Cosa Nuova”一词,指代如上群体。时至今日,巴黎正逐渐成为他们聚集和肆虐的腹地。得益于武装力量的增强以及人民对和平的渴望,当前黑恶力量的形势相比格林德沃时代与里德尔时代,或许再难望其项背,然而在荣光冉冉的法兰西与小部分英格兰地区,狡诈之辈正透过和平与繁荣的假象,朝着现实步步紧逼,企图将我们坚实的土地一并化为泥沼。我们正处在一次新斗争的阶段之中,这不是我们第一次与黑巫师展开对抗的经历,我们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而区别于前者,在此次战斗中,魔药领域的科研人员将取代传统意义上的傲罗,将主战场扭转为实验室间的抗衡、药剂反应的碰撞,而这些科研者们,此刻依旧争分夺秒、夜以继日地探寻解决之道。魔药战仍在继续,众多的战备工作急需于国内完成,并保证解药研发的任务取得成果,收到实效而不沦为虚饰。在此临危之际,我们有幸邀请到这片国土上数百名科研者的其中一名,为我们详析当前局势。其敢于承受舆论压力以及未知风险的勇气,值得笔者乃至全体读者献上最真挚的感谢、最崇高的敬意。
——巴黎索邦魔法药剂研发中心
特邀科研员 F.D.F
答记者问 节选
记者:皮埃尔·让·阿尔贝尔
《法兰西先锋者真理报》第45625期,
(2052年9月12日),第二版
Q:得知您于二十多年前曾在英格兰参与打击黑手党的斗争,您认为当时魔药战的局势与如今有何区别?
F.F:那已经是相当久远的回忆,难以说清当年和现在相比,哪一次更为棘手。英格兰犯罪团伙的规模小得多,也脆弱得多,甚至难以称其为传统意义的黑手党,而只能算作其中的分支。但当时仍旧花费了大把时间、投入过多精力,我们花了六年多,直到解剂研发成功后,收尾工作又做了三年,但这是新药研发的必经过程,几乎在所难免。
Q:在法国爆发大规模毒药事故后,您义无反顾地从伦敦的职位调往巴黎,支持您此举的动力与勇气源泉何在?
F.F:法国算得上我的第二故乡,尽管我并不是法国人。我的学生时代在布斯巴顿度过,祖母将我送到那儿,使我拥有了一段相当温馨且值得怀念的少年时光,从而对于母校,乃至整个法国寄予极深的情感。当我得知这一切陷入危险境地,我想我应当做些什么,使其免遭于难。别把这归结为高尚的动机,我想多半是情怀驱使。
Q:大部分科研者将身处岗位、打击敌对势力称之为危险事务,您对此怎样认为?
F.F:再正常不过。就连我也难以否认这项工作的危险性,尤其是在巴黎的土地上,这就像是头顶上悬着一把斧子。黑手党人对于我们毫不留情,若是给他们逮着了,就别期望从轻发落的待遇。我们每个月都会损失一两位同仁,不是被杀害,就是失踪,死相往往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为此我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会采取些保护措施,一些人使用化名,从而伪装自己,许多人将妻子与孩子送到外国,避免亲人被连累。
Q:许多读者好奇于黑手党所研发禁药的危险程度,我想您对此还是了如指掌的。
F.F:可以将其称之为增强剂的变式,令生理结构发生一定改变。二十多年前他们拿这玩意儿在神奇动物上捣鼓,引得动物变异,当时惹了不少麻烦,现在他们把它用到人身上来了。它会使人产生些改进——强化感官,增强肌肉力量、记忆力和控制力,使其大幅度超出一般人类水平。与此同时,减少人类意识中悲伤、恐惧与忧虑等负面情绪的影响。听起来像是桩顶呱呱的事儿,但因其强制更改神经系统,所造成的副作用是难以想象的,我们目前估测它将会使人提前进入老化环节,在一年或是几年内,躯体萎缩,机能下降,健康受损,最终衰老以至于死亡。
Q:但它仍旧引人趋之若鹜,不是吗?
