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黑炭头(下)
08黑炭头(下)
屈突通并非没有见过李世民冷若冰霜的样子,但以往那都是他对着其他部属或敌人,而哪怕是形势吃紧之时,只要世民的目光移向自己,脸上就会换上至少是温和的微笑。(好看的小说)这时却忽然看到他在自己面前现出如此严厉肃穆之色,屈突通只觉从头到脚便似浇下了一大桶冰水,从外至里都是冷彻肌骨。
“末将……失言了。请元帅责罚。”屈突通满心尽是愧疚,只恨不能地上马上裂开一道口子,好让自己藏身进去,不必承受世民那冰冷的目光。
“本帅知道老将军的心意是为我军着想,惟恐尉迟敬德这样一员骁将不能为我所用,而是受其反噬……”世民的语气明显地和缓了下来,“……可是,请老将军放心,我确信尉迟将军绝无反心。老将军不相信尉迟将军的忠诚,但你也不相信我的目光吗?”
屈突通心中一动,禁不住重新抬起头来,看向世民。这时射向他的,已是一如往昔那柔和温润的目光。在这目光的注视下,屈突通不由自主的说道:“末将……当然相信元帅……”
那阳光般的笑意也是一如既往地在那年轻统帅的脸上洋溢了开来:“那就好了。老将军今晚已太过劳神,现在还是赶快回去休息吧。”
“元帅……”尽管这回复常态的目光与笑容让屈突通大为安心了下来,但他对尉迟敬德的戒心终是不能尽去,“我不是要猜疑尉迟将军,可是所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他真的不怀好意,元帅现在这样放他出营,他若借此良机与已经逃亡在外的寻相会合,从此一去不返,那元帅对他的一番好心岂不都付之流水了吗?元帅,请让末将领一小队士卒出营去把尉迟将军追回来。他如果真的没有异心,自然就会乖乖的跟着我回营;如果他顽抗不从,那就说明他其实另有所图。这也正好可以测试他的真心如何。”
世民却连连摇头,道:“老将军,你将心比心,如果当初父皇对你也使这样的伎俩……譬如说,随你选择前往洛阳去投靠王世充,可是当你走到半途上却又下旨把你召回来,你会怎么想?你不就是因为父皇从一开始就信任你,不但下令将你释放,还立刻就授以兵部尚书这样的要职,所以才会从此死心塌地的效忠于我大唐吗?父皇是相信你的为人忠义,所以也以诚相待。(wwW.广告)可是对李密,他就不会这样了。我若现在对尉迟将军也搞这一套出尔反尔,他会怎么想我?他会觉得我是把他当作了李密,那他即使本来不想逃亡,也会被逼得逃亡而去了。”
“这……元帅说的是理。那么不如这样,我领着这小队士卒,悄悄地跟在尉迟敬德身后,如果看到他把寻相找回来就算了,若他找到寻相之后却是相随而去的话,我才现身将他抓捕回来。”
世民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无奈之色,道:“老将军,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尉迟将军抱着这么深的成见,一味地认定他是不忠不义、言而无信之人?要说是因为他本来与我军为敌,是个降将,那老将军你难道就不是吗?还有,如今我麾下诸多大将,也有很多不是从太原时代开始就跟从于我,而是后来才归附过来的。如瞿长孙将军,他原是西秦军的将领;秦琼、程知节、李世勣……这一大批都是瓦岗军里的大将。他们本来所效忠的主子,无论是薛仁杲还是李密,或直接或间接也是死在我手上。怎么你就从来不担心他们对我怀有异心,念念不忘只想为旧主报仇,却是独独抱疑于尉迟将军呢?”
屈突通怔住了。
是呢?自己为什么对尉迟敬德如此“另眼相看”?难道……真的就是因为美良川一役的夺槊之耻让自己变得如此偏执、记恨?
他沉静下心思好好地想了一会儿,道:“元帅说得对,这唐军里的大将,有泰半确实都可称为‘降将’,看起来与尉迟敬德的出身并无不同。可是,元帅说得也不对。同是降将,尉迟敬德可说是最差劲的。”
世民双眉一扬,惊奇的道:“差劲?你居然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尉迟将军?何出此言?”
“当此乱世,力屈而降,然后良臣择主,这自然无可口非。(wwW.广告)末将不才,但也确实是没到穷途末路之际,都不会三心两意想着要投降。瞿长孙将军并非在西秦军困窘之时才投诚,他早在西秦军看起来还很是强横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与薛仁杲不合而投向我军,所以他算不上是叛主。至于秦琼、程知节等原属瓦岗的将军们,他们本来就是在与王世充作战之中被俘,但他们不齿于王世充的所作所为,不受其收买,毅然投奔我朝,都并不是临阵背叛之人。李世勣将军就更是手上掌握着不少兵马,是为着顾全大局而投诚。纵使如此,他前往长安之时,首先拜会的还是旧主李密——尽管李密在瓦岗之时其实对他不好,杀害原瓦岗寨主瞿让时差点连他也杀了,此后也对他百般猜忌,将他远远的调到黎阳去——,可他仍是把自己当时所辖的土地人口造册交给李密,由其上呈朝廷。他对已经沦落的旧主还这般尊奉,而不是急着踩在脚下只顾自己往上攀爬,还有谁能数落他的所作所为是见风使舵、换主易忠呢?”
