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黑炭头（中）
07黑炭头（中）
于是，当屈突通押着尉迟敬德，敲开了元帅李世民在青城宫园子深处的那个房间的门口时，他踌躇满志的以为，这次一定可以把这个讨厌的“黑炭头”彻底铲除了。
世民听到传报，果然连夜就召见了他和殷开山。走进房间那一刻，屈突通的心再次如张难堡那次一般大大地跳了一下。形如上次，世民在月白单衣之外只披了一件长麾，斜身倚在床边，一手还在揉着额边的太阳穴，似是正在竭力驱去睡意。
屈突通不觉是一阵心疼，连忙低头道：“末将无礼，在时过三更之际还惊扰元帅安寝，实在是……”
“老将军不必自责。”世民的语调中仍透着些许的疲意，但声音已一如往常的清朗宁定，“你们说尉迟敬德欲叛变逃亡，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是殷开山最先接到告密信，所以由他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屈突通再在他说完之后作了一些补充。
然后，房中就静默了下来。屈突通看着世民，只见他眉尖轻蹙，似在思索着什么难解之事。一手扯着披在他身上的长麾的一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烛火晃动的缘故，屈突通觉得那手像是在微微的颤抖。
屈突通暗暗叹气。世民是在感到失望与受骗了吗？自尉迟敬德降唐以来，他对这“黑炭头”的恩遇不可谓不隆――敬德才一投降，马上就被拜为右一府统军，原属定杨军的八千兵马也都全部如数地交还给他统领。若非这次自己向世民汇报这些兵士逃亡太多，他从来都不插手过问尉迟敬德是如何管治这支庞大的兵马的。但即便如此，尉迟敬德还是叛变了……
在那一刹间，屈突通对那“黑炭头”的痛恨更甚了。一个如此辜负世民的信任与期待的人，何止要千刀万剐？就算是死上一千一万次，都还是便宜他了！
“元帅，由末将来处决了这忘恩负义之徒吧！”屈突通正要冲口而出说出这一句，世民却赶在他之前开了口：“这事我明白了。你们出去把尉迟将军领进来吧。”
双臂被牢牢地反剪捆绑于身后的尉迟敬德给推了进来。他那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似的矗立在房中，烛火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黑影，显得颇有点可怖。但这时他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之色，往日一站在那里自然而然就显出渊停岳峙、不怒自威的气势此刻已是影踪全无。
屈突通只道世民当着他们的脸申斥尉迟敬德一顿之后，就会下令将他拉出去就地处决。谁知世民却是命他们全部退出，回去歇息，竟似是打算与这“黑炭头”共处一室，独自一人进行审讯。
屈突通看了一眼这本来就比世民高上了半个头的大块头，这时斜身倚在床边的世民与之相比，更是显得格外的脆弱。
屈突通着急地表达着反对世民如此轻率的决定，但世民不但不予理会，还疾言厉色的下令要他和殷开山退出。
军令如山，屈突通不敢有违，只得躬身退出。但走到园子之外，他还是无法安心地遵命离去，又留了下来等候消息。他是行台左仆射，年资又长，唐军之中除世民之外，就数他的地位最为尊崇，就算是有皇子身份的齐王李元吉也只是名义上比他高而已，他坚持要留下，负责在园子之外守卫宿夜的士卒也不敢违逆，只好由得他在那儿心急如焚地来回踱步。
从园子的门口，屈突通还是能够看见园子深处那房间透出来的一点微弱的火光。这里隔得太远，房中的情形固然看不见，就是说话的声音也听不到。但只是看到那点微弱的火光，屈突通也似是得到了些许的安慰。
等啊等啊，时间一刻又一刻的缓慢地流逝。其实没有过去多长的时间，但等候总是最难熬的。屈突通不住地向宿卫的士卒询问时间，他自己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可士卒报上来的时间却与上一次问的时候相去不久。他禁不住要怀疑士卒看错了，一再地要他们看得更仔细些。
士卒给他折腾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忍不住就说：“老将军，我们的确没看错，时间就只是过了这么一点点。老将军还是遵从元帅的命令，回去安寝吧。那‘黑炭头’虽然是神勇，但元帅的武勇也不弱嘛。再说，他现在都给捆起来了，还能对元帅有什么威胁？就算‘黑炭头’真的如此胆大包天，突起发难袭击元帅，元帅只要大声呼叫，或是房中发生激烈的打斗，我们这里还是能听得到的，马上就能进去帮忙，老将军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呢？”