F.F:的确如此。它有的是市场。人的欲望总是无限的,尽管副作用强烈,但不得不说,用了它能办成很多事情,为此许多人愿意花高价购买。
Q:而它依然存在有益的一面,这是无可否认的,您是否主张拓展其益处,将其往有利的用途引导?
F.F:我想魔药协会将其列为禁药不无道理,就我个人而言,我依旧认为其弊端远远大于所能带来的益处,还是将它永远禁掉的好。违背规律的事物只要存在,就必将带来灾难。我先前曾参与打击敌对势力的工作,并永远难以忘记这种毁灭生命、破坏健康的惨不忍睹的景象,更何况发生在人类身上。我想,只要亲眼看见我数年中见到的无数惨状中的一次,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厌恶之情。
Q:您认为目前解药研发的进展如何?此方面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F.F:算不上乐观,麻烦众多。我们的努力超过了我们的力量,我们极为疲惫,时刻担惊受怕,而且工作环境有待改善,我想知道官方对此有何解释。没有可靠的物质支持,仅凭信仰、情怀与正义发电,人的身体是消受不来的。
Q:这样看来,您认为政府有义务给科研所提供更好的条件。
F.F:我不能这么说,但作为媒体,你们可以。
Q:您曾经提到,在巴黎方面的科研工作有了“小而决定性的进展”,这具体指的是什么?
F.F:根据保密需要与安全考虑,恕我无可奉告。但这对我们而言,显然是一次有益的、相当令人振奋的进步,实话说,这样的进展从两年前就已经开始了,若是它不曾发生,我们研究的进程至少还得往后拖延五年。
Q:那么它对于研究工作来说,有着怎样的意义呢?
F.F:对于巴黎而言,当然是一个好消息。但是,这同时也证明,所谓“圣诞节前完成工作”已必然成为一个泡影,这一切将化成拉锯战,战斗也将会长期延续下去了。
“你又在看那篇采访了。”
当他坐在窗前,将报纸读到一半的时候,弗莱德里希·菲尔德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杯浓咖啡,办公室里很快浮满咖啡的味道,香得很苦。艾尔林特没搭腔,他将报纸搁在膝上,望着窗外,手指轻轻敲着窗玻璃。正值秋日,阳光很好,研究所坐落在拉丁区内,毗邻索邦大学和先贤祠,一栋复古、风雅的大楼,底下还有好几层建筑,整个儿四通八达,理论与实验的宝地。他们此时坐在五楼,窗口俯瞰得到左岸的景色,正午时,横街上人很多,大学生们出没于书店、咖啡屋与酒吧,但一点不吵闹,相当安静,只有唱片行响着,河面波瀫粼粼。
“将它抛到脑后吧,艾尔,”菲尔德在他边上坐下来,“你一天盯着它看三四回。”
“你不该叫我的名字,先生。”他笑了笑。
“在这儿大可放松,不必担惊受怕,”菲尔德望着他,“我的办公室相当安全,没人会透过窗子或是钥匙孔偷听我们的谈话,也没人会知道你是谁。”
“但愿如此,”艾尔林特说,“我只担心墙板上或别的什么地方被装上窃听眼,看在梅林份上,几个月之前,我刚从我实验室的地板缝里捉出来一个。”
“我想这儿不会,”菲尔德说,“放心,出了这间屋子,我总会叫你路易斯——路易斯·弗朗索瓦,说实在的,你很喜欢这个新名字吗——”
“妙不可言,”艾尔林特低笑着,“太喜欢了,和原来的名字一样喜欢。”
他们都笑了。