屈突通说到这里,看了世民一眼,只见他默然不语,脸上神色淡然,不表同意,也不表反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可这尉迟敬德,元帅在雀鼠谷、介休城击败宋金刚之时,定杨军虽败,刘武周、宋金刚等首脑人物却都未曾身死,也始终没有投降我军的心思。尉迟敬德手上还握有八千兵马和介休、永安两座城池,要与我军周旋下去,殆非难事。恰恰是因为他急急就投降了我军,定杨军才完全失去了可与我军抗衡的精锐。尉迟敬德此举,若非是他太过无耻,一见己军失利就急于投降敌人、背叛旧主;就是他太过城府深沉,假装投降以保存实力,还让我军掉以轻心,只道已经吞下了定杨军的精锐,也就由得刘武周、宋金刚这两大首脑留得性命逃往突厥。如果原因是前者,末将确实很鄙夷尉迟敬德这样的为人,他就算再骁勇善战,末将也耻于与这种人为伍。如果原因是后者,末将就不得不提防他会否突然阵前倒戈,害了元帅。虽说现在刘武周和宋金刚都已被突厥所杀,但这也不能证明尉迟敬德最初投降之时不是怀有阴谋。现在他虽然不可能再叛变而重新奉刘武周为主,但设法为旧主复仇、或至少逃亡离开我军,那不是大有可能的吗?”
世民听到此处,点了点头,道:“老将军的用心良苦,我现在都明白了。尉迟将军的投降确实难免惹人生疑。可是,这内情我多少是猜到了一些的,并不是老将军你所担忧的那样。只是这内情是什么,牵涉到寻相与尉迟将军之间的隐情私事,我也不便向大家说明。但我可以保证,尉迟将军既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无耻之徒,却也不会是如此智计深沉之辈。我赏识他是一条汉子,也佩服他在战场上的勇猛骁悍。我信任他,也相信他会投桃报李,为我大唐开疆辟土立下汗马功劳。”
屈突通听世民说得如此坚定无疑、掷地有声,只有无言以对,但心中郁郁不快,仍是在不知不觉之间都显露在脸容之上。
世民见他如此愁眉苦脸,不觉莞尔一笑,换上轻松的语气道:“老将军,不如这样吧,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打……打赌?”屈突通闻言愕然,脸上的愁苦之色一时被惊奇之意驱除净尽。
世民笑着往床下一指,道:“刚才那一箧金子,你是看到了吧?”
屈突通点了点头,但仍是迷惑不解,不晓得世民提起那些金子跟眼前之事有何关联。
“那些金子我本来是想交给尉迟将军的,让他找到寻相之后送给寻相作路上的盘缠……”
屈突通更是吃惊得张大了口:“什么?元帅让尉迟敬德今夜出营找寻相,不是要把逃亡在外的寻相抓捕回来吗?”
世民避而不答,只继续说道:“……可尉迟将军说他无功不受禄,再说他既然要送寻相作盘缠,就该用他自己的钱——就是你从他床下搜出来的那个包裹里的细软——,所以他拿了包裹就走了,这里的金子他一块也没拿去。不如这样吧,我们来打个赌。你不是认定了尉迟将军居心不良,我今晚放他出营,他就会利用这个机会与寻相会合了逃跑吗?可是我却认为他不是这样忘恩负义之人。寻相是他的好友,他大概不会把寻相给抓回来,但他自己一定会回来的。如果他明天没回来,那就是你猜对了,刚才那一箧的金子就归你;如果他明天回来,那就是我赢了,那你……”世民一侧头,笑吟吟的道,“……该输些什么给我呢?”
屈突通的心又是猛的一跳,结巴着道:“我……末将……身无长物,就把这洛阳之战以来所有的功劳都让元帅给一笔勾消吧。”
世民笑着轻轻摇头:“不,你的功劳就是你的,我可不能这样拿来作赌注。嗯……不如这样吧,如果你输了,以后你对尉迟将军就不能再有半分猜疑,要与他友好共处了,行不行?”
什么嘛?这不等于我什么损失都没有?他却是……
屈突通终于看明白,世民一门心思只是想化解自己对尉迟敬德的恶感。说到底,他都是在为那“黑炭头”着想。他对那“黑炭头”,真是好得没话可说了啊……
嘴中似乎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但在世民那灼灼的目光盯视之下,屈突通终于还是缓缓地点下了头……
后记:
1、这里借屈突通之口也是想表达我对于为什么尉迟敬德开始时在唐军如此受到排挤的解释。估计在唐军的大将眼中看来,会觉得当时的尉迟敬德是个品性不佳之人,那么轻易就投降了世民。当然,在《相敬以德》里,我是安排了一个耽美的理由,但在真实历史里,自然是没有这个理由的。从史料来看,其实早在雀鼠谷追击战之前,尉迟敬德就有意图要投降,但这意思倒不一定是他自己的意思,也有可能是在刘武周、宋金刚的指使之下想与唐军和解。虽然这个意图没有顺利地实现,但也许因此就激发了尉迟敬德早有降唐之心,所以后来才那么轻易就选择了投降而不是继续顽抗。
2、老将军完全就是给世民吃得死死得啊~~~~真不知道这篇其实是谁攻谁受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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