是的，自己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屈突通烦躁地紧紧盯着园子中那一点火光，在心里自言自语的问着自己。
自己与其说是担心尉迟敬德会暴起发难、袭击世民，不如说是……世民刚才对尉迟敬德的态度才是最让自己担心的吧。那根本不是生气愤怒的态度，而是温和得比下令让自己和殷开山离开时的神态更甚……
屈突通的担心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尽管这已是他差不多第二十次向宿卫的士卒询问时间之后发生的事情，在他看来绝对算不上“很快”。
园子深处的那个房间忽然“咣当”的一响，微弱的一点火光猛的明亮了许多。早就坐立难安的屈突通几乎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射过去，见到的却是房门大开，尉迟敬德那庞大的身躯显现在门口。一瞬之间，屈突通几乎是惊吓得喘不过气来，因为这“黑炭头”本该紧紧捆在身后的两手，这时却分明是自由自在地置于胸前，捧着一个小小的包裹。他定睛看时，认出那正是自己逮捕尉迟敬德时从他床下搜出的那个包裹。
黑炭头把世民杀了？
第一个蹿进屈突通脑中的是这样的念头。
“你……你把元帅怎么样了？”声音从屈突通的喉咙发出的时候，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在他一生之中，他从来不曾发出过如此惊惶得嘶哑的声音。
尉迟敬德却也似神不守舍，竟是没有听见他的喝叫，径直往外走去。屈突通正要伸手抓向他的肩头，却听得室内响起那熟悉而平静的声音：“是屈突老将军吗？你怎么还没去休息啊？”
是世民的声音！
屈突通一怔之间，尉迟敬德已走出了园子，消失在门外。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顾不上去追拿尉迟敬德，而是返身走进世民的房间，只见本来披在世民身上的黑色长麾滑落在地上，床前一个竹箧打开着，里面几乎是满满当当地码着一块块的金砖，在灯光的映照之下金光耀目生辉。可是，世民并没有坐在床边。他呆了一下，转头扫视室内其它地方，这才看到世民靠在书案之前。
“元帅……”屈突通用力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才终于能在喉咙之间挤出话来，“末将刚才看到尉迟敬德……”
“是我放他走的。”世民不待他说完，已打断了他的话，并走向床前，一边俯身捡起那落在地上的长麾，一边掩上竹箧的盖子，把它推回到床底下。“我让他今晚出营去找那逃跑的寻相。”
“为什么？”屈突通的语气中不由得有了几分气恼之意，而这是自他归顺大唐、在世民之下充当副手以来不曾有过的。“尉迟敬德欲叛变逃亡之事，不是证据确凿了么？为什么元帅还是把他放了？”
“尉迟将军没有打算叛变，更不会逃亡。”世民又在床边坐了下来，但那黑色的长麾只是挽在臂弯之内，没有再披上。
“可是那告密信，还有那包裹，还有寻相不见了……”
“老将军，你难道就没有想到，如果尉迟将军真的有心叛逃，又怎么会在寻相已逃亡逸去之后还留在营中？以他的神勇骁悍，又怎么会让你们轻易的就抓捕得了他？”世民那乌黑的眸子折射着微弱的灯光，比之以往屈突通与他相对之时从那眼睛里折射出来的是阳光，其明亮耀目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但不知为什么，屈突通还是生出一阵眩晕的感觉，不禁垂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屈突通低下了头，但仍是不甘心的争辩道：“诚如元帅所言，但正因为尉迟敬德骁勇绝伦，又向以当世英雄自居，今晚为末将所囚，无论他是不是真的有心叛变，如今也必定怨望甚深，留之恐为后患，不如索性把他杀掉算了。”
“老将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世民的声音忽然变得也是从所未有的冰冷严厉，“你刚才出于误会而把他抓捕起来，那也罢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他是无辜的，还想着要赶尽杀绝，你这话若流传了出去，还会有人愿意向我大唐投诚效忠吗？”
后记：
1、《相敬以德》没有描写到的事情，在这里都补充起来了啊～～～～～嗯嗯，所以这个《凌烟阁》系列就是要各部结合着看哦～～～～
2、世民好萌，老将军吃醋的心情也很可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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