“‘小而决定性的进展’?”他举起报纸来,指着那个字眼,朝着菲尔德念道,“我不明白你这么对媒体说的用意,什么进展——况且,与其说有进展,不得不说,我们的工作简直一筹莫展。”
菲尔德饱含深意地望了他一眼。
“那就是你啊,艾尔,”他说,“有什么比你回到这片土地,加入我们更富有进展性的呢。”
“噢,倘若你说的是我身上藏着的秘密,那就算了吧,”艾尔林特说,“在找到查尔斯·凯尔之前,核心配方毫无用武之地。但我觉得我找不着他了,我甚至开始怀疑他可能根本不是个人,是一种暗号,一个代码,一个组织,或是别的什么——这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不,不,别这么说,孩子,”菲尔德和蔼地拍着他的肩膀,“你是个有本事的崽子,聪明,推理能力强,算东西快,你来到这儿的日子,已经帮我们解决许多麻烦了——这样富有天赋的年轻人,除了你之外,我活到现在只见过一个。”
艾尔林特看着他,一面将报纸折起来。
“很多年前——噢,已经久远得难以想象了,那时正值一年一度的野餐会,当年我十五岁,我们在布斯巴顿的庭院里,吃着三明治,大谈飞天扫帚、花边新闻与荤段子,一边朝着边上的姑娘们瞟来瞟去。然而我注意到不远处的树下坐着个男孩,膝盖上放着本比砖头还厚的书,旁边摊着笔记本,他用一杆麻瓜圆珠笔写写画画,当他翻书的时候,就将笔夹在前襟的衣兜上,”菲尔德一面说着,一面笑起来,“我走过去,邀请他加入我们,他谢绝了,并礼貌地请我走开,因为他正在研究某种名字复杂得我从未听说过的鬼东西。我感到扫兴,并猜测他是个书呆子——事实证明,他的确是。他比我小一岁,瘦削,但个儿很高,他有着和你一模一样的、明丽的眼睛,有时候我看到你就像看到他,艾尔,尽管你们长得的确不太像。”
艾尔林特笑了。
“说下去吧,先生,”他说,“我想知道这些。”
“克洛德聪明得惊人,他简直是个天才,”菲尔德说,“他十三岁时就能解最复杂的魔药方程式,而我差不多到了七年级,才勉为其难地做到这个。他十四岁时就算得出连教授都算不出来的题目了,十五岁时他写很多论文,当时他名震校园,学校破例同意他跳了一级——因为他想要更早参加普通巫师等级考试,在布斯巴顿,这样的考试安排在六年级,我听说你们学校五年级就考了。在这之后,我们成了同学,上课时坐在一起,他帮助我很多,我们很快就成了好朋友,这么多年来几乎从未吵架——除了那次,他和莫妮卡订婚,我不知道是什么因素促使莫妮卡同意了这桩婚事,大概是因为她的父母。我三番五次劝说克洛德别这么做,莫妮卡显然不喜欢——或者说,没有那么喜欢他。”
“我妈妈?”
“是的。”
“她是个怎样的人?”
“纯血家族的女巫,克洛德爱她爱得要命——老天爷,他简直无法自拔,”菲尔德说,“但说实在的,她真是个相当可爱的姑娘,可爱极了,换做是我,我也会想要和她订婚的。”
艾尔林特没搭腔,他望着远方,窗外秋天的阳光中,悬铃木摇个不停,在风里沙沙作响。
“在英国——海峡那头,”过了一会儿,他说,“那边有个女孩,她也很可爱,相当可爱。她的头发是浅金色的,眼睛是灰色,那颜色就像月光。”
“你女朋友?”菲尔德笑起来,“有多可爱?”
“她比兔子一直不停动来动去的小鼻子还要可爱。”艾尔林特说。
菲尔德笑出了声。
“看来的确如此。”
艾尔林特点点头。
“我不知道能否再见到她。”他说。
“你很想念她吗?”
片刻的停顿。
“每一天。”他叹息道。
“当这一切结束之后,你想要回到英国吗?”
