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流水》
第六章
是钢琴曲。
钢琴的黑白键仿佛在冥冥中被一双修长白玉似的手指按下。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楚虞原地一个结环，然后就朝前滑了出去。
他蹬冰的力度很强，只需要两步，速度就起来了。
紧接着就是一个燕式滑行。
楚虞的燕式动作，双腿张开的角度也很大，几乎呈120°。
虽然不如柏逸，但在Alpha的当中，他的柔韧性绝对算是不错的了。
而且Alpha，哪怕只是还未分化的A，力量天生较强，楚虞又是专业训练过腿部力量的，他蹬冰的时候，冰刃吃冰的程度，非常可观。
所以一秒的燕式滑行之后，紧接着就是括弧转，再接三内勾和外勾，直至进入乔克塔步伐。
足足四秒钟的步伐展示时间，全程没换脚！
光是这一点，就能够看出来楚虞的冰控能力很强。
尤其是基础非常不错。
直到这个时候，楚虞的双脚落冰，完整的曲子才真正呈现。
是《练习曲》。
第六篇章。
熟悉花滑，尤其是花滑运动员一听前奏就懂了。
第六篇章名为《流水》。
是国家花滑协会邀请著名编舞老师，为未成年选手编排的短节目之一。
基本每一名花滑运动员在青少年组的时候，都会滑这个曲子。
当然，席烨已经很多年没有滑过了。
国际赛场上，选手需要更具有煽动性的音乐，胆大一点的甚至会挑战完全陌生的音乐，裁判也是喜新厌旧的，他们喜欢新鲜感。
不过《流水》这首曲子，真的很适合青少年组的选手来滑。
步伐方面几乎涵盖了所有，至于旋转和跳跃方面，也给了年轻运动员更多调整的余地。
省队通常会邀请编排老师在这首曲子原有的基础上，添加一些细节上的东西。
钢琴的琴声一直在中音区环绕，旋律轻的近乎于柔软，会让人想起涓涓流淌的溪水，从雪山高原的泉眼涌出之后，淌过草原，朝着远方而去。
因而楚虞脚下的步伐也是延绵不断，冰刀的刀刃在冰上留下痕迹，让人想起那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时刻。
于是力量和速度也在这个部分不断地叠加。
直至汇聚成大股的溪水。
蔓延过大片的草原。
骤然流淌加速。
乱石滩来了。
水流有了波动，起起伏伏，有了水花。
白的。
溅起。
落下。
砸出连片的水纹。
狭窄的水道让小溪喘急，前方骤然迎来一颗屹立在此不知道多少年的大石。
“哗啦！”
撞击的声音骤然炸开！
楚虞在这瞬间，起跳。
他跳起。
转身。
抬手。
旋转！
这是勾手跳！
难度仅次于阿克塞尔跳的一种跳跃。
他在空转旋转，身体绷的很紧，像是一张蓄满了力量的弓。
又像是一棵松，笔直的，葱翠。
身体是树干，抬起的手是树冠。
树冠茂盛，迎着烈日和狂风。
又像那迎面撞上大石的溪水，发出了咆哮的撞击声。
“哗啦！”
刹那辉煌！
楚虞落在了冰上。
很稳。
5.90分的勾手三周跳，完成的近乎于完美。
就连他冰刀落在冰面上，带起了“刷刷”声，都与音乐完全契合。
席烨看的眉梢高高扬起。
抬手。
“啪啪啪。”
忍不住地鼓了掌。
到目前为止，楚虞的表现，在专业人士的眼中都无可挑剔。
完成的太稳了。
而且节奏点嵌入的也很及时。
尤其是这个跳跃，在青少年组，水准已经很高。
或许。
同样的短节目第一跳，楚虞的3LZ没有柏逸的3T+2LOOP分值高，但在整体意境上，却比柏逸高了一筹。
正在咬嘴唇的柏逸，在看见席烨竟然为楚虞鼓掌后，嘴唇咬的更凶。
席烨歪头：“还不错啊。”
元总笑：“我们队里，青少年组最好的男单。”
“柏逸不是说？”
“上周选拔赛确实是柏逸的第一名，不过楚虞有急事回了趟家，没有参加。”
席烨眉梢一扬，笑了：“说起来，我对这个队员，还有点印象呢。”
至于有什么印象，席烨没来得及说，注意力又被冰上的身影吸引。
