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镇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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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镇洛阳

09镇洛阳

    

    屈突通与李世民的打赌终于是输了。(wwW.广告)

    

    第二天上午,尉迟敬德便回到了大营。虽然正如世民所预料的那样,他没有把逃亡的寻相抓捕回来,但他自己却是孤身回来了。

    

    屈突通当然没想过真的要赢世民那一箧的金子,但看到这“黑炭头”又如一座铁塔似的矗立在面前,他就觉得气不打一起去。他心里隐隐的觉得,自己宁愿尉迟敬德就此跑掉。只要再也不让世民见到他,自己甚至宁可倒过来输给世民一箧的金子。

    

    可世事并不能尽如人意。“黑炭头”不但回来了,还很快得到了世民的重用。尽管他刚回来时,世民以他未能约束作为副手的寻相逃亡而撤掉了他那右一府统军之职,还把原属他统辖的八千定杨军旧部都转交给自己,这看似“赏罚分明”的处置,使屈突通心中有再多的不快也无法发作。

    

    没过多久,世民率五百骑兵登宣武陵巡视战场之时突然遭遇几乎十倍于此数的郑军包围,世民更险些被郑将单雄信所及,幸得尉迟敬德及时相救。经此一役,这“黑炭头”一跃而成世民麾下第一红人,被任命为新组建的“玄甲军”四大统领之一,一时之间灼手可热,还哪有人记得他曾经是定杨军降将,甚至曾经被怀疑要叛逃而像囚犯一样给绑起来?

    

    虽然世民要屈突通在输了那场赌注之后就不能再怀疑尉迟敬德,但他其实仍是满腹疑惑,只是当然不便再宣之于口。不过宣武陵一役之后,他自然不会对尉迟敬德再有半分的猜疑。可是,他仍然执着的认定,在他抓捕那“黑炭头”的时候,这家伙是有叛心的,只是世民把那件事处置得当,反而借此机会改变了他的心志而已。

    

    不管屈突通怎么想,尉迟敬德这“黑炭头”一天比一天更受世民宠信在唐军之内已是人尽皆知的铁一般的事实。

    

    五个月后,在山东自称夏王的窦建德率十万大军东进,想插手唐郑之争,世民亲率三千五百精锐前往武牢关阻截,自然也把尉迟敬德带在了身边,屈突通则被委以留守洛阳城外继续围困郑军的重任。唐夏两军在武牢关对峙了一个多月后,世民在汜水滨一役竟击溃了十倍于己的夏军,连窦建德也被生擒活捉。郑主王世充至此终于绝望,举城向唐军投降。长达十月的唐郑之争终以世民获得一战灭二国的盖世之功而告结束。

    

    世民在五月十日正式进入洛阳宫。此后差不多两个月里,唐军在洛阳城内休整并接收郑国的管治。

    

    这天,屈突通应世民之召进宫。才一进门,就见到世民与记室房玄龄、府属杜如晦二人正在堆积如山的文书之间埋头苦干。

    

    屈突通微微躬身道:“末将见过元帅。”

    

    世民抬起头来看见是他,长长地吁了口气,道:“好了,老将军来了,我要跟他谈些事情。玄龄、如晦,我今天要偷懒一下,你们就量力而为吧。”

    

    房玄龄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谦和的微笑,应了一声“遵命。”杜如晦却只是看了屈突通一眼,匆匆点头为礼,马上又低下头去继续“奋战”。

    

    世民拉着屈突通到外面的花园凉亭里坐下,命亲兵奉上茶水。

    

    屈突通同情地看着世民一口气喝下了好几杯茶水,道:“元帅,仗都打完了,你就不要那么辛苦自己,多休息一下吧。文书的工作,都交给房先生、杜先生他们这些文士来做,不行吗?”

    

    世民苦笑了一下,道:“其实玄龄、如晦已经替我分担了好多,可有些事情毕竟还是得由我这个做主帅的才能拍板。唉,我也宁愿再打十个月的仗,都不想埋首在这书山文海之中做一个月的书蠹。只是眼见如今天下归一,以后只怕上战场的机会少了,像现在这样被文书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日子正长着哩。”

    

    屈突通见他这愁眉苦脸之色,一开始时很想笑出来,深思之后不觉体味出他话中的苦涩之意,不觉又是一阵的心疼。

    

    世民却在发了这么一通牢骚之后,忽又剑眉一扬,神色一振,道:“不过这天下是不可能、也不应该一直地打仗打下去的,一辈子都只是想着做军人,那可不行哩。所以呢,我现在其实也是在跟着玄龄、如晦他们学习怎么做文书的事情。”

    

    屈突通愣了一下,道:“果然末将不像元帅那样有想头、有出息,末将就是那种一辈子都只想着做军人的人。”

    

    世民扬声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倒是怕老将军你想功成身退了。这一会半儿,我还指望着老将军继续帮我的忙呢。”

    

    屈突通连忙欠身道:“但使元帅还有用得着末将这副老骨头的地方,末将自当死而后已。”

    

    “老将军……”似乎是树叶缝隙处漏下的盛夏的阳光正好洒落在世民的眼眸之中,那双眼睛又折射出骄阳般耀目的光芒,“这次洛阳之战,论功你是第一……”

    

    屈突通悚然一惊,道:“末将何德何能,怎可居功第一?”

    

    世民摆摆手,道:“谁有多少功劳,功劳薄上固然记得清清楚楚,我这做主帅的也是心中有数,这事你就别跟我争了。这洛阳之战是打完了,但洛阳的事情可远远没完。洛阳作为前隋的东都,炀帝甚至一度想强行迁都于此。我李氏起自关陇,长安居于关中,自然还是得以那里为京师之地。但当年杨玄感叛隋,一门心思只想攻打下这洛阳,李密当时还是他的谋士,虽是斥之以下策,可当他自己统领瓦岗的时候,却与王世充反复缠斗于此。未获长安而先谋洛阳,这诚然失策。前有杨玄感,后有李密,俱可为前车之鉴。但我大唐稳坐长安之后,如今更获此洛阳重地,我们得好好地把它守住,不能让这十个多月来的浴血苦战就此白流。”

    

    屈突通肃然道:“元帅所言极是!”

    

    “这么说,老将军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

    

    “答应从此替我镇守这洛阳啊。”

    

    屈突通张大了嘴巴,这才明白了世民此番召他前来的用意。

    

    “老将军,你愿意吗?以后就一直留在洛阳这里……”世民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隐,神色变得异常的郑重,“……你老家就在长安,我知道你现在这样的年纪,会更愿意叶落归根回到长安去。更何况在长安,你现在已经是兵部尚书,以此战功高居第一回到长安,应当还能有更进一步的升迁。可是……我真的需要你留在洛阳这里。这次回长安,我会说服父皇把这里原来就有设置的‘陕东道行台’提升为‘大行台’。现在我是这陕东道行台尚书令,你是左仆射;如果父皇听从了我的建议,把这里提升为大行台,估计还是会让我来做大行台尚书令,但我不可能长期留在洛阳这里,具体的事务还是得由大行台尚书的左、右仆射来负责。老将军,到时你能出任这大行台尚书的仆射之职,在此坐镇洛阳吗?”

    

    屈突通那两道雪白的长眉轻轻抖动。世民这番话的背后,其实还隐藏着很多不便直接挑明的意思。他虽然半生都在战场上厮杀,朝廷之内的明争暗斗他从不卷入,但冷眼旁观多了,他也并非看不明白。世民这话,不仅仅是要自己为唐室守住洛阳,还是要自己为‘他’守住洛阳……

    

    年逾花甲仍得离乡别井,在他这种早就作好了一辈子做一个军人的人来说,倒并非为难之事。但如果他现在应允了世民,那其实他就不再仅仅是一个军人,更是等同答应成为世民这一个人的心腹,也就是说,他是“秦王党”的一员了。以他已经是中央大员,如果为的是自己的富贵、家族的前程,实无必要这样投身于一个藩王的翼下――哪怕这个藩王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王李世民。

    

    但是,看着世民那一双热切期盼的眼睛,屈突通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终于,他慢慢地垂下了花白的头颅:“秦王但有所命,臣……无不凛遵。”

    

    笑意从世民的唇上荡漾了开来。

    

    屈突通忽然从一直称呼自己为“元帅”改口为“秦王”,自称也从“末将”改为“臣”,那就再清楚不过的表示了,他不是以军队里的将领之身服从自己这主帅,而是以心腹的身份领受这命令。

    

    当世民牵起他的手,步下凉亭之时,屈突通看看身边这沐浴在艳阳之下的人儿,忽然刚才仍多少残留在心底的一切惊疑不安,都如冰雪遇到阳光而尽数消融。

    

    他仰首眯起眼睛,直视着天空那一团火热的太阳,对日起誓似的暗暗在心里说:“有生之年,当为君故,永镇洛阳……!”

    

    附此篇其后的史实如下:

    

    李世民七月班师返回长安后,同年十月,皇帝李渊颁下了圣旨,一方面授予世民以前所未有的“天策上将”的称号,另一方面设立陕东道大行台,其地位与中央的尚书省平起平坐(注:普通的行台是尚书省向地方派出的机构,地位比尚书省低一级),以李世民为大行台尚书令,屈突通为尚书右仆射,实际坐镇洛阳。

    

    后来,当世民与太子、齐王的夺嫡之争达到白热化之际,皇帝李渊忽然召屈突通回朝拜为刑部尚书。圣旨下达,屈突通只得从洛阳返回长安,但他以不熟悉法律条文为由,对出任此职再三辞谢。不过李渊没有答应,最后还是坚持改任他为工部尚书,留在长安。

    

    其时朝廷之上兄弟争权越演越烈,太子、齐王一方甚至在一次饮宴之中向世民下毒。皇帝李渊前往探望世民病情时,许诺让世民前往洛阳,回避长安的争斗。可太子、齐王深知世民在洛阳势力根基之深厚,最终还是说得李渊收回前言。

    

    世民派往洛阳联结山东英豪的张亮,也一度被齐王元吉告发而下狱。但他无论如何受刑都不发一言,太子一党拿他没办法,只好放还洛阳。

    

    终于,武德九年六月初四清晨,世民在玄武门发动事变,伏杀了太子、齐王,屈突通亦有份参与其中。玄武门之变后,世民担心近在山东的洛阳会有动荡,派屈突通驰赴洛阳,以检校行台仆射之职,再次为他镇守洛阳,直到次年的贞观元年废除行台制度之后,才改授他以洛州都督、左光禄大夫之职。

    

    贞观二年,屈突通以七十二岁之高龄病逝。世民痛惜良久,追赠尚书右仆射,并赐谥号为“忠”。其长子屈突寿袭爵,次子屈突诠则在世民多年后重临洛阳、想起屈突通忠节之事时,被拜为果毅都尉,后官至瀛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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