“我不知道,前提是得等这一切结束。”
“我觉得不会太久了,”菲尔德安慰他,“我们或许只再需要一两年。”
艾尔林特沉吟着,他微微地抿着嘴。
“你当初是怎样找到我的?”菲尔德问他。
“当时在报纸上看到你从伦敦外调巴黎,我马上意识到了你将要去做什么,”艾尔林特说,“我一踏上法国的土地,立即动身找到你,我知道你大概不会介意让我当你的助手,毕竟你是我爸的朋友。”
“好朋友,”菲尔德纠正道,“差点儿成为你的教父。”
他们又都笑了。
“前天,你从研究所药剂库里外调了复方汤剂,”菲尔德说,“若是你有什么瞒着我的话,我想,我有权利对此略知一二。”
“你是怎样知道的?”
“看在梅林份上,你是我的助手,你在研究所里的任何操作都将上报到我这里来。即便你不把我当上司,我可不觉得瞒着长辈做事的小孩算得上乖宝宝。”
“我又不是小孩。”
“差不多啦,”菲尔德说,“那说来听听吧,小伙子。”
艾尔林特垂下眼帘,端详着窗玻璃上的一只小飞虫。
“负一楼的机密实验室,它被开启了。”他说。
研究所的人管那地方叫“机密实验室”,艾尔林特也跟着这么叫,它的全名长而难记,且不常用,没人刻意去记它,便以此代称。它偶尔被使用,但频率不高,一年半载也见不得一次。整间实验室密不透风,全封闭环境,连只灰尘螨也爬不进来,往往用于秘密且危险的研究项目。上世纪被政府征用,但后来他们在法国魔法部建立了自己的密闭实验室后,这间屋子便闲置了下来。
“那是威斯汀豪斯带的科研班子,从英国过来这儿的,”菲尔德说,“别为此大惊小怪,它偶尔会被使用——因为这样那样的用途。”
“可它正在进行的项目并没有记录在案啊,”艾尔林特说,“这是不规矩的。”
“别开玩笑啦,有些东西是机密,总不能什么都同外人讲个明明白白吧。”
“但总该有个档案,”艾尔林特坚持道,“不可能什么都不——说到威斯汀豪斯,你认识他吗?”
“听过这名字,但算不上熟。”
“噢——拜托,你们都是英国来的同事。”
“这话不假,可我不认识他,”菲尔德说,“我在委员会上班,而他是研究所的人,只能算得上同仁罢了,上班的地儿可隔了大半个伦敦呢。”
“老天,我本想同你打听他的人品来着。”
“可别告诉我,你觉得他有问题,想要用复方汤剂进入他的办公间。”
“准确的说,是实验室,”艾尔林特说着,一面从外袍的兜里抽出一个小纸包,将它展开,里面裹着几根头发,“我得想个办法混进去,仔细瞧瞧他们究竟在倒腾什么。”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个?”
“只需要一个飞来咒罢了,”艾尔林特说,“他的领子上沾满了头发,看在梅林份上,他脱发严重。”
“拜托,别在这件事上费功夫,还有大把的数据分析和上万次的运算等着你,”菲尔德朝着艾尔林特的办公桌努努嘴,“你是个研究员,不是侦探,也不是间谍,别把自己当傲罗使。”
“他们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啊,”艾尔林特皱起眉来,“你也难以否认,他们有可能在同另一边的人合作,倘若确实如此,这间大楼将会变得不安全,我们也好采取些措施,赶在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之前,将它扼杀在摇篮里。”
“嗯,我想,或许,的确如此,”菲尔德勉为其难地认同道,“那一切就糟透了,我不是个兼具被害妄想症和冒险精神的人,所以我宁可不这么去想。”
注:
布斯巴顿不是女校,而是男女混校,只不过电影给拍成了女校。根据《火焰杯》第十五章中的描写,“哈利刚刚只顾盯着马克西姆夫人,这时才注意到大约十二三个男女学生已从马车上下来了,此刻正站在马克西姆夫人身后。”
布斯巴顿的普通巫师等级考试大概安排在六年级,根据《混血王子》第五章中的描写。“‘在我们布斯巴顿,’芙蓉只顾得意地说,‘情况完全不一样,我认为那样更好。我们不是五年级就考试,而是学满六年再考。’”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