元总又多了个疑问，但现在显然问不出答案。
楚虞在稍微调整之后，很快进入了他的第一个旋转动作。
是一个蹲踞旋转+A字旋转的组合。
楚虞单腿蹲在地上，浮腿朝前笔直伸出，身体压得很低，所以浮腿几乎和冰面平齐。
平衡和力量很都强，旋转的速度也很快。
三圈后。
他稳稳地撑起自己。
弯腰。
抓住浮腿的冰刀刀尖。
因为这个姿势，像一个“A字母”，因此而命名。
三圈的A字旋转，完成的也很标准。
楚虞身材高瘦，完成这个动作很漂亮，即便撅着屁股也不觉得丑陋。
况且，这也是花滑比赛的指定动作。
如果是成年组的专业比赛，下一个动作应该把腿举起来，Alpha和男Beta应该是燕式旋转，或者是侧燕式旋转，又名甜甜圈。
Omega和女Beta则会接上一个“珍珠转”，或者是贝尔曼旋转。
楚虞也想三连。
但未成年人的力量有限，在结束了A字旋转后，直起身的同时，速度慢了下来，燕式旋转只转了一圈半。
“可惜。”元总说，“楚虞还是可以勉强完成后面动作的。”
席烨笑：“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不是吗？”
楚虞没能按质完成三阶变化的旋转，也有些遗憾。
但在比赛的途中，他不愿意去回顾自己之前滑过的部分。
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不会让他的情绪出现太大的波动。
未来永远在前面。
楚虞放下腿，朝着前面滑出。
很快找到了节奏点。
这一次，他用大一字步伐，做了一个持续了两秒的巡场。
他从裁判席的正前方滑过，视线和席烨的眼睛有了一个短暂的接触。
太快了，他分不清楚席烨脸上的情绪。
况且也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去探究。
转眼，就冲到了更远处。
就像那撞击巨石的溪流，打了仗，见了血，于是更加的强悍。
溪流变成了河水。
浪花淘淘。
白浪翻卷。
在朝阳中穿过茂密的树林，调戏河水的野兽，与鳄鱼和河马来个亲密接触，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向远方。
河水不知何时被黄色的泥浆填满，树上金黄的落叶，几个浮沉，就被卷见泥沙中，没了踪迹。
楚虞的速度越来越快，步伐变换间，都是大开大合的动作。
这个部分没有变动，已经很完美了，席烨也滑过。
但他必需得承认，自己还没有分化之前，滑到这里可没有这样的气势。
被冰刃卷起的冰好像弥漫的薄雾。
迎风而行的年轻人发丝飞舞，那身姿，那神情，是如何的意气风华，灼灼少年。
心好像也被这一幕烫热了。
席烨不知不觉地抱住手臂，手指的指腹摩挲了臂膀上冒出的细密小粒。
那是战栗的感觉。
是兴奋。
也是紧张。
第二个跳跃要来了。
前面滑的那好，会摔倒在这一跳上吗，就像柏逸一样，一度他也对他有过期待。
音乐的旋律渐渐紧张。
从第一个高音的加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尖利的声音在耳膜上切割。
气氛渐渐紧张。
就像那奔腾的河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喘急。
直至某一刻。
突然断裂。
是。
瀑布。
河水在咆哮着，发出恐惧尖叫声，从数百米的高空垂直落下。
“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
楚虞在这一刻。
跳了起来。
转身。
朝后。
跳！
这是，后外点冰三周跳。
3T。
最简单的一个跳。
楚虞在空中旋转三圈。
落地。
没有接跳。
只是展开双臂，朝后安静的滑行。
就像坠落九天的天河，在落入深渊的瞬间，刹那的安静。
席烨舔了下嘴唇，心脏跳得有点快。
既是欣慰，又有一点遗憾。
真可惜。
前面的气氛烘托的那么好，这里如果是一个四周转就好了，实在不行，接上一个2LOOP也好。
那高高跃起的刹那一定很美。
那此起彼伏的跳跃一定灵动。
但不得不说，楚虞在完成一个最简单的3T后，稳到极致的表现，倒是成功的将河水坠落的意境延续了下来。
两个上场的队员。
两种不同的表现。
一个追求更高的技术分，想要一鸣惊人。
一个侧重于内容表现，细水长流，延绵不绝。
很难说哪种更好。
但显然，想要出头的失败了。
求稳的，获得了成功。
这个3T换来很多的掌声。
很多人都是莫名其妙地鼓着掌。
等停下来的时候，相互对视，满头雾水。
柏逸干巴巴地说了句：“3T而已，有什么好鼓掌的。”
可恶，刚刚他差点也跟着鼓了。
不明白！
不明白！！
只能说，楚虞的节奏感保持的太好，他吃透了整套节目，用流畅度换来了观众绝佳的视觉体验。
说实话，就目前的表现，在全国青少年组都是拔尖的。
年轻人总是喜欢冒进，追求技术分大起大落的爽感。
只有楚虞，在基础上下了大力气。
他再滑回来，步伐变成了燕式滑行。
汗水还没来得及冒出来，只有渐渐涨红的脸。
让身体的摆幅更大，更加漂亮地完成步伐和旋转方面的动作，所花费的力气并不比跳一个四周转很简单。
只是楚虞愿意这样。
他滑的是《流水》，不是烟花，更不是刹那间的璀璨。
他谨记着水的特性。
延绵不绝。
一浪接着一浪。
当钢琴开始在低音区环绕的时候，就好像河面变得广阔，汇聚成了大江，波澜壮阔。
太阳在头顶上追逐。
鱼儿在身体里穿梭。
大江的水面变得平静，却又危险不已。
暗流在涌动！
漩涡在吞吐！
楚虞在冰上滑出一个又一个的圆，描绘出了那碧水生辉的一幕。
远远的，大海的入口。
出现在了眼前。
太阳照亮更加广阔的前方，照出了大片的粼粼波光。
楚虞用嘴，大口地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气息。
心脏剧烈跳动的仿佛要炸开胸腔。
但他的脚下依旧很稳。
偶尔视线有些恍惚的时候，他会把眼睛眨一下，继而睁的大大的。
依稀间，似乎有血丝浮现。
最后一跳终于到来。
在这一瞬间，楚虞考虑过自己是不是跳一个飞利浦的三周跳。
但很快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周没有训练，才一上冰就要滑一个完整的短节目，他的欲望催促他冒险，但他的身体不允许。
稳。
始终求稳。
于是当大江汇入海口的刹那。
楚虞朝前猛地跳起。
是阿克塞尔跳。
一个花滑跳跃里最难，朝前，并且多半圈的跳。
他跳的不高。
身体在空中的弧线很小。
没能迎来长江入海的波涛汹涌，气势如虹。
却也展示大海的海纳百川，从容不迫。
是的。
阿克塞尔跳。
楚虞只跳了两周半。
跳起来。
旋转。
落下去。
高度不够，不是很好看。
但阿克塞尔这个跳跃本身勉强还能够看。
楚虞落在地上。
稳稳的。
就像大江被大海稳稳接住，抱在怀里。
没有太多的起伏，平静，却又深远。
柏逸“嗤”了一声。
撇了撇嘴。
席烨抱紧的手臂放下来，双手撑在了护栏上，身体缓缓放松了下来。
冰上的楚虞已经滑到了尾声。
一点余韵。
几个步伐。
一个旋转。
完成。
他站定在冰上，大口地喘息。
然后弯腰。
谢幕。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
短暂地安静之后，“啪啪啪”